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度剑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苍梧宾白
当然,也一文钱都没有给闻衡留下。
闻衡长这么大,就是流亡途中,也没缺过钱使。然而现在他站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没出山,就已经感觉到了何谓“英雄末路”。
庆王府倒没有“不能典当”的家训,可他也没有五花马千金裘,全身上下只一把铁剑、一把短匕、一身布衣。最值钱的东西当属怀中的乌金令牌,可那玩意是保命符,现在就拿出去当掉,当铺肯不肯另说,倒确实有伤他们师徒情分。
闻衡在明晃晃的日头下叹了口气,施展轻功,燕子般轻盈地掠过重重树梢,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九曲定风城。
闻衡在当铺当掉了匕首,换得一钱碎银并十几文钱,先去买了一顶斗笠戴上,又走进一家小饭馆,要了一碗鸡汤馄饨,安静地坐在角落桌边等着上菜。
宿游风曾说他将闻衡掳去时,两日方到山谷。闻衡暗地里估算过,以老乞丐的脚程,两日跑不出九曲地界,他离湛川城应当不远。从山谷出来后,走了不到半日,果然就看到了定风城。只不过他运气不好,走反了方向,湛川城在九曲南边,定风城却在九曲东北方向,已快到拓州边界了。
闻衡不晓得是本城民风如此,还是今日有大事发生,一路行来,街上竟然有不少背剑佩刀的江湖人。他歇脚这间店铺不大,只有六张桌子,临近午时,竟也坐得满满当当,粗粗一看,几乎每桌都是江湖豪客。
店中人声喧嚣,酒气菜香混成一团炙热空气,伙计穿梭各桌之间,忙得脚不沾地。闻衡那碗鸡汤馄饨可能是太穷酸,店家忙忘了,半天也没给送来。闻衡正要抬嗓催一声小二,忽听背后脚步声响,一个肩背宽阔、腰悬长刀的高大男人走了过来,粗声问道:“这位兄台,店中人多,借个座儿如何?”
这人嘴上虽客气,手上动作倒快,早把一只粗布包袱卸下来放在桌上。闻衡不欲多事,抬手压了压斗笠,淡淡道:“请便。”
那人便就地落座,叫跑堂伙计过来,点了一斤牛肉、一斤羊肉,一盘馒头外加一角十年陈酿。单他一人,点了这么些东西,也够能吃了。闻衡顺便催了催他的馄饨,吩咐间听间那人轻笑了一声,低声嘀咕道:“鸽子吃食儿。”
闻衡从斗笠下看去,只见那人生得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十分英俊,只是肤色稍深,一看是常年经风吹日晒。他握着茶杯的手骨节粗大,虎口生茧,两腕上绑着牛皮护腕,衣衫虽不华丽,却也整洁干净,听口音谈吐,想是出身北方的武林豪杰,只是不知是江湖游侠,还是哪家门派的弟子。
闻衡端着茶杯呷了口白水,没有理他。
那人心直口快,话出口才意识到有些冒犯,不讪讪,见他背负长剑,找补道:“兄台也是去参加论剑大会?”
论剑大会?
闻衡顿时心下了然,无怪乎往来行客中有这么多江湖人,他在幽谷无知无觉,原来今年正是司幽山十年一度的论剑大会,要决出天下第一剑宗和天下第一剑客。
这是中原武林中难得的盛事,各大门派自然选派锐战力前往,那些无门无派的英雄豪杰们也都纷纷赶往拓州凑热闹,毕竟十年才有这么一回,就算当不了天下第一,能亲眼见证第一诞生也足够吹上好几年了。
就像“吃了么”一样,此时问人是不是要参加论剑大会只是个攀谈的话头,闻衡并不想与他多谈,正要摇头,跑堂的捧着满满的托盘凑上前来,殷勤道:“两位客官,菜齐了,您慢用。”
五六个碗碟在桌上摆开,那人看样子饿得狠了,就着酒肉,一口气连吃三个拳头大的白馒头。吃相虽不算粗鲁,但跟斯文也不沾边,难为他在这炎炎夏日里,胃口竟一丝不受影响。
闻衡慢慢喝着滚烫的热汤,只觉得走了个老的又来个壮的,吃饭总落不着消停,每到此时候就格外思念薛青澜。
两人不作声地各自吃着饭,店中另一边的客人们正兴致高昂地推杯换盏,高谈阔论。有个虬髯客道:“今年论剑大会当真热闹得紧,纯钧派固然厉害,可褚家剑派这十年来也是英才辈出,风头正健,不知道‘天下第一剑宗’的名头能叫哪家夺得。”
“我看招摇山庄也不赖,要是把还雁门放到他们对面,连武林盟主他们都能打下来!”
“哈哈哈!兄台说的极是!”
闻衡对面那人似乎也在支着耳朵偷听,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
“来来回回就是这几个门派,早就看烦了,要是像三十年前那个什么派的剑客半道杀出,那才有趣。”
“呵,当年那人风头是出够了,下场也是够惨了。不说别的,褚家剑派能看着一个外人夺得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吗?”
“什么剑宗剑客,都是那几个门派轮流坐庄,小门小派谁管你死活?照我说,就该另开一场武林大会,管他使刀使剑,一起上去比划,赢者为尊,弄个武林盟主当当。”
“话虽如此,若论当世武学名门,实力强横,还属纯钧派,不管是论剑大会还是武林大会,人家照样是天下第一剑宗。”
“哟,哪里来的纯钧门下走狗,在这里乱吠?你才识得几个江湖门派,就敢大言不惭地鼓吹纯钧派。纯钧派如今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弟子,只剩个花架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眼见着那边越说越不像话,有人听不下去,“啪”地一拍桌子,起身怒斥道:“你嘴里放尊重些!说谁不值一提呢?”
两伙人一言不合就要动手,闻衡作为曾经的纯钧弟子,不仅丝毫没有荣誉感,还抱着馄饨碗往里面挪了挪,好像避之不及,唯恐牵连到他一般。
对面男人察觉这细微动作,虽明知这种胆小怕事的人并不少见,眼中仍是流露出一丝轻蔑之色。
第41章 同行
江湖人火气大且来得快,一语不投机便推搡起来。此地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谁都不认识谁,谁也不服谁,或许还有些哗众取宠、卖弄武功的意思,借着一个由头,店里很快闹哄哄地打成一团。
一时间菜汁四溅,碗碟乱飞,桌椅板凳翻倒,店主人和伙计见势不对,早躲到后厨去了,徒留满屋江湖人扭打抓挠。闻衡这桌是最偏僻的角落,与打得最凶的混战之处只隔一条过道,可桌上两人却巍然不动——
那男人一口气吃掉五个馒头,缓过了饿劲,此时正就着羊肉下酒;闻衡吃完了馄饨,正拿汤勺舀汤喝。
这一角安静得有点诡异,但在混战中注定不能幸。拳脚之声不绝于耳,“咣当”一声巨响,有人踹翻了桌子,那桌上的碗碟酒壶全砸在地上,碎瓷骨头渣四处飞溅,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
那男人搭在桌上的手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摸向腰间,随即强行按住了动作,转着酒杯稍微往旁边闪了闪。闻衡却是斗笠遮脸,头也不抬,将汤勺换到另一边,右手抽了根筷子,将冲他飞来的杂物一一拨开。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瞧不清,对坐男子只觉眼前一花,耳边刮过细微风声,一根鸡骨头“啪嗒”被打落在他脚边。
桌面干干净净,一点碎渣都没落上。男人蓦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盯着对面这个戴斗笠的穷酸。
若将这些碎渣视作暗器,得是多快的剑、多准的眼力,才能将它们一个不错地全部打落?
扪心自问,换作是他自己以筷作剑,纵使能将碎渣全部挡住,也绝不可能像他这样从容。
此人功夫深不可测,先前是他以貌取人,竟看走了眼,误以为这等深藏不露的高手是胆小怕事之徒。
闻衡终于吃饱喝足,放下汤勺,施施然站起,从怀中摸出寒酸的小半块银子,正要送去柜上,那男人却伸手拦住他,道:“刚才多谢兄台,这顿由我来请,算作答谢。”
天上掉饼的确是好事,谁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馅?闻衡轻飘飘地从他身边绕了过去,拒绝得很冷淡:“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这一下身法奇快,除了擦肩而过带起的一阵轻风,连衣角都不曾蹭动。男子心中更加惊异,立刻回身,大步赶在他前头,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扣指弹入后厨探头的掌柜怀中,高声道:“这是我与这位——”他瞥了一眼闻衡,话到嘴边,把“小”字咽了回去,“这位兄弟的饭钱,不必找了。”
说罢,他转身对闻衡道:“兄台请,借一步说话。”
闻衡见他执意付账,也不再强求,回身朝店外走去。两人身形飘忽,在遍地狼藉中如入无人之境,全然不把旁边的拳打脚踢当回事,飘然而去,十分潇洒。
春风度剑 第26节
待走到街上,那人问:“兄台如何称呼?”言语之间,颇为亲切,显然有结交之意,倒不似一开始笑话他鸽子食时的傲气。
闻衡:“萍水相逢,何必问姓名。”
那人笑道:“兄台功夫当真高明得紧,在下钦佩不已,这才冒昧结交,并无他意。”
闻衡将斗笠往上抬了一抬,摇头道:“不是什么高明的功夫,把你扔到林子里打几年蚊子,也能练成。”
先时男人听他声音,只觉得他年轻,等他将斗笠推上去,露出真容,才惊觉他居然这么年轻,再听这回答,简直像个少年,不由得展颜一笑:“那也得有你这等天分才行。兄弟可有师承门派,是打算去拓州赴会?你若不嫌弃,咱们可以结伴同行。”
闻衡原本打算回湛川城,先寻范扬,再安排后续事宜,但从方才听来的店内交谈来看,纯钧派也正前往司幽山参加论剑大会,而且似乎遇到些麻烦。
他虽不再是纯钧弟子,但纯钧派对他有护持之恩,遇事不能坐视不理。
再者如此盛会,或许薛慈会亲自前往。他让薛青澜平白等了四年,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这个便宜师兄,须得尽早见面,解释清楚。
闻衡打定主意,便摸出那一块碎银,坦诚道:“我的确要去拓州,但身无分文,只有这一粒银子,劝兄台还是想清楚。”
那男人闻言又是大笑,道:“兄台是个爽快人,你我投缘,论这些就俗了。你若信得过我,这一路上必然不会让兄弟受苦。”
闻衡将那一粒银子交到他手中,郑重道:“如此甚好,这就是我的入伙了,大哥莫要嫌少。”
那男人笑着摇头,却没跟他推拒,将那小粒银子仔细好。两人互通姓名,闻衡仍旧用“岳持”的名字,又粗略叙过来历。说来可巧,那人名叫聂影,是连州还雁门的弟子。
闻衡听到聂姓,心中一动,问道:“聂兄可认得一个‘聂竺’的人?”
聂影:“哪个竹?竹子的竹,还是烛台的烛?”
“天竺佛国的竺。”
“不认得。”聂影摇头,“此人也是连州人氏?”
闻衡叹道:“我就知道这个名字,多半也是假的,其他一概不知。”他不便与聂影细说,当下不再追问,随口编个瞎话岔了过去。
还雁门地处北疆,与朝廷军队一向关系密切,庆王闻克桢与王妃柳氏昔年曾在北地军中戍守,同还雁门打过几次交道,对这一派印象颇佳。有这层关系在,闻衡看聂影从五分顺眼变成了八分。而且聂影生性豪爽朗阔,相处起来十分自在,闻衡虽待人淡泊如水,喜怒不形于色,却也与他相交甚笃。从九曲到拓州这数日路程中,两人或论江湖事,或切磋武艺,一路行来,倒也潇洒快活。
临近司幽山,江湖豪侠越来越多,周围客栈皆尽住满,不少囊中羞涩的江湖客干脆宿在破庙废祠里。闻衡聂影二人脚程不慢,到得山下,见无处可住,聂影道:“横竖明日就是正日,现在天气又热,在野外睡一宿也没事,咱们明日再早起上山。”
闻衡睡了四年石洞,也不在乎多睡这一宿,当下允诺。二人便在山脚下一片树林里歇脚,吃些干粮,各自挑了一棵树上去睡觉。
时值夏初,山林里蚊虫颇多,两人身上虽然都配着驱虫的药包,仍有好些小虫扰人。聂影皮糙肉厚,不怕这些,睡得实沉,闻衡却难以入眠,只好躺在树丛间,闭眼冥想《凌霄真经》中的功夫。
不知过了多久,底下忽然传出细微的“沙沙”声,似乎是有人走过,闻衡偏头从枝叶缝隙看去,只见月光映出一团长长影子,一个粗哑男声道:“大人放心,各处都已布置妥当,只待他们下山,便能将其一网打尽。”
另一人却不多话,只淡淡“嗯”了一声。
那人还想说什么,忽见同伴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有人。”
闻衡心内悚然一惊,随即意识到他始终屏息静气,绝不可能引得对方警惕,必然是聂影睡得沉,呼吸声不加掩饰,才叫人察觉到动静。
然而他俩现在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聂影被人盯上,他也跑不了。闻衡心念电转,已有决断,当即从枝上翻身,故意拨动树枝弄出细碎动静,吸引二人注意,随后一脚蹬上树干,运起轻功,飞身从二人头顶掠过,朝林外逃去。
这一下动静不小,那两人对视一眼,果然上当,立刻拔足追了上去。
闻衡虽不熟悉地形,好在轻功过人,又有黑夜掩护,在林外兜了一大圈,迅速甩脱身后追兵。他回到林中时聂影已经惊醒,两人换了个地方,见没人再来,闻衡这才放下心,将刚刚偷听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们要一网打尽谁?”聂影皱眉道,“这话听着像是仇家,又似乎不太对。”
闻衡微微皱眉,道:“只怕不是江湖寻仇。”
“怎么说?”
“哪家门派会管本派尊长叫‘大人’?”闻衡道,“我听这口吻,倒似官府人士。但论剑大会是武林事,怎么会牵扯到官府身上?”
聂影劝道:“咱们仅凭只言片语在这儿猜来猜去,猜不出真相,还是等明日上山看看情况。那两人既然守在山下,明天应该也会上山,到时多加留心,说不定能把这二人揪出来问个清楚。”
闻衡想了一想,却道:“罢了,管他要一网打尽谁,反正与你我无干,犯不着插手多管闲事。”
他不怎么看重江湖义气,也没有扶危济困的宏愿,能做到的无非是恩仇必偿,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管别人死活。
“好。”聂影毫不犹豫地点头首肯,道,“都依兄弟的安排。”
这话倒引得闻衡微诧,聂影微笑道:“方才情形危急,若不是你舍身引开贼人,愚兄现在恐怕有大麻烦。不管你肯不肯插手相救,我知道兄弟你是个讲义气的好人,决不会因这等微末小事便心生猜疑。”
闻衡久未见外人,与聂影这一路同行,心中始终藏着一分防备,此刻听他如此说法,虽是萍水相逢,却足堪称知己,不由得心头一热,低声叹道:“大哥是赤诚君子,小弟能与你结交,实乃三生幸事。”
聂影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忙摆手道:“快别给你大哥脸上贴金了,咱们兄弟不说这见外的话,早些歇息罢,明日还有正事呢。”
第42章 飞度
次日一早,天色初明之时,就有许多人陆续上山。闻衡与聂影在林中山溪中洗漱完毕,又吃了些干粮果腹,才戴好斗笠,动身往司幽山上行去。
褚家剑派在拓州经营了数百年,势力庞大。整座司幽山足有越影山两个大,全被褚家剑派占据,数千英雄豪杰前来赴会,散在山中,竟也显得稀稀落落,足见其地广阔。
山路迢迢,每隔几步,便有褚家剑派弟子在路边派发茶水,接引来宾。闻衡他们来的巧,正赶上博山派一行上山,二人遂跟在众人后头,由褚家弟子引领上山。
司幽山风景灵秀,既有奇崛险峰,亦有湍流飞瀑,景色与越影山和幽谷又有不同。闻衡看了一会儿风景,忽然想起一事,悄悄问聂影:“大哥,博山派不是一向以刀法见长,怎么也带这么多人来论剑大会凑热闹?”
聂影早知他这兄弟幽居深谷多年,对武林事所知不多,耐心跟他解释道:“论剑大会人人都可以上台,争夺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博山派中不乏有用剑的好手,上去比试赢了是白赚,输了也不亏。再则论剑大会由褚家剑派一力操持,广邀天下英豪,以显示他们在武林中的名望地位,此事说穿了无非是互相吹捧,面子上的工夫,但是为了两派和气,博山派也得前来赴会。”
闻衡瞥了他一眼,心说聂影看着是个潇洒落拓的江湖客,没想到心思还挺细,懂得不少。他点头附和道:“褚家剑派野心不小,将论剑大会的权柄牢牢攥在手中,将来一呼百应,说不得这论剑大会就变成武林大会了。”
聂影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他自论剑论刀,大人物的事咱们也管不了,随他去吧。”
闻衡只微笑不言,随着众人一道前行。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眼前出现一道极深的裂隙,宽逾数丈,底下是溪涧乱石,两岸没有桥梁,仅以铁索相连。夏日炎炎,从涧底吹上来的风竟带着森冷寒意,犹如利刃刮过肌肤,令人毛骨悚然。
许多人被困阻在这边,不敢轻易去走那锈迹斑斑的铁索,正焦躁着,见褚家弟子过来,都一窝蜂地涌上来,吵嚷道:“此处怎地没有桥梁?”
“连座桥都没有,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那褚家门人说话虽客气,面上却有一派傲然之色,不紧不慢道:“要去敝派承露台,走这条路最快。列位英雄要是不愿走铁索,可以从西面绕路上去,那边是人力开凿的山道,只是慢些。”
众人一听这话,立时了悟,知道这“天堑”也是论剑大会的一部分,用来淘沙取金,筛去一部分武功不佳、纯粹是来凑热闹的三脚猫。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谁都不愿露怯,做第一个绕路的人,可也没人敢亲自上去试试那铁索,毕竟崖涧极深,万一掉下去,少说也得摔个半残。
那引路的褚家弟子转向博山派众人,眼底带笑,抬手道:“诸位先请。”
博山派这次来的有老有少,见了这深谷,几个少年人不禁面露惧意。正面面相觑时,一个留长须的男人越众而出,朗声道:“既然师侄说这条路最快,那便走这条路。”说完忽然伸手,抓住一个弟子背心,运起轻功,踏着铁索疾奔向对岸。
有他开头,博山派其余弟子有样学样,轻功好的年长者带着年轻弟子,一个接一个从铁索上走过。一盘散沙般的江湖豪杰们见状,也纷纷找同伴求助,实在没有同伴的,便掏钱使银子请人帮忙,剩下那些又穷武功又差的,只好按那褚家门人指点,西行另寻别路上山。
闻衡看够了热闹,等那褚家弟子也飞身到对岸,扭头问聂影:“大哥能过去么?若不方便,我带你过去。”
聂影“嗐”了一声,嫌他大惊小怪:“一条阴沟,闭着眼也蹚得过去。你这小胳膊还想拎我过去,也不怕闪了手腕。”
闻衡不知他内功深浅,但与他一同赶路时,两人脚程相差不多,想来聂影轻功应当不差,于是随他去了,淡淡道:“走吧。”
他的轻功飘逸非常,整个人像一阵清风,贴着索道滑了出去,铁索连晃都没晃一下,他已安然到了对面。
聂影则如博山派众人一般踏着铁索,一步跨出数尺,动若风雷,飞身跃向对岸。闻衡站定时,他也正从半空落地。
两人相视一笑,聂影感慨道:“兄弟这轻身功夫,可叫我钦佩得紧那。”
那边还有些滞留的散客,见他二人一飘逸、一迅猛,过深谷如履平地,比刚才那博山派长辈更游刃有余,都拍手喝道:“好俊的功夫!”
闻衡听那头远远传来呼声,将斗笠往下一压,遮住脸庞,道:“咱们走罢。”
又行过一段路,转过一片嶙峋怪石,只见平地陡然拔起巨大峭壁,犹如一座天然屏障,将众人严严实实地堵死在山路上。
峭壁久经风吹雨蚀,岩石突起很少,险峻且光滑,好在旁边还有经年铁藤缘石而生,可以借力攀爬。他们到达时正赶上博山派众人上崖,仍是按前面溪涧的过法,一大带一小。可这直上直下却比空中过铁索更难,峭壁又格外高耸,不过片时,就有博山弟子气力不支,或是不慎踩空,从半途跌下。
博山留了一位师叔在底下接应,弟子们掉下来虽不至于摔伤,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一时半会很难鼓起勇气再度爬上去。最后一队人摔下来小半,那位师叔脸色有些难看,只是碍着人多不好发作,只得恨恨地带着弟子们绕路而去。
闻衡凝眸看了片刻,笑道:“有意思。”
起先他还在想倘若数千人一拥而上,这论剑大会就要变成菜市场了,没想到褚家剑派以两处天险半路筛去许多人,估计最后能到山顶的只有各派锐,这几百人再互相拼杀,最后得胜者,自然也无愧于“天下第一”的名头了。
聂影问:“还上得去吗?”
说话间不断有人尝试攀爬又掉下来,有人接着的还好,没人接着摔断腿的也不少。闻衡在幽谷里待了四年,每日把峭壁当官道走,险些给练成金丝猴,这岩壁对他来说是不过是小菜一碟。他点点头,反而瞧向聂影,问:“大哥觉得如何?”
聂影一本正经地道:“愚兄勉强一试,若是不成,半道掉下来,也只好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闻衡知道他武功不弱,又有自己在旁照看,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于是道:“好,大哥从藤蔓那里走,脚下当心些。”
聂影问:“你呢?”
闻衡道:“我在山间野惯了,用不着那个。大哥只管放心上去就是。”
聂影至今没摸透闻衡的路数,但能隐约感觉到他武功高强,远在自己之上,当即不再犹豫,来到崖下,伸手攀上铁藤,暗运一口气。他自知轻功有些不足,只能靠臂力弥补,于是足底双手一起用力,身如猿猱,飞速攀援而上。
闻衡见他动作敏捷,爬的十分顺利,也纵身跃起,却不走铁藤,足尖只在山石凸起处轻轻一点。人如飞鸟凌空,衣袖飘飘,扶摇直上数丈,不待下坠,便再度踏石借力,短短数息,已至崖壁中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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