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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日私语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二分音
(*出自《时间与河流》,美国作家托马斯?沃尔夫着,1935年出版)
梅花a腮肉微微颤抖,上前一把抓住黑桃k的衣领。黑桃k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勃朗宁,轻松自在地把玩着,另只手随意地把扑克牌在两人中间一扬,雪花般纷纷扬扬地落下后,黑桃k的笑意加深:“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游戏规则,朋友。”
“……”梅花a的牙齿在腮中磨咬着,汗水顺着青筋涌动的额角滑落,捏着衣领的双手颤起来。数道视线在他身上交汇纠缠,他突然一下子放开黑桃k,后退数步。
“好、好。”梅花a的声音呈现出一种崩溃嘶吼过的沙哑,昏黄光圈划亮他汗水密布的黝黑脸庞,他一下下摆着手,声音从低谷中节节拔高,“不说那些没意义的往事,也不说什么该死的股票。我就想说说现在,到处都在搜捕我们,我们之中肯定有人跟条子通了气,我只想找出这个混蛋打成筛子然后拿钱走人,而不是围在这里玩什么见鬼的德州扑克!去他妈的接应!”
192迟疑着:“我并不觉得我们之中……”
“哦他妈的,闭上你的嘴。”梅花a深喘了口气,闪电般掏出枪举了起来,对准的却不是192,而是偏开一定的角度——对准了红桃q,没人预料到他的举动,皆是一愣,碍于他扣上板机的手指不敢轻举妄动。
“的确,我是个新手,但我的记忆力很好。”梅花a的胸膛因呼吸剧烈起伏着,目光用力浓缩于一点而显得格外狠厉,刮刀般,一点点划过小小出租屋中每张被照白的面容——面色发白的192,紧抿嘴唇的joker,面部皱纹被隐怒填满的方片j,皱起细眉的红桃q,神情难测的黑桃k。空气紧绷成钢丝,他换了口气说:“所以我记得,192和方片j的子/弹已经打完了,joker你不该那么早把工具拆了装进盒子里,现在,小姐,扔了你的枪。”
红桃q垂下眼,将那把柯尔特扔在凳子底,踢远。
黑桃k“咔哒”一声随手解开安全栓,戏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
梅花a陡然开枪。
红桃q才一抬头,子/弹直冲而来擦耳际划过,灼烧的痛感一瞬间直逼心跳,燎起无数翻涌的恐惧与无声尖叫。装了消音器的枪没发出多大声响,打中角落尸体的沉闷一声,仿佛雪崩前山顶传来的预兆,终于大雪覆盖,出租屋里沉淀一片死寂。
久久才听方片j低骂一声:“疯子。”
梅花a没有挪开枪,对黑桃k说:“我看出你跟这女人有点关系,如果你想看见她那张漂亮脸蛋还完整的话。我保证下一枪会很准。”
红桃q轻轻抚上自己的红发,摇了摇头,似乎难以置信:“你在胡说什么?”
黑桃k扬了扬手上开过锁的勃朗宁,双眼缓缓眯起,姿态依旧悠哉:“理由?”
“你手上的玩意儿当然不是摆设,如果一开始我的枪口对的不是红桃q而是另一个人,我猜我现在已经被勃朗宁打穿了脑袋。这难道不算证据?”梅花a冷冷地勾起嘴唇,似乎语速略有些急促导致供氧跟不上,他停下来深呼一口气,蓄好力,指着黑桃k,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现、在、放、下、你、的、枪。”
黑桃k沉默片刻,一直保留一丝弧度的嘴角缓缓放下,阴影搅浑眼底迷人的色泽。“……好的,”他说,随手将勃朗宁扔到身后去,舔了舔嘴唇,语调低迷地重复一遍,“好的。”
“零和博弈,看来这次我赌对了。”梅花a保持着笑容,目光扫过四周,“现在我要挨个盘问,到底是谁把这次行动出卖给了条子,不要对我撒谎。”
他的目光第一个落在192身上。





熄日私语 梅溪令?其一
越过乌涧往东叁十里,群山滚石泄出了九顶峰,奔走百里猛地勒住缰,在湘地沃野俯下脊梁。于是千百年来,柔风运着顺锋勾皴岩棱,细雨就着山势烘染蓊蓊翠绿,碧水淹过山脚,薄雾藏住幽壑。群山顾影而立,欲语还休,正是――“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
从山涧里几处蜂包似的吊脚楼旁伸出,四方青石板一阶阶叩平山路,一直漫步入临江十里长的街巷。春夏之交的冥冥薄雾中,青瓦灰墙,飞檐绣梁,高高低低砌作参差河岸,托着那水青石河悄然流淌。越到江边,越是热闹,支江描入干江,撑篙的、渡河的、卸货的、叫卖的,都似眷水的枝蒿依河杈长出。闾阎扑地,舸舰迷津,十里梅溪镇依水而生,依水而兴。
这日善合坊的少东家结亲,竹笛锣鼓道贺声闹得沸反盈天。城里来了几只绣花团锦描金大红狮,头挤头踊跃在卧波的廊桥上,红袄的孩子们笑闹着追撵,大人拥挤着随礼。善合庄低临江面而建的水榭长廊披飘穗,十里红囊。本是石青挥就的江山画卷,陡然笔尖翻转抛溅出几朵艳褚墨花,一路淌下满枝儿木棉,分外灼灼。
这善合坊当初不过是巷子口一家十步见方的小医铺子,十年的苦心经营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大药坊。一办喜事,不仅医治过的病人和有交往的商客前来重礼祝贺,平常乡人也必定带上碗自家的酿菜或酱蟹来换一杯溢满桂香的喜酒。咂着甘甜沁舌的佳酿顺口提起善合坊的趣闻,说今日成亲的少东家是位能成事的青年才俊,又说他和新娘子垂髫之年便相识,清山秀水中养成了一段佳话。
凤尾笛吹得婉转催人,一缕风穿堂而过搅得整条过廊摇曳翻红。他穿过溶墨般与夜色厮缠的红绫,径直往厢房走去。来的宾客太多,婚宴一直闹到月上柳梢。他不带歇地敬酒回酒,自家私酿虽比不得陈年烈酒,后劲儿蒸上来,也多少有些飘然醺意。他拂开袭上颊来的红纱,揉按了按额角,陡然嗅到一丝香甜。
善合庄平日浸泡在苦涩药气中,好似扎口封死的罐子里一截青苦山根。而今不知打哪儿来了一段软香,叫他想起很小的时候,乳母转着机杼织布,黑线中混入一段金丝,梭子飞转,经纬紧密排布,那金丝也游鱼一般合着布面时潜时露。他是被金芒牵住双目的飞虫,兜转来到紧闭的红漆门前。
正是婚房了。
他推门进去。
红烛高高低低,揽着错落的烛苗。满屋的红绸软罗叫火光烤着,晕出融融春意,君兰和桂香一直腻到深处。柜上垂着壮族乡人送来的丹红绒花被,他绕了过去,大红凤鸾笼纱喜帐垂下熔蜡般馥丽的帷幕,端坐其下的锦红身影缀在四方桌上摇曳的火苗尖稍,倏地划亮他的瞳底,满目温粉醉红,当真如“姱容修态,絙洞房些”。
他走近,但见霞帔下半掩的金丝缠枝莲被白净的手指紧攥着,似从手心长出,时不时被指尖还戳弄一下。这个他记得,对拜时就看她一直抓着,应是在紧张了。
他解下身上的红团花,极低声地笑了下。这个时候,谁能不紧张呢。
听见脚步声,红帐下的人一抬头,坠在四方盖头下的金穗子跟着颤摇,他捉住一只,专注地研读这从少年时幻想过多次的画卷。这就是香的来源了,随着鼻息灌入肺腑,熏热他的五脏。金穗缠绕手指,呼吸压制着轻轻送出短字:“……莺莺。”

十年前的梅溪镇新搬来一户许姓人家,临街办起了药铺。招牌一打出来,善合堂叁个楷体大字写得遒劲有力,状如远山嶙石,不像出自寻常郎中之手。写下这字的许家主人斯文周正,说话带点京味儿,没有妻眷,只有一个模样好看的幼子。一时在街坊邻居间掀起了不小的讨论,什么落败权贵失势军阀都扯了出来,甚至有人猜他是宫中来避难的御医。五年前枪炮硝烟中倒了皇帝,这改朝换代的消息翻山越岭传到天高地远的梅溪镇上,也不过添了份茶余谈资。
“乡里人随口谈笑,没什么恶意,随他们去吧。”
听父亲讲这话时,几乎还是个幼童的许商陆从清苦的土茯苓中抬起头,望见父亲朦胧在药膳热雾中的侧脸。或许是因为缭绕雾气,或许是因为湘地的好山好水,他眉间郁积多年的结一点点捋顺了,不似从前那般拘谨难亲。许商陆“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整理药材。
善合堂的男主人,许彦邦,和所有出生贵胄的子弟一样,曾被寄予厚望,一出生就得了个喻意济世安邦的好名字。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本该如此,青年时他被安排入讲武堂,入耳全是“不教胡马度阴山”“男儿何不带吴钩”的铿锵壮词,可自身志趣总是不能与职责相合。那时于内表面政府下直奉皖叁系斗得不可开交,于外四境蛮夷狼伺虎窥,他不肯舞刀弄枪,只愿四处游历当个散医。
跟周围的纨绔相比,父亲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不沾酒不斗枪,一副温厚脾气让嫁过来的娇纵小姐也无地发火。可作为这一家的长子,本身无作为就已是顶大的罪过。他是生错娘胎的游世散人,自然在那个家里待不长。被父亲带离家中那天,正是霏霏细雨,零星枪炮夹杂太爷爷“我只当你死了”的怒声惊得梢头雀儿跳桠飞逃,自小照顾他、一口一个“陆哥儿”的乳母哭声撕心,被身后王府式的朱红厚门拍碎封实,纷乱嘈杂如罐中沸水,终也随着熄火散去了。
他们离开京城一路向南,如离港的舟渡入渐起的波澜。许商陆头一次亲眼见得乱世里的民生疾苦,十里狼烟十里烽火,山河飘絮中他的国。父亲从不停歇,一路到达桃源乡般的湘地小镇才止住。年幼的孩子早早就在书文里学过“懦弱”二字,却还不敢用在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身上。
生活在世外之地与许彦邦而言舒心不少,拾药铺闲暇之余也乐意教幼子一点国学通史,无论什么这孩子都安静听着。黄口是其他孩子正闹腾好动的年纪,过分沉静内敛叫许彦邦心生不安,透过水雾望去,突起的脊梁如初长树苗。如果是木讷也罢了,聪明是一世糊涂也是一世何必白白熬心,偏那清癯稚嫩的眉眼下透的是慧极必伤的先兆。许彦邦调理着药膳暗庆自己的决定,这孩子本就不适合待在那吃人的地方。
河镇如诗如画,乡人淳朴亲切,但湿气重了些,顶头云埃如溢满水的陶缸,只一敲便振出大串水珠。许彦邦早年骑马习武落下旧疾,一到雨天便浑身苦痛。这日便是如此,许商陆扶着父亲卧床休息,独自一人撑伞行过天井去照料堂前药铺。将畏湿的草药单独存放好,听着绵密雨声他想起善合堂的招牌还呈在外面,新墨勾的大字恐怕要被淋得褪色。
他搬了把椅子到门外,准备卸下招牌放进屋里。余光被飒飒细雨淋湿,又揉进一团灰红来,他转头,瞧见一面摇曳在风中的布旗。翠微楼叁个字起伏着,浸湿了水一撇一捺反而越发张扬恣意地在布面上延伸。
是对门茶楼的。这镇上唯一的茶楼恰好与他家的药铺隔着一条青石窄路相对而立,药涩和茶香时融时分,彼此的招牌也你呼我应连成对子。每天掐着点陆续开张打烊,前后错不过一刻钟。离得太近,许商陆侧耳就能听见对面声响,抬眼便能窥得楼中一半。相比自家,翠微楼是极其热闹的,是镇上人饭后闲居之地,从早到晚都被谈笑声填满。
那嘈杂里时常夹着个特殊的。
清泉冲落花般的女孩儿音,牵在空气中的尾声七分稚嫩叁分伶俐,声音不大但音质清细,一响起便是娇黄莺扑出了灰雀群,再厚的杂声都遮掩不住。听说那声音属于茶楼沉姓主人的小女儿,年龄与他相仿,天生伶牙俐齿,叁个男人并排站说不过她一个。许商陆一直悄悄地听着,从没想过要亲自踏进去。
“言不信者行不果,你总这么赊,我以后哪儿敢让你进门?”
清亮的声音猛地牵动耳膜,轻易扫空整条街的阴风凄雨。许商陆脑中好似有一根神经被抻曳住,本能望去,他还站在凳上,优势高度直接将他的目光送进茶楼深处。只见那门前矮竹攲斜翠叶轻振,茶楼四方门廊好似装裱画作的边框,画卷正中半大一个姑娘被水红薄衫盛起,几乎绽放在桌上。抄着双手梗着颈,清凌圆眼半埋怨半嗔怪,客人叫她盯得没辙,甩下几枚银元,“行行行,算我怕你了。”
桃花型嘴唇上弯,只呼吸间一朵嫩苞旋成压枝摇曳的花。眉眼弯弯的女孩清点过钱数,起来便往自家柜台跑,一句“谢谢惠顾”被她说得快活得意。
许是察觉到暗处的视线,女孩一回头,这时许商陆已经搬着牌匾走进了自家药铺。关上门,大半雨声消去,清亮的余音却甩了叁匝在梁上。他将牌匾放在桌上擦干,与几个苍劲的楷体大字默然相对,半晌才惊醒似地想起医书还掷在案上。他坐回柜台后,却忆不起方才读到了哪里。
这几日他听着对门的声音,黄莺似的嘤语在耳际牵起涟漪,总是不散。今日猝不及防见着主人,原来是这个模样,真有点叫人……
“不减滋味,不戒嗜欲,不节喜怒,病已而可复作。”才满十岁的早慧男孩强迫自己一句句读着千金医典,可思绪却被什么牵引着,一点点脱钩蹦去了其他地方。一缕风将他绕醒,扩散的虚影逐渐拢,他定定神,发觉目光只在书页上挪动了半寸。
心痒。
许商陆拉开木窗,让细针似的秋雨一点点扎上面庞。
邻里间隔街相望,从一家走到那家不过十步。许商陆知道之后不会有些交往,却不想这么快。秋雨连着下了几天,整个药铺都似一块拧不干的霉陈抹布,湿漉漉皱巴巴。潮气渗进骨髓去,许彦邦全身关节更是火燎地痛。许商陆照着医书煎起药,这事讲究一个少量多煎,用高温将药性淬到水中去。熬到第二次,许商陆用器皿捞起药渣,却听堂口传来脚步声。
“嗒、嗒、嗒。”他转头,首先看到一双绣鞋,沾了水,湿得凤兰样的绣纹袅袅开放。心头一跳,他抬起头,正巧脚步声的主人也轻快地跳来,仿佛主动扑将进他双目。粉袄小姑娘“啪”地守住伞,登时水珠四溅碎玉落盘,她只一扬下巴所有细光都似从那弯翘的睫毛上颤落。声音牵动整个药铺陈滞的空气,“买一份治风寒药。”
许商陆才意识到直盯着一个姑娘的脸看很失礼。他盖上砂锅盖,起身往药柜前去,“有药方吗?”
“有呀,”小姑娘笑眼弯弯地将一张折过的纸摊在柜台上,又推来一盒抱在软布里的东西,“还有这个。”
许商陆只掠一眼,隐约瞧见玻璃盒中酿菜的色泽,就听小姑娘说:“我娘让我送来的,说你们搬来几天邻居间也没什么好东西,希望不要嫌弃才好。”
男孩脸一红,“怎么会,还要多谢你们。”这些天承蒙了街坊邻里不少照顾,虽一个个在心中记下准备以后挨个报答,可几乎是个幼童的许商陆实在不懂人情世故,胸膛里敲起了细鼓面上还漠然绷着,落在旁人眼中多少有冷淡疏远之嫌。小姑娘眼睫下一对湿漉眼珠好似敛翅避雨的雀,许商陆生怕吓到她,索性转身朝着柜子做一副忙碌取药的模样。
小姑娘盯着这孩子,觉得这生疏有礼的态度和镇上山野里养出来的顽童有些许不同。他转身的瞬间,叫她看见敛的眉眼,袅袅药气还笼在眉峰上,微微上弯的眼角与长睫好似书法中“人”字推出去的悠长一捺,落笔时许是没住,让一点墨溅在眼角,凝作一枚泪痣。书上管这个叫“多情目”。
玲珑心思一转,小姑娘上前一步。她个子矮,柜台又高,双胳搭在柜面上双脚就得掂起。“我说小东家,你既姓许又开药铺,难不成是许相公转生来的?”
许商陆一回头,就见小女孩摇头晃脑说得煞有介事:“可惜你找错地方了,这梅溪十里河滩连山水,蝎子蜈蚣长虫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白娘子。”
许商陆一时又惊讶又想笑,险些打翻了手中称药的砣。他出身不比常人,自幼就被教授了太多,真对起嘴来引经据典也不见得会落下风。难得一回幼稚的冲动在腔里鼓胀,又被教养与诫言牢牢铐死,最终也只轻描淡写斥了句:“牙尖嘴利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将包好的药捧在怀里,朝玻璃盒扬了扬下巴,“不就在那上面吗?”看许商陆略微疑惑的神情“噗”地笑出一声来,留下句“改天再见”就抓起伞噔噔跑进雨幕里。许商陆怔了半晌才想得起拾那个玻璃盒,轻轻一抽布绢花似地摆开,一只嫩黄的鸟儿被细密针脚缝进平纬,双翅轻展鸟喙半张,点翠般的眸子顾盼生姿,随时要啼出一声长鸣的模样。
“苏小楼前看洗马,水仙祠下坐闻莺”。是黄莺。




熄日私语 信
亲爱的l小姐:
展信佳。
这封信从一开始就让我犯难,我得找个称谓,对你的称谓,标在这信的开头。可我该如何称呼你?曾经你开着玩笑说我迟钝、自我意识又低得过分,像未长熟的青涩苹果。可你怎么会知道我悄悄地为你取了多少个昵称,怎么会知道我多么渴望以它唤你,怎么知道夜晚容纳了多少我情不自禁的低喃。每当那些活泼的、多的词汇在我舌尖跃跃欲试,你的目光总让我败下阵来。
看,就像现在,我依旧只能叫你“l小姐”,前面还要加上一个生疏的“亲爱的”。
想必你看了又要取笑我了。你是个怎样的人呢?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企图用简短的语言描摹你的形象,以便我能将它镌刻在心脏方寸大小的空间里。可我总是失败,(笑),我知道你看到这儿又要说我概括能力不佳了。你教过我类似的功课,我总是不像你。
(笔尖停顿晕开墨点)
说起来我们就是因为这个认识的。你还记得吗?开春的新学期,那条走廊上,你抱着摸底考试的成绩单,我捧着一瓶碳酸饮料,我们相向而行,瓶盖拧开那刻,褐色的泡沫如迸发的岩浆飞快涌入细长瓶颈,我忙着躲闪。然后,我撞到了你。
我还记得漫天飞舞的纸片,我还记得你黑发扬起的无数种弧度。我趔趄着背靠上窗户,当你的一只手支在我的脸侧,窗玻璃在我耳畔泛起微振,黑发垂落啄咬我的颈弯。晃动的视线渐稳,你的虹膜沉浸在逆光中,好似触手可及的冰凌。
你接住了那瓶从我手中掉落的饮料,放在窗台上,一滴未落。你离开了我却忘了起身,直到颈侧被一种甜蜜又温热的瘙痒包裹,多奇怪,明明你的发尾已经不在那儿了。我伸手,竟从领口里摸出一片半透明的粉色花瓣。
那年的樱花,开得有点早呢。(笑)
房间安排在两栋宿舍楼面对面的位置,是另一个巧合。打开窗正巧看见对方,面面相觑,说着诸如“哇好巧”“怎么是你”之类的客气话,倒显得俗套了。
言归正传,你是个怎样的人呢?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已经相识了一年半,经历了从“沉默相对”“试着交谈”“辅导功课”“相约外出”到“亲吻”“做/爱”等一系列步骤。我蜗缩在枕头和被子里将这问题喃喃自语,你听见了,凑过来用呼吸和体温占据我颈窝那块,懒洋洋地咬着纯气流,“这事很重要吗?”
我喜欢你这时候的声音,又绵又轻,有着毛茸茸的形状。
不过我可不会被蛊惑,这问题当然很重要!
我:“有种婚前活动你不知道吗?说出爱人的叁个特征……”
“那就说出你看见我时脑子里最先出现的叁个词。”
“太草率了!”
你将软冰般的嘴唇挪到我的下巴,柔软的胸脯和被子一同构成的沼泽让我挪不动手臂。你的手掌贴着我的肋骨线朝腰窝滑去,好似一条鱼贴着湖底逡巡。
怕痒的人果然在这种场合吃尽了亏。我们总共认识了一年零五天,裸/聊/裸/睡等一系列坦诚相待的时间占了六分之一,足够你探索出我身体的规律,当然我的敏感阈值也有相应的提高,我怎么会轻易认怂。
你用指甲在我腰间划了一下。
“咿呀――!”从我口中冒出的声音想必是很丢人,我闭上眼,一串略有变调的词语从舌尖窜出,“――聪明帅气全能!”
“对,就是这个。”你于是笑了,眼睛弯成我最熟悉的弧度。你松开支撑的力道,轻轻压下来。你的身体并没有多大的质量,落下来那刻让我想到……揉进雪地的雪花与砸入大海的雨滴,我感到线条的契合,我们本就拥有同等的元素与结构,又怎会在相撞时因硬度不合而彼此折损?我将手放在你肩后,这让我感觉很好。
我很早就在思考一个问题了。你力气不大,体质虚弱,而我好歹还是田径部的成员,显然没理由我会在你的进攻下溃不成军。
如今我有了答案,我是木偶而你是操纵者,你无需用力便能掌握我的一切,因为你指端的每根丝线都系着我最要紧的关节,是我主动暴露了弱点还是你太过敏锐?这谁说得清呢。(笑)
(停顿)
事实上,我对你最开始的印象就与你的官方人设“病弱大小姐”略有不同。你作为学生代表在礼堂发言,你在黑板上书写文字,你歪着头在黄昏下犯困,你在我对面楼的窗户里伏案阅读,你很显眼,偏偏又驻扎在离我极近的位置,我很难忽视你。你时不时露出的傲慢眼神,让我在你柔和安静的外表下感受到一股属于生命力的嶙峋、桀骜轮廓。
你可不是端庄病弱的大小姐,不知为何,我觉得你要更尖锐,更傲慢,更偏激一点,好似林雾中灵巧的白狐――是白狐可不是萨摩耶。
事实证明我想对了。某节课上,导师问我们一个问题――“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叁天,叁天之内你可以做任何事――除了拯救自己的生命,你会做什么?”周围疯狂大胆的答案像沸腾的气泡接连冒出,你的声音慢悠悠流入我的耳中,“我吗?……可能会立刻自杀。”
我惊讶地望着你。你耸了耸肩,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到:“这样,‘叁天后必死’这个结局不就改变了吗?”
你对自己的生命有着极端的掌控欲。让我想到将头颅怀抱于胸前的杜尔罕以及确指挥着每根头发的美杜莎,微笑的同时似乎也在歇斯底里。说真的,跟你混熟之后,我就开始觉得你这个人从世界观到两性观都跟常规错得厉害,我甚至担心哪天在新闻里看见你开着冒焰的直升机俯冲进大海,也担心你用一支未消音的猎枪转眼与世界同归于尽,我知道你做得出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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