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度剑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苍梧宾白
闻衡此言既出,冯抱一立时警觉,心道果然如此。这一霎他心神不再专注,掌力也随之一滞。闻衡等的就是他这稍纵即逝的迟疑,左手握着不知何时捡回来的海棠树枝,正手上撩,一招“雪重折竹”迅捷无伦地破风而去,正中冯抱一右眼。
纵然那只是一根树枝,可真气灌注其上,远比剑更锋利。刹那间血花四溅,冯抱一半面被血,惊极怒极痛极之下掌力尽吐,“砰”地将闻衡横推出一丈多远,断喝道:“你从哪里学来了这一招?!”
闻衡被他一掌打得右肩关节错位,手臂软软地垂落下来,这痛楚并不比冯抱一轻到哪里去,可他脸上笑意却丝毫不减,仿佛挑衅一般轻声道:“看来阁下记性不差,你还没忘记脸上那道伤是怎么来的。”
第86章 蔽月
托便宜师父宿游风的福,闻衡以前在山谷中与他过招切磋时,总是秉持着“攻其薄弱”的意识,专朝他右侧断臂处下手,却总被宿游风用同一招反手打回来。久而久之,闻衡吃够了教训,便在他原先掌法的基础上加以改动完善,创造了一式左手剑法,专门用来在右手不便时回击对手,这就是“雪重折竹”。
当年宿游风千里追杀冯抱一,两人决斗之时,宿游风被冯抱一废了一臂,冯抱一被宿游风伤了左眼,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宿游风对这一战印象很深,常拿来跟闻衡念叨,师徒两个模拟如何拆招,然而练来练去,却发现这招几乎无解——除非拼着舍去一臂,以“雪重折竹”回击。
冯抱一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最后竟会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崽子手中。闻衡好像是上天专门派来克他的,正如上次意外折戟一般,这次失手也是莫名其妙,他明明全压盘制了闻衡,可还是被那小子抓住了极细微的疏漏,一举翻盘。
“宿游风……”他声音中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嘶哑道,“你竟认得他……”
闻衡朝他欠了欠身,坦然地直视着他,平静道:“家师托我向阁下问好,许久不见,甚为思念。”
冯抱一身居内卫之首,位高权重自不必说,甚至足以左右帝王圣命,若说世上还有什么让他畏惧的人、忌惮的事,闻衡也只能想到他出身的昆仑步虚宫,还有曾追缉他以至两败俱伤的宿游风。
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来,不知是疼的还是真被闻衡猜中了,冯抱一的手指正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仅剩的一只眼掩藏在阴影下,目光阴寒得像是结了冰,恨不得当场扼断闻衡的喉咙,又被他方才的几句话震慑心神,一时间别无动作,竟与闻衡僵持住了。
正在此刻,背后风声凛冽,一柄长刀自他头顶阴影倏然斩落,斜擦着冯抱一的衣角急速掠过,寒光如练,仿佛一刀劈开了夜色,却是薛青澜到了。
这一刀虽然从后方来,却并不算隐蔽,冯抱一轻易就能察知闪避,出手的人也没打算一击即中,然而其中浓重的警示威胁意味令人无法忽视。
他站在屋脊向下看去,庭院中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人,全是他带来刺杀的内卫。而方才的打斗声早已惊动隔壁鹿鸣镖局,隔壁宅院角门打开,已经有好几个镖师正提着灯闻风赶来。
刀锋被月光勾成一条细长直线,薛青澜挥刀指向冯抱一,刀尖稳稳地对准了他的鼻尖。他不像闻衡那么端得住,打斗了这么久,眼底早已杀意毕现,冷冷道:“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冯抱一单只独眼转向他,又移向闻衡,心内飞快地盘算。闻衡武功绝佳,只是缺乏临阵经验,要压制他容易,强杀他却很难。而且有薛青澜和范扬这些帮手在,他要是消耗得太多,杀了闻衡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更别说还有个躲在暗处的宿游风虎视眈眈。这一伙人都邪性得很,看似薄弱,实则每一个都是难啃的骨头,与其硬碰硬,不如暂且抽身,再想个更周全的办法徐徐图之。
他脑中念头急转如电,顷刻间就有了决断,大袖一拂,对闻衡道:“代我向尊师问好,来日必定有再见之时。”说罢双足轻点,飞身而下,竟不再管手下人死活,径自飘然离去。
闻衡面朝夜空朗声道:“好走不送,敝师徒自当恭候阁下大驾。”
“当啷”一声,薛青澜扔了刀两步扑到他面前,仿佛瞬间脱去了一层冰铸的壳子,喜怒哀乐全都鲜活起来,捧着闻衡的手臂惊怒道:“你跟他废什么话!伤得如何?痛不痛?”
看表情他才像是受伤的那一个,闻衡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后颈,安慰道:“没事,痛得不厉害。”
“手都断了还说没事,你糊弄鬼呢?”薛青澜拧着眉头道,“略忍着些,我替你正一正骨头。”
闻衡都没来及答话,他已单手按住闻衡右肩,猝然发力,“喀拉”一声徒手将错位的关节掰回原位。
“唔!”
这一下复位剧痛无比,饶是闻衡忍耐力极强,额上也霎时密布了一层细碎冷汗,唇边溢出难以自抑的闷哼,薛青澜立刻搀住他,道:“我带你下去。”
闻衡半边身体重量都搭在他肩上,嗓音因疼痛而略显虚弱,左手却仍旧沉稳有力,摁住了他急匆匆的步伐:“不忙,且等一等。”
他扬声朝院中的范扬吩咐道:“要走的便放他们走,叫他们把同伴一起带走,别丢在院中给我添麻烦。”
范扬酒意早醒了大半,心中明白今夜这一战十分紧要,或许对闻衡的影响也极大,因此分外谨慎。内卫训练有素,见范扬没有要斩尽杀绝的意思,立刻背负起死伤的同伴翻墙离去。他们前脚消失在深巷之中,镖师们后脚即刻赶到,见庭院青砖洒血,桌椅倾倒,一片狂风过境后的惨状,纷纷大吃一惊,问范扬道:“总镖头,这是出了什么事?”
闻衡后退半步,在屋脊上坐下,低声道:“与其下去听他们吵闹,不如在这里清清静静地坐一会儿。”
薛青澜还在担心他手臂伤势,却也明显察觉到闻衡此刻心情不好,需要暂时远离人群,安静地放纵情绪,甚至消沉片刻。
他没有听到闻衡与冯抱一的交谈,但这个人的出现,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势必会令闻衡重新坠入过往的噩梦,而他能做的唯有向深渊伸出一只手,等待着闻衡挣脱黑暗,或者自己跳下去陪他。
“好。”薛青澜挨着闻衡坐下,将他皱起的衣摆展平,轻声道,“那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再回去。”
闻衡笑了一下,面上还是冷的,可融化在月色里的目光如水,温柔地自他脸上掠过:“别担心。”
薛青澜握着他的手臂,小心地挽起衣袖,替他查看伤势,一边道:“衡哥,你总是说没事,不叫旁人替你担心,但你究竟有没有事、伤的重不重,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又岂会因为你一句话就真的不担心了?”
闻衡很少被他这样认真地反驳,乍闻此言,不由一愣,随即被薛青澜按到痛处,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看,”薛青澜低头往他红肿的伤处吹了口气,“其实还是疼的,对不对?”
闻衡本来是疼得一激灵,可被他这么一吹,手臂反而泛起酥酥的痒意,好似一层柔软的绒毛从他心尖上蹭过,霎时从脊椎骨麻到后脑勺,五指无意识地蓦然紧,攥住了薛青澜的手腕。
薛青澜奇怪地抬眼问道:“怎么了?”
闻衡艰难地道:“吹气……似乎是骗孩子的,没什么用。”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喝了点酒的缘故,薛青澜比平时格外灵醒敏锐,他看了闻衡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衡哥,你是不是怕痒?”
闻衡心道祖宗,我这哪是怕痒,我怕的明明是你,嘴上却道:“嗯,你乖一会儿,不许吹了。”
薛青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笑得分外揶揄,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道:“好罢,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暂且饶过你这一回。”
闻衡用完好的左手在他脸上报复性地捏了捏:“我看你是要上房揭瓦,我是不是还得多谢薛护法高抬贵手?”
薛青澜笑着躲闪告饶道:“一言不合就动手,这都是什么无赖行径,你大可不必谢我,倒是我该请你高抬贵手才是。”
闻衡原本因冯抱一而心中郁郁,激愤感伤之意充塞胸臆,恨不得起身直追过去把他毒打一顿,好好问清楚那些困扰了他许多年的问题。可他从小到大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性格,在冲动出手之前,理智已经明白地知道今夜两方俱退才是最好的结局——他不可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胜过冯抱一。
明明真相就近在眼前,他却要选择一条相反的道路,当年那种深刻的无能为力如同不肯消散的阴霾,再一次严密地笼上心头。某个瞬间闻衡甚至产生了七年来他仍在原地踏步的错觉,所幸这一次是薛青澜执刀挡在了他面前,就像是当年跟在他身边的阿雀,因缘轮回犹如宿命,那道身影只要还在,于他而言就是一种奇妙的慰藉。
带笑的尾音落进风里,突如其来的沉默从他们所坐之处无边无垠地铺展开来。
良久,闻衡才开腔,道:“再等一等。”
薛青澜:“等什么?”
闻衡抬头望向银河璀璨的夜空,月上中天,却逐渐被北方飘来的乌云遮蔽。仿佛有什么自他眼底深深地沉了下去。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长气,在薛青澜头发上捋了一把,道:“等着看看,冯抱一还有什么后手。”
春风度剑 第51节
第87章 风闻
“公子!”
范扬急吼吼地冲进书房,甫一进门,便见闻衡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衣衫半褪,露出结实白皙的肩背,薛青澜手中捧着布巾,正在低头替他擦拭伤处残余的药膏。这场面实在很有伤风化,范扬“哎”了一声,忙刹住脚转过身,抚着胸口惊恐道:“这光天化日的,你们好歹敛一点!”
闻衡稍稍扯起领口,不慌不忙地道:“非请莫入,你倒叫上屈了。什么事?”
薛青澜将用过的布巾丢进铜盆里,取过书案上一个小白瓷罐,挖出里面淡红的药膏,仔细地在闻衡肩头涂开,似嗔似笑地问道:“不是说你的书房旁人等闲进不来吗?”
范扬等薛青澜重新为闻衡包扎、整理衣裳后,才转过身来,发愁道:“都什么时候,还在这儿说笑话——出大事了!”
“哦?说来听听,”闻衡道,“什么大事能把我们范总镖头吓成这样?”
范扬深吸一口气,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挤出的却只有短短一句话:“公子的身份暴露了。”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滚滚惊雷从天而降,薛青澜和闻衡同时正色转头,齐齐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范扬道:“半月前出去走镖的兄弟今早刚到,说最近江湖上都在疯传纯钧派新任临秋峰长老、曾在论剑大会大出风头的‘岳持’其实是庆王殿下唯一的骨肉血亲,说您年少时体质荏弱,根本无法练武,不知修习了什么邪路功法,才一夜之间武功突飞猛进。”他咬牙道,“还有咱们一个月前进宫盗剑的事,也被人抖漏出来了,传言里说公子盗走了大内珍藏的宝剑和武功秘笈,还说你救了各派弟子是邀买名声,其实用心险恶,打算利用这些人对抗朝廷,为自己复仇。”
薛青澜当场摔了手中的布巾,大怒道:“必定是冯抱一那老狗在背后捣鬼,一盆脏水凭空泼过来,这是恶心谁呢?”
闻衡整理好衣服,一边系衣带一边道:“他的用意绝不只是败坏名声,这招借刀杀人用得好。没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么?不管秘笈和宝剑是不是存在,只要听起来像是真的,不必他亲自动手,自然有人替他拔除我这颗眼中钉。”
范扬急道:“可是刑城那一次,多少人亲眼目睹始末,难道他们会轻信谣言、将公子的恩情全然抛在脑后吗?”
闻衡道:“这也难说,亲历过刑城那场恶战的人毕竟只是少数,旁人怎么猜度揣测,不是他们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更何况别忘了我在京城说过的话,咱们从刑城救出的人未必全都是一条心,只要有人从中似是而非地挑拨几句,十分假也要变成八分真。才过去几天,冯抱一就已经将风扇得这么大,说明他的计划远不止于此,这才刚刚开始,真正的手段还在后面。”
范扬忧心忡忡地道:“那怎么办?照公子的意思,这污名岂不是洗也洗不清了?我们总得想个法子解释。”
闻衡还没说话,薛青澜先道:“何必跟那些人多口舌,先把姓冯的宰了,没了这个祸头子上蹿下跳,我就不信别人还能掀起什么浪来。”
范扬这些年打打杀杀得多了,对薛青澜这种少废话多动手的观念十分认同,深以为然,附和道:“就是,那老东西是咱们王府的仇人,如今又挑衅到公子眼前,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送他去地下向王爷王妃谢罪。”
闻衡蓦然失笑,拍了拍薛青澜的手背,耐心地道:“不要小看冯抱一,此人心计深沉,武功绝高,上回是取巧才侥幸逼退他,真要面对面交锋,我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深居大内,宫中高手如云,就算是我带着帮手去,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这么一来,不就等于自己坐实了叛臣贼子的名头么?”
方才有一个瞬间,薛青澜是真动了杀心,不过闻衡既然这么说,他便熄了念头,但还是很生气,气得两腮微鼓,像个不高兴的猫。闻衡看得好笑,仗着有书案遮挡,把他垂落的一只手拉过来握在掌中,转头对范扬道:“我原本的身份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总不能隐姓埋名一辈子,被戳穿是迟早的事,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江湖上议论纷纷,也不能单凭这一点就将我打成大凶大恶之徒。另外叫人放出风去,说我取回的是四年纯钧派被盗的那把‘镇派之宝’,至于其他,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范扬道:“可是这跟没澄清也没什么两样嘛。”
“冯抱一既然急着出手,就代表他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我们要将他连根拔起,这个理由必然是他的死穴。”闻衡道,“浑水摸鱼,只有等他把水彻底搅浑,才知道他要捉的是哪一条大鱼。”
薛青澜重重抓了一把他的手,不赞同道:“衡哥,你这是舍了自己去套狼,太危险了,万一他憋着坏要对你不利怎么办?”
“我挡了他的路,他必定要对我不利,”闻衡沉声道,“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七年前无数人为我铺路,才让我侥幸逃过一次,这一次我决不会再逃了。”
范扬长长地叹道:“公子——”
闻衡道:“按我说的做,叫镖局的弟兄最近多留意附近生人,警醒一些,若我所料不错,最近或许会有不速之客上门。”
范扬领命而去,待他走后,薛青澜半坐在闻衡对面的书案边沿上,也不说话,眼神虽然还落在闻衡身上,却明显是在走神。过了好半晌,他才拢游离的思绪,慢慢地对闻衡道:“衡哥,你要与冯抱一不死不休,其实不全是为了报仇,对不对?”
左右室内无人,无需避讳,闻衡便向薛青澜伸出手,在他侧脸上轻轻抚过,温声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在司幽山替纯钧派出战,在刑城救下了百十来名年轻弟子,又应顾垂芳所求,替他照应纯钧派,这些都跟报仇没什么关系,反而让你背上了重重负累。”他顺着闻衡的手势低头,像是小动物主动把脑袋送进他温暖的掌心里,“想杀冯抱一有的是办法,可你选了最难的一种,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摸清楚朝廷究竟打算如何对付各大门派,想要从冯抱一手下保住中原武林,是也不是?”
“太高看我了,”闻衡嘴上虽然这么说,眼底唇畔却漫开无边笑意,像是欣慰,又有些更温柔的意味,“单凭一己之力拯救中原武林,何其狂妄,连外头酒楼里说书的都不敢编这种故事。”
“可是你上次好像已经做成了,”薛青澜避开他右肩伤处,弯腰轻轻地抱住了他,“闻少侠,那些人和你非亲非故,素不相识,甚至可能偏听谣言,视你为奸恶小人,他们值得你为之赔上性命么?”
闻衡张开手臂,搂住了他清瘦微弓的脊背,低声答道:“倘若纯钧派没有留我,倘若中原武林不曾令我容身,就没有今日之我,更无从遇见你。”
“所以,青澜,事在人为。我不敢妄言自己能逆天改命,但必会竭尽所能,守住这片立足之地。”
他去国离家,隐姓埋名,怀揣着仇恨走过了几千个日夜,未尝有一日停下步伐。可江湖对他来说并不是用尽一生也要走出的泥淖,王孙公子的翩翩风仪之下,原来早已被斑驳血泪与千里风霜淬炼出了一身侠骨。
薛青澜刹那动容,喉间微哽地“嗯”了一声。闻衡侧过头,眷恋地注视着他,在心底里无声地补完了后半句没说出的话——
“若有来日可期,还待与你仗剑江湖,浪迹天涯,消磨此生岁月。”
第88章 伏击
江湖上从来不缺少传闻轶事,但今年似乎别有不同,从司幽山论剑大会少年剑客横空出世,到纯钧派新任临秋峰长老原来是庆王遗孤,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漩涡的中心,正是那位年纪轻轻、经历却已堪称传奇的闻衡公子。
闻衡算是半隐居在湛川城里,不怎么出门,多以书信传递消息,范扬安排在外面的人手倒是每天都能听到不重样的新谣言。短短四五天,闻衡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已经被编排得天花乱坠,关于他如何从庆王一案中幸出逃、如何被秦陵看中入门下、如何在纯钧派默默无闻这么多年又突然一鸣惊人……凡是过往密辛,都被人一一挖掘出来品评讨论,成了无数人茶余酒后的谈资。
而围绕着他的众多谜团中,最令人好奇的就是一个素有“体虚多病”之名的王孙公子,究竟是得到了什么机缘,才能在短短数年之中武功突飞猛进,一跃成为横扫中原武林的绝世高手?
有人说他既然当了纯钧派临秋峰长老,必定是传承了顾垂芳的衣钵;可也有人反驳说顾垂芳当年虽然也是奇才,但闻衡在论剑大会上使出的剑法浑然自成一派,已经完全不是纯钧派的武功路数;更有人将各种小道消息陈年旧事结合起来,推断出闻衡天生根骨不佳,根本无法习武,必然是得到了能够洗经伐髓的武功秘笈,方能有今日之武功。而他从宫中盗出的是纯钧派丢失的宝剑,这一点已在纯钧派那里得到了印证,而那本在传闻中模糊不清的武功秘籍,想必就是令他脱胎换骨的关键所在。
闻衡听到这个说法,心里当时就浮现出“果然如此”这四个字来。这下所有风向都倒向了那本“并不存在的秘笈”,猜想越来越多,越来越具体,再加上有心人的刻意引导,最终被大多数人接受的说法是,闻衡手上确实持有一本内功心法,正是古来已有记载,但失传已久、已近乎传说的《北斗浣骨神功》。
“公子,”范扬站在书房外,举手敲了敲门,道,“纯钧派来信。”
闻衡正与薛青澜说起这件事,听他通报,一边起身开门,一边对薛青澜笑道:“必定是那边急了,所以紧赶着发信来问,赌不赌?”
“不赌。”薛青澜无奈道:“衡哥,你算无遗策,就不要欺负人了。”
闻衡接了信,展开草草看过一遍,放下纸道:“掌门让我即刻回山一趟,这就要走。你自己好好吃饭,不必等我。那边应当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晚上我尽量赶回来。”
薛青澜起身跟在他后头,就这么几步路,也要坚持将他送到门口,听了这话反而劝闻衡道:“天黑后山路难走,你别忙往回跑了,大不了就在山上歇一晚,等明日天亮了再回不迟。”
闻衡随手摘了剑,带着微微笑意睨了他一眼:“今天不怕自己一个人睡了?”
薛青澜双手将他推出门去,无情地答道:“不怕了,所以你可以在外头尽情地闲逛,没关系。”
闻衡就像手欠逗猫的讨厌鬼,被挠了一爪子也不恼,反而从小动物气鼓鼓的炸毛中得到了无限乐趣,心满意足地出门去了。薛青澜掩上院门,转身回房,感觉闻衡的背影才刚消失在视线之中,他心里某处就被挖空了一块,不由得叹了口气。
时近夏暮,院里的芍药和绣球都渐渐有了凋零迹象,绿叶丛中多是挂在枝头的枯萎花瓣,只有墙角廊边等阴凉地方还有一两朵含苞待放的小花。他在这座院子里住了两旬,每天都要在庭中来回走过好几遭,却直到今日才有空注意到这些边边角角的景色。闻衡一离开,整座院子陡然显得空旷起来,院墙外传来别人家的欢声笑语,一瞬恍惚之中,薛青澜甚至想拔足追出去。他倏然明白了自己的家不在某地某处,构成一个家应有的安全、信赖和毫不设防,竟全都牵系在闻衡一个人身上。
可是他又能这样依赖闻衡多久呢?
那些耳鬓厮磨与温言软语,究竟是情起时的痴缠暧昧,还是仅仅出于一片怜惜爱护之心呢?
闻衡在家时,他从来没有余暇细想这些问题,而眼下满庭清荫,寂寂无人,唯余风吹叶动,婆娑作响,薛青澜就站在台阶上,盯着墙角的花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不知过了多久,背后的门板上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方才打断了他的沉思。
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在外面道:“薛公子,有客人要见您。”
薛青澜在闻衡这里住久了,被这声音打断神思,也没有多想,下意识过去将大门打开,随口问道:“谁?”
“是我。”
婉转如莺啼的声音响起,在看清来人的同时,薛青澜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仿佛原地变了个人一样,眼神锋锐如冷剑出鞘,毫不客气地钉在对面人的脸上:“你来干什么?”
茜红轻纱在夏风里飘飘欲飞,此情此景确实很衬她的名字,陆红衣恢复了本音,很不见外地戏谑道:“我来瞧瞧究竟是什么天仙下凡,竟把我们冷心冷情的薛护法绊在这种地方,——十天半月没有音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
薛青澜冷然道:“我奉宗主命令行事,不劳陆护法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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