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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日私语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二分音
然后我会蒙生不安稳感。这时我总想触碰你,比平常稍微用力点――隔着皮肉感受骨骼轮廓的那种,把我的体温蹭到你的皮肤上。好似两块铅,短暂的挤压让引力盖过了斥力,高唱欢呼着连成一体。
你可能不知道,这冲动在很久之前就产生了……虽然我自己一开始对此也没有明确的认知。不过这怎么能怪我!谁让你是女孩子!
我只是从某个时间点开始,觉得去上课是件不错的事。我踩着石子路的脚步会变得轻快,我听着早课的钟声会不自觉跟着哼起来。我总想跟你说话,谈天侃地,说些不着边际的细碎话题,可我又怕耽搁你的时间――事实上你的时间总是很宝贵。夜晚入睡前,我会让白天的事在脑内回放,可我还是难以入眠,因为我挑不出冗长影片里的核心重点。就像分明得到了晚安吻,施吻的人却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个。
我知道我怀抱期待,可期待的另一端却连着我自己都说不清的一团夜雾。我将它归结为青春期的躁动,无指向性,失明的蜂那样四处乱撞。这个时候,有人找到了我。
你应该认识他,或者对他略有印象。毕竟他就在我们校内任教,还因为优秀的能力和出众的外形颇为瞩目,我想读到这儿你必定猜出来了,是的,就是那位你曾多次开玩笑说对我关注特殊的导师。总之某天他在作业薄上流畅又轻描淡写地留下批语,合起来递给我,用一种含蓄又坦然的方式告知我你所说的并非空穴来风。我呢?考虑一段时间后,准备答应。
我以为我需要进行这项活动,对象是谁并不重要。我对他印象不错,那么试试也并非不可。很多恋情的开端也是如此,在合适的时间遇上一个不那么糟的人,“可以吗”“那就来吧”,像火车沿着轨道前进,偶有波折地度过接下来的日子。这没什么不好,事实上,相当圆满,只是有的时候,难让人怅然。
我和他在餐厅相约过一次,时间不长,我记得先上了红茶,接着是焦糖松饼,桃挞,栗子酒蛋糕和奶油布丁。我还记得我零零散散说了许多话,像涨起的池水一般淹没进餐中尴尬的空白期,对方一直耐心地听着――他私下比他在课上温和多了,人总是有那么点不为旁人所知的角落。
“一个半小时。”快结束时,他敲了敲我的额头,笑容介于了然和无奈之间,“你提及[该姓名已被系统和谐]同学超过了十次。”
“……啊?”半块布丁从勺中跌落。我想我愣住了。
你总说我迟钝,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是你说的,在成熟前不慎滚落树梢的苹果,若不发生什么意外,那么我会保持着青涩在泥里腐烂。他的话语为我喷上一层柔软的乙烯,我慢慢被催熟,躯体拉伸,果皮转红,细胞分泌出的果汁在耳膜上汩汩流淌。
这很甜。
我记不清沉默期间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我猛地站起来,紧张地组织语言,“对不起!我想我可能无法回应您的心意――”我鞠下躬,展示歉意,我没看他的脸,我只看到了他缓慢搅着红茶的修长手指以及茶杯中温和的绯色光圈,他没说什么。
我权当他默认,我扔下我应付的那部分餐,转身跑出餐厅。
――“想见见你”,这是当时我脑子里唯一想的。我跑回学校,那天是休息日,通常你在休息日不留校,可我总觉得你就在那儿,来自莫名其妙的预感。
我安抚着因喘息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一步步走上台阶,穿过初遇的那条走廊,拉开教室的门。正值黄昏,落日余晖随着渐开的门缝一点点地蓬出来,好似打开一个装满蒲公英的匣子,落日毛茸茸的颜色在我周围纷飞。
我猜对了。
你就在那里。
教室里只有你一人,你站在后黑板前认真地书写板报,落日描摹你腰背的线条,柔和又安静。
你看见了我,对我招手,“过来帮个忙?”
我积攒的所有词句在你的声音中崩解,我走过去,胸口重新被犹豫和潮湿的雾团堵漫。我帮你按住凳子,看着你踩上凳面在高处书写,粉笔研成末儿在我鼻端下了一场小雪。你在哲学板块写下一句句哲学家的名言,你那么投入,甚至轻轻念了出来。
我的思维和视线变得混乱,紧缩的胸膛将空气都挤了出去。一切好似按下快进键,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在暧昧的黄昏里,在早樱摇曳的粉云里,你的嘴唇在翕合,你的念词一句碾一句地重迭起来,那些“泰勒斯说”“斐洛说”“叔本华说”“加尔文说”“笛卡尔说”“康德说”飞速旋转着,将我环绕。
我艰难地张开唇,“我……”
“叁种简单却又极为强烈的、左右了我生命的激情中,有一种便是对爱你的渴望。”你突然低声道。(原话来自罗素,有改动)
“爱你”。你说。
我的心跳开始失控,很快又听到你说:“可我的爱情没有自由,会慢慢趋向自然死亡。”(原话来自柏拉图,有改动)
我胸口一紧,刚刚雀跃起的心情就要坠入深渊。你在这时拧起眉,用粉笔戳着黑板,自言自语到:“剩下一句哲学名言要选这两条中的哪个呢?”
……原来在说板报的事。我抬头望着你,你皱着眉,屈起食指抵着下巴,似乎真被困扰着。我回想刚刚在你两句无心之语中飞速起落的心情,有种微妙的、被戏耍了的感觉。
“说起来,”你似乎做出了决定,重新捏起粉笔书写,同时状似闲聊地问我,“你啊……今天不是去约会了吗?和某个男性。”
“我……没答应,”我说,“我对他没有,嗯――恋爱的感觉吧?”
“是吗?这也算一种经历,体验一下也不错――”你轻松地捏着粉笔在黑板上敲点,食指抵住嘴唇,若有所思地低声嗤笑,“毕竟春天已经来了。”
我有点紧张――看,你总能轻而易举控制我的情绪,“你有心仪的对象吗?”
“我说你啊,”你扔掉了粉笔,低下头,轻声说,“和我……”
“……啊?”
我花了几秒来理解你这只言片语,我还没回过神来,你的手指已经抵在我额头上。我无声地张开嘴唇,眼球在颤抖中凝滞,你的手指缓慢地下滑,干燥的指腹在我皮肤上划开涟漪,额头,鼻尖,最后是嘴唇,好似一把塑料刀在切割着蛋糕,温柔盖过疼痛,以至于我忘了反抗。
“来试试怎么样?”
你在黄昏余晖中微笑。我的视线扫过黑板时,我发现在黑板的最后,写的是罗素那句。“叁种简单却又极为强烈的、左右了我生命的激情中,有一种便是对爱你的渴望。”
――这是我们关系的转折点。不过我还是不知道你那两句话是不是故意的,你这人总是莫名其妙的……而且后来无论回想起多少次我都觉得我吃亏了……你连一句喜欢都没给我说!
虽说确定了恋爱关系,不过碍于还在学校里,亲吻爱抚裸/睡之类黏哒哒的事当然只能停留在日程表上。客观上来讲我们的关系相比之前并没有多少进展,顶多是你在辅导我学习时,称呼从客气的全名变成了各种昵称……或者在午餐时互喂几次,纯洁得能充当柏拉图式恋爱范例。我偶尔会怀疑我给自己找了个家教……哪有人是这样谈恋爱的!
你买了两盆绿植,说是想放在宿舍窗台上美化一下环境。毕竟我们大部分交流都是在这面对面的两扇窗之间隔空进行。你一盆我一盆,据说还是情侣款。
两栋楼之间,只在黄昏落日低垂时漏进来一块阳光,被切割过似的方方正正。我将那盆猫爪形的多肉植物挪到阳光眷顾的地方,突然听到你说:“这两栋楼之间隔了多远?”
我看到你将手伸出窗外,似乎想丈量这跨度。
你的手指很纤细,像竹的末节。
在我回过神来之前,我已经恍惚地伸出手,方向与你相对。
我们的手指在半空中相触。先是食指,在我缩回之前你用其他几根戏弄似地缠住我的,我们交缠搅动的手指在墙上明与暗的边界线投下阴影,好似两只海豚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嬉戏。最后更进一步,十指慢慢相扣,手掌相贴,海豚在大海上彼此拥抱。
“似乎超过一米?”你散漫的嗤笑打乱我的想象。
我觉得我们像亲嘴鱼――你知道吗?那种儿童小玩具,两条塑料鱼嘴对嘴被弹簧连在一起,被分开的瞬间就会“啪”一声重新相撞。你不觉得很像我们吗?只不过一半钉在了这栋楼一半钉在了那栋楼,相连的弹簧在半空绷紧。
第叁个周末我们找到了独处的机会。我的室友与朋友相约外出,整间宿舍只剩下我一人。
虽说不想让这珍贵的时间白白流逝,但看到你从包里取出润滑剂时,我还是有点悚然的。你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自然规律和循序渐进,你是最恶劣的偷猎者。
我觉得至少我还能跑,我以田径部成员的身份担保我跑起来你肯定追不上。你预测到我的意图,于是将我绊倒在地板上,倒地的那刻你的手掌也跟着撑在我的耳侧。又是漫天飞舞的纸片,又是肆意扬起无数弧度的长发,温黄的灯光中,我看到你弯起的嘴唇,你在谋划中垂下的眼睫……以及你手中那一袋子各种品牌的润滑剂。
你乍一看很单薄,实际上你比我高一截,眉眼间透着股值得探究的锋利感,好似拥有锯齿边缘的纤薄叶片。
“你想用什么牌子的?”你撩开我散乱的额发,鬼知道为什么你在说这种事时声音反而低柔得像情人的私语,“我的话,比较推荐□□的,体感很柔和。”
“哪种都不想!……还有你为什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用腿压着我,手掌停在我掀起的衣摆边缘,稍稍一划就能让我痒不欲生。我做出最后的抵抗,抓起矮椅上的软垫对着你的脸扔过去,抓住你松懈的一瞬间扑过去抢夺那一堆润滑剂。你脱手扔开润滑剂,躲过软垫,我扑了空,那些瓶瓶罐罐安稳地落在你手中。
我在你捏住我腰侧皮肤时,尖叫一声将脸埋进地毯。
……当然最后也没搞成就是了。润滑剂倒是在各种缠斗打闹中洒出去了大半瓶,没有一滴用在该用的地方,到处弄得黏嗒嗒的。
(咳)
(停顿)
我们的关系依旧如常。实际上,留给我们腻歪的时间本就很少,根本没有足够的余地来正常地推进进展。你课后的时间表排得很满,你是忙碌的恋人。我跟你是否属于传统意义上的情侣。如果是,那这关系改变了我什么?
某一次田径部短跑训练,我在不远处的射击场看到了你。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不算少,我会把意外遇见你的时间当成额外的甜点来咀嚼品尝,我站上跑道,视线却完全无法从你身上离开。你穿着射击服,松紧带紧贴身体,后腰的线条很明显。
当我在跑道上蹲踞下时,我看到你将羽箭搭上弓弦。号令在头顶乍响,我看到你拉开弦,长弓张如满月,一触即发。
起跑时,我的视线紊乱。
临近终点时,我看到羽箭从你的弓上“嗖”地脱出。
撞过终点线时,箭头没入靶子。
“七秒七!第一名!真厉害啊你,已经第五次第一名了……诶?你发什么呆?”
我怎么会是在发呆,我只是望着那只箭――金属箭头扎进鲜红的靶心,尾翼还在微微颤抖,好似带着我的心脏一同颤抖。如果非要说在恋爱中有什么改变,我想我变得更愚笨了,我会毫无征兆地陷入恍惚的愣怔,也会为你每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赋予丰富的内涵,这显得矫揉造作,可我不讨厌。
你说你知道。
我真的喜欢你。





熄日私语 极夜(一)

他透过风扇转出的虚影看见程鹭。
筒子楼里一间屋子不过棺材大点,塑料薄板在窗前半隔开一块空间就算厨房了,偏又塞满杂物,老电器、旧陶花盆、压扁的纸盒、卡在防盗窗里的废木板,将那本就狭窄的一方窗亮挤成遭虫啃的树叶。程鹭呈在尽头稀薄的光亮里,忙碌着做饭,锅台上的灶气燠热着,薄衫濡粘在脊背上,好似白云投落在泥水坑表面的倒影,给人一种浮在窗外的错觉。
少年将风扇挪开一点,见男人以适中的速度将番薯切成小块。这男人偏白,汗湿的布料下透不出肤色,只是彼此融作一滩。围裙伸出细细的鲜红系带左右把住他的腰,在背上缠成小结,衬衫被勒得皱起,下沿像小姑娘的棉布裙摆一样翘着。腰两侧突出的骨节上有浅色印迹,好似红系带透染过去的一样,呈五指形。
少年突然觉得痒,抓了抓后颈,昨夜蚊子叮出的包块已经肿了。他涂了点清凉油,像给颈骨打进去一根铁钉,浑身的燥热被钉得一咻。案前的男人还在忙碌,捧着芋头细细地削,煮进锅里的番薯染得一屋子绵软厚甜的香。少年被勾出点馋意,吹着风扇猜起今天的菜单。
程鹭这人挺会做饭的,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但他每天都能翻出新花样。哪怕第一次见他,被他像狗一样绑着拿勺子喂东西吃,少年也很难忽视送入口中的米饭粒粒包裹蛋黄油的绵糯清香,头次知道原来吃东西不只是为了果腹。对比从前实验室的人喂他的那些塑料质感的营养剂,程鹭对他真算好,嗯,良心主人对宠物的那种好。
男人将切好的芋丝投进热好的油里烹炒,淅沥油煎声伴着蝉鸣擦燃了空气。燥热更盛,少年扯开衣领一头栽在凉席上蹭取凉意。汗水腻在皮肤与竹片间的感觉不太好受,少年就曾问程鹭为什么找这种地方栖身,对方回答他他们正逃亡呢,去宾馆第二天晨起就得被抓了。――所以这里?少年将下巴搁在交迭手臂上,斜着头去望那扇小窗,浓荫像粘稠半融的亮绿燃料几乎渗进防盗网,谁家的空调滴了水“嗒嗒”敲着铁皮箱,一点腐朽腥咸似是猫咪藏匿在隔间的腌鱼让高温诱变。少年翻个身心想果然还是好热。
“起来吃饭吧。”
程鹭声音低低地叫他。样式简单的饭菜摆在几上,男人放好碗筷弯膝坐下,风扇吹开他松垮垮扎起的黑发,衣领翻开露出的小块胸膛比芋丝上闪烁的油泽更吸引少年的目光。他于是凑过去。刚搬来这儿时他们就你推我我蹬你地挤在风扇前争夺一片清凉,男人好笑地问他机器人怎么还怕热,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机器才更应该散热。
“买的食材快用完了,没什么好东西,凑合吃点。”
男人揩了揩额上的汗珠,将袖子编到一个彬彬有礼的高度。少年夹了点白米,看着他喝水时滚动在颈线上的核桃状喉结――细致咀嚼后咽下,似乎就此品尝到额外的什么。散热是个幌子,少年兀自想,真想凉快又怎么会挤过去跟他挨着。
“怎么样?”男人笑了下,声音绕在他耳稍。
“嗯,还好。”少年借说话的机会尽量自然地抬头看他,却见一滴汗顺着颊线溜下直坠入衣领,在他心脏表面划开微痒的弧。他觉得咀嚼的动作有点吃力,口齿间干得很,于是端起杯子灌了口水。
程鹭长得挺好看。初次见面,少年脑内属于机器的那部分告诉他无论从黄金分割还是比例来看这人都很标准,属于人类的那部分却词汇贫瘠到挤出来的全是“英俊”“漂亮”这样庸俗平常的字眼。但毫无疑问他是美的,尤其是眼睛,人家戴眼镜都是遮去双目,偏他戴双无镜片眼镜,四方金丝框仿佛刻意标注的课本重点非要人注意那双眼――形状标准不说,柔绿的色泽就宛若莫奈笔下那幅繁郁蓊翠的《睡莲》。曾经他莽撞地称赞过男人的眼睛,话音刚落男人就爆发出大笑,笑得连背后刚结痂的伤口都裂开来。少年短暂的懵然,顿觉这人简直不可理喻――笑什么?他……
“吃饭,发什么呆。”男人的手臂绕过来,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捏了把。他更高些,手长腿长,能将少年整个兜在怀里。少年立即躲开,手肘捅了捅他的腰窝,像受不了这热。男人满不在意地嗤了声,重新执起筷,弯曲交搭的长指相当耐看。如今少年还是觉得他很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漂亮,却因受了嘲笑而不再宣之于口。
程鹭对他,从来没什么认真的态度。把他从实验室偷出来是一时兴起,带他一起逃亡是一时兴起,跟他搞上床是一时兴起,给他取得编号名“648”也跟闹着玩似的。少年清楚原委,活在平庸中的人类有追求刺激的本能,就像坐上过山车尖叫一轮,或者蹦极中从万丈崖口一跃而下,活动活动生锈僵死的筋骨,掸一掸血管里经年累月积攒的尘埃,最后过山车会停在原点,安全带会箍紧腰,一场对惊险浅尝辄止的游戏而已――更何况程鹭这样游走在常规边缘的人。
这真相在少年心底留下湿漉漉的长痕,蜗牛爬过一样。曾梦到男人在隔间里悄悄打电话给实验员,他像得知要被抛弃的宠物,带着火燎闷疼的心脏从梦境中挣扎而出。躺在身边的男人被惊醒,他多聪明呀,望着少年来不及回的神情一下了然大半,柔风般的五指从少年的肩头吹进发丝,要蒸发他的不安。表情看起来像在呵护一只猫或狗,和引导少年进.入.他时如出一辙。
少年于是感到彻骨的赤.裸。他就此知道了在人类群体中,“真情实感”是一种贵重的筹码,主动暴露底牌的人就仿佛冲陌生人翻出肚皮的猫一样愚蠢至极。他此后一直谨慎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遏制那一句句在口腔内翩跹如蝶的赞美。少年很擅长这个,他是试验品,实验员拿他研究某些物理属性,泡进硫酸里或剖出心脏来观察他的反应,尖叫或痛呼不是他们想要研究的,那是多余的参数,带入公式会混淆结论。所以他得好好控制住,他一直这么做,他很擅长这个。
“今天没胃口?”
少年在男人的声音中惊醒,才发觉自己碗中的米饭半天才扒拉了叁分之一。他低低“嗯”了一声,男人略带无奈地拾了碗筷。隐约蹭着皮肤的体温撤去,少年才松一口气,双腿在席子上伸展开,让电扇旋带起的风蒸发涔涔热汗。
程鹭洗过碗筷,从狭窄过道绕过来时,打开老冰箱取出昨天切的几牙西瓜。冷气窜出来,在午后蒸腾的高温里画出雾丝,衬得男人的双眼仿佛冬天的小潭。他在少年对面坐下,将盛西瓜的铁盆推到席子中央,手臂越过他的肩,手指到达他身后的电视按键上。图标磨损了,还有点失灵。他用力按了按。
电视的信号时断时续,这会儿一片嘈杂的雪花在少年身后响起。程鹭就坐在他对面,他终于不用借着各种微小契机去睨他,而是抬起眼,大大方方地望他。人类的那部分感性又易错,少年避使用它,只使用机器那部分。于是男人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中都成为变化的复杂函数图象,男人的每寸肤色,都对应信息库中一种标准色号。数据多好呀,不含糊不暧昧,更不会兀自暴露情绪。
“欢迎看今日天气预报……”
电视突然闪现信号,少年一愣,目光一乱,滑到男人的颈弯里。
线条优美,皮肤白净,只是冒了点红痱。真是太热了。
少年心腔一紧,因那一点不该出现的绯红,脑中“咔嚓”裂开一道细口。人类的部分和机器的部分原本泾渭分明互不干涉,而今鲜红的叉号却借着那裂隙井喷,瞬间就凶狠地填满了整个由数据构成的纯白世界。信号灯闪烁着提示,错误,错误,错误,错误。
少年用手背按住嘴唇,呼吸艰涩。
“怎么了?”男人一手捧着块西瓜,一手撑在席上轻松地后仰着。少年不能说我看你看得出神更不能说我还是觉得你很好看。他回双腿,就这样很规矩地跪坐在席子上,双手成拳搁在膝上,闪烁不同思维的双眼遥相呼应。突然变化的模样惹得男人发出轻笑,“这表情是要求我什么?”
“我能亲亲您吗?”于是少年真的求了――那种很客气、很轻柔的请求声,落下的话音在心底同时激起轻松和疲倦。他才发觉自己真可笑,欲盖弥彰地将情绪藏进另一重情绪里,不知在男人眼中是否就像用装病换取爱怜的小狗。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不在意。
男人倒不怎么意外,耸了耸肩,挑眉的模样似乎在说来吧。他于是凑过去小心将男人放倒在凉席上,没料想到他会有进一步的动作,男人手中半块西瓜来不及放下便径直坠在胸膛上,摔死了一只小动物似的,鲜红液体从残躯中渗出,又滴滴答答钻到腰际去。没事,他会舔舐掉的,少年迷迷糊糊地想着低头啃咬他的嘴唇。那句请求还是遮遮掩掩说得矫情了,更直白的应该是――“我能.操.操.您吗?”不太体面,想必他不会喜欢,这事无论怎么描述都有点不堪入目。
少年拉开他的下颔一点点吮咬他舌尖,水果的甘甜揉着太阳、清泉与翠叶,回荡着,就是夏天。他听到男人极低声地笑了下,又稠又哑,绕着纠葛的唇舌顺进去在他声带上打了结,他如被荆棘刺穿的鸟一般噤住声,任由男人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后脑,引导一个摇摇欲坠的吻。舌面擦过上颚爆出一串吡嗞火星,他禁不住一缩,撞倒了柜子上的水杯。
小出租屋就这点最糟。干上一次还得顾及着边上电器和锅碗瓢盆,隔音效果比破旧纸箱强不了多少,好在上了年纪的邻居并没有“男人和男人能做.爱”的概念,隔天只是拍着他们的肩语重心长地劝说兄弟间要和睦相处。
少年被逼出了生涩的马脚,慌乱掀起的眼睫折进男人翠眸一圈圈涟漪的中心。这人的经验可以说相当丰富,某方面的一把好手,有男人也有女人,干.过别人也被人.干.过,对他来说没差,爽.一.发的事而已,后者还省了自己.动.腰的麻烦。何况程鹭,从不屑于充当单纯以体能占据上风、虚张声势的掌控者。相比之下少年不过白纸一张,有关“性”的一切都由对方界定。
少年的数据库里储存着人类的所有生理信息,对人体性.感带和脆弱处的把控准得逼近手术刀,机器的特性却局限了他,让他的动作变得温吞而深思熟虑,缺乏一点骨髓中迸溅出的激情。男人说不上满意还是失望的神情总让他无端紧张,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经验积累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喜欢别的花样他智脑里还储存着不同人格的模板可供选择,所以――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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