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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缺嘤嘤嘤
“那哪叫赛跑啊?那叫竞走好不好!老王挺着个大肚子,一百跑的还没人家四百米快……”
说完周南嗝了一下,顺手把巧克力包装袋丢进了垃圾箱。早上检录时听到校内广播男子二百米决赛,某个有点耳熟的人名最后拿了金牌,中午吃饭本来想跟她说的,谁知道李纯临时有事,没跟她们一起吃。上个月的打架事件雷声大雨点小(也可能是高三消息闭塞),反正周南至今没听说什么请家长的风声,再说这事人家姐姐不提,她上赶着八卦也不太好。大嘴裹紧外套感慨一声:“好快啊,这都十一月了……”
时间过了四点,跑道边上还是挤满了人,今天不查仪表,很多女孩脱下了土红土红的校服外套,露出各色致毛衣和格纹呢子裙。又一阵欢呼响起时李纯忍不住偏了偏头,一道轻盈如燕子的黑影倏地掠过视野,很不幸八千岁没能继承李朝东驾驭文字的天赋,只能傻呆呆的站着,搜肠刮肚遍寻不得合适的形容以描绘那种舒展到极致的体势,优雅、健康、有力,脑海中不知怎么蹦出了晴格格的脸:“力是一种美,柔也是一种美,他呀把这两种美给糅到一起了。”
周南跟着侧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喊大叫起来:“卧槽!小奚老师牛逼!!!”





八千岁 十一
一般来说跳高这种项目很少有中年男子自取其辱(……),奚月白一枝独秀,轻轻松松就拿下了冠军。
操场上掌声雷动(?),女孩们嘻嘻哈哈的隔空喊话:“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小奚老师噗的喷了饮料,咳了半天才道:“我高中是田径队的,这个真的不算什么。”
“好啊小奚!”中年男子们抓到话柄,捧着肚子也过来凑热闹,“原来你还留了一手?”
前有狼后有虎,他被缠的耳朵都红了,看见根救命稻草就忙不迭伸手抓住:“同学!那边那位同学!”
纯属路过的八千岁浑身一僵:“……老师?”
在场所有人中她是唯一一个老老实实穿校服的,奚月白想也没想就拉人做了垫背:“我们这儿已经比完赛了,你知道负责拾器材的同学在哪儿吗?”说着还假模假样的四下张望了一番,“你要是暂时没事,方不方便帮我搭把手?”
一听是要干活,围观的女生鸟兽作散。
李纯从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正要婉言拒绝,小奚老师带着点恳求意味的压低声音:“不用你做重活,意思一下,把那几个垫子进器材室就行了。”
少女勉为其难:“那好吧。”
时值傍晚,最后一项教师两人叁足比完后操场上没剩几个活人,周南自告奋勇去买水,不一会儿也不见了踪影。上次在人家面前莫名其妙哭了一场,再独处时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巨大的、后知后觉的羞耻感快要把她烧焦了。
女孩吭哧吭哧的埋头干活,小奚老师挠挠鼻子,主动肩负起找话题的重任,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你最近学习还好吧,高叁复习节奏比较快,能跟上吗?”
非常正当的师生谈话,李纯肉眼可见的放松不少,甚至有些受宠若惊:“还行的,谢谢老师。”
她一直是班里中上游的水平,月考稳定在第十到十五名,偶尔状态特别好可以冲一冲年级前一百,状态一般或者不好的时候也不会掉出叁百名。
本届高叁一千零十八个人,按照秋实去年68%的一本率,考个一本重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虽然我不教你们,但是……都是老师嘛,有什么不会的题,或者生活上遇到烦恼都可以来找我。”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了一会儿高叁英语复习进程,器材搬运工作正式进入尾声,奚月白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时间不早了,你要不要去小卖部找找你同学?”
话音刚落,欢快的放学铃自北向南,洒遍学校每一个角落。
吴女士半小时前就给她发了信息,说今天瑜伽教室来了第一批客人,要陪着介绍课程,比较忙,让她自己打车回家。在校门口跟徐圆圆和舍长分别道过拜拜,周南一步叁蹦跶、眉飞色舞的拉着她向某个神秘小巷走去:“我跟你说,那家老板真的是陕西人,做的肉夹馍简直绝了!不吃绝对是损失……”
初二起她就没再跟同学一起结伴回过家,街边的汽车尾气都变得分外鲜甜(……),而且、而且,这一路几乎没有人回头看她,不管是同学、家长还是行人,每个人步履匆匆,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八千岁不禁有些飘飘然,半推半就的被她拉着走:“是有多好吃啊……”
“真的超级好——”
小巷一隅,某个美容美发店的灯柱后面,藏蓝色夹克的李群紧蹙着眉,与一个肚子微凸的妙龄少女低声说着什么。
“卧槽。”周南倒抽一口凉气,“……有这运气我还吃什么肉夹馍,回家抽卡得了!”




八千岁 十二
好容易逮到个熟人,谢思思满腔委屈彻底爆发,话里话外把他当成了好姐们儿好闺蜜,一边不断拿手背抹着眼泪一边抽抽噎噎的控诉渣男多么无情无耻无理取闹,没能注意到……或者说不想注意到少年极度不耐烦的脸。
李群本来就不擅长跟女孩打交道,尤其她还大着肚子,说不得又骂不得,在人来人往的美容美发店门口,男孩被迫承受了许多不该承受的(……)戏谑谴责的目光。
看我干毛啊?他在心底崩溃的咆哮,把她肚子搞大的又不是我!!
“……等等,王俊成上个月不是才借了他两千块钱吗?”话题七弯八绕,终于绕到打胎这一节时李群悄悄松了口气,语气滞涩的试图插嘴,“你……他没带你去医院?”
未成年孕妇先是一愣,紧接着脱口而出某句国骂,最后含泪摇了摇头。
李群:“……”
正愁不知道怎么脱身,余光无意间往人群一扫,某个土红色身影跃入眼帘时男孩仿若被火烧了眼睫毛,抑或是推塔时突遭断电,心跳漏了半拍不说,菊花也跟着一紧:“李——”
李纯冷着脸与他对视叁秒,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拽起周南扭头就走。
她难得这么强势,周大嘴脚下一个踉跄,碍于那颗炽热跳动的八卦之心(……),战战兢兢也不敢说。八千岁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又有什么立场对他生气,但就是气的脑仁生疼,浑身发抖。
还以为兔崽子只是比较叛逆敏感,某些方面依然坚守着做人的底线(……),原来她根本就看错他了!小小年纪,爹都当了!!!
“李纯!李纯!”兔崽子很快回过神来,拿出二百米赛跑的冲刺速度,抢在两人走回主路前一把将她抓住,“卧槽你跑那么快干嘛!”
恶人先告状!
李纯真是气得七窍生烟,也不管周南还在旁边,直接冲他怼了回去:“关你屁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声音有点大,别说同行的周同学,李群都被她骂愣了。
“不是,你能不能先听人说句话啊?”他又气又好笑,同时还要注意来往汽车,鼻尖不知不觉冒出了一层细汗,“那又不是我女朋友!”
麦当劳的吧台上,少男少女分别捧着一杯新品麦旋风。今天是推广活动最后一天,第二杯半价,点餐员小姐姐看他们其中一个穿着校服,额外多给了一点冰淇淋。尽管周大嘴再叁表示家里没事,对上高一某知名刺儿头不太友善的眼神,还是十分识相的选择了暂时撤退,临走前给八千岁飞了一个‘你懂的,晚上聊’的做作媚眼。
“……就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谈起类似的事,大脑就会自动分泌出某种荷尔蒙,让他觉得羞耻难安、手足无措,腿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像在外婆面前被迫穿成兔女郎,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跟我没关系,我就是偶然碰见了她。”
二十四中在这片也称得上臭名昭着了,之前还爆出过教师性侵学生的特大丑闻。李纯咬着吸管哦了一声,既为自己不管叁七二十一就错怪他感到羞愧,又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
帮?怎么帮?非亲非故的,代替人家男朋友陪着去做堕胎手术?不说钱不钱的问题,万一被熟人看见,李作家非撕了她不可。
不帮……又显得失足少女格外可怜。
“对了,”等了半天没等来下一句话,男孩搅了搅杯子里的冰淇淋,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没回家?”
她这才想起肉夹馍的事,说话时的口气不无遗憾。
李群农奴翻身把歌唱,抖着腿得意的笑:“那家啊,那家我也知道,一会儿我带你去吃。”




八千岁 十三
肉夹馍确实好吃。外面的坨坨馍焦香酥脆,一口咬下去还会掉渣,里面的肉馅肥瘦相间,酱香满口,仔细咀嚼能尝到一丝若隐若现的辣味,提鲜又解腻。一般情况下李纯是不吃肥肉的,她嫌恶心,今天吃完一整个还意犹未尽。
小小一间店面,统共五张桌子,却都热火朝天、坐的满满当当。他们被迫跟一对儿刚下班的小护士拼了桌,两个小姐姐边玩手机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今天碰上的奇葩患者。
桌上顺次摆着香醋、红油、辣子、蒜泥和榨菜末,男孩顺手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倒了一点醋:“一会儿还有面呢,你吃得下吗?”
说完从筷筒里抽出两只筷子,仔仔细细用纸巾擦了一遍,递到她面前。
小护士们悄悄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李纯咽下最后一口肉夹馍(好险没噎着),也抽了张纸巾假装擦嘴:“吃得下,我中午又没吃什么。”
他在她面前有时会故意表现,就像现在这样,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只能依靠姐姐活下去的怂包软蛋,他也有优于她、胜过她的地方——在鱼龙混杂的、大多数人看来已经较为底层的社会游刃有余的生存就是其中之一。
牛肉面端上来之前李群甚至替她用茶水烫了烫汤勺,服务周到的堪比伺候慈禧梳妆的李莲英,偏偏脸上仍是那副‘知道你不懂,唉,没办法,我来吧’的大爷表情,叫她既羞且耻,又莫名有些开心。
他好像从来都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就压根儿不会去睬别人的目光。
……这么看来兔崽子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嘛。
吃到中途小护士们结账离去,补上一个刚刚下班的过劳社畜,西装皱皱巴巴,身上还弥散着一股烟味:“老板,来个大碗牛肉面,多加一份牛肉!”
足足五分钟后厨房才传出一声:“好嘞——”
李群没忍住,捂着嘴噗嗤嗤的笑起来。
好久没有跟他一起吃饭,刚开始八千岁还有些拘谨,筷子卷起面条,像吃意大利面似的规规整整团在勺子里,也许是周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氛围感染了她,后来李纯甚至捧起面碗喝了口汤。
“你干嘛?”他习惯把牛肉留到最后吃,没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竟敢伸筷子明抢。
“你一直不吃,我以为你不喜欢吃。”这个有人还很理直气壮,“不能浪粮食。”
小时候看的某部电视剧(家有儿女)里出现过类似情节,兄弟姐妹们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为了某道大家都爱吃的菜你争我抢,闹过几轮后爸爸妈妈站出来调停,无奈的笑说锅里还有,干嘛抢成这样?
她在家里从来不做这样的事,李朝东会心烦,而李朝东一烦,吴女士的心情也很难独自美丽。八千岁其实非常害怕每次父母吵架或冷战之后,妈妈流露出的那种寂寞又怨怼的眼神,她会错觉这个大人的身体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小女孩的灵魂——她依然纯粹、美丽、天真,俨然还是当年叫卖白兰花的小姑娘,面对逐渐显露的婚姻矛盾、日渐增大的生活压力,她跟她一样不知所措。
“算了,”男孩看她不知在想什么,吃着吃着饭居然还走了神(?),认命的轻叹一口气,主动将牛肉和煎蛋挟到她碗里,“这样行了吧?”




八千岁 十四
冬天天黑得早,六点过半、一整顿晚饭吃完李纯才意识到哪里不对,那不是电视剧里刚做好的谁都没碰过的炸鸡翅,那是弟弟碗里的、被他用筷子挟过的东西……入冬后昼夜温差变得很大,一阵寒风适时钻进衣领,少女不禁打了个寒颤。
口水。
她吃了李群的口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八千岁在脑内疯狂尖叫,作名画《呐喊》状,脸上依然不动如山(……)。
怎么会干出这样鬼迷心窍的事呢?平时吴女士吃剩的东西她都不肯吃的呀!
“怎么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行走在夜晚的小巷,发现身后脚步声慢了半拍,少年似有所觉的回头看她。
“没事。”幸好天色够暗,这一片的路灯好了坏、坏了好,还不如街边小店的霓虹招牌瓦数足。
李群将信将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点不敢置信的瞪圆眼睛:“你没吃饱?”
马路斜对面蹲着一个叫卖烤红薯的老大爷(……)。她被他这一嗓子彻底喊回了神,正要摆手否认时赫然发现那张还算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看不出来啊李纯,原来你这么牛逼’的惊讶及赞许(……),姐姐顿觉自己刚才的纠结羞耻都是在浪体力。
不值得。
啧,这个兔崽子不值得。
尽管回家并不同路,出于人道主义神,他还是陪她走到了公交站台,预备等她上车之后再自行回家。
上了主路人就多起来了,不怕冷的小情侣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冰淇淋,留下一阵香浓甜腻的巧克力香。早早裹上大衣的大爷大妈们人手一把绸扇,有的臂弯里还挎着一台体积壮观的手提音响,准备去附近的商业广场大杀四方。西装革履、神色匆匆的中青年男女里艰难挤进一点突兀的红。
“……要不等下一辆吧,这时候下班高峰。”
李纯很少梳别的发型,总是马尾、马尾、马尾,或高或低,一年四季,发绳都不带换一换的。看着她的马尾一荡一荡,背上的书包沉沉坠在身后,不知怎么他有点不高兴,从上车队伍里准找出她的手腕,一把把人抓了出来:“或者你打个车。”
她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景里,这种颓丧、寒冷又暮气沉沉的场景,他一直觉得就算坐公交,她也只能坐那种明亮干净、会被贴在‘热烈祝贺我市成为全国百大文明城市’新闻内页的公交车。
不懂这股突如其来的低落是因为什么,还以为他着急回家,李纯十分顺从的点了点头。附近某个出租车司机接单之后,少女斟酌着开口:“今天那个谢同学,你有没有问她打算怎么办啊?”
公交车站台一直是各大男科医院、整形医院、不孕不育及无痛人流的广告首选,两人背后的灯牌上花枝招展的印着一坐一站两位浓妆女士,其中一位还穿着手术服(……),‘早上手术,晚上出门,你也可以’,叁行大字振聋发聩。
李群没想到她对谢思思居然很感兴趣,有点好笑又有点无语的摇了摇头:“我问这个干嘛?”
也是,他毕竟是男生,有些问题不太方便。等车的间隙八千岁拿余光悄悄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毫无异样(至少没表现出异样),暗自松了口气。
听奶奶说,当年他妈妈生他的时候年纪就很小,有没有成年都不知道。
“差点就不能做产检,也不知道是托了谁的关系,医院名字都不是她自己的,朝东能知道就有鬼了。”
也许是奶奶添油加醋、危言耸听,也许是姑姑眼神中的同情和蔑视太过明显,从此未婚先孕在她的字典里就成了仅次于杀人放火和随堂小测的可怕名词。
眼看司机越来越近,李纯鼓起勇气:“你有没有那个姓谢的同学的微信啊?我可以借她一点钱。”
万家灯火中李群回过头来,脸色几乎能用铁青来形容:“哈?”
大吵一架后回家,袜子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女孩一头栽倒进枕头里。
什么叫‘圣母下凡辛苦了’、‘我靠你其实是善财童子吧’,她搞不懂他生气的点在哪里,拯救失足少女有什么不对吗?她要是不圣母,今天他就在汽修学校学习挖掘机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气呼呼的解锁手机,果然,花里胡哨的游戏头像一动不动,连个‘我到家了’都没有。李纯在床上怒打叁个滚,然后下床找可乐喝。
少男心,海底针。她反正是理解不了,爱怎样怎样吧。




八千岁 十五
砰的一声,老式防盗门被重重掼上,老太太边脱围裙边着急忙慌从厨房探出脑袋:“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唯恐见到什么血流满地、重伤不愈的可怕场景。
门灯亮堂堂的照在头顶,少年胳膊腿儿俱全,换好鞋子后不忘脱下外套,随手挂在玄关的衣挂上:“没怎么,刚才是我不小心。”
就是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这件藏蓝色的外套还是某人给买的,美其名曰考上秋实的升学礼物,他知道她只是不小心弄丢了他的衣服,心里过意不去,于是编了个谎话好光明正大的赔给他。
东西是好东西,颜色很正,不显廉价的同时又很耐脏舒适,拿到手就知道价格不菲。
李群没有机会告诉她,其实自己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一件衣服而已。
“还有排骨没有?”气了一路,才进家门肚子又空了,闻到厨房飘出的肉味儿,肠胃很没骨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老太太翻个白眼:“就知道你没吃饭,给你留着呢。”
从前外公还在的时候,家里的日子没有这么拮据(两个老人都有退休金,还有攒了一辈子的存款,房子也是自己的,不需要付租金),外公去世之后外婆一个人抚养他就显得有些吃力了——要不是身体状况不允许,加上他极力阻止,老太太甚至想学隔壁小方,出去给人做保洁去。
排骨不是什么名贵食物,但只要是肉,她就绝舍不得一个人吃,至少会给他留一半儿。
“对不起,”男孩洗完手,站在厨房门外低声道,“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老太太不以为意,她吃饭早,再说孩子也提前发了信息,弯腰麻利的拾出一副碗筷:“行了,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连汤带肉一大碗,红亮亮的香气扑鼻,酥烂的排骨配上又粉又糯的土豆、弹牙入味的水煮蛋,一口下去神经松弛不少。
当年外婆就凭这一手厨艺闻名乡里,擦擦手坐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神透着得意:“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
单就长相而言,李群更像他们李家人,高眉骨,高鼻梁,眼窝那块稍微有点陷下去,衬的眼睛如两汪山谷中的湖泊。
老头子和她,包括囡囡都是又宽又深的大双眼皮,只有李群是内双,平时看不出什么,笑起来或垂下眼时那截细细的锋利的褶皱才会露出来,像藏在暗处的剪刀,又像一个瘦瘦扁扁的小于号。
他脸上最像囡囡的地方就是嘴巴,上下嘴唇都薄薄的,圆润的唇珠显得人很无辜,可一旦抿起来咬起来,又会奇迹般的呈现出一股谁都不服的倔劲儿。
“今天怎么不高兴?”她很少主动跟他谈心,一来年纪在这儿,代沟不可避,二来……也怕触及彼此的伤心事。
“跟谁吵架了?气成这样。”
李群倏地捏紧筷子,嗓音一下子低了八度:“没谁。”
顿了顿才想起话里有漏洞,赶紧描补:“没吵架。”
外婆:“……”
这臭脾气也跟囡囡一模一样,母子俩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眼见她不说话了,男孩反而放软了语气:“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说完一抹嘴,拎起书包就转身回房,他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那句话里除了赌气、尴尬、恼恨,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和悲伤。
人家压根儿没把你放在对等的位置上,还有什么好吵的呢?
他的卧室一向是自己拾,床头堆着几本体育杂志,书桌上随意摆放着课本和习题,除了扉页上黑色水笔写就的姓名,说是新书都有人信。
李群抓抓头发坐到凳子上,想摔东西又硬忍住了。
这股奇怪的憋屈感实在太他妈烦人,他不敢说刚才外婆问他跟谁吵架时鼻子猛地一酸,要不是反应够快,差点就要掉眼泪。也许是李纯对他太好、太周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产生了一种非常可怕的错觉,那就是……他们真的是亲人。她对他的帮助、给他的关心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血脉相连,他是除了她父母之外,唯一一个有权被她特殊优待的人。
直到今天少年才猛然醒悟,原来不是这样。原来她只是天生圣母,随便看到哪个阿猫阿狗都会试着帮一把,他对她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




八千岁 十六
冷战一直持续到了圣诞节。
今年过年晚,却是十年一遇的寒冬。刚进入十二月市区就下了两场大雪,圣诞节临近时整座城市白茫茫一片,大中小学都被亮闪闪的灯和欢快洗脑的jingle bell彻底攻陷。高叁年级将将结束第一轮复习,正准备趁热打铁,迎接即将到来的一模考试。
“醒醒,都醒醒啊。”哪怕是课间,走廊上也听不到喧哗打闹的声音,偶尔有人离开座位上厕所,或是一小撮学霸凑在一起讨论问题,除此以外教室安静的只能听见呼吸——
每天叁四十张试卷伺候,严重睡眠不足的准考生们要么抓紧时间伏案做题,要么抓紧时间小憩一会儿,一屋子人迷迷瞪瞪抬起脑袋,很像纪录片里一窝窝一群群的沙漠狐獴。
班主任小乔清清嗓子,郑重宣布说:“旗杆坏了,今天升旗仪式取消,还是照常做操。”说完不等狐獴们反应,曲起食指连敲叁下门板,“都下去活动活动身体,老坐在教室里骨头都坐僵了。还有许智鑫,严辉,说你们呢,校服穿好,别冻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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