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客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李飛刀
泉客 七十三真身
因昨夜里折腾得久了,到得翌日,沉鱼起来便晚了些。待她转醒之时,日光已薄薄地透进床帷之内。沉鱼抬手揉了揉眼,见塌前似有人影走动,便问了句:“阿渊?”
她语声刚落,帷幔便被掀开。
“姐姐醒了。”宋渊说着把床帷勾在一旁,又亲自去打了水给沉鱼洗漱。原来他早便吩咐了,这院子不用下人侍候。
沉鱼听得,边梳着头发边问:“为何不让人侍候?”
“都是那狐狸的人,也不必他们在跟前乱晃。”
“嗯。”沉鱼颌首,放下手中玉梳,又问:“阿渊,眼下我们该当如何?”
宋渊闻言一笑,“既有妖魅惑人,自然要除妖。”
“怎么除?”
宋渊听得,似是想了想方道:“我们先同郡王说会话,再去准备除妖一事。”
提到扶风郡王,沉鱼又想起昨夜见得的那张画。
宋渊见她双眉轻蹙,若有所思,已知她心中所想。只这事多说无益,便只同她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去了郡王院落。
两人刚进了院子二门,宋渊便向门前一个小厮问道:“康娘子何在?”
这些年来郡王府中内务俱由康娘子把持,府中众人对她无不敬重,此番小厮听得宋渊如此唤她,眉心不禁一跳,结结巴巴地应道:“回﹑回世子的话……因郡王与世子久别重逢,康夫人一大早便去了﹑去了狐仙庙还愿。”
“哦?”宋渊听得,眉头一挑,“还愿去了,”他说着缓了脸色又问:“我小时候倒没见过这座狐仙庙,你说说这庙是甚么时候建成的?是否十分灵验?”
小厮听了宋渊的话,重重地点了点头,“是,这庙是五﹑六年前有的。庙里供奉的狐仙娘娘法力无边,求签问事份外灵验……康夫人寻常便添许多香油到这狐仙庙。自打郡王得病,夫人去庙里便愈发殷勤了。”
那厢宋渊闻言笑着应了声好,便同沉鱼携手进了郡王屋子。待进得屋里,二人却见郡王已起了身,正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吃着茶。
郡王见沉宋二人到了,展颜笑道:“你们来了。”
沉宋应声,一同到郡王跟前施了礼,方各自落了座。
等二人坐定,侍女便上前奉了茶,此时宋渊先道:“父王今日气色好多了。”
郡王面上含笑,点了点头,“见你回来了……我心中欢喜,身子也觉通泰。”他说着又问起宋渊这些年来流落在外的事。
此番宋渊听了却并未应话,只摆了摆手,屏退了屋内众人。
待侍候的人散了,宋渊方道:“昨日我同父王说道,七年前我被恶人掳去,先得贵人相救,后又被好心人家养——彼时救我的人便是鱼姐姐。”
郡王闻言啊了一声,后又安慰地笑道:“原来你们之间还有这般因缘。”
“是,”宋渊点了点头,又说:“……至于那养我的人家,却不是普通人家。”
“那是哪家哪户?他们于你既有大恩,我定当报还。”
宋渊听得,笑着应道:“留我的是密州蓬莱观隐仙教……父王,我眼下已是隐仙教张真人的入室弟子,法名宋见源。”
扶风郡王哪想到,儿子丢了七年,回来竟成了道士,一时便愣了神。过了会方又问宋渊:“你﹑你说的张真人是张了性?”
“是。”
郡王听得,合眼想了想方道:“大周道门之中,张真人算得当世名宿。你能拜他为师也是你的福份。”他说着顿了顿,又笑道:“幸而你拜的是隐仙门下,倒也没碍着你同沉女郎的姻缘……既如此,我便修书一封予张真人,与他道明前因后果。阿渊,你也不必回隐仙了,今后便留在府中吧。”
然而宋渊闻言,却摇了摇头,又把张真人受皇命进京,自己已应允与隐仙众人于西京会合一事约莫说了。那厢郡王得知宋渊原是去龙门参与布道大会,中间又有了西京之约才回来扶风——想到宋渊对自己分明有恨,才迟迟不回扶风,心中不禁又生了些苦涩。
宋渊瞧见他神色,默了会方问:“昨晚父王曾说,这些年来记心已是不大好,许多事已是忘了?”
郡王听得,犹豫着应了声。
“那我被掳走后,父王可有查过是何人所为?”
“自然有的。”
“那查得如何?”
郡王闻言伸手扶额,思索着道:“我只记得,掳走你的那帮人是绿林中人……在江湖中也是有名号的……”
宋渊见他脸色不好,心中也有几分难受,却仍是追问道:“那后来又如何了?”
“后来﹑后来……”郡王皱着眉想了想,终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叹了声道:“我忘了。”
宋渊见此也未再逼他,却是转了话锋,“父王可知我在隐仙所学为何?”
郡王虽曾听闻隐仙,但他素来笃信佛理,对道门中事所知不多,便朝宋渊摇头道:“你说说。”
“捉妖。”
郡王蓦地听得捉妖一词,先是怔了怔,后来却匆匆瞥了沉鱼一眼又了眼神。
“这……人分好人坏人,想来妖也是如此。只要那妖不作恶,你﹑你也不必把他了吧?”
宋渊听了这话,笑着哦了一声,“原来在父王心中,妖物也有好的。”
郡王闻言,轻咳了几声,垂眼道:“倘那妖物于你有恩,难道你还要对他下手?”
郡王此言一出,宋渊立时与沉鱼交换了个眼神。
“若那妖物不止对我无恩更是有仇,那我自然要替天行道了。”
“甚么仇?”郡王说着,握紧了椅上扶手,显是有几分紧张。
“她害得我母妃郁郁而终,又累我同父王多年来骨肉分离。这可不是大仇?”
此番郡王听了,从宋渊与沉鱼身上来回打量,又皱了眉问:“你说的究是何人?”
宋渊听罢哼了一声,“我说的是康娘子。”
郡王听得,手往案上一拍,怒道:“胡说。”
“我没胡说,”宋渊说着,从怀中把照妖镜摸了出来,“此乃教中法宝照妖镜。昨夜我已拿镜照过,康娘子乃是有叁百年道行的狐狸。”
泉客 七十四北斗
七年来旦夕相伴之人忽地被指说是百年狐妖,扶风郡王先是愣了神,后来却是叹了一声,“阿渊,我知你心中有怨,可﹑可是……她怎会是妖?”
郡王不信,原就在宋渊意料之中。
“狐妖智多又善化形,她把你瞒过去,又有甚么稀奇?再说,自她入得郡王府,母妃便缠绵病塌,我后来更是被人掳去。此番种种难道俱是巧合不成?”
郡王听得宋渊所言,似是想了想,未几脸上渐渐有了痛苦的神色。
“其实……你也疑心过她的,是不是?记得我被掳走之前,她已是有了身孕的。然而我眼下既无弟弟妹妹,那孩子定是出了‘意外’,”宋渊说着,眼见郡王已是眉头深锁,顿了顿方接着道:“父王,我实话同你说,妖生人子乃是千艰万难,就凭她叁百年道行是绝无可能。想来她当年定是想了法子把你诓骗过去。”
“够了。”郡王说着摇了摇头,“你说得再好也不过是空口白话,难道就凭这番话你便要我把她赶出去?”
宋渊闻言,垂了眼问:“若我能叫她在你跟前现出真身呢?”
郡王听得,抬眼看着宋渊,却是久久未发一言。一时之间,屋内叁人都未再言语。
良久,郡王方低声道:“阿渊,你要记得上天有好生之德——”
然而郡王这话尚未说完,宋渊已是冷哼一声,说道:“我只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妖狐害得我们妻离子散,倘我今日真放了她,却对得住谁?”
宋渊说罢,也未待郡王应声便拉着沉鱼的手,往自个院子走去。沉鱼知他心中难受,一路上也未曾开口扰他。
等二人回到屋里,沉鱼方从宋渊身后把他抱住,边伸手抚了抚他心口边说道:“别难过。”
“姐姐,”宋渊应声,握住沉鱼放在他胸前的手道:“我在蓬莱跟着师父修道七年,虽是学了一身本事,却从未放下心中怨恨……适才与他说话,我便知他是舍不得的,倘我当真执意那妖狐,是不是坏得很?”
沉鱼闻言,想到当年如何在那帮恶人手底下救出宋渊,心中霎时一阵不舍,便抱紧了他,说道:“旁人我管不上,但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宋渊听得这番话,微微挣开了沉鱼的手,却又回过身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只你当我是好的,也便够了。”
二人如此抱了一会,又整顿一番始离了郡王府。
待出得大门,沉鱼便问宋渊:“我们现下往哪里去?”
“狐仙庙。我猜想那庙另有蹊跷,我们先去探一探。”
沉鱼听得自是应好,是以二人便朝那狐仙庙去了。这日庙内依旧香火鼎盛,宋渊甫进庙中,便问其中香客,郡王夫人是否到此参拜了?答话那人却说郡王夫人一早便来,刚刚已是去了。
“欸,”沉鱼闻言,悄悄拉了拉宋渊袖子,“我们来晚了些。”
然而宋渊听得却笑道:“不晚。”他说罢,又贴在沉鱼耳边小声道:“我们到正殿后头瞧瞧。”
因着狐仙庙中香客众多,白日时庙祝都在前头办事,正殿后方倒是颇为清静。这时沉宋二人使了轻功,已跃到后方的房顶之上。
待上了房顶,沉鱼见得宋渊四处张望,似是在找甚么物事,便问:“你在找甚么?”
“姐姐也来看看哪间屋子有人守着?”
沉鱼素来耳聪目明,凝神听了一会,便指了指不远处一座朝北的屋子道:“那边有人声。”
宋渊见她所指,笑道:“是了,我怎地忘了妖狐拜的北斗星。”
原来闻说南斗管生册,北斗管死籍。狐狸成便是超脱了一般狐狸命数。是以刚刚修得人身的狐妖,夜里便会戴了骷髅来拜北斗,倘骷髅不坠,妖狐便能化成人形。
“我们去瞧瞧。”宋渊说着,又拉了沉鱼飞身到那房顶之上。
此番二人悄然俯身,又偷偷揭了瓦顶,往底下一瞧,只见屋中朝北的位置竟是设了祭坛阵法,门边则有两人守着。
沉鱼见屋中竟有阵法,侧首问宋渊:“此阵要来何用?”
“下去再说。”宋渊说罢,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捏在手中使劲弹出。霎时间沉鱼只听得两下破风之声,紧接着那两个守门的人已是应声倒地。
“你这手仙人指路又长进了些。”
宋渊闻言一笑,牵了沉鱼的手便进屋里去了。这间屋子不大,只拿了一面楠木屏风堪堪做成前后间隔。宋渊刚进门便朝屏风后走去,沉鱼见此也便跟上。
“姐姐方才问我此阵何用?”
“是。”
“那姐姐可知妖狐修道有何法门?”
沉鱼微微颌首,“那些好的便是吸日月华,积十方功德。那些坏的便是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
“说得不错。然而除此以外,修道也还有别的法子。”
“是甚么法子?”
“设祭坛作法,受百家香火。”宋渊说着又指了指眼前阵法,“这狐仙庙便是康娘子用来受扶风百姓祭拜,增进修为的地方。”
宋渊语毕,从后背解了硬鞭下来,又与沉鱼道:“姐姐退开些。”
沉鱼应声后退,宋渊出手如电,手上硬鞭往供桌一敲,便听得嘭的一声响,紧接着那些丰厚的供奉便应声倒在地上。
沉鱼见得地上一片狼藉,问道:“如﹑如此,她便会打回原形?”
宋渊听得摇了摇头,“自然没有这么简单。”
“你还有其他法子?”
“是。”宋渊说罢颌首。
“那是甚么法子?”
“请神。”
泉客 七十五雄黄
沉宋二人离了郡王府不久,康娘子便从狐仙庙回到府中去见郡王。
因此时已是盛暑,为着透气,窗户都是开着的。是以康娘子刚踏进院子,便从窗户中见得郡王。此时郡王正坐于案前,双眉轻蹙,两眼含愁,定定地看着案上摆着的一幅画——郡王这模样康娘子是见过许多次的。第一次见得却是在七年前,而那时她还是一头初出茅庐﹑不知世间烦扰的小狐狸。
康娘子进门前先等了会,后又故意弄了些声响。待郡王察觉,把画好了,她才悠悠地进到屋子里去。
那厢郡王远远地见着康娘子进来,朝她微微颔首,“你回来了。”
康娘子应声,先行过礼,才款款移步,走到郡王跟前。
“云霞,你方才去哪了?”
“还愿。”
郡王听得,想了想,又问:“还甚么愿?”
此时康云霞笑着,执住郡王白皙的手道:“自你得病以来,对世子更是日夜思念……也是上天见怜,我们才放出风声,世子便平安归来了。此番你们父子久别团圆,妾身感恩狐仙娘娘庇佑,自当还愿。”她说着又轻轻抚了抚郡王鬓边,柔声道:“世子回来后,你气色也好多了。”
郡王由着康云霞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看了她好一会才问:“这些年来我因病着,总是记不住事……我问你,阿渊生母是否葬在宋家墓地?”
康云霞听得这话,先是微微怔住,后又敛了神色道:“这﹑这……想来事隔多年,钊郎确是忘了。当年先王妃故去,原来确是葬于宋家墓地的。可此事不久后,世子便被恶人掳走,妾﹑妾身又失了腹中孩子。彼时得一高人指点,说道先王妃命硬……若葬在宋家墓地于后人有碍。为着后人福荫,钊郎方把先王妃陵墓从墓地移走。”
郡王闻言,似是隐约记起确有此事,然而细细想来又觉有些旁枝末节似乎并未对上。他如此思来想去,竟想得一阵头疼,眉头便皱得更深。
康云霞见得,起身绕到郡王背后,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道:“这事是世子问起的,是也不是?”
郡王听罢,只闭了眼却未应声。
康云霞见此,也并未追问,只道:“眼下世子既回来了,莫论从前如何,我们也应当将先王妃陵墓迁回宋家墓地,也得世子多心。”
郡王听得此话才睁了眼,先是叹了一息,方对康云霞道:“阿渊对你成见颇深……你﹑你受委屈了。”
康云霞听了,从后抱住郡王,也似他一般叹了口气,“只你心中有我,我便不委屈了。”
然而郡王闻言,却是轻轻拍了拍她揽住自己的手,“云霞,你尚且年轻。我若走了,你便改嫁吧。”
康云霞忽地听得此话,抱住郡王的手更是攥得紧了,“宋钊,你同我说这话,岂不是诛我心么?”
“我原来就比你年长,这些年来身子愈发不好了,便是走在前头,也不是——”宋钊这话尚未说完,嘴巴却已被康云霞捂住。
因被捂了嘴,他便回首看向康云霞。甫回首,只见康云霞正痴痴地瞧着自己说道:“若你我当要死别,也是我先走。”她说着,垂首吻了吻宋钊,“如此,你也会记着我一辈子。”
许是因宋钊适才说了那番话,康云霞只觉一顿心绪不宁。于是她便歇了手上的事情,在宋钊身旁陪了他大半日。直到得日落时分,二人方闻得侍女传信道,世子邀郡王与她一同到府中的花园用膳。
康云霞知宋渊恨她,此番相邀,定是别有图谋。然而她自恃有叁百年修为,这些年来在扶风也未曾被人识破真身,是以也并未把宋渊放在眼内。倒是沉鱼却叫她有几分忌讳。
那厢宋钊听得宋渊相邀用膳先是一喜,后来想了想却与康云霞道:“你忙了半日,眼下不若好好歇息,不必相陪了。”
康云霞见了宋钊神色,已知他心中所想,反倒劝宋钊道:“世子往后是要留在府中的,妾身眼下只避得一时,却非长久之计。再说,世子头次相邀,妾身便藉词推搪,只怕世子更要着恼。”
宋钊听罢,一时也无可辩驳,终遂了她的意,一同朝府中后园走去。
宋康二人到得后园,便见宋渊与沉鱼已在席上候着。他们见宋钊到了,便起身施了礼,待宋钊入席,众人方各自落座。
这时日天气正热,待天色晚了,有了些凉风才舒服些。是以这晚宴上,宋渊便特地命人多做了几道冷盘。待冷盘上齐了,侍女又捧了酒壶为众人添上。
那酒刚倒出,康云霞便闻着一阵刺鼻的味儿,“这是甚么酒?”
捧酒的侍女听得康云霞问话,正要开口,宋渊却已抢先道:“是雄黄酒。因端午将至,便想凑个趣,也吃些雄黄酒应节。”
盛暑之时,虫蚁增多,疫病萌发。是以百姓好于端午前后用这雄黄酒,因这酒能驱蚊虫,解邪毒,甚或辟邪避妖——康云霞在山下多年自是晓得这些。
一旁的宋钊默默地呷了两口雄黄酒,转脸却与康云霞说道:“这酒味道重,要是不喜欢就换上别的吧。”
宋渊听得此话,忽地冷笑一声却未言语。
那厢康云霞见此,已执了酒盏道:“吃一杯也是可以的。”她说罢,素手轻抬,酒盏已挨近唇边。然而见着那酒就要吃进嘴里,她却是顿了顿,问沉鱼道:“这酒既是世子备下的,沉女郎不尝尝么?”
康云霞此言一出,宋渊尚未应声,宋钊便先皱了眉道:“她还小,吃甚么酒?”
“是么?”康云霞说着,脸色沉沉,“沉女郎不是比世子还大着几岁吗?”
对面的宋渊见着二人反应,忽尔笑了笑,“姐姐吃了酒会忘事,还是了吧。”
康云霞闻言一笑,看向宋渊,“……妾身没这毛病,便尝一盏吧。”
不经不觉写了快叁个月,估计七月可以写完。
《泉客》成员年龄一览:
宋渊:十九
沉鱼:二十二
张了性:六十七
宋钊:四十一
王灵官:叁十九
申灵都:四十五
叶婉萝:十七
樊见纯:二十叁
徐玉山:二十
赵星:十六
泉客 七十六惊雷
康云霞本真虽非蛇虫之类,但那雄黄酒灌进喉中,也自有一番难受。她双眉轻蹙,强自隐忍,然而心中已是把宋渊骂了一遍——扶风郡王素来心地仁慈,却不知怎地生得宋渊这般咄咄逼人的性子。
此时康云霞还要进酒,宋钊却伸手按住她的手道:“既不喜欢便把酒撤了吧。”
“妾身怎好拒了世子一番心意?”康云霞说着,手中酒盏却已是顺势放下。
宋渊见了正要应声,宋钊却先转了话头道:“阿渊,你离家多年……今朝父子得以重聚,这酒当你我共饮才是。”
待在一旁的侍女听得宋钊所言,遂上前把二人酒盏都添满了。宋渊见得,又想了想,方把酒盏握在手中,举案于前。宋钊正要回礼,却见宋渊竟把那酒缓缓地洒在地上。
康云霞看到宋渊如此作为,脸上的笑早已挂不住,竖眉恼道:“世子这是何意?”
“奠酒。”
因着宋钊今日一番话,康云霞已是心绪不宁,此时听得宋渊所言,心中更是恼怒,几要拍案而起。
“世子这是甚么意思?”康云霞说着咬了咬牙。
“你道是甚么意思?”宋渊边回话边笑了笑,及后又把手中酒盏放回桌上,“我与父王团圆,母妃泉下有知,定然安慰……我适才不过奠酒一杯,聊表心意罢了。”
那厢宋钊听了这话却是一愣,过了会方垂眼道:“既你已平安归来……不日便把你母妃陵墓迁回吧。”
在蓬莱修道之时,宋渊便惦记着要把他母妃陵墓移回宋家墓地。原来他还想着,要成此事怕得上一番周折。谁知他尚未有动作,宋钊便先把这事提出来了。
“如此甚好,”宋渊说着点了点头,“只我怕……”
“怕甚么?”
“怕母妃不愿意。”
宋钊听得这话,脸色已是微微发白,“阿渊,你……”他说着,嘴唇已是颤了颤,“她去时你是否在她身旁?”
宋渊听罢微微颔首,“彼时母妃病重,然而父王又凑巧同康娘子出门在外,是以母妃身旁只得我一人。”
宋钊骤然听得这话,初时似是不信,然而凝神细想确未有宋渊母亲离世时的印象。
他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待回过了神,又问宋渊:“那她最后同你说了甚么?”
此时坐在宋钊身畔的康云霞见了宋钊神色,心中不舍,遂扶了他手臂道:“郡王,你脸色不大好……要不,妾身先同你回去歇着吧?”
“不必。”宋钊说着挥落了康云霞的手,仍看着宋渊问道:“你说﹑你说予我知。”
这些年来,多少次午夜梦回,宋渊还能见着其母在他怀中伤心呕血,说她心中有恨的模样……宋渊如是想着,合上眼正思索之际,却察觉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只他尚未睁眼便知握他手的人是沉鱼。
宋渊暗中回握了沉鱼的手,心思甫定,对宋钊道:“母妃去时与我说府中有妖魅害人,不仅教她与父王夫妻离心,更要夺她性命……她临终时要我千万记着这个仇。”
宋渊此话既罢,一时间席上众人均是无言。
良久,宋钊方摆了摆手,屏退一干人等,又问宋渊:“你说的是真的?”
宋渊听得,默了默,却反问道:“你信不信我?”
此时一旁的康云霞倒先急了,拉了郡王袖子问道:“……信甚么?”
宋渊见了康云霞焦燥的模样,冷笑道:“我问父王信不信你便是那害人妖魅?信不信你乃叁百年修为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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