风吹陇上

    这个时候，月亮的光辉收敛了不少，雪花飘得松松落落的，那悄无声息的拘谨，仿佛也不愿再在这个悲伤的地方激起骚动似的。

    “青照，明天我们张掖那边的亲戚就来了，他们会把我爹爹和妹妹送到家去。我妈说人最终还是要回老家的……”

    “是啊，都要落叶归根的——”

    林青照还没说完，楚于梦却抬头将他打断，双手攥住他的胳膊“青照，我们都要回去了！”

    青照心里一惊，盯着她的眼睛，楚于梦瞬间泪如涌泉“回去了——就不再回来了！”说罢，她扑倒青照怀里。

    天地之间，雪花的步伐急促起来，似乎要砸到青照心头上！




第八十七章 警察终于来了
    元宵节之后的几个日子，漫长的等待给了林青照深不见底的煎熬。是啊，楚于梦一家人已经回老家料理父亲和妹妹的后事去了，虽说事情妥当之后他们还会回来，不过那个时候却是要搬家了。整个家要是挪走了，楚于梦还会在吗

    林青照一面急迫地想再次看到楚于梦，告诉他这些天以来的思念和想法，说不定还有其他好的法子，不一定非得离开；另一方面，他心里又是那样窘迫，他不知道单凭一己之力是否能真正改变什么，他期望楚于梦先不要回来，至少在这段时间里，这个姑娘并没有真正离他远去。

    就这样，又到了一个思绪矛盾的、浑浑噩噩的上午。经过短暂的发展，荣昌麦芽有限公司现已经初具规模，此时林青照和林宏吉坐在同一间办公室里面，忙着处理各类杂事。天回暖一些的时候，厂房的施工就要紧接上，之后便是设备的安装和调试，这两件大事，衍生出来的事情真是够多，够忙活的！

    隔壁坐着的赵先见同样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座机响了，一会儿大哥大又来电话了，起来坐下，事情真是缠到身上了。

    听着隔壁赵先见打电话的声音，又看到青照满脸烦忧一言不发，林宏吉打算找个话题活跃一下空气“青照，你知道老三结婚的时候，你大嫂是怎么把电话打到赵总那里去了的”

    “原来是你跟大嫂说的，我还一直纳闷呢！”

    “哈哈——当时走的时候，我把号码写给你大嫂了。我想，如果怨气能消了，找过来那就方便多了。”

    青照抬头正准备接话茬，却看见三个民警从窗下走过，走前面的正是张龙。他们找赵总干嘛难道是知道赵欢的事情了

    关于赵欢杀警察这一说，林青照和林宏吉从常忠信那里听来后，原想早些告诉赵先见实情。可思前想后，总觉得没有证据的事，说出去反而会徒增赵先见的烦恼和担忧，不如先等等看，真要是有了更确切的消息，再反馈也不迟。

    看着今天张龙带人煞有其事地找来，林青照和林宏吉二人目光一碰，心里想的就拢到一块儿了。

    “青照！警察找上门了，我们要不要参与”林宏吉低声回应道。

    “怎么个参与法”

    “我们能听听张龙他们说的啥最好。如果说的是赵欢的事，那我们回头就把知道的情况告诉赵总；如果不是，那还是瞒着吧。你看为了麦芽厂的事情，赵总忙得都没个好样儿了，能不让他难受就不让他难受了！”林青照一听，林宏吉这话说的，又在理儿，又有情儿，恍然间觉得自己的这个大哥也是变化了呵！

    “好，那咋听呢听门缝啊”

    “对，就听门缝。这样，这里有个赵总签字的资料，你进去找他签字，进去出来都顺手把门虚关上，这样我就好偷听了。”

    林青照一点手指“真有你的！”

    “我前些年的功夫还没丢呢！”二人说笑着，就各自行动起来。

    林青照敲门而入“赵总，这里有个单子需要签个字。”

    赵先见看了一眼“你先稍等会儿。张局长有关于赵欢的要紧事问我呢。”

    林宏吉在门外一听，赵总是想让青照留屋里，得，这省事多了。

    简单问候之后，荣昌县公安局局长张龙便直奔主题了“正月十五闹事那天，我们抓了几个领头的。本想着就是几个凑热闹、爱惹事的人，没想到审问的时候，他竟然说是‘双角’指使的——对，就之前在六闸加油站纵火的嫌疑犯。另外，他还交代，去年3月20号，我们有两位民警殉职，是——赵欢杀的。”

    赵先见一听此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刷”地脸色煞白，沉默了下去。一小会儿后，赵先见才开口“赵欢不是个好孩子，说打架偷东西我信，可要是杀人，还是杀警察，他哪敢啊”

    “赵总，您也别着急，我就是来问问，看您知不知道赵欢现在的下落。悬了这么久的案子，现在终于有了新线索，想看看您会不会知道一些。再说了，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还不确定呢！”

    青照侧头一看，只见赵先见短暂一怔，摇了摇头“他已经太长时间没回来过了，他在哪儿我这个当爹的一直都不知道啊——这个孩子啊——我真是对不起他……”说着，赵先见老泪涌出。

    见赵先见伤情不已，张龙连忙好言抚慰。又几句询问和寒暄之后，便带人拜别了。

    上了警车，张龙旁边的一位民警沉沉地说道“张局长，我看赵总像是没说实话。”

    “说下去！”

    “局长刚说出杀民警的凶手是赵欢时，赵总表现出的是惊吓和沉默。要知道，正常不知情的人听到后，一般是会惊得大叫起来。不过他的反应像是‘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的感觉一样。”

    “还有，赵总旁边的那个小伙子，是叫林青照吧。正常情况下，我们问赵总话，他应该要回避；但是赵总却故意把他留在身边，说明他或许也知情，二人想一起听听我们的说法。”另一名民警也分析着。

    张龙听完，表现出深沉的忧郁“你们说的应该没错，我也仔细观察过他们的反应，特别是问到‘赵欢在哪儿’的时候，那林青照眼神一直飘忽不定。看上去，他们知道的还不少啊……”

    “既然这样，张局，怎么不再多问几句呢”

    “唉！赵先见，老熟人了，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为人正直，又有奉献精神，为我们荣昌县做了不少好事，现在他身上又有新的担子，很多事还非得他做不行，你看现在累得没有个好面相。他真要是知道赵欢犯事了，那么大的罪，袒护一下儿子也是人之常情，没听出来他一直对儿子怀着愧疚吗不过，哪个对哪个错，哪个轻哪个重，他肯定分得清楚。给他几天时间吧，让他想一想，缓一缓，喘口气吧……我们先去南边，看看那边查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



第八十八章 阴谋
    张龙走后，赵先见像是被当头棒喝了一般，只觉得头晕目眩，躺在椅子上心痛不已。林青照连忙换了热水，和林宏吉一道儿扶着喝了几口。

    “看来，我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可谁能想到，他竟然杀了俩个人！”赵先见说得很无力，嘴角白沫溢出，可他似乎仍抱有希望，嗫嚅着嘴唇，“会不会是那个什么赌博犯瞎说的呢那也不对啊，张龙我太了解了，他有一定把握后，才会来问我……”

    看着赵先见依旧处在矛盾当中，为免得他被希望折磨，林宏吉说道“赵总，其实赵欢的事——我和青照前几个月就听到过了，我们怕您会过分担心，所以……”紧接着便和林青照将常忠信那里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二人叙述，赵先见的目光明显黯淡了下去，他不得不接受这最糟糕的情况。然而，作为丈夫和父亲，他还是率先考虑到家人“赵洁妈妈那里，你们都先不要说，董长霞一时半会肯定受不住；还有赵洁，她在西安，不会因为赵欢，再摊上什么事吧……”

    “赵总，公安局和张龙那里……今天……”

    林青照还没说完，赵先见便会意了“这个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紧接着，他又深深地打量了林青照和林宏吉一番，叹一口气“你们俩啊，很多时候知道为我考虑着考虑那，是怕我累着了，但是赵欢——还是我害了他啊，害了长霞啊！”

    赵先见的悲伤着实刺痛着青照二人的心，他们黯然退出后，索性走出这生着炉子的暖屋子，让外界通畅自由的空气排遣一下他们心里的阴霾吧！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了后面远处的田埂上。这是何其的空旷辽远啊！一块又一块的土地肩并肩、手携手，尽可能地将远方的伙伴们串联起来。土地虽依旧是冻着的，但是阴处的断断续续的残雪却让这大片的庄严肃穆增添了许多生机，再加上澄澈如洗的蔚蓝高空、缓缓舒展的大团白云，这样的高远令人多么明快！早几年的时候，这些景象都是司空见惯的，谁会去在意呢真正到了事务缠身、烦恼绕头的时候，寻求一份安静和畅快是多么奢侈！

    “青照，你说今年这大麦能种好吗”

    “不好说啊……就像我们队里，很多人还是嚷嚷着不种大麦，要么就说一半种麦子，一半种大麦——这也难怪，毕竟吃了一年亏，总得出来个结果让大伙儿信服，才能让大伙一门心思去干啊！今年的事情，也不简单啊！”

    “那我们这急急忙忙搞麦芽厂，会不会赶趟子赶太快了”

    青照略一思索“具体我也不懂，不过，种大麦的基本情况我们都知道一点，那么县里、赵总肯定更加清楚，他们应该有应对策略——或者说，按我们今年能建好的麦芽厂的规模，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消化量。”

    林宏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又问道“今天张龙说的情况，我在门外面听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对劲。”

    “哦”这倒是让青照很诧异。到目前为止，一有闲暇功夫，占据他脑子的依旧是楚于梦的身影，他哪会顾虑到其他呢

    “张龙说，那个被抓的闹事的赌博犯是双角指使的，也就是他们都是一伙的，这不太对头啊。上次老常说，他们还躲在金城市，一直以来查这么紧，他们为啥不躲出去呢更不可思议的是，赌博案还有可能牵扯着走私犯罪，这事情就大了，你说他们躲都躲不及，怎么还要带头闹事呢这不就是明摆着让警察来抓吗”果真是旁观者清，林宏吉说得有板有眼。

    “难道——难道他们有什么阴谋”青照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使得林宏吉心惊肉跳。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林青照终于得到了赵先见的传唤，叫他去接电话。终于来了！青照知道，电话一定是楚于梦打来的，她要回来了！

    挨过异常焦灼的一晚上，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林青照便发动摩托车，打算往县城奔去。正欲出发，赵先见却将他叫住

    “林青照，你先等等。我开车带你和林宏吉一起去！”

    青照先是一愣，而后又立即反应过来，赵总是要去找张龙了。确实如此，赵先见深知，赵欢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再者，如果只是想着一味地“护犊子”，事实上却是在害他。去公安局告诉张龙实情，也是他这两天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做出的结果。单就是劝说和安慰赵欢的母亲这件事情上，董长霞痛心的哀求就曾使得他实话实说的决心动摇。然而，理智和巨大的社会责任感，最终将赵先见的决定夯实了起来。

    汽车刚刚开过石头人，青照便下了车。他绕着石像转了一圈，发现周围已经被打扫地干干净净，上前细看时，还能发现许多粉笔勾画过的尺寸线——难道石头人要重建了吗

    从张掖到荣昌，也得需要差不多两小时的车程，青照瞅着楚于梦回来的时间还早，便往北街奔去。路过楚于梦家，依旧是大门紧闭。他怅惘地看了一眼，无意识地继续往前踱去。

    不知不觉，青照已经来到了北海子公园。看着眼前稀稀拉拉残留的雪迹，青照不禁感慨万千。也就是在一年前，他带着楚于梦来这里看雪景。不过那个时候，银装素裹的世界参差错落，是何其酣畅淋漓！现如今，却只剩下这些躲在阴暗角落的残迹竭力喘息，可是，它们怎么能挡得住阳光的曝晒呢是啊，世界上是有那么多东西的到来、发展、流逝，都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

    “她要走了，我能挡得住吗我能让她留下来吗”青照心里不停地犯着嘀咕。

    林青照思绪纷杂地游走着，转过一个墙角，他看见了远处的高塔，曾经给楚于梦讲述“塔中塔”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可马上就要物是人非了！就在林青照迷茫地将目光收起来的时候，塔腹洞开的拱门中，一个窈窕的身影呈现其中。

    “楚于梦！”林青照惊喜地大叫起来。



第八十九章 大有文章
    林青照只身一人来到北海子，迷迷蒙蒙地走到此处，又去往那处，他或许是想触摸一下一年前和楚于梦在一起的气息。然而，风吹到陇上的时候，到处呈现的都是变化后的模样，那曾经令人悸动的单一的气息，早已飘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来自于家庭、生活、工作、感情、理想等各式各样的、混杂在一起愁绪。

    “也该回去了，这个时间，他们也该到了！”青照想最后看一眼那高塔。然而，此时塔的大门中出现的朦胧的身影竟是那样熟悉！

    是她！林青照狂奔过去，停到楚于梦面前，她有着多么明亮的眼睛！

    青照将她拥入怀中“你怎么来了”

    “我想最后来看看这里，说不定——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楚于梦缓缓地抬起双臂，交接在青照背后。

    “那就不要走，不要走！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青照——不行的！爹爹死了，妹妹也死了，剩下妈妈、我、还有弟弟，修家电的手艺，我妈妈还没有学会，弟弟要上学，我们在这里又没有地，也没有熟人，就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在荣昌县我们生活不下去的！”

    “不还有我吗我有地，我也在赚钱……”

    “可你能养得起我们三个人吗”楚于梦的哭声打断了青照。

    青照知道楚于梦早已哭干了眼睛，他甚至连为心爱的姑娘擦拭眼泪的机会都没有，青照屏住情绪说道“我能啊！”

    “你不能……”

    “那我娶你！我们结婚！”

    楚于梦从青照怀里出来，后退两步，靠着墙壁，长叹一口气“青照，不是在这个地方能不能生活下去的问题，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在这里生活了。荣昌啊，对你们来说，是繁荣昌盛，对我们家来说，这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地方。我妈妈不想留在这个伤心地——时间长了，这个地会要了她的命的！青照，你说——我们家就剩我们三个了，我还能不时时步步陪着我妈和弟弟吗”

    “可是，可是你不还想当医生吗，就这么轻易放弃了”青照极力地揪出阻止的各种理由。

    “我爹爹都死了，我当医生救谁去啊！”

    “世界上生病的人那么……”

    “不要再用这些话刺激我了！”楚于梦将他打断，大喊一声。

    “逝者已去，我们活着的人还得往前走啊！”

    “林青照！你怎么还不明白……”楚于梦放出哭声，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青照一路追上来，紧跟着走进那一间套一间，往里纵伸的“家”时，只见楚于梦的母亲已经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整理各种大小物什，她见青照进来，只是微微侧头，用嘶哑的声音微弱地说道“青照，来了啊！我们收拾收拾，明个车来了，就回去了！”

    一旁帮忙的楚于梦用一种异常绝望、迷惘的眼神看了一眼她母亲，又抬头将目光转到青照脸上，然后“刷”地低下头，只见两颗豆大的眼泪从她眼角滚下。

    青照似乎瞬间理解了刚才楚于梦说的“怎么还没明白”的含义，吞咽下嘴里的酸苦水，也赶紧上前帮忙去。

    今天似乎是个充满焦虑的日子。一早上，赵先见三人都心事重重地来到荣昌县城，中途放下林青照后，他便和林宏吉一道来到公安局寻着了张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