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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客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李飛刀
宋渊边走着,便同沉鱼指点哪些地儿是他幼时常去游玩,哪里又有地道吃食。两人这般边走边说,未几,沉鱼却听得宋渊咦了一声。
“怎么了?”
这时二人正伫立于一庙门前,只这庙宇却不是供奉菩萨的,而是一座狐仙庙。俗语道:“无狐魅,不成村”,原来大周朝中拜祭狐仙也不是甚么稀罕事。然而扶风素来为佛门圣地,上至郡王下至百姓无不诚心礼佛。而沉宋眼前的这座庙原来便是供奉观音的,谁成想如今竟成了狐仙庙。
沉鱼听得宋渊这番话,便问道:“狐仙拜来作何?”
宋渊答:“狐妖智多又善机变,拜狐仙者求青春美貌,人缘桃花最是灵验。”
沉鱼从前未曾听过拜狐仙一说,不禁又问:“当真灵验?”
宋渊听罢边执了她的手往前走去,边笑道:“那端看是哪路神仙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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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宋渊老家。
密州:阁皂山蓬莱观隐仙教所在,宋渊学艺之处。
泉州:云梦山(鬼谷山)鬼谷洞所在,沉鱼老家。(附一张鬼谷洞图,灵灵侵犯私隐警告)
灵州:赵星老家。
上饶县:叁清山白云观龙门教所在。
代州:徐见山(玉山)老家,目前见纯见山于代州。
西毫:大周经商重镇,鬼市所在。
西京:大周首府,张了性受皇命赴西京,命隐仙叁人于两个月后在西京会合。





泉客 六十七夫人
这座狐仙庙虽说格局不大,但内中一事一物均可见不凡。只说立于正殿中央的狐仙娘娘像便是以白玉雕成,那玉白皙无暇﹑莹润生光,只瞧着便知并非凡品,怕是比那些金身佛像更矜贵难得。且那玉像面容端庄秀丽,盘膝而坐,手捏指诀,若非她身后有九条尾巴,右侧尚有一头白狐侍候在旁,乍看之下便如同瑶池仙娥一般。
因庙内香客众多,人头挤涌,甫进内宋渊便悄悄拉紧了沉鱼袖子,“姐姐别走散了。”
沉鱼因道身不稳,往日从未进过道观庙宇,此番入得狐仙庙也便十分好奇。她朝前头供桌瞧了瞧,见得上面竟是放了不少鸡蛋,便拉了拉宋渊道:“你看。”
“嗯。狐仙爱吃鸡蛋。”
沉鱼听得,想起那些要拉她走无常的鬼差也爱吃鸡蛋,说道:“怎地他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吃鸡蛋呢?”
宋渊闻言笑了笑,“富人家也就罢了。许多家贫的,要拿出一筐鸡蛋也是不易。且狐仙也不只爱吃鸡蛋,他们爱吃各类糕点果子,还有山林野味,尤其爱吃鸡。”
沉鱼点了点头,见宋渊说的果然都在供桌上,另外还供着许多胭脂水粉,俱是女子喜爱物事。
宋渊见沉鱼好奇,遂问道:“姐姐可有事要求?”
沉鱼听罢想了想,“我想办的事自己办就是了。再说,狐仙说不定也没有师父厉害,我不如回去拜师父呢。”
然而沉鱼语毕,再瞧向宋渊白净的脸庞,却见他眼下黑青,显是睡不好。这路上渐近扶风,宋渊晚上便是辗转反侧,总梦着从前的事。他梦到那日母亲如何坐在塌上给他缝白玉腰带,如何心痛呕血倒在他怀中,最后又如何诉说恨他父亲。
“要不……我给你求道安神符吧?”
宋渊听得却摇了摇头,“不必了,”他说着拉紧了沉鱼衣袖,“姐姐陪着我就好。”
此番二人话声刚落,却闻得正殿外传来一阵人声,喊着要里头的人让道。
“甚么人来了?好大的威风。”
一旁的年轻女子听闻沉鱼所说,笑道:“我瞧着这位定是生人,竟连来人也不晓得。”
沉鱼不耐烦她卖关子,撇了撇嘴道:“你倒是说清楚来的是甚么厉害人物?”
“来人可是扶风郡王的夫人!”
那女子说罢,沉鱼只觉宋渊身子似是一僵。沉鱼觉察遂侧首看他,却见他脸色如常,便轻轻唤了一声,“阿渊?”
宋渊闻声,朝她一笑,又把她拉到一无人之处,“……我从前还道那女人怎生厉害,原来这许多年了竟还上不了天家玉牒,当不成郡王妃,却还是个夫人。”
沉鱼听着他说话,见他眼中分明有恨,与平常神色很是不同。她看得心中一跳,便握紧了宋渊的手。然而宋渊那厢似无所觉,只盯着正殿大门。
未几,沉宋二人便见一高挑修长的女子迈步而入,身后并跟着四名侍女﹑两叁护卫。为首的女子瞧着不过二十八﹑九,她头上梳着堕马髻,斜斜地簪了一碗朱色石榴,项上则戴着鲜红玛瑙衬得胸前肌肤甚是雪白。她身上穿了件银地绣金半臂,下身的绛红襦裙却正好与顶上石榴互相映衬。这女郎锦衣华服,身段玲珑,远远瞧着便如盛夏芍药一般妩媚妍丽。
伫在角落处的沉鱼忽地想到宋渊曾说过她与自己有几分肖似,便又把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原来这女郎同她一般也是身段修长,又生了张鹅蛋脸庞。只沉鱼却是斜眉入鬓,衬着双丹凤眼,清丽中便添了些英气。那女郎则是眉如远山,眼似柳叶,十分妩媚婉转。若单论形相,沉鱼与她许有六分相似。只二人气质迥异,原来六分相像便只剩得四五分了。
此时沉宋两人虽躲了在正殿角落处,然而沉鱼素来耳聪目明,仍听得四周之人窃窃私语道:“自郡王得病以来,夫人便时时来求大仙庇佑”﹑“郡王与夫人真是鹣鲽情深”﹑“夫人尚且年轻,也不知郡王能否好转过来”……
沉鱼正凝神听着,骤然听得身畔的宋渊哼了一声,“好一个鹣鲽情深……明明是鹊巢鸠占。”
正当此时,侍女轮番于供桌奉上许多丰厚祭品。待安排停当了,郡王夫人方朝着狐仙娘娘坛前盈盈下拜。然而祭拜完毕,那夫人并未离去,却是穿过侧门进了正殿后方。
沉鱼见此,转头又看向宋渊,却见他脸色沉沉,不知心中所思为何。自两人双修以来,沉鱼只觉与宋渊之间心意相通﹑亲密无间,然而见得宋渊如今的模样,心中却莫名生了些挂碍。
“阿渊?”沉鱼唤了宋渊一声,未得他回应便又去扯他袖子。
宋渊此时方回过神来,拉了沉鱼的手道:“我们走吧。”
自离了狐仙庙后,宋渊一直默默不语。待二人寻了客店,进到屋子里歇息,沉鱼方按捺不住问道:“阿渊,你心中有甚么计较,与我说说吧。”
宋渊闻言,抬眼看了沉鱼一会,又垂下眼皮,“……我也不知道。”
沉鱼听得,坐在他身旁问道:“你还想回郡王府瞧瞧吗?”
“自然要的。”宋渊说着,抬了眼定定地瞧着沉鱼,“不只要回去……我还要堂堂正正从郡王府正门进去。”
沉鱼还道二人要偷偷夜探郡王府,未成想宋渊打的却是这个主意。
宋渊看沉鱼脸色便知她心中所想,嗤了声道:“这七年来他对我不闻不问,如今病重了,却来寻我……我倒要看看今日我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那女子是否当真要迎我?”




泉客 六十八世子
宋渊因不欲予王府中人知晓自己隐仙弟子身份,是以又去换了衣裳。而待在一旁的沉鱼只静静地看着他梳洗更衣,倒是再没笑话他是孔雀公了。
此时宋渊顶戴幞头,身上则着了件月白翻领长袍,显得矜贵俊秀,仿若沉鱼在西毫见过的那些世家子弟一般。
宋渊见她定定地瞧着自己,笑着问道:“姐姐看我像不像个世子?”
沉鱼闻言,蓦地想起当年在密州槐树林中碰见的那个紫衫少年——她尚且记得宋渊与她说过扶风郡王好紫衣,因他与郡王肖似,彼时郡王妃便造了许多紫衣予他。那时宋渊正落难,因缺银钱花用,便把身上的素锦紫袍给卖了。而自他们重逢以来,除却道袍外,他便似她一般常穿素白衣裳,偶或着靛蓝袍子,却再未穿过紫衫。
沉鱼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物,系了在宋渊腰上。罢了,方踮了脚轻轻亲在他唇上,“甚么像不像的?你本来就是。”
宋渊听得这话,似是怔了怔,良久方回了神,又低头摸了摸沉鱼适才系在腰间之物,“我记得当年你送我去蓬莱时,也是这般亲手把白玉鱼佩系在我腰带上。”他说着顿了顿,又握了沉鱼的手道:“这回我不还你了。”
沉鱼闻言颔首,回握了他的手,“这次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沉宋二人如此说了会话,打定主意便朝扶风郡王府去了。宋渊离开扶风时年岁已是不小,故而只凭着印象也便摸到了郡王府门。待二人到得门前,宋渊便迈步上前,扣响了门上的兽首铜环。铜环在门上敲出沉沉响声,不一会便有下人前来应门。
那两个应门小厮抬首一看,便见门外站着一对少年男女,均穿着月白衣裳。然而待看清两人面容,小厮却是不禁一怔,“您﹑您们到郡王府所为何事?”
宋渊见得小厮脸色,笑了笑,回道:“我来是要见郡王的。”
“那阁下可有拜帖?”
“并无拜帖。”
小厮闻言顿了顿,“既无拜帖,那﹑那……”
那小厮的话尚未说完,宋渊便摆了摆手道:“回去报你家主人,是扶风郡王世子宋渊回来了。世子回府是否还要拜帖?”
小厮初看宋渊容貌,见他与郡王爷有八分神似,心中已是一惊。此番听得他说道自己便是失踪多年的世子,一时间脑筋竟是转不过来,不知如何应对。
宋渊冷眼觑他,见他并无动静,又道:“我与郡王这些年来骨肉分离……眼下郡王又是缠绵病塌,你难道还要教他好等?”
小厮原来见了宋渊那相貌已是信了七成,如今听得这话倒真怕自个误了大事,忙应道:“小﹑小人这就去报。”
这两个小厮去得快回得快。不一刻,果然便返还门前,迎了沉宋二人入内。宋渊跟在几个引路侍女后头,一边走着一边静静地打量府内环境,却未曾见到一个故人旧仆。想来从前侍奉他与母亲的早被打发走了。
待沉宋二人到了府中大厅,侍女便陆续奉上荼水糕点。然而沉鱼见得那些年轻侍女一个个都在偷眼瞧着宋渊,便伸手捏了捏他手背。
宋渊原来正分神,忽地被捏疼了,便皱了皱眉问:“姐姐怎么了?”
“她们都在偷偷摸摸地看你呢。”
宋渊闻言,低头一笑,原来绷着的身子也松了几分,“是,只有姐姐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我。”
沉鱼听了这话正想呸他一声,却骤然听得有人声从远而至。未几,果然便见几个侍女垂首入内,后头却跟着一个红裙美妇。这美妇便是早些时候他们在狐仙庙中遇着的那位“夫人”。
那夫人甫入内便先看了看宋渊。许是因有小厮报信,是以她见得宋渊,神色尚能自制。然而待她转眼见到沉鱼,却显是吃了一惊,霎时间脸色也白了几分。宋渊瞧她见着沉鱼倒是比见着自己还要惊上几分,一时间也拿捏不准这女子心中所想。
只宋渊不喜她这般看着沉鱼,便起身把沉鱼挡在身后,“多年不见,康娘子别来无恙?”
原来这夫人姓康,因宋渊不愿唤她夫人,便只喊她一句康娘子。
那厢康娘子见着宋渊,立时便认得他确是当年的小世子。复又听得宋渊如此称呼便知这世子确然不假。她先是愣了愣神,后来方缓缓地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轻轻抿了抿眼角,向宋渊屈膝施礼道:“妾身盼着世子回来,已是盼了许多年……”她说罢嘤了一声,已是哭了起来。
宋渊见她如此惺惺作态,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七年前我遭了恶人算计,被掳出府去,很是吃了些苦头……说起来,也是上天庇佑,竟教我能全须全尾地回到府中。”
康娘子听了这话,似是未闻甚么“恶人算计”,只哭道:“也是郡王爷宅心仁厚,积了许多福德才能保得世子平安。”
宋渊听得点了点头,“是,父王向来好仁义……可惜我多年未在他跟前尽孝,没学着他的好处。”
二人说至此,康娘子也逐渐了泪,却仍是捏着帕子问道:“世子此话何意?”
宋渊听罢回道:“父王多年来行善积德,然而母妃身死在前,我失踪在后,他如今又是缠绵病榻……世事多变,我道人生一世,还是该快意恩仇,才不枉活了一场。”
“快意恩仇”这四字宋渊说得特别重,然而康娘子听了却似是不觉,仍是红着眼看向宋渊,神色楚楚。
宋渊对她憎恶颇深,被她这般看了一会,便转开了眼。正当此时却听得康娘子道:“世子平安回来便是郡王爷莫大的福报,妾身等下便去通报郡王爷,好让他欢喜,”她说着顿了顿,又抬手指了指沉鱼问:“却不知这位贵客该如何称呼?”
宋渊听罢,把坐着的沉鱼牵到自己身旁,答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叫沉鱼。”
康娘子听得,先是微微皱了眉,后又把沉鱼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宋渊见此,终是按捺不住冷哼了一声道:“康娘子瞧得好生仔细。”
康娘子闻言似是回过了神,又向沉鱼施了一礼道:“沉女郎生得仙姿佚貌,不似俗世中人。妾身便是女子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还请世子和沉女郎莫怪。”
沉鱼虽知自己长得好,但身边素来只有宋渊捧她。此番听得康娘子一顿夸赞,竟是有几分羞涩,便垂首摸了摸鼻子。
康娘子见此又与宋渊道:“世子,眼下郡王爷尚在歇息……想必世子同沉女郎定是远道而来,两位不若先用些茶水,稍后我便着郡王爷与世子相见。”




泉客 六十九红梅
康娘子语毕,当即朝沉宋二人欠身告退。待她走后,大厅中便只剩得几名侍女并沉宋二人。
沉鱼见此,想了想方贴在宋渊耳边道:“这康娘子倒是答应得爽快……阿渊,你说这当中可会有诈?”
宋渊听得这话,眉头一挑,口中“哟”了一声,又伸手摸了摸沉鱼头发道:“姐姐这是长大了,心眼也多了,我心中好生安慰。”
那厢沉鱼闻言却是抿着嘴把宋渊的手拍掉,“我跟你说正经的!”
“嗯。”宋渊边应声边点了点头,“……恐怕她还当我是往昔的无知小儿,可以随意在手中拿捏。”
“那么,你方才可有瞧出甚么门道来?”
“瞧出来了,确然是妖。”
沉鱼听得“啊”了一声,又凑近他问道:“怎地我没觉着她身上有妖气?”
宋渊闻言,叹了声,“……姐姐沉迷御剑,对旁的道术向来没个耐心。此番这妇人又着意隐藏便把你瞒过去了。”
“那你可看出她本尊为何?”
宋渊摇了摇头,压着声线道:“今夜子时拿镜一照便知龙与凤。”
二人如此边说着话边用了些茶水糕点,未几便等得康娘子返还。
康娘子进了门,又缓缓走到宋渊跟前,软声道:“郡王爷起来了,妾身刚刚已予他知晓世子回来了,他﹑他……”康娘子说着眼角已然飞红,又哽咽了道:“郡王爷当下喜不自胜,本要亲自来迎你。只他尚在病中,妾身方把他拦住。”
宋渊不耐烦她这般矫情作态,只嗯了一声便道:“我们走吧。”
那厢康娘子闻言,并不恼他无礼却是立时了泪,回身领着沉宋二人便朝郡王院落去了。
宋渊自幼于郡王府中长成,对府中物事自是熟悉得很。此番他一边跟在康娘子身后走着,一边打量四周景物,心中只觉怨恨交加:我一家原是妻贤子孝,合家和睦……却因这妖魅作祟,落得个妻离子散的地步——宋渊思及此,暗中咬了咬牙,恨不得立时取了硬鞭把康娘子打死。
只他方起了杀意,沉鱼便已察觉,回首道:“阿渊?”
宋渊怕沉鱼知晓自己心中所想,霎时敛了眉目应道:“无事。”
众人这般走了一会,未几便到了郡王寝室。
只进到外间时,康娘子却伸手虚拦了沉鱼一下,说道:“沉女郎,世子与郡王爷一别七年,定有许多话要说,要不……我同你便在此间稍候,莫要扰了他们父子团圆了吧?”
沉鱼闻言一愣,正犹豫该如何应答却听得宋渊道:“她同我一起。”宋渊说罢,也不待康娘子应声便拉了沉鱼的手进了内间。
康娘子见此,原来还要拦她,只瞧见宋渊脸色终究作罢。
沉宋二人携手进了内间,只见床前竖着一道红梅屏风,把郡王卧塌挡了在后头。宋渊见得,霎时便想起从前郡王常领着他到扶风野外游玩。而每到隆冬之时,那地儿便是遍地红梅。
正当宋渊思潮起伏,进退不得之际,却忽地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阿渊……阿渊,是不是你﹑你来了?”
这声音听起来气若游丝,显是病中之人所言。然而宋渊蓦地听得这一声“阿渊”只觉多年来如蔓藤一般种在他心中的悲痛和不甘,瞬时竟如活物一般把他紧紧缠住,教他动弹不得。
直等沉鱼握住宋渊的手,他方回过神来,颤声道:“是……我回来了。”
宋渊应罢,抬脚便往屏风后走去。这时沉鱼却松了他的手道:“我在这等你。”
宋渊听得,点了点头便转到屏风后。待走近塌前,他霎时便见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扶风郡王原来俊秀的脸已多了些风霜,而那双尚且灰沉沉的眼眸,甫见到宋渊的脸马上便亮了起来。
郡王见了宋渊,边抬着手招他边笑道:“真是你……孩子,真是你。过来,快过来。”郡王如是说着,一双与宋渊酷似的桃花眼已是泛红。
宋渊见此也便遂了他,默默走到塌前的矮櫈坐下。
然而他甫坐定,郡王便捉紧他的手道:“回来就好,为父寻你已是许久……你﹑你这些年在外可有吃苦?”
宋渊闻言,摇了摇头,“当年我被恶人掳出府外,偷偷送到密州。到密州后幸得贵人出手相助方逃得一刧……后来又被好心人家养,他们对我很好,我没吃甚么苦头。”
郡王听得却是皱了眉,“既如此,你为何不早些回来?便是派人传信予我也好……这些年来……”
宋渊听了这话,却忽地把手抽回,“彼时母妃亡故,康娘子又有了身孕……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若不是近日偶尔听闻你在寻我,我断不会回郡王府的。”
“胡说!”郡王低声骂了一句,似是动了气,竟是不住地咳嗽起来,“阿渊,我只得你一个孩子,怎会不要你?”
宋渊闻言却是心中一沉,暗忖:那妖妇果然生不出孩子……若这二人有了孩儿,也不知他还会否想起我来?
他如此想着,摇了摇头道:“当年你坚决不予母妃葬入宋家墓园,我跪在地上给你磕头,你也不答应,你可还记得?”
郡王听得这话,愣了愣神,他似是想了想方应道:“不记得,我不记得了……我怎会不许你母妃葬入宋家墓园吗?怎么会?”
宋渊看着他这般喃喃自语,过了会又问:“那么……这些年来母妃可有受春秋二祭?”
郡王闻言,沉吟半晌方道:“我忘了……阿渊,这几年我记心愈来愈坏,许多事已是忘了。这次你回来,便莫要离开了。这偌大的郡王府我都交予你,好不好?”
宋渊听罢却不答应,反问道:“你说你已忘了许多事情,那你还记得甚么?”
“我记得甚么?”郡王说着,双眼却向红梅屏风看去,“我记得,从前我常带你去山上玩,寒冬时山上便有许多野梅。那时你总想试着在山中狩猎。然而我不许,你回府便要闹腾一番,彼时总是你母妃把你哄好……阿渊,你莫要走了。你爱做甚么都成,我再不拦你。”
宋渊听着郡王说道从前琐事,忽地只觉鼻子一酸。他怕要掉泪,立时便合了双眼。
二人默了良久,宋渊方睁了眼道:“我今趟回府,还带了人回来。”
“是甚么人?”
“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郡王听得,笑道:“好,好。你不小了,是该有世子妃了。”
宋渊点了点头,起身便把屏风外的沉鱼牵了进去,与郡王道:“她便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只宋渊话尚未说完,忽地却见郡王白了脸,定定地看着沉鱼道:“你﹑是你,你怎地来了?”




泉客 七十柏舟
那厢宋渊见郡王似是识得沉鱼,遂皱了眉问道:“你认得她?”
郡王闻言,又细细看了沉鱼好一会方摇了摇头道:“不,不认得。我﹑我是认错人了。阿渊,你说说,这女郎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
然而宋渊尚未答话,沉鱼便先应声道:“我叫沉鱼,是泉州人士。”
郡王听得沉鱼所言,又是一怔,“沉鱼,沉鱼。是个好名字……你﹑你家中有何人?可有兄弟姊妹?”
“我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姊妹,是师父把我养大的。”
郡王听了这话竟似是不信,他兀自摇了摇头,又喃喃道:“……怎么会?”
而此时宋渊见郡王脸色苍白,神思恍忽,便立马上前扶住他手臂问:“可是累了?”
待听得宋渊问话,郡王始回过神来,又抬手拭了鬓边冷汗,“是有些累了。”他说罢却向沉鱼招了招手,低声唤道:“你过来些。”
沉鱼应声,走到郡王跟前。甫站定,郡王却执了她的手按在宋渊手上,说道:“你们两人是有缘份的,往后要好好地在一起。”
宋渊与沉鱼闻言,一时间面面相觑。待回首看向郡王,却见他仍是一瞬不瞬地看住两人,眼中竟已有泪意。宋渊自个虽觉沉鱼有千般好,也不曾想到郡王这般轻易便允了他娶来历不明的沉鱼为妻。
宋渊思及此,脑中约莫生了个念头,却是不敢确定,便只好应道:“……我以后和姐姐定然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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