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梦溪石
不过等到晏无师重出江湖,只因其人霸道远甚桑景行,世人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晏无师身上,反倒渐渐淡忘了桑景行的残酷恐怖。
作 为崔由妄的弟子,桑景行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让人小觑的人物,他的野心潜藏在他的玩世不恭之下,旁人都以为他甘心情愿当元秀秀的入幕之宾,为她打理合欢宗上 下,实际上两人在宗派之内的矛盾已非一日两日,元秀秀奈何不了桑景行,桑景行暂时也不能杀了元秀秀,大家不得不捏着鼻子暂时维持同门的假象。
此人生得高大威猛,容貌却是异常秀美,皮肤堪比女子柔滑细腻,一双眼睛盈盈生波,可惜眼神阴鸷冰冷,令人不敢直视。
他嘴角噙笑,跟晏无师打招呼:听说周欲伐齐,元秀秀急了,所以找上晏宗主,想与你合作杀了我
若元秀秀在此,听见这话必然大吃一惊,只因此事暗中谋划,她找上晏无师也无第三人知晓,却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
晏无师:不错。
桑景行:那晏宗主今日过来,是来杀我的
晏无师:我给你送一个人来。
桑景行的视线落在沈峤身上:他是谁嗯,生得倒是不错。
晏无师:沈峤。
桑景行眯起眼,漫不经心的眼神瞬间被锐利所取代:杀了霍西京的那个沈峤
晏无师:不错。
桑景行忽然哈哈大笑:不是听说晏宗主与他打得火热么,怎么忽然舍得将人送到我这里来了我下手可不会留情的,若玩坏了到时候你还想要回去,可就来不及了
晏无师:到了你手里,自然是任你处置,本座不会再过问。
得 到这个承诺,桑景行脸上的笑容明显更深了一些,他素来喜欢那种十来岁的小男孩小女孩,沈峤明显不在这个范围内,但他生得好看,更重要的是,烂船犹有三寸 钉,祁凤阁的徒弟,就算身份武功一落千丈,昔日武功根基总还是在的,用完之后将对方的功力彻底吸收过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晏宗主就这么痛痛快快把人给了我不需要任何条件
晏无师:把本座的剑还来。
桑景行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愣之后,哈哈笑道:不巧得很,我今日没带来,改日派人奉上可否
剑曰太华剑,是昔年晏无师所用之剑,后来他败于崔由妄之手,剑也被对方拿走,崔由妄既死,剑自然落在他的弟子桑景行手里。
晏无师:可以。
桑景行试探:我以为晏宗主现在武功大成,有剑无剑都一样,怎么还会突然想要回太华剑呢
他对晏无师的武功始终存着一丝忌惮,否则以桑景行的作风,对人说话绝对犯不着这样客气。
晏无师淡淡道:我的东西,再过一百年也是我的,只在我想不想拿回去而已。
桑景行了然一笑,似真似假调侃:我早就听说晏宗主与沈峤二人出双入对,俨然神仙眷侣,没想到沈峤于你而言的价值,就值一把太华剑,真是令人唏嘘啊
他们说话时,沈峤一直微阖双目,既没有抬头,也没有睁眼,面色平静无波得像是这番对话与自己毫不相干一样。
晏无师:元秀秀明着与本座谈合作围杀你,暗地里却与突厥人眉来眼去,你准备如何处理
桑景行面上掠过一丝怒气,复又笑道:那婆娘总喜欢玩些两面三刀的把戏,我又不是头一回知道了,不知她与晏宗主约在何时何处
晏无师:六月初六,申时,城东一尺雪寺。她说你喜欢在那里逗留。
桑景行挑眉:不错,她倒是将我的喜好揣摩得一清二楚。
一 尺雪寺,光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寺庙,只是伪作寺庙的一处私家别业。桑景行新近喜欢上一项新玩法,将得来的小女孩儿剃光头发打扮成小尼姑模样,让她们在寺 中照常起居,他自己则扮作采花贼进入寺庙之中,将那些小女孩儿肆意玩、弄,常常一玩就是半日光景,此事本殊为隐秘,不过他能得知元秀秀的动向,元秀秀自然 也能得知他的。
桑景行笑道:那就请晏宗主届时光临看戏罢,那婆娘既然想杀我,就别怪我不再顾念旧情了。
晏无师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没兴趣,但一个统一强大的合欢宗,对他当然没有什么好处,现在元秀秀和桑景行自相残杀,正中了他的下怀,他也不介意让这场矛盾演化得更激烈一些。
他弯腰捏住沈峤的下巴:你现在还将我当作朋友
沈峤不语。
晏无师忽然笑了:阿峤啊,你这人委实太过天真了,别人对你千般不好,你怎么转头就忘了呢我一早就与你说过,我救你,仅仅是想要一个对手,可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稍微释放一点善意,你就真的牢牢抓住不放,是否因为你被郁蔼他们背叛之后,更加渴望朋友亲情
或许是因为他说话时气息喷过来的缘故,沈峤眼睫轻颤,但他面上仍无一丝表情,也不知是哀莫大于心死,还是压根懒得回答晏无师的问题。
晏无师:像你这样天真的人,注定不可能生存太久,离开了玄都山,离开了祁凤阁的光环,你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既没法恢复武功,又不能为我解开疑惑,你若肯加入浣月宗,修习凤麟元典,本座或许还愿意给你留一条生路。
沈峤终于睁开眼,淡淡道:我一次次遭遇背叛,不是因为我太天真,是因为我相信世间总有善意,若是没有我这样的傻子,晏宗主又从何处获得乐趣
晏无师大笑:这话说得有趣
他对沈峤道:本座不需要朋友,只有一种人有资格与我平起平坐,那就是对手。
而你,已经失去这个资格了。
说完这句话,晏无师起身,将山河同悲剑丢到他怀里,温柔道:阿峤,你自求多福罢。
桑景行笑吟吟看着他们俩说话,既无制止也没打断的意思,直到晏无师离去,他方才啧啧出声:被人遗弃的感觉如何
沈峤复又闭上眼不出声。
人已如网中之鱼,任由宰割,桑景行并不急着如何下手。
对他来说,能够得到沈峤,是一个意外之喜,对方固然处境大不如前,不可能为他带来多大的利益,桑景行也不喜欢他这种类型,但单凭祁凤阁弟子,玄都山前掌教这个身份,就足以令人兴奋起来。
想想对方在自己身下哭泣求饶,甚至当着宗门众弟子的面折辱他的情景,桑景行的笑意就更浓郁了。
这 把剑就是祁凤阁当年用过的山河同悲剑罢是了,没错,我还记得,你师父也曾用这一把剑打败过我,不过当时我不要脸面,跪地苦苦哀求,他最后才放过我,直到 现在,我背上还留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他若知道今日他的弟子会落在我手里,不知会不会后悔当日没杀了我
桑景行摸上他的脸:你是用哪只手杀了霍西京的不要怕,我不会杀你,等玩腻之后,我再把你那只手斩下来祭奠我那可怜的徒弟,然后学高纬那样,将你衣服都剥光,让别人都来欣赏欣赏昔日玄都山掌教的丑态如何
月光下,沈峤面色冷白,不带丝毫感情,俨如白玉雕像,美丽而脆弱。
可他越是这样,桑景行就越是兴味盎然。
桑景行平生最喜欢的,就是将那些漂亮好看的事物破坏殆尽,令他们变得污秽不堪,从此只能在黑暗里挣扎沉沦。
不过冯小怜一视千金,你兴许没法与她一样,姑且就定个十金罢,约莫还是会有许多人愿意花钱来看你的落魄模样的,你说到时候晏无师会不会也来看呢
他悠悠说道,仿佛终于觉得逗弄够了猎物,伸手去拿山河同悲剑。
这把剑桑景行并不看在眼里,因为他的武功也不是使剑为主,不过昔日天下第一人的剑,无论如何都有特别的意义,放到江湖上,那就是人人欲夺之的神兵利器。
你若是肯好好服个软,我说不定会待你温柔些桑景行一边说,一边摸上剑柄。
可就在那一瞬间,变故陡生
剑光在眼前忽然炸开,从一道白光化作千万璀璨
伴随灿烂缤纷炫目之极的剑光而生,却是扑面而来的凌厉杀气,蕴含强劲真气的内力如海潮纷涌,瞬时风雷漫天,雨雪卷地
桑景行吃了一惊,欲伸出去的手也只能急急缩回来,身形疾退,避开对方这暴起一击。
能霍西京的人自然不会是任人宰割的柔弱之辈,桑景行虽然言语上诸多侮辱,心下却始终保持着一丝警惕,只因魔门中人互相厮杀是常事,每往上走,就意味着要应付不同方向而来的刀光剑影,假如桑景行是一个盲目自大的人,他早就活不到今天。
但直至此刻,他发现自己仍旧低估了沈峤。
他疾退的同时也拍出一掌,可剑光遮天蔽月,滴水不漏,竟连他的掌风一时也插足不入,悉数被化解于无形。
这是那个几乎武功全废的沈峤
桑景行惊疑不定,几乎要怀疑沈峤与晏无师合谋来算计自己了。
但他没有时间想更多,剑气已逼至眼前,厉厉若雷霆之声,煊赫如日月之辉,天风浪浪,海山苍苍,吞吐万象,收一化万,这其中蕴含无穷剑意,绵绵不绝,环环相扣,如影随形,令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似乎只有闭目待死一途。
但桑景行又何曾是易与之辈,他冷笑一声,不过平平几步,身形却已变化万千,在剑光之中游走从容,手掌劈向剑光,正面相迎,内力化为青气呼啸而至,如泰山压顶,瞬间将山河同悲剑的剑光逼得黯淡少许。
一掌未毕,一掌又至,合欢宗的武功与浣月宗同出一源,又比其更加奇诡难测,桑景行这一手雕龙掌早已臻至化境,一翻一覆,宛如雕龙,九掌出尽,真龙则现,隐于半空之中,以真气为凭,呼啸而去,瞬间将剑光吞没。
日月星光霎时无影无踪,树林还是那个树林,人还是那两个人,沈峤吐出一口血,身体不由自主往后撞上树干,几乎握不稳手中剑。
他无悲无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惊怒之色
方才为了应付桑景行,他使出毕生所学,内功却不足以支撑,本已是十分吃力,可当浑身真气悉数调出,丹田之中非但没有衍生出新的真气来补充,反而像是忽然出现一个漩涡,贪婪吸纳他的真气。
与此同时,沈峤感觉身体之内真气宛若脱了缰的野马四处乱撞,在五脏六腑之间窜动不歇,逼得他六神躁动,神识焦虑,心火充盈,仿佛一团黑影将整个人完全笼罩,逼得他无处可逃,濒临走火入魔的边缘。
晏、无、师
晏无师
晏无师竟然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在他体内种下魔心
也 许是在一开始他从半步峰上落崖昏迷的那段时间内,也许是在之后他屡屡受伤昏睡失去抵抗能力的时候,那一缕魔息潜入得无声无息,偃旗息鼓在他体内停驻下来, 如同一颗种子,无论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冒出头来,让人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直到此刻,被桑景行不留余地的魔功彻底激发出来,种子破土而出,终于长成参天 大树。
可为什么之前他与晏无师屡次交手,却没有察觉魔心的存在
又或者说,晏无师是不是早就料到今日,所以在跟他交手时,一直没有出全力。
沈峤无法清晰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他整个人像被一团火裹住,那火化作利齿,在一点点啃噬他的经脉和五脏六腑,明明痛到极致,却又无比清醒
沈峤不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还是在无法忍耐的痛楚里出现了幻觉,他原本像在灼烧的双目,居然还能看见桑景行一掌朝他拍过来。
分明极快,又清晰可见。
明明是生死危急的关头,他却忽然想起晏无师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当你真正沦落到众叛亲离,只剩下一个人的境地,还会不怨恨,还会坚持以善意回报人吗
沈峤闭上眼,他觉得自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掌风灼热,已经扑面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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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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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武功差距摆在那里,尤其是在沈峤发现自己被种下魔心之后,心火焚烧,根基几近崩溃,原先先发制人的优势完全消失,剑光被强压下来,从璀璨万丈而至黯淡无光,正如沈峤自己的生命之烛,在风中摇曳欲灭。
即使最开始桑景行为自己的误判而惊讶了一下,但这种惊讶并未维持多久,看见沈峤难以为继,他还笑道:传闻说你武功大失,看来是真的了,奇怪,晏无师怎么不将你的功力吸光,反倒还把你留给我呢
说话不耽误他出手的工夫,雕龙掌所至之处,真气隐隐浮现龙形,只是这龙却不是祥和慈蔼的模样,而是挟着狂暴之势朝沈峤张开血盆大口,肆虐而来
桑景行暂时还不打算杀沈峤,所以这一掌他并没有出全力,而只用上了八分功力即便沈峤全身经脉尽断,四肢具废,也还是足够玩弄一阵的了。
狂龙蔽天,月不得明,叶不得见,风雨如晦,凄厉交加
呼啸而来的龙在半空生生顿住
只因从沈峤身上,忽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劲,仿佛毫无光明的黑夜里忽然炸出一团光,极耀眼,极刺目。
光迅速膨胀,越来越大,那条不见血不肯撤的杀孽之龙,瞬间就气劲吞没,摧毁于无形
桑景行甚至来不及露出讶异的表情,脸色随即大变,人在半空却生生踏虚成实,扭身欲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沈峤蓦地暴起,手中山河同悲剑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他刺过来。
毫无花俏技巧,毫无高深招数,只是平平递出,身形飘荡如纸,又稳若泰山,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快,瞬间出现在桑景行的面前
桑景行觉得背面有股凉意,就像一盆冷水忽然从心头浇下。
但他毕竟不是他的徒弟霍西京,霍西京的死法也不会在他身上重复。
他一掌拍向沈峤,另一只手则抓向他握剑的手腕。
但毫无用处,桑景行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像是要被绞碎一般,剧痛无比,护体真气此时此刻竟然完全失去了作用,他甚至能够感觉到手掌上的皮肉被一片片削下来
他的脸色剧烈变化,终于出现了一丝恐惧和不可置信,看沈峤的眼神也像在看一个疯子。
你竟然自毁根基
练武之人最看重的,莫过于根基。
那是自己从小到大,寒来暑往,一点一滴练出来的,丝毫作不得假。
沈峤的根基是道心,此时他自毁道心,完全是一副与桑景行同归于尽的架势。
即使桑景行的武功比他高,再打下去,除非桑景行也愿意付出武功尽毁的代价跟沈峤拼一拼,否则他已经完全没了胜算。
桑景行当然不愿意,所以他选择了抽身后退
可即便如此,一双肉掌也已经悉数被沈峤爆发出来的真气所侵蚀,瞬间血肉模糊,剧痛难当。
果真是个疯子
简直无可救药
他咬牙切齿,又有些不甘心,可是动作稍慢一步,对方自爆而产生的巨大冲力已经冲破他的真气,剑光直接在他胸口划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啊桑景行忍不住大叫,不再犹豫,直接转身便逃。
然而在他身后,凌厉夺目的有形剑意已经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师尊师尊阿郁和阿瑛方才在使沧浪剑诀的时候,最后一招比划的姿势明明都和您教的不一样,您为什么不出声纠正他们呢
因为剑尖朝上只是一个大概的说法,到底朝上一寸,还是朝上两寸,并无成规可循,阿峤,练武是如此,做人也是如此,不要过分拘泥规矩,那样只会局限了你自己的目光和格局。
小孩子因为裹得厚厚,走路有些不稳,可他还是执着地抓住前面那个高大身影的袍角,表情似懂非懂,又充满孺慕和依恋。
被他抓住不放的人见状一笑,索性蹲下来将他抱起,一并前行。
在 这世间,有许许多多的人,有好人,也有坏人,还有更多,不能单纯用好和坏来区分的人,他们的想法未必和你一样,走的路未必也和你一样,就像郁蔼和袁瑛,同 样一套剑法,他们使出来还有区别,你不要因为别人跟你不一样,就去否定他们,做人当如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练武也是如此,心性偏狭者,成就境界终究有限, 即便他登上巅峰,也不可能长久屹立不倒。
那阿峤呢,阿峤是好人还是坏人呀圆圆的眼睛极黑而又澄澈分明,映出了自己最亲近之人的影子。
他的脑袋随即被抚摸了一下,那手温暖干燥,就像阳光暖暖洒在身上。
我们家阿峤,是最可爱的人。
得到满意的答案,他有点小小羞涩,又禁不住开心地笑了。
然而温暖陡然消失,周围所有景物仿佛瞬间破碎,连同抱着他的这个人。
依旧是在玄都山上。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景物未必依旧,况人面乎
当 年还追在他后面非要他喊师兄的手足,如今已经与他一般高矮,正站在他面前,痛心疾首地质问:师兄,从来没有人自甘寂寞,玄都山明明是天下第一道门,有实 力扶持明主,让道门影响遍及天下,为什么偏偏要学那些隐士独守深山除了你之外,玄都山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是你太天真了
是吗,真的是他太天真了吗
他只不过想要好好守护师尊以及前几代掌教留下来的这片土地,好好守护这些师兄弟们不必卷入战火,远离江湖上的勾心斗角。
他错了吗
是的,你错了。有个人对他这样说,你错就错在对人心估量不足,你以为世上的人都与你一样无欲无求,一样随遇而安吗人性本恶,不管多么亲厚的感情,只要你阻挡了他们的利益,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你。你难道还没有这份觉悟么
像你这样天真的人,注定不可能生存太久,离开了玄都山,离开了祁凤阁的光环,你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本座不需要朋友,只有一种人有资格与我平起平坐,那就是对手。
你竟然自毁经脉,自绝后路你简直是个疯子
所有往事,所有声音,在这句话之后骤然破灭。
一切仿佛回归最初。
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痛得像是有人拿了把钝刀子一直在锉他的骨头,又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血肉里钻去钻去,他自诩极能忍痛,可到了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想要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忍不住想要流出眼泪,甚至想要拿一柄利剑直接穿透自己的心头,结束着无穷无尽的痛苦。
然而他所以为的大喊大叫,在旁人听来,却不过如同蚊呐罢了。
沈郎君,您醒了
声音轻轻的,像从远方传来,飘渺不定。
实际上对方是趴在沈峤耳边说的,只不过他现在的状态很难听得分明罢了。
他竭力想要发出声音回应,最终却只是手指动了一动。
对方看见了,对他悄声道:沈郎君,您是不是能听见那我说,您听就好了,听见了就动一动手指。
沈峤很快回应。
他认出对方的声音了,是白龙观里那个小道士,观主的小徒弟十五。
果然,对方道:我是十五,两天前上山采药的时候发现了您,当时您藏在山洞里,浑身冰凉,几乎没气,差点吓得我,我一个人也搬不动您,只能回去通知师父,让师父抬您回来的。
是了,沈峤也想起来了,当时他自毁武功准备与桑景行同归于尽,虽然没有成功,却也重创了对方,他则趁机逃走,藏入旁边白龙山中,本以为十死无生,却没想到竟然被十五发现。
他想问桑景行有没有找上门来,自己有没有连累了他们,但努力半天,却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皮急剧颤动,可见内心焦急。
十五发现了,赶紧找来一杯水,小心翼翼喂他喝下。
清凉水流润过喉咙,好一会儿之后,沈峤终于感觉舒服许多,睁开眼,毫无意外一片漆黑。
他本以为是自己眼睛的问题,十五却道:我们现在是在白龙观的地窖里,没点灯,所以黑漆漆的。
沈峤开口,声音哑得连自己也差点认不出来:有没有,人,来找,过,你们
他现在身体极其虚弱,连说话也只能一字一顿迸出来,困难而又吃力。
十五:有,彭城县公的人来了两回,可能是因为那日驴肉夹饼的事情来算账的,得亏师父有先见之明,让我们提前都搬到这里来,观里那么破,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让他们打砸的,他们进来找了一圈找不着人,就走了,约莫还以为我们逃走了呢
说到后面,他禁不住笑了出来。
沈峤:对不住
十五:沈郎君,您千万不要这样说
他似乎察觉沈峤内心的疑惑,很快接下去道:您还记得么,当日湘州城外,您曾经把自己怀里的饼给了一个孩子,后来他还给您磕头谢恩,说要给您立长生牌位来着。
等席卷身体的又一波痛楚缓过去,沈峤费力地想着,模模糊糊有点印象。
你就是那个
十五虽然有点瘦弱,却生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与记忆中那个面黄肌瘦,几不成人形的孩子判若两人。
对, 就是我,后来阿爹想拿我去换别人的孩子吃,阿娘不肯,拼死拦下来,又说要把自己卖出去,换我和弟妹的平安,阿爹答应了,可没想到阿娘被换了粮食之后没两 天,弟妹就相继重病死掉了,十五的声音带了点哽咽,阿爹嫌我累赘,想把我煮了,幸而当时正好遇见师父,师父拿一袋子饼将我换下,又带我走,我跟着师 父,一路来到白龙观定居,我原先的名字不好听,师父就给我改了名,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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