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别离(民国NPH)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米兰达
李剑弥点点头,向田冬阳道:“冬阳你好,我从乔老师这里听说了你正与九夫人……”他顿了一下,更换了对谢飞云的称呼,“正与飞云同住,十分感谢你对她这些天的照拂。”
田冬阳自打听谢飞云说了李剑弥是她年少时的故交,心里就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地冒着酸水了。他硬邦邦地对李剑弥道:“谢飞云是我爱人,我照顾她不是应该的吗?”
他就像一头急于圈占领地的气势汹汹的小兽,向李剑弥呲出了自己稚嫩的獠牙。而李剑弥虽已到了而立之年,他平素也从来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此时却立刻反唇相讥道:
“我与飞云年幼时相互扶持,已经如亲人一般,我感谢你照顾她,不也是应该的吗?”
谢飞云一瞬间简直觉得自己一个头有了两个大。她知道眼下她不得不出面调停一下,可是两边她向着谁也不大好,只好无奈地去看乔小山:
“乔老师,乔先生,您今天过来,到底是有何贵干?”
田冬阳和李剑弥针锋相对的时候,乔小山正捧着热水在慢慢地喝。他的眼镜上被蒸起一层白雾,只好又尴尬地放下水杯,用袖子去擦拭镜片,一面同谢飞云道:
“这事情说起来也很偶然,我找到你这里,还要多亏了剑弥。”
谢飞云狐疑地向着李剑弥的方向瞪了一眼,她还没想出李剑弥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和乔小山提起自己,就听见乔小山道:
“是这样的,谢女士。这些年月我们俘获了许多的日本士兵,但是他们受军国主义思想的影响比较严重,短时间内想要改造,也比较困难。上个月,经过日本工人党领导人冈野一夫同志的提议,以及党中央和军委的磋商,我们决定在延州建立一所以战俘为主体的学校,以期化敌为友,更好地抗击军国主义。”
他话音刚落,田冬阳先懵了:“那可是日本人,你们咋不杀了他们,还要给他们上学?”
乔小山道:“冬阳,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日本人,而是日本军国主义,当然,还有我们自己民族中的败类。面对无数同样受到压迫的日本战俘,我们应当做的是转化他们,使他们成为壮大我们的力量,与我们一同上战场。”
他的口气语重心长,田冬阳素来知道这位乔老师很有学问,他说的很多东西,虽然田冬阳自己并不能完全听懂,却也总觉得他讲出来便更有了些道理似的。田冬阳道:
“我不明白什么主义不主义的,只是他们来杀人,就是做了错事,做错事总得付出代价。”
乔小山道:“之前已经有一批被转化的战俘去了前线,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人已经牺牲了。”
田冬阳一句“活该”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谢飞云眼疾手快扯了他一把,向乔小山问道:
“你们要改造日本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乔小山道:“学校筹备初期,需要编撰教材,更需要和有着革命神,更好被转化的日本人沟通。我们需要更多通日语的人。”
谢飞云难以置信地看了李剑弥一眼,她没想到李剑弥竟然将自己会日语的事情都告诉乔小山了:“……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李剑弥有些无辜地道:“……您也没说这不能说啊。”
谢飞云差点没被他气个倒仰。她抬手夺过李剑弥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水杯,往炕上的小桌子上一放,连珠炮道:“你们愿意搞什么战俘学校,这是你们的事情,我没有能力干涉,也决计不会掺和。我这辈子烦死了日本人,一句话也不想同他们多讲,二位还是另请高明吧!冬阳,送客!”
田冬阳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但要让他送客,他也不知道要怎么送,只好又回头去看谢飞云:“……姐?”
谢飞云凶巴巴道:“你看我干什么,赶人你还不会吗!”
田冬阳自打和谢飞云认识,哪见过她发这样大的脾气,他被吓得直耸脖子,倒好像要被赶出去的是他自己一样,灰溜溜地带着乔小山和李剑弥向窑洞外面走。
李剑弥稍微落后两步,他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回身看着谢飞云:
“夫人,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永远留在泥水村里,您真的甘心吗?”
单单只面对着一个李剑弥,谢飞云倒也没了那么大的火气。她放平了语调,低声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李剑弥认真道:“您倘若真的是鱼,也必然是能化作龙的鲤,能变为鹏的鲲。工人党为什么要建战俘学校,您比我更清楚,您从来都更懂得这些主义与理想——眼下正是延州缺人才的时候,您……”
谢飞云低下头,并不去看他的眼睛:“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行吗?”
李剑弥轻轻叹了口气。他太了解谢飞云的脾性,心知叁言两语很难轻易劝动她,便只好道:“那您保重身体。”
他转身欲走,正要掀起门帘的当口,本也未走远的乔小山又走了进来。他眼镜上的白雾本就没消去,此刻又添上厚厚一层,乔小山没头苍蝇似的原地转了两圈,他摘下眼镜,才找准谢飞云的位置,冲她道:
“谢女士,不,请允许我称呼你一声飞云同志。当年在燕京大学的校园里,我受了你与剑弥同志的救命之恩,此情我绝不敢忘。只是,当年你便能做出拯救进步青年的善事,又有刺杀汉奸的义举在先,为何到了今天,同样是救国救民的善事,你却不肯去做了呢?”
若说谢飞云对着李剑弥还能和颜悦色,一对上乔小山,她的火气简直是蹭蹭往上窜:
“我要做什么事,不做什么事,与你有什么干系——你给我出去!”
谢飞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乔小山却比她还倔:“我不出去!所有来延州的知识分子都有津贴的,你去帮忙做翻译了,要是帮着编撰教材,还有稿,冬雪和冬月也能多吃一两白面,便是为着不让孩子总啃山药蛋,你也总该去试试吧?你现在靠着田冬阳养你,可他能养你一辈子吗?”
谢飞云几乎立刻便要顶他一句“我便是成了路边饿殍,也用不到你来尸”,但她一听乔小山说“冬雪和冬月也能多吃一两白面”,心却立刻就软了。
田冬阳怜惜她,不让她做粗活,但她自打来到田家,原本叁个人的伙食变成了四个人分,无形中给田冬阳增加了许多负担,这她不是不知道。若说田冬阳好歹也算半个大人了,可田冬雪和田冬月还这么小,让孩子跟着一起吃苦,这像话吗?
她原本气势汹汹的,突然却像是留声机放唱片的时候卡了一下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乔小山知道自己刚才一定是说在了点子上,他懂得见好就的道理,并不继续劝谢飞云,而是道:
“也到开伙做饭的时候了,我这便走,不碍你的眼。只是,我希望你把我的话仔细考虑一下,过两天我总还要再来问你的。”
他重新戴上还蒙着白雾的眼镜,还是李剑弥拉了他一把,才没让他好悬撞到门框上。谢飞云怔怔地目送着这两个人走出窑洞,又走出了院子,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院外仍然在嬉笑玩耍的田冬雪和田冬阳身上。
田冬阳将李剑弥与乔小山送出门外,便又走了回来,他看见谢飞云怔忡的神情,便知道她心里一定是动摇了:
“你想去就去嘛。”他说,“你这些天不是教我识字,就是教冬雪冬月背叁百千,承认吧谢飞云,你骨子里头就是个知识分子,天生就该去做知识分子该做的事。”
谢飞云恹恹道:“说得好像你多了解我似的。”
田冬阳说:“我不了解你,可是我每次看见你盯着窗户纸看的时候,你眼睛都在发光。”
谢飞云就不说话了。
田冬阳伸出双手,轻轻覆在谢飞云的手上,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她:“打从我认识你,你瘦了多少,你知道吗?你手脚总这样冷,如果跟着乔老师去工作了,万一能分到点肉,吃了也好养养身体,总好过跟着我受罪。”
谢飞云说:“我没觉得和你在一起受罪,真的。”
田冬阳说:“你就哄我高兴吧,一个乔老师,一个什么李剑弥,哪一个你都觉得好得不得了,可比我强多了。”他抓着谢飞云的手紧了紧,正色道:“姐,你喜欢旁人胜过喜欢我,我是真的很难过。但是,但是我也是真的希望你能开心……你喜欢读书写字,就应当去读书写字,你每天在屋里盯着窗户纸来来回回地看,我……其实我看了也很不好受。”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在你这里什么也算不上,也肯定留不住你,只要你能偶尔想起我来,我就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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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别离(民国NPH) 玲珑山
这天晚上谢飞云睡得并不好。
她侧躺在炕上,被田冬阳以一个保护欲很强的姿势用力地圈在怀里,后背紧紧地贴着男孩炽热的胸膛。田冬阳已经开始轻轻地打鼾了,谢飞云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背和胳膊,心里千头万绪纠缠在一起,熟悉的心悸感让她几乎是瞬间就回忆起了决定杀掉赵宗海的那一晚。
那天她也是这么侧躺着,只不过宽大的床铺上只有她一个人,她睁着眼睛看窗帘缝里漏进来的月光,心跳一阵高过一阵。她松软的枕头底下是一把小巧的勃朗宁,谢飞云把左手伸进枕头下面,不住地摩挲着冰冷的枪管,心里面好像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而现在,她不是独自一人了,可是这样感受着身后的温度,谢飞云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一种强烈又难以形容清楚来由的孤独。
她到底为了什么放着港岛不去,而跑来了延州?
工人党要建的这所战俘学校,是有意义的吗?而她真的应该参与其中,去和抢占国土,无恶不作的日本人沟通,试图转变他们吗?
她维持着侧躺的姿势没有动,直到窗户纸开始透过来清早的第一缕光,才后知后觉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田冬阳正是能睡的岁数,谢飞云抬起他搭在自己腰上的胳膊,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一眼不眨地注视着他的睡脸。
她曾经有过那么多段露水姻缘,可是其中最纯粹的快乐,竟然是从田冬阳这个毛头小子身上得到的。她厌倦了那些争斗,只盼着能偏安一隅,便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而如今,除去能遮一遮风雨的土窑洞,她竟然还多了田冬阳这么个伶俐懂事的好床伴。
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谢飞云叹了口气。
她可以骗得了别人,但她骗不了自己。千里迢迢从申城奔波到延州,她心里不是没存了些幻想的——她想将这些日本人通通赶出华夏,她要回到东北,回到盛京,回到她的故乡去,她要重新踩上那片黑土地。那里还埋葬着她的故人,而她已经太久没有去祭奠过了。
谢飞云抬起手指,轻轻用指腹蹭了下田冬阳有着青胡茬的下巴。田冬阳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眼睛还没睁开,就先支起身子亲了她一下:
“怎么了?”
谢飞云温柔地回吻他:
“冬阳,我走了,你可千万别哭鼻子啊。”
这一天清早的寒风依然凛冽,乔小山搓着手从房屋里走出来,到井边打水。他慢慢地将麻绳向上拽起,眼看着水桶就要盛满水露出井面的时候,忽然看见土路上多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女人身量高挑,背后背着个蓝布包袱,即使是穿着厚厚的衣裳,也让人不难想象其隐藏其中的纤瘦身形。
乔小山原本握着麻绳的手一下子松了劲,水桶“砰”的一声砸向井里,乔小山愣了半天,才道:
“……谢女士,不,”他难掩激动地推了下眼镜,“我是不是,可以称呼你为飞云同志了?”
谢飞云向他抬一抬下巴:“我得再向你求证一下,来你这里做翻译,你至少是管饭的吧?”
乔小山早从李剑弥那里听说了谢飞云的脾气很倔,他做好了几次叁番上门去求谢飞云过来做翻译的准备,却没料到她竟然一大早就来了。他喜出望外道:
“管,怎么不管!你只管来做翻译,我我们不但供你吃喝,每月还能给你五元津贴!”
延州物资本来就紧缺,连乔小山这样的教员都得一起下地做农活,谢飞云知道,这五元的津贴,何止是不少,反而是太多了。她难得看着乔小山都觉得顺眼起来:
“乔老师,您可真阔气。”
乔小山正色道:“这不是我阔气。只要是爱国的同志,我们都欢迎,只要是知识分子,我们都尊重。能给你争取的权益,我一定都尽力去争取。”
他教惯了书,面前好像无形间已经出现了叁尺讲台,立刻就要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似乎要一股脑地把工人党的好全给谢飞云讲完才肯罢休。谢飞云抬手指指水井,打断了他的演讲:
“你水桶不要啦?”
乔小山后面要说的话全被堵回了肚子里:“……要的,要的。”
他一尴尬便脸红,谢飞云只当看不见他的窘迫,等他挑完了水,乔小山便又匆匆出来,带她去学校给她分配的宿舍。说是宿舍,其实是抗大的学生老师一起挖出来的小窑洞,谢飞云才跟着乔小山走进院子里,就看见院子里有个矮小干瘦的女子,正在劈着柴火。
她看上去在有接近五十岁,嘴唇两侧有着深深的沟壑,眉目很坚毅。她看见乔小山带着谢飞云过来,便停下斧子,露出略显生硬、却很真挚的笑容来:
“小山来了。旁边这位是?”
乔小山连忙向她介绍:“这是谢飞云同志,接下来会和你一起参与日语翻译的工作。”他又看向谢飞云:“这是顾艳秋同志,是我们的老同志了,早年去过日本留学,目前战俘学校方面的翻译工作,都由她来主持。”
顾艳秋脸上的惊讶神色一闪而过,她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便向着谢飞云伸出手:“飞云同志,你好!”她与谢飞云握了手,便又去看乔小山:“乔老师,你可真厉害,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俊俏的大闺女!”
谢飞云被人夸过无数次好看,但像顾艳秋这样直白的夸奖,却是第一次听到。饶是她再怎么对自己的模样有自信,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脸。
她这样的反应,反倒把顾艳秋逗乐了。乔小山还要去抗大教课,顾艳秋就拉着谢飞云的手进屋里坐下,又问她饿不饿,冷不冷,简直是把她当作了亲生女儿一样。谢飞云一概都回答说好,顾艳秋便去外面将柴火都劈完了,见谢飞云也已经安顿好,便从屋里拿出纸笔,叫谢飞云同她一起去玲珑山。
一路上,顾艳秋很细致地同谢飞云讲了工人党对这个战俘学校的规划,谢飞云才知道学校选址在了玲珑山,目前已经定名叫作“延州日本工农学校”了。顾艳秋说:
“我们目前主要需要做的,是叫其中具备革命意识的日本人学习马克思的理念,先培养起一批预备教师。等明年学校成型了,我们大概也会参与进授课任务里。”
顾艳秋个子矮小,走起山路来却步履如飞,谢飞云起初还能勉强跟在她旁边,后面甚至已经跟不上了,大冷的天,她硬是走出来一脸的汗。
顾艳秋走出去一段路,才意识到谢飞云没能跟上,她赶忙又走回来扶谢飞云:
“抱歉抱歉,我光顾着我自己走了。”
谢飞云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是我太娇贵了。”
顾艳秋就笑:“真娇贵的人,哪有到延州来吃苦的?”
谢飞云才“唔”了一声,就听见顾艳秋又道:“我今天一听小山说你的名字,我就知道你了!之前杀了赵宗海的就是你吧?”
谢飞云这才知道,顾艳秋自从听了乔小山介绍她的名字,便知道了她究竟是谁。她笑笑:“我竟是不知道,我的事迹竟然传得这样远呢。”
顾艳秋说:“你也真是大胆,幸亏你是到了延州来,在陕甘宁,你断不会被当作凶手被抓回申城去,可你竟然连名字都不改,这份坦荡胸襟,可真让人敬佩。”
谢飞云说:“哪里是什么坦荡胸襟,只不过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我怀念他老人家,便不肯轻易将姓名改了去。”
顾艳秋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向着学校的方向走:“令祖父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谢飞云就叹口气:“就算是吧。”
顾艳秋并不追问她,见她神情隐隐有怀念之意,便柔和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我们马上就到学校了,一会我先带你认识一下校长冈野一夫同志,之后由他为你分配你的主要翻译对象。”她顿了一下,“飞云,你将要面对的都是日本人,请你务必不要生出抵触情绪,他们都是我们需要去争取、去转化的外籍朋友。”
谢飞云既然过来,便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点了点头,沉默地跟着顾艳秋一齐走进了这所刚刚建立的日本工农学校。
甫一进校门,便有一个外貌敦实厚重的中年男人迎在门口。他的唇上还留有胡须,谢飞云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典型的日本男人,不出意外的话,他应当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校长、日本工人党的领导人,冈野一夫了。
果然下一秒顾艳秋就用日语为二人互相做了介绍,冈野一夫礼貌地同谢飞云握了手,又称呼她为“谢君”。
“谢君前来支援我们学校的建设,鄙人感激不尽。”冈野一夫的日语带着明显的关西口音,他向着学校的方向做了个手势,“我带谢君参观一下学校,目前已经有十个预备学员了,其中吉田清长君非常刻苦,我想请您主要为他做翻译工作,您意向如何?”
谢飞云原本只是在听他讲话,她日语也有些时日没有听过说过,此刻猛然与冈野一夫交流,虽然他刻意将语速放慢,但还是不得不让她打起十二分的力,才能听懂每句话的意思。直到冈野一夫的嘴里忽然冒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她禁不住一怔:
“……吉田清长?”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现在,竟然在学校里?”
日本陆军驻申城第十叁师团的副官吉田清长,与她有过不止一面之缘。而他所效力的第十叁师团的师团长,陆军中将原田任叁郎,赵宗海曾经不止一次把她送到他的床上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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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别离(民国NPH) 百乐门
谢飞云念出吉田清长名字时的口气不像愤怒,也不像是欣喜,倒是把对面的冈野一夫听得一怔:
“谢君认得吉田君吗?”
谢飞云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话语:“我认识的那个吉田清长,曾经在申城活动,我并不能确定冈野先生所说的这位吉田先生,与我所知道的是否为同一人。”
她并不是愿意多谈的态度,冈野一夫早已修炼得八面玲珑,自然看得出来,便也不再多问,领着她先将学校大致参观了一遍。学校是在工人党之前闲置了的干部学校上改建的,地方并不大,冈野一夫也说了目前只有十个学员,装下这些人显然是绰绰有余。参观过学校,冈野一夫便把谢飞云引到学校二楼的图书室去。
这里说是图书室,其实也只是个小小的房间,里面简单布置着几本中文与日文的词典,并一些《资本论》一类的书籍,总共书本的数目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室内正中央围了一圈椅子,顾艳秋已经在了,她坐在正中央,周围零散坐着七八个日本人,正用着日语在讨论着什么理论,热火朝天的。
谢飞云的视线却紧紧凝在顾艳秋左手边的那个人身上。
他的外貌也具备着典型日本人的特征,唇上一撮小胡子,脖颈几乎与下巴一般宽度,虽然穿着普通的衣服,却能让人一眼看出他久经锻炼的肌肉。
和一看就是文士的冈野一夫不同,这是个纯粹的武官。
冈野一夫与谢飞云一走进图书室,顾艳秋和其余的日本人便停止讨论,站起了身。冈野一夫站到中央去,介绍道:
“诸君,这是前来参与翻译工作的谢先生,让我们一同欢迎这位爱好和平、仁慈友好的新朋友的到来。”
在场的日本人显然是都经过工人党的初步审查和筛选的,对待谢飞云的态度都很友好,纷纷向她鞠躬,口称“先生”。
谢飞云的目光却一直没从顾艳秋左手边的男人身上移开。男人显然也认出了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谢先生……是飞云小姐?”
谢飞云说:“吉田君,真是好久不见了。”
昭和十叁年,也即公元纪年1938年,吉田清长就任日本陆军驻申城第十叁师团的副官,开始跟随在师团长原田任叁郎的左右。
原田任叁郎出生于鸟取县的一个武士家庭,他是家中的第叁子。原田家的男人全部从军,原田任叁郎的父亲是陆军大学的首席毕业生,曾参加过日清战争与日俄战争,他的两个哥哥也都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不过都已经参战殉国了,他已然是原田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
在吉田清长眼里,原田中将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他今年叁十七岁,身形健硕,从陆军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便如同他杰出的父亲一般,也是当期毕业生中的首席,得到了裕仁天皇御赐的军刀。而这把装饰华丽的军刀,现在也仍然佩戴在他的腰间,在他行走动作时,刀鎺上的十六瓣八重表菊徽记便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原田任叁郎自陆军大学毕业之后,先后出任过驻东北、两广与台湾的武官,又于半年受松井石根大将的派遣,率军进攻申城。这一战从去年八月一直打到十一月,之后原田任叁郎又率部进攻金陵。在攻占金陵期间,因为皇道派的失势以及与松井石根理念的不合,原田任叁郎自行申请退守申城,吉田清长就是在这个时间被他提拔上来担任副官的。
如今刚刚度过华夏的旧历新年,申城百姓的愁云惨淡是无法波及到日本人身上来的,在吉田清长的角度看来,张灯结的百乐门反倒比过去显得更热闹了些。他今晚随同原田任叁郎来参加舞会,这舞会是由申城青帮头目赵宗海牵头举办的,他几次叁番邀请原田任叁郎等一干人等前来参加,原田任叁郎推脱了几次,但他因为仕途不顺,心中郁结难消,在赵宗海第五次邀请他的时候,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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