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客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李飛刀
康云霞未料到本真被宋渊一语道破,拉着郡王袖子的手更是紧了紧,“郡王,你﹑你要信妾身。”
此时宋钊尚未应话,宋渊已先道:“康娘子,自我得知你本真后,我便时常想着,不知何时竟教我郡王府招惹了一头狐狸……只那日见得父王屋里的红梅屏风却使我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宋渊说罢见宋钊并未阻拦,又接着说道:“我幼时经常缠着父王领我到山上游玩。有一年正是红梅初绽之际,父王又带了我上山。彼时我十分顽劣,瞒着父王偷偷带上了弓箭狩猎……好巧不巧竟真让我打中了一头白狐。我尚且记得那狐狸皮毛油光水亮,我拎着牠,原要领回府中去给母妃做一件新皮风。可是父王向来不好杀生,便教我把那野狐放了……”
宋渊语毕又看了看康云霞脸色,便知自己想的八九不离十。
是以他又接着道:“想来那白狐后来定是起了歪心,遂化成人型,来到我郡王府中犯下诸般恶事——康娘子,你便是那野狐,对不对?”
康云霞未料到宋渊一下便点破前尘种种,心中也是一惊。
然而她面上却并不睬他,只朝宋钊道:“钊郎,你莫要信他!”
此时宋钊终是回头看向她,却哑声道:“云霞,我记得阿渊说的,你﹑你到底……”
“我不是……这七年来你我朝夕相伴,我是人是妖你难道还不清楚么?”
宋渊见康云霞仍是不认,手往怀里一探,便摸出了一道黄符,“你既不认,我便只得请来雷神,把你的真身劈出来。”
原来但凡怪修道,若想成仙便须受九重雷刧。渡了雷刧,方能从阎王手上的生死册除名。如此便能跳出叁界外,不在五行中,无须再经受轮回之苦。是以山妖怪最怕雷劈,尤其旱天雷。
此番康云霞听得宋渊要请来雷神,脸上也不禁变了颜色。她暗中提了真气,正要发难,却觉真气不似寻常运转如意,待她察觉许是狐仙庙出了事,眼前已是闪现出一道银光。
康云霞举手欲挡,却见一柄长剑正悬在半空,直直指向自己眉心。她心中正是慌乱之际,却闻得宋钊道:“阿渊,手下留情!”
宋渊听罢,只是一笑,手中却已捏了黄符道:“叁天育元,景霄正刑。发生号令,上应列星。救尔雷神,运动风霆。太一帝君,召汝真灵。一召即至,来降帝庭。(1)”
宋渊语声刚落,黄符便应声起火。此时众人抬首,便见一道道闪光从远而至,猛烈得似要把夜空劈开。剎那间闪光已落在眼前,打向康云霞身上。
(1) 《太上叁洞神咒卷》天雷神咒
泉客 七十七钟情
电光火石之间,康云霞勉力捏了个不动明王印,又急急催动了真气环于身周抵御。只那天雷震震,势不可挡——众人只听得一阵轰然雷呜,一道紫电已是破空而出,劈在康云霞身上。紫电甫碰得康云霞身周真气,忽地发出滋滋声响。响声不久,刺人眼目的白光便猛然迸发,一时间暗夜之中竟是亮如白昼。
宋钊见此,喊了一声“云霞!”便要上前。然而他刚抬了脚,便觉后心被人抓住。他匆匆回首一看,却见抓住他的人便是宋渊。
“阿渊!你饶她一命!”宋钊说罢,回头去拉宋渊的手,却是教他避了过去。
二人拉扯之际,白光已黯然退散。而那余光之中,只见一红裙妇人伏在地上,她身上还散着热气,似是被烫着一般,裙下竟是窜出了四条白皙的尾巴。
原来康云霞适才几乎用尽真气才扛住一道天雷,眼下无以为继,便露出了真身。
宋钊虽已料到宋渊所言不假,但他骤然见得七年来朝夕相对之人竟真是狐妖,心中也是一惊,“云霞……”
然而伏在地上的康云霞听闻宋钊唤她,竟是别开了脸,喃喃道:“你﹑你莫要看妾身……”
宋渊见此,松开抓住宋钊的手,往前一探,却是把沉鱼御在半空的含光剑握了在手中。
他缓步上前,拿了含光剑指着康云霞道:“抬起头来。”
康云霞不应。
宋渊手上一送,剑尖已划破她脸上肌肤。只含光剑有奇效,素来伤物而物不觉。是以康云霞忽地感到脸上一阵湿濡,抬手一摸,始知自个脸面已被宋渊划伤。
“还不抬起头来?”
女子爱俏,美女更甚。于康云霞而言,毁她容貌甚或比夺她性命更教她畏惧。况眼下就在宋钊跟前,她如何能让他看到自个血流披面、倒霉狼狈的样子?
然而眼前宝剑寒气森森,康云霞心中一阵迟疑,终是抚着脸,抬首看向宋渊。
此番宋渊瞧清了她脸面,不禁嗤了一声道:“原来这才是你本来面目。”
宋钊闻言,朝康云霞一看,见她原来的鹅蛋脸竟成了小巧的瓜子脸,一双柳叶眼却成了水杏眼,且眸子中隐隐见得淡色竖瞳,形如山野走兽。如此看着……康云霞虽也是个娇俏的美人儿,却与前头已是截然不同的样貌。
那厢康云霞察觉宋钊正看着自己,心中顿时一阵酸楚,遂默默地别开了脸。
宋钊此人虽是心地柔软,却也非蠢钝之辈。此番种种揭在眼前,还有甚么不明了?
“云霞……你是不是瞧着我的画了?”
尚且伏在地上的康云霞听得此言,身子一僵,颤了声道:“是,妾身瞧着了。”她说着,避开宋渊手中的含光剑,勉力撑起身来,看向宋钊说:“钊郎,宋渊说得没错……妾身便是那红梅山上的野狐。那年你在山上让宋渊放了妾身,妾身心中对你又是感激,又是欢喜。是以当晚妾身便悄悄摸入郡王府来寻你。”
“嗯……你是那时见着的。”
康云霞闻言点头,又痴痴地瞧着宋钊,“是,妾身来时你正在书房里瞧着那画……只一眼,妾身已是忘不了你瞧着那画时的神色。此后妾身回到红梅山头,日思夜想,竟对那画中人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一旁的宋渊听至此,冷冷地道:“是以你便化成画中人的模样来迷惑我父王了?”
原来沉鱼与沉舟生得盖有八分相似。只康云霞是按着画像化形的,如此,那八九分便只剩得五六分了。
那厢康云霞听得宋渊所言,却恍若未闻,兀自朝宋钊道:“妾身从前并未问过你……你、你可否告诉妾身那画中人究是何人?”
今夜生了这诸般事情,宋钊原就有些神思不属。此番忽地听得康云霞问他画中人身份,他竟不禁朝沉鱼看去。
康云霞原就觉着沉鱼与画中人十分相似,此时察觉了宋钊视线,也随他一般看向沉鱼。
因沉鱼昨夜便晓得此事,心中也并不意外,只问宋钊道:“我娘是沉舟,你是不是识得她?”
事隔多年,宋钊忽地听得旁人提起沉舟,一时间也是五味杂陈。
良久,宋钊方垂了眼应道:“是……我识得她。”他说罢又抬眼问沉鱼道:“她﹑她还好吗?”
那厢康云霞在旁,见了宋钊只听闻沉舟的名字已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钝痛,忽地一跃而起,要朝沉鱼飞身而去。
宋钊见得,连忙喊道:“住手!”
康云霞听了,身子霎时顿住。
此番她一回头,竟已是脸色苍白,双目通红,“你……宋钊!你怎地这般铁石心肠?我陪在你身边这许多年,难道还及不上画里的人?”
这时宋钊见康云霞受了伤,又是心绪激动,怕她当真要伤了沉鱼,便喊道:“云霞!你莫要伤人!”
可康云霞听得此话,心中怒火却是更盛,“你舍不得?你连她的女儿都舍不得?”
她语声刚落,忽地见得沉鱼手中捏了个指诀,又念念有词,原来被宋渊握着的含光剑已是飞脱而出又指住自己眉心。因适才事出突然,康云霞只道是宋渊一边御剑一边召雷神。如今方看得清楚御剑的竟是沉鱼。
“是你?”
从前康云霞对画中人是十分羡慕的。然而日月推移,这羡慕却是逐渐变了味。此时她一腔怒火早已掩了双眼,再看沉鱼,只觉她便是沉舟。
“你﹑你凭甚么?”康云霞说着,咬了咬牙,双手成爪便要去擒沉鱼。
只她原就有伤在身,此刻又是气急攻心,哪里是沉鱼对手?
沉鱼心中御剑,挡在身前。那厢康云霞赤手空拳,攻了十数招仍是沾不得沉鱼身。
然而这般交手下来,康云霞却隐隐察觉沉鱼身上有异,是以她便了攻势,问道:“你是妖?”
沉鱼闻言,顿了顿,看了宋渊一眼方道:“是有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娘也是妖?”
此时沉鱼却抿了唇不再答她。
沉鱼纵未答话,但康云霞看她神色,只觉事实便是如此。她如此想着,忽地大笑几声,又回首向宋钊道:“她是妖?枉我装成人样这许多年……原来你念着的人竟是妖!”
康云霞说罢,只觉一道浊气涌至喉头,蓦地哇的一声,便吐出一口瘀血。
宋钊见了,心中钝痛,忙唤了一声“云霞”,便要上前扶她。
然而他方抬脚上前,便听得宋渊的声音道:“你可怜她?那谁来可怜我母亲?”
宋钊骤然听闻这话,只觉双脚沉沉,如灌重铅,竟是半分移动不得。
此时宋渊又走上前与康云霞冷冷地道:“我倒是要多谢你,当年只让人把我送走,并未直接取我性命。”
康云霞看着宋渊走向自己,已察知他身上杀意,此番听得这话,心已死了半截。她想了想,抬头再看宋钊,待见得他脸上痛苦神色,一时只觉又怜又疼。
“你不必为难……我来,本不是叫你为难的。”她说着,捏了衣袖轻抿了嘴角血污。
当年康云霞从红梅山下来,只是想化作宋钊意中人,与他长长久久,教他时时欢喜。只事与愿违,一念之差,如今已是恨错难返。
康云霞语毕,双手忽地于腹间捏了个手印,霎时间她丹田之处竟是显出淡淡幽光。
“我走了,也不知你会不会像念着她那般念着我。”她说罢,那淡光竟是从腹中缓缓升至心口,及又走至喉头,最后只见一颗金丹从她口中吐出。
“你母亲确是我害死的!如今,我便用这叁百年修为赔予你!”
康云霞说着,抬手一掷,便把那金丹掷向了宋渊。
宋渊伸手接了,只觉手中之物暖融融地在他手心绽着微光——这便是狐妖毕生心血,叁百年修为炼而成的妖丹。
泉客 七十八忘源
宋渊捏紧了手中妖丹,心中忽地一阵踌躇。
……杀还是不杀?
他心思尚且未定,又抬眼看去,却已然失了康云霞身影——原来那袭红裙下空荡荡的,中间却鼓起了一团。宋渊远远地凝神瞧着,不一息便见一头白狐从裙下冒出。这白狐模样分明便是昨夜从照妖镜中见得的那只,只牠身后四条尾巴此时只余下一条。
宋渊见得,抬脚朝白狐走去。
“阿渊。”
此时宋渊与白狐听闻宋钊作声,不约而同朝他看了过去。宋渊瞧着宋钊脸色,顿住了脚步。只此一瞬迟疑,白狐蹬脚一窜,往暗中走去,未几便没了踪影。
宋渊见此,垂眼想了想,终是松了袖子下捏紧的拳头。他甫松手,便觉有人前来握住他的手。宋渊侧首朝来人一笑,除却沉鱼又能是谁?
沉鱼见宋渊脸上带笑,心中稍宽,低声与他道:“没事,你做得对。”
宋渊闻言,看着白狐消失所在,喃喃问道:“……她会怨我吗?”
此时沉鱼却是紧了紧握住宋渊的手,应道:“你娘亲定然盼着你好,不会怨你的。”
宋渊听罢,默了默,终应了声,后又牵着沉鱼的手走到宋钊跟前。
宋钊原在病中,今夜又经历了许多事,看上去只觉失魂落魄﹑神情委顿。宋渊见得,一时也无话可说。只上前把他扶住,送回院子去了。
待叁人回得宋钊院落,宋渊便要把他扶到寝间歇息。
然而宋钊却是摆了摆手道:“不必。”他说罢便径直朝一旁的小书房走去。沉宋见此,也随后跟上。
入得书房,宋钊便在案后落了座。宋渊不放心,遂拉了沉鱼一同在旁边坐着。此时在夜灯之下,宋渊静静地看着宋钊与他肖似的脸庞,却见一夜之间,他鬓边竟是多了些星霜。宋渊见状,心中蓦然竟生了许多说不出的滋味。
他想了想,叹了一息,方与宋钊道:“你受了狐妖古惑,是以心智迷乱……眼下她既去了,明日我再来予你作法驱邪,以后也便好了。”
那厢宋钊听得,笑了笑,那形容却甚是苦涩,“阿渊,你心里是怪我的,是不是?”
宋渊闻言,垂首不应。
“虽说妖魅惑人,然而若非我心有旁骛……又岂能教人趁虚而入?”宋钊说着,抬手去拈了一张宣纸过来,复又取来砚台,却忽尔问宋渊:“阿渊,你明年该有二十了?”
“……是。”
宋钊嗯了一声,一边磨着墨一边喃喃道:“这些年你流落在外,定是吃了许多苦头……幸而能拜入隐仙门下,得张真人教导。真人对我宋家大恩也不知该如何报还?”
“隐仙对孩儿的恩,自当由孩儿报还,父王不必挂心。”
自父子二人重逢以来,这还是宋渊头一次在他跟前自称孩儿。
宋钊闻言一笑,眼中竟有些湿润,“好,你挺有出息。”他说着,执了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末了,把纸交予宋渊。
宋渊把纸摊开,就着灯火一看,只见纸上写着“忘源”二字。
“父王这是何意?”
“你明年已是及冠之年,该有表字……倘你愿意,明年开春之时便回来扶风行及冠礼,往后这郡王府便交予你了。”
宋渊听得此话,垂眼看着忘源二字,低低地念了两声。
那厢宋钊见状,缓缓道:“我忘不了从前的事,成了心魔……此番种种虽非我本意,却终究因此害了许多人,”他说着,声音已是颤了,“阿渊,你长大了。我盼你往后忘了从前的仇,能活得自在。”
“那你呢?”
宋釗素来信佛,自宋渊丢了,他便已皈依叁宝受五戒十善,“我以后为你母亲诵经念佛……她有我记着,你﹑你也不必再自责。”
宋渊蓦然听得此话,忽地长长吁了口气,只觉从前压在心口上的巨石似是失了踪影。他如此想着,鼻子一酸,几欲落泪,然而终是忍住了。
及后他便敛了心神,却把“忘源”二字捏在手中,弯腰朝宋钊一拜,说道:“孩儿谨遵教诲。”
宋钊见得一笑,尔后却起了身,往背后书架子走去,似是要寻什么物事。沉宋二人虽不知其意,仍在一旁等着。未几,二人便见宋钊去了昨夜藏画之处,把那画轴棒了出来。
宋钊取了画,却走到沉鱼跟前,说道:“给你。”
沉鱼未料到他有此一着,愣了愣神,方把画轴接了。
“你﹑你怎地把这画给我?”
宋钊回身到案后落座,想了想方应道:“这……你展开看看。”
沉宋二人原来早已偷看过这画,但如今既得了宋钊的话,便顺势把画轴展开来看。灯光下,画中女郎红衣似火,灼人眼目。她眉眼虽然生得柔美,但神态却十分灵动。
沉鱼看了看画上与她相似的女郎,问宋钊道:“这画是你画的?”
那厢宋钊却是摇了摇头。
“你到底是怎么识得我娘的?”沉鱼说罢,未待宋钊应声又追问道:“那你是否认得我父亲?”
宋钊闻言,不禁抬了眉问:“她﹑她没告诉过你?”
沉鱼听得摇了摇头,“我还小的时候,她便去了。她从未告诉我父亲是何人。”
“她不在了?”宋钊说着,一时间神情竟有些恍惚,“……原来她早便不在了。”
沉宋二人见此情态也并未追问。
良久,二人方听得宋钊说道:“……昔年先帝病重,药石无灵,宫中御医无计,有人便向道门中人求助。此时有道人献了一法,说道只要寻得南海鲛人,杀之取其脂膏,来点万年不灭的长生烛。再以长生烛摆七星灯阵,便能为先帝续命。”
沉鱼记得之前在鬼市中便曾听闻此事。只彼时她与宋渊都把这些话当成闲闻逸事,并未较真。然而此番听宋钊语气却是真的。
沉宋二人听至此均是屏息以待,未几又闻宋钊说道:“当年的叁皇子,即是如今的伊王……奉命去南海寻鲛人,我们便是在那时识得你娘亲的。”
沉鱼听得啊了一声,“你﹑你们,那我父亲……?
“当年除却我,还有位将军随伊王去南海,”宋钊说着指了指那画道:“这画是你娘亲画的。她原是要把画送那位将军,可惜当中又生了许多事端,这画便没送出去。”
沉鱼闻言,急急问道:“那将军是何人?如今何在?”
“他早已不是将军了……他眼下是灵州大都督,名唤赵从炎。”
泉客 七十九嫁衣
赵从炎。
沉鱼不禁在心里念了念这个名字——往日她时常想着要寻得生父,未成想今日竟会在宋钊口中得知其身份,是以一时间但觉心神激荡,不知如何应对。
一旁的宋渊见沉鱼神思不属,便握了她的手,轻轻地唤道:“姐姐?”
沉鱼闻声,乍然回过神来,又看向宋钊,“你﹑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那个﹑赵从炎为何没跟我娘在一起?”
宋钊听得,想了想方说道:“当年我们一行人出发往南海寻鲛人,途中伊王遇险,是你娘亲沉舟出手相救的。那时沉舟自称是道门中人……她得知我们来南海目的后,便自荐一同寻鲛人。因她对伊王有恩,法术又甚是了得,伊王便同意沉舟同行了。”
沉鱼听闻此话,先是啊了一声又问:“我娘自然不是真心领你们去寻鲛人的?”
宋钊闻言颔首,笑了笑方道:“你娘亲主意多得很……我们也是后来才晓得当日伊王遇险原是她一手促成。因她听闻伊王要来捕鲛人便想用计把我们吓退。只伊王此行与立储一事干系重大,自然不愿就此退却。沉舟见此,便将计就计,救下伊王,取其信任再混入我们一行人当中。”
沉鱼听得,吁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你们后来……?”
“后来,”宋钊说着顿了顿,却伸手取了柄剪子把一截长长的灯芯去了,“后来你娘亲不慎暴露了鲛人真身。伊王得知后勃然大怒,立时便要杀了她。只是……”
宋渊听至此,接着道:“只是那位赵将军自然不愿意了?”
“是。”宋钊应罢放了剪子,叹了一息方道:“彼时我同赵从炎商量着要把沉舟偷偷送走。因他功夫了得,便由他领着沉舟逃出,我则留在原地拖延伊王等人。”
“那他们后来定是逃出去了?”
若沉舟逃不出来,后来也没沉鱼的事了。
“是……他们走后不久,我们便得了先帝驾崩的消息。伊王因要赶返西京,便未及再追究他们。只伊王终归晚了一步,待他回得西京,如今的圣人已登大宝,而他则被封为伊王。”
“那我娘亲呢?”
“因先帝驾崩,我一时也被困在西京脱不开身,是以再见你娘亲已是许久之后的事……那时我见她只孤身一人,赵从炎并未在身边,便问她今后要去哪里?她与我说道要回南海去。我听得此话自是晓得她与赵从炎之间定是生了事端。”宋钊说着又指了指那画,“这画便是她那时落下的。”
沉鱼见此,不觉间又看向画中人,然而此番她却想起一事来,“我……印象中却从未见过娘亲穿红衣裳。”且沉舟故去后,沉鱼也未从她旧衣箱中见过半见红衫,故而她初初见得这画便隐隐有一种违和之感。
此时宋钊听罢一笑,“是,我也未曾见过她穿红衣裳。后来我才想明白了,”他说着叹了一息,“想来这画的许是嫁衣吧。”
沉鱼闻言,复又细细看了看画——‘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原来沉舟当时是怀着待嫁之情写画的,却不知后来是因何变了心意?沉鱼如是想着,一时间只觉心口沉沉。
最终她默默地把画好,然而正要把画交还宋钊时,宋钊却是摆了手道:“这画原是沉舟无意落下的……本非我所有,如今交予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沉鱼听得,先是愣了愣,后又朝宋钊行了一礼道:“多谢。”
此番宋渊见得宋钊倦容,便劝沉鱼道:“眼下已是深夜了,有话明日再问也是不迟。”
那厢沉鱼霎时间得知这许多往事,也是心绪紊乱,便胡乱点头应了,又由着宋渊把她牵了出门。
待二人回了屋子,宋渊先出门吩咐府中下人把方从一番乱事都拾好了。待把事情安排停当,回到屋里,却见沉鱼又展了画,怔怔地看着。
宋渊见得,低低叹了一声,又走近沉鱼身后把她抱住。
“……姐姐别看了。”
沉鱼闻言,默了会方把画了起来。
“姐姐为何伤神?”
“只想到我娘亲一腔情意,最终却……也不知他们二人当年是怎么了?”
“姐姐何必多想?”宋渊说着,吻了吻她发顶,“待西京之事了了,我陪姐姐去灵州,会一会赵都督就是了。”
沉鱼听得此话,欸了一声,又转过身来看着宋渊,“……也不知他眼下是否娶了妻,又有了儿女?”
“这……他既是一州之主,我们打听打听也是不难的。”
“不﹑不!”沉鱼说着忽地摇了摇头,“别打听了,我还是得亲眼瞧瞧。”她说罢,又吁了一口气,此时方明了当日宋渊回扶风时的忐忑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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