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别离(民国NPH)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米兰达
李剑弥因而感慨道:“夫人从前,家境想来也不差吧。”他才说出这句话,便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立刻仔细注视着谢飞云的神情,生怕她对自己过于亲密的问题生出嫌恶,“……是我僭越了,我只是对您的过去有些……”
谢飞云却并没有生气。她说:“有些好奇是吧?”见李剑弥犹豫许久,仍是轻轻点了下头,谢飞云就又开始笑:“换做我是阿弥,我也要好奇,你家九姨太看起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好像谁家大小姐一样,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个物件,被人家强掳到司令府来了呢?”
李剑弥是亲眼看着贺玉璘把谢飞云强绑回盛京的,他虽然同情谢飞云的遭遇,却没办法对她施加援手,此刻听见她旧事重提,既尴尬又抱歉地道:“我没把您当作过物件。”
谢飞云轻轻笑笑,并不再提她与贺玉璘之间的这些纠葛,而是道:“我爷爷是光绪年间的举人,我小时候,家里还有些余财,因而读过些书。爷爷是个很有远见的人,他从不拦着我读书,还让我去和邻居学日语……我出生的时候,关东军就已经驻扎在奉天了,爷爷说,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多学习一门语言总是不会错的。”
李剑弥道:“令祖父目光长远,令人钦佩。”
谢飞云“哈”了一声:“可是有什么用呢?”她垂下目光,去看她与李剑弥投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我十一岁那年,爷爷去世了。我爹娘全都吸鸦片,家里的钱若不是爷爷把着,早就败得差不多了,他老人家一走,家里立刻就被放印子钱的人追上门来讨债。……我眼看着家里面越来越空,爷爷留下的所有东西都被变卖了,碰巧这时候,我娘又生了一对双胞胎。”
李剑弥看见谢飞云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她沉默了一下,又说:“是两个儿子。”她扶着李剑弥手臂的手指不经意间便用上了更大的力气,“我娘和我说,‘云姐儿,两个弟弟还小,娘不能让他们饿死啊’……后来我就被我娘卖去了梨香院。”
李剑弥知道梨香院,这是盛京里面很有名的一家妓院,贺玉璘也去过几次。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谢飞云居住的疏朗院门前,李剑弥帮着谢飞云把快从她肩上掉下去的大衣向上拢了拢,见谢飞云眼睛红红的,一副似哭非哭的模样,他实在没能忍住,隔着大衣,短促而用力地拥抱了谢飞云一下:
“……别哭。”他的手掌拢住谢飞云的后脑,虽然十分不舍,却还是很快放开了她。他的脸上浮起一层在夜色下很难被人察觉的红晕:“有阿弥护持在您左右,总不会让您再颠沛流离。”
谢飞云喃喃道:“是吗?”
李剑弥低声道:“我将尽我所能。”
他向谢飞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便抬步走向小厨房,去安排人给她熬燕窝粥了。谢飞云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挪进自己的二层小楼里,也不点灯,便又慢慢坐在一楼宽大的沙发上。
身上披着的大衣是李剑弥身上的气息,这让谢飞云觉得好受了不少。虽然没有点灯,但入眼并不是完全一片的漆黑,一束月光从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正巧映亮了她面前的一小块地方。她痴痴地盯着这一团小小的月光,过了好半晌,才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苦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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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别离(民国NPH) 燕窝粥
谢飞云觉得自己好像坐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她正茫茫然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的时候,听见李剑弥在外面敲门:
“九夫人,粥好了,我给您送进去?”
谢飞云怔了怔,才知道李剑弥竟然真的让小厨房给她煮了粥。她清了清略微喑哑的嗓子,轻声道:
“你自己进来就好,不用问我。”
李剑弥很快便提着一盅粥走了进来。他打开了房间的灯,又默默帮谢飞云布置好碗筷,便又像一根青竹一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了一边。
谢飞云被灯光晃得闭了下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手里就先被李剑弥塞了一根银匙。她睁眼去看李剑弥,就见他神情殷切,显然是要让她用饭的意思。她实在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随手搅拌了一下面前的冰糖燕窝粥。香气扑鼻而来,谢飞云却着实没什么胃口,只能一小勺一小勺地含着粥,慢吞吞地往下咽。
这一碗粥总算被她磨磨蹭蹭用了小半碗,谢飞云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去问李剑弥:“你吃晚饭了吗?”
李剑弥的头摇到一半,硬生生地改为了点头:“……我吃过了,夫人。”
谢飞云说:“唉,你说谎也用心一些,别叫我一眼就看出来。”
李剑弥尴尬道:“夫人……”
谢飞云伸手拍拍身边的沙“一个大男人,别这么忸怩。坐吧,正好我也吃不掉这些,你就当帮帮我的忙,辛苦你多喝一碗粥,行吗?”
李剑弥的脸和脖子一并红了起来。他顶着谢飞云温和的视线,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十分局促不安地挪到谢飞云身边去,直挺挺地坐下了,又接过谢飞云递给他的粥碗,如同武松过景阳冈一般,仰头就灌下了一整碗粥。
谢飞云又是好笑,又是担心:“你慢着些,又没人同你抢!不烫吗?”
李剑弥的舌头已经完全丧失了基本的功能,酸甜冷热一概品尝不出,他咽下这一大口,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谢飞云看来怕是莽撞极了。他的脸更加红起来:“我……”
谢飞云心中的那些沉闷的郁气直到这时,才算是真正散去了。她放松了姿态,上身微微向后仰去,靠住沙发的靠枕,语调都跟着轻松起来:“阖府上下,阿弥,属你最有趣了。”
李剑弥听不出她是在笑话他,还是在夸奖他。他紧张道:“是、是吗?”
谢飞云就笑了。她到了司令府之后很少这样纯粹地笑,眼角眉梢都带起年轻的、鲜活的气息,让紧紧注视着她的李剑弥骤然意识到,原来这位性子倔强、模样冷艳的九姨太,其实也只是个不过十六岁的,花骨朵一样动人的少女。
李剑弥一直以为,他是把谢飞云当作妹妹来看待的。他口中永远恭敬地称呼她为“九夫人”,他担忧她的衣食住行,对她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他原本一直认为,谢飞云之于他,应当永远是一个需要被照顾关怀,同时也高不可攀的人物。
直到这一刻,燕窝粥浓稠的香甜气味终于在口腔中发酵,李剑弥才骤然惊觉,他对于谢飞云所存有的心思,竟然不仅仅局限于主仆之中。
他渴望着拥有她。
今晚这一个隔着军服的短暂的拥抱远远不够,他还想要更多,想要谢飞云为了他哭或者笑,想要她的亲吻,更想和她做一切亲密的伴侣应当去做的事情。
李剑弥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他一向自诩自控力惊人,但是仅仅是幻想着和谢飞云的一切,他竟已经觉出阴茎难堪地胀痛起来——他对谢飞云的渴望,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然而他心中有何想法,谢飞云却是不得而知的。她只能看出李剑弥不是很自在地换了个坐姿,她只当他是害羞,并不做他想,而是笑着问他:
“你亲自吩咐小厨房熬的粥,你自己喝来,感觉如何?”
一旦知道了自己内心的这些不尊敬的想法,李剑弥几乎连注视谢飞云都觉得亵渎了。他仓皇地低下头去,食不知味地道:“还……还不错。”
谢飞云就又问:“甜吗?”
李剑弥这一回的语气没再磕绊。他低声道:“甜的。……很甜。”
一缕微风吹过,带起泥土的味道和河水的潮气,也让谢飞云终于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她不再是什么司令府中的九姨太,而面前的这个李剑弥,也早就不再是贺玉璘身边不起眼的小小副官了。
记忆里那个青涩少年的模样渐渐褪去,谢飞云抬起眼睛,仔细地寻找着李剑弥与以往不同的地方。
似乎很多地方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她抬起手,去摸李剑弥眉骨上一道浅浅的疤痕:“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李剑弥说:“其实我已经不大记得了。打仗,哪里能不受伤呢?”
谢飞云说:“……也是。”她轻轻叹了口气,还没再说些什么,李剑弥却已经捡起了方才被她失手扔在地上的衣服,放入河水里,重新浆洗起来。谢飞云连忙道:“你怎么还要做这些活计!”
李剑弥很快重新洗好这件衣服,他力气大,拧干的速度也更快,待衣裳上面一滴水也沥不出了,他才说:“我怎么就不能做这些活计了?”
谢飞云说:“我又不是什么九姨太了,哪里还能劳动你帮忙做事呢?”
李剑弥沉默了一瞬,才说:“我敬重您,并不是因为您是九夫人才敬重您。无论您是什么身份,我都永远会为您效力的……也请您,务必相信我的诚意与忠心。”
谢飞云不知道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她从李剑弥手中接过衣服,无意识地又拧了两圈,才停了手,手指却还下意识地抓着衣角。
她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了。她在司令府从十六岁长到二十叁岁,七年的相守相伴,她如何能不知道李剑弥对她的情意?可正是因为李剑弥与贺家父子都不同,他从来捧出来给她看的,都是那样沉甸甸的真心,才让她无法作出回应。
她不是良人,不是值得婚配的对象,尤其是在努力学习新思想,有着报国志向的李剑弥面前,她是这么渺小不堪——她如何能对得起李剑弥这样的付出呢?
谢飞云轻轻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朝远处指了个方向,对李剑弥说:
“我如今也不过寄人篱下,做着妓女的勾当,你既然是要去抗大读书,我也不方便留你。你只管向东走,上了那座山,便是抗大的学校了。”
李剑弥低声道:“久别重逢,您这就要赶我走了。”
谢飞云的眼睛飞快地红起来:“……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阿弥,如今与过去已经不同了,你是抗大所欢迎的有志青年,我却只是个不中用的妓女罢了,我难道还要劝你与我温存一晚吗?你既心中有着方向,自然便应当为之努力,你的理想与抱负就在东面那座山上——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是希望能看着你去往那里。”
她明明眼泪眼见着便要夺眶而出,却让她硬生生忍住了,朝李剑弥重新露出个笑脸:
“知道你过得还好,我就已经很满足啦,阿弥。”
李剑弥说:“如若您与我同去呢?”
谢飞云缓慢地摇了摇头:“……我累了,阿弥。我不想再做任何事情了,我听了这么多年的枪炮声,然而直到现在,日本人的飞机还是时不时飞到不远处来。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
李剑弥急促道:“既然总有一死,您难道不想死得其所吗?”他上前两步,双手抓住谢飞云的肩膀,“我不肯信,您就要这样从此偏居一隅,做起懦夫来了!”
谢飞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我就是要做懦夫!我从来就是这么一个没用的女人,你如何觉得我会与你一般,有着什么救国救民的宏大志向!”
李剑弥抓着她肩膀的双手用上了更大的力气:“您叫我如何不认为您与我有着同样的理想!当初那篇《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还是您读给我听的!‘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这句话您当时读出来,是那么的慷慨激昂,这些过往,您也一并都忘记了吗?”
谢飞云还欲说些什么,却一时间哑口无言起来。
李剑弥缓缓放开抓着她肩膀的双手:“当时您说这些‘主义’与‘革命’佶屈聱牙,到了今天,您还是如当时一般感想吗?”
微风忽然停住,空气似乎都跟着安静下来,小河流水的声音变得细不可闻,只剩几棵草叶轻轻摇晃着,叶片发出细小的摩擦声。
谢飞云用手背轻轻蹭了一下眼睛:“……你不要再劝我了。”
李剑弥看出来了她的消沉。他放缓声音:“您这些年在申城,过得并不太愉快,是不是?”
谢飞云没有说话。
李剑弥就也不再逼问她了。他缓慢地张开双手,像当年一样,短促而用力地拥抱了谢飞云一下,便转身向东,向着抗大的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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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别离(民国NPH) 不知书
谢飞云站在河边,看着李剑弥的背影逐渐变小直到消失不见,她都没有再追上去。
她自嘲地摇头笑笑,将洗好的衣裳抱在怀里,就走向了通往田冬阳家的土路。
前几天接连不断地下起秋雨,天气立刻变转了凉,饶是正午的太阳还热得晒人,到了傍晚,冷风却已经能将谢飞云冻得轻轻打起颤了。她踏着晚霞慢慢地往回走,快要落山的夕阳在她身后投下一条长长的影子,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山村之中,这一条细瘦的影子,竟显出了分外的孤寂与渺小。
谢飞云走回田冬阳家,才晾好衣服,田冬雪已经蒸好了红薯,小小的女孩子献宝一样从屋里跑出来,把红薯递给她:
“谢姐姐,你饿不饿?”
红薯拿在手里的温度非常暖和,谢飞云双手捧着红薯,并不去吃:“这么大一个,你和冬月分着吃呀,不用给我留。”又问:“你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以往如果她回来得晚,田冬阳肯定早早就站在房门前迎她了,今天却连半个人影都没见。
田冬雪说:“大哥去帮叁奶奶做活啦!冬月也闹着要跟去,大哥就把我留下来看家,说怕你回来饿。”
谢飞云蹲下身,给田冬雪理了理头“下回想去哪玩,你去就是了,我这么大一个人,还能把自己饿死吗?”
田冬雪一双大眼睛非常灵动地转了转:“可是你明明连生火都生不好嘛,我哥每次看你在灶前忙活都要叹气。”
童言无忌,谢飞云猝不及防被小姑娘揭了老底,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了:“……咳。”
她剥开红薯的皮,掰了一多半分给田冬雪,揽着她的肩膀慢慢向屋里走。河边与李剑弥的这样一回偶遇,已经全然如同一场朦胧的梦境一般,谢飞云偶一抬头,看见天边出现的一颗明亮的星子,忍不住想,东北与申城离延州都这样远,过去的事情,就这样过去吧,现在与田冬阳这般相处,不是也还不错吗?
她心里不大爽快,晚上田冬阳一回来,看见她的神情就看得出来。他早就学会了不再尝试从谢飞云嘴里问出更多的东西,只管在床上将她伺候得更舒坦些。谢飞云已经领教过了年青男孩子的能力,她几次叁番想要说不要再做了,可看着田冬阳幼犬一样黑亮地看着她的眼神,一个“不”字竟然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由着他又胡闹到了尽兴才罢休。
农忙很快结束了,天气越来越冷,河面都冻上一层薄薄的冰,用水只能够从井里挑。田冬阳不肯再让谢飞云帮忙洗衣服,他嫌她皮肤太细嫩,生怕她做粗活再生了冻疮。谢飞云一下子变得无事可做起来,她与村子里的大部分人也不熟悉,除了陪着田家两个小女孩玩,再没什么正事,便干脆抓着田冬阳,教起他识字读书来。
其实田冬阳家里唯一带字的物件,就是之前工人党过来宣传的时候留下的几张报纸,全被田冬阳用来糊窗户了,谢飞云就拉着田冬阳坐在炕头,一个一个字地指着窗户纸教他读。
田冬阳虽说还不满二十岁,可记忆力比起他那两个妹妹,委实并没有那么好,有着两个小的一教就会珠玉在前,谢飞云对着田冬阳真是恨铁不成钢:
“……你也多少用点心吧!几次都卡在这了,怎么还记不住啊?”
田冬阳也很委屈,眉眼全都耷拉着:“我这么多年也没识字,不也一样好好活着了?这些方块字一个个长得这么相像,不是我不用心,是我真的记不住啊!”
他倒是态度很良好,谢飞云一下子就生不起来气了:“唉,也是我为难你了,你本来也不喜欢这些——还不如冬雪和冬月,我以后专心教她们就好了。”
田冬阳的手掌轻轻地摸着谢飞云的大腿,他火气很壮,即使是这样冷的天气,谢飞云还是能感觉到热气隔着衣服从他的手掌上传过来。田冬阳说:“其实我也搞不清楚你,整个村里也没几个人识字的,可见这实在没什么大用处。”
谢飞云说:“怎么会没有用?好歹能叫你认出糊着窗户的纸上都写着什么吧!你就不好奇?”见田冬阳立刻又要反驳,谢飞云说,“你听我说完。你不是总说要去杀鬼子?你若是将来真从了军,一个字都不识,你就只能永远做一个小卒子,人家指挥战争的大将军,哪里有不识字的呢?”
田冬阳从未想过这回事,怔了怔才道:“是这样吗?”
谢飞云说:“我骗你做什么!”她干脆向后仰去,将头枕在田冬阳的腿上,才继续道:“我年轻时候那会,全国到处都是军阀。他们大多数都是做土匪发的家,可是土匪那么多,做大的军阀却没那么多——总归要识了字,懂得些许兵法,看得懂地图,理得清局势,才能更厉害些。”
她平常不怎么与田冬阳讲过去的事情,但这会她略微算一算时间,才发现等到田冬阳出生的时候,割据地方的几大军阀也已经日薄西山,没了早年的气候,不禁心生感慨:“……逝者如斯夫!”
田冬阳听不懂“逝者如斯夫”是在说什么。他接着先前的话头说军阀:“我还以为他们身边都有谋士帮着出主意呢。”
谢飞云就笑:“那也要自己心里清楚才行呀,不然不是别人怎么哄你怎么来,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田冬阳说:“你懂得的真多。”谢飞云就躺在他的腿上,他便将手指轻轻插在谢飞云的发间,帮她梳理着头发,一面问:“你会不会经常觉得我很没用?”
谢飞云感受着发间传来的轻柔的力道,心里不受控制地软了起来。田冬阳与她遇见的很多自信十足的男性都不大一样,他很敏感,也非常容易自卑,总不自觉地将他自己与谢飞云以往认识的男人作比较,一面暗自赌气,一面患得患失地认为自己的确哪里都不如别人。
谢飞云说:“什么样算有用,什么样算没用?你只是不识字罢了,但是你日子过得那样难的时候,也没有丢下你两个妹妹不管,这样还算没用吗?我连火都生不好,我不是比你还要没用得多?”
田冬阳说:“哪里能这样比!”他顿了顿,又说,“冬雪冬月是我亲妹妹,我怎么能不管她们?照顾她们不是应该的吗?……何况早年她们也总跟着我一起挨饿,吃了多少苦呢。”
谢飞云就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你可不要这样讲,我还是我爹娘的亲女儿呢,可他们转头就把我卖啦。这么些年,我见惯卖儿鬻女的事情了,我在申城的时候,有一个很聊得来的女性朋友,她也是被家人卖去了妓院的。”
田冬阳问:“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谢飞云说:“去港岛啦。我想她现在应该过得还算不错吧?唉,我眼下跑到延州来,她便是想要给我寄信,我也是不到了。”
田冬阳的手本来就在给她理着头发,闻言就轻轻在她发顶拍了拍。他还没想出什么安慰人的话,门帘忽然被人撞开,一股冷风骤然灌了进来,田冬雪拽着田冬月的手,从外面一头冲进屋内:
“哥,哥,乔老师和一个不认识的大哥哥在外面,说要找谢姐姐!”
两个女孩的脸都冻得红扑扑的,身上裹着厚厚的衣裳,看着像两个圆滚滚的球一样。谢飞云坐起身伸手分别去捂她们俩在外面冻得冰凉的脸,又向稍大一些,好歹能把话说囫囵的田冬雪问道:
“你是说……乔老师?”
田冬雪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呢!我咋能不认识乔老师呀。”
谢飞云心里困惑极了:乔小山之前那副对她避之不及的模样,怎么今天好端端地,竟然找上门来?她回头看了田冬阳一眼,发现这小子脸拉得很长,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你干嘛摆个臭脸。”她轻轻用手肘碰一下田冬阳,“走,和我一起去见乔老师吧,省得你再醋起来没完。”
田冬阳无可奈何地下地穿鞋,又顺手帮着谢飞云把鞋套上了,才和她并肩走了出去。谢飞云掀开厚厚的门帘,抬眼去看门外的时候,差点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乔小山就站在不远处,这没错,但是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不是李剑弥吗?
这两个人,为什么结伴过来了?
无别离(民国NPH) 子非鱼
乔小山与李剑弥这两个人联袂出现在田冬阳的家门口,这对谢飞云来说几乎称得上是奇景了。但她转念一想,李剑弥去了抗大读书,乔小山就在抗大教学,他们两个认识,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先反手去拍田冬阳的手背,得这毛头小子酸气上头,又飞快地和李剑弥对视了一眼,目光里流露出十足的探询之意。
李剑弥说:“我二人此番贸然打扰,是有事情想与你商议。外面天寒,你总冻着也不好,可否让我与乔老师先进屋去?”
谢飞云闻言立刻狠狠剜了乔小山一眼。之前他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叫她不要依附男人生活的事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若非李剑弥也在场,谢飞云几乎想立刻摔下门帘请乔小山走。她很慢地从鼻腔里哼出来一声:
“您二位请进吧。”
谢飞云与这两个人都不是一点都不熟悉,也懒得和他们讲究礼数。她的脚一到冬天就变得很凉,她干脆脱了鞋子,盘膝坐在炕上,将双脚轻轻压在温热的炕面上慢慢地暖着。田冬阳一声不吭地给乔小山和李剑弥倒了两杯热水,他拿出男主人的气势,也往谢飞云身边一坐,随后又委屈巴巴地去看谢飞云,生怕她将他赶走不让他旁听似的。
谢飞云安抚地拍拍他,又同他介绍李剑弥:“这是我年少时的故交,叫作李剑弥,目下看起来是正在抗大读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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