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徒
张金称从来就不是个甘于寄人篱下的主儿,所以他必须离开。至于离开洺州军的庇护范围后,张大当家还能走多远谁也看不到答案。
接到张金称准备告辞的消息,程名振将手边军务交托给王二毛,匆匆忙忙往回赶。事实上,漳水河东岸目前已无战事。段令明见无便宜可捞,找了个由头,带领 着东都骁果到河南协助张须陀剿灭瓦岗寨去了。魏德深之所以采用不战不和不走的三不策略,是因为无法忍受再度向贼寇纳款买平安的屈辱。 但武阳郡守元宝藏却没有让他辛苦打造的数千郡兵与魏德深一道玉碎的觉悟,早已从府衙大牢中恭恭敬敬地请出了当做贼头抓起来的黄牙鲍,拜托他到军营中给 程将军带个话,武阳郡愿意继续维护双方原来的交情,原来给巨鹿泽的保安费,如数转给洺州军。只希望程将军看在春播在即的份上,不要将战火进一步扩大。
奶奶的,翻脸比翻书都快。前几天还威胁老子,要十八般大刑都叫老子尝个遍呢。转眼就一口一个鲍爷,鲍爷地叫着,好像老子真是他亲爷爷一般黄牙鲍适应不了武阳郡上下翻云覆雨的态度,走在程名振身边,骂骂咧咧地数落。
他们对你动刑了程名振带了带坐骑,上下打量黄牙鲍。将此人带在身边同行,主要是为了通过他的口了解最近朝廷和地方上的动向。作为一个尽心的头领,必须及时掌握周边动态,才能做出对自己和洺州军最有利的判断。
敢借他们俩胆子黄牙鲍一咧大嘴,得意洋洋地汇报。衙役们刚围上来,我就跟弟兄们说了,放下武器,让他们随便捉。如果教头打赢了,他们肯定 得乖乖把咱们送回来。如果教头打输了,咱们这几号人怎么折腾都翻不起大浪来,还不如省点力气,好走下一段黄泉路结果,嘿嘿,那帮衙役们起先凶巴巴威胁 我等,说要把我等全都千刀万剐。才过了五六天,就开始好吃好喝好招待。等元宝藏那厮又求到您的头上,对咱们就更客气了。出大牢那天,呵呵,您没瞧见呢,前 呼后拥,恨不得用抬新娘的花轿把我等一个个给抬回家。
呵呵,这帮孙子听完黄牙鲍的描述,程名振跟对方一道笑着骂道。又扫了一眼黄牙鲍因为缺乏阳光而略显苍白的脸色,他郑重许诺:没受刑就好,否则,咱们洺州军宁可不要他的粮草辎重,也替你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谢教头黄牙鲍心里一暖,眼眶登时发烫。他原来在巨鹿泽中本是个不受待见的小喽啰,胆子不大,本领也非常平庸。被当做联系人,其实等于做了一粒可 有可无的弃子。万一官府翻脸,死也就死了,对巨鹿泽造不成什么损失。只有在程名振开始掌握巨鹿泽的一部分对外作战权力后,他和其余明哨暗探们的地位才陡然 提升。非但有固定的薪俸可拿,而且自身安全切实被放在了一个重要位置。
敢于提刀当流寇的,大抵都不太怕死。但谁也不愿意死得稀里糊涂,默默无闻。所以黄牙鲍等人才心甘情愿地为程名振效力。即便是在程名振和张金称两个爆发冲突时,大伙亦悄悄地把赌注押在了程名振这边。
回平恩后你先休息十天半个月的,晾元宝藏那老东西几天再给他回话。让他心里多紧张一会儿,下次再跟别人凑热闹时,也会多掂量掂量程名振笑了笑,继续吩咐。
嗯黄牙鲍偷偷揉了揉眼睛,免得被人看见自己流泪。我听教头的,先抻老东西一段日子。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建议:恐怕当官的都是这种两面三刀的性子。您给他再多机会都没用。不如趁势把武阳郡给平了,也给周围的郡县做个榜样
嗯程名振回应了一声,却不是真正表示赞同。他目光看起来很深邃,仿佛在反复思量着一件事。具体是什么事情,黄牙鲍猜测不到,也不敢去猜。二人不 约而同地加快的马速,沿着年久失修的官道默默前行。跑出了好一段路,黄牙鲍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问道:教头,是不是小的说错话了。小的眼界短,没读过 书
不是程名振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神,侧过头来,笑着安慰。你的建议我也曾想过,其实以咱们洺州军的实力,除了武阳郡的郡城攻不下来外,其余各县几乎可以横扫。我刚才是在算计这样做的好处和坏处。张大当家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咱们不能重蹈覆辙
最后四个字是什么意思,黄牙鲍没听懂。但他隐约能猜测到程名振整句话的意思是怕拿下武阳郡后把更厉害的官军给招来。出头的椽子先烂,张金称大当家之所 以倒霉,就是因为他前一段时间过于嚣张了。而洺州军之所以能在乱世中保持三县的安宁,与教头刻意不显山露水的举动有着直接的关系。
普通人自然有普通人的智慧,虽然他们并不会表达得太文雅。略微斟酌了一下,黄牙鲍笑着建议:其实,留着元宝藏这头猪不杀,也没什么坏处,不过,属下 建议您将武阳郡的保安费加倍。如果下次他再不老实,过后咱就再加一倍。这样折腾不了几回,他就没力气再跟您捣蛋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程名振笑着点头。虽然元宝藏有的是办法将加了倍的保安费转嫁到郡内大户和百姓的头上。但其激起的民愤也必将倍增。为了保证自身的地位安稳,再遇到同样的情况,元宝藏肯定要加倍仔细权衡,才会在维持现状和冒险邀功之间做出准确的选择。
得到上司的鼓励,黄牙鲍的表现欲望更加强烈,要打,属下建议您先收拾了卢方元那王八蛋。张大当家还在咱们这儿,他凭什么接管巨鹿泽啊即便张大当家不要那块地盘了,也该是您的,怎么轮也不该轮到他
嗯程名振礼貌的回应了一声,再度陷入沉思。黄牙鲍瞬间又敏感起来,忐忑不安地解释,教头,教头,我只是随口一说,您
这回,程名振没有安慰他,而是笑着转移了话题,外边的情况怎么样各路绿林豪杰都忙着干什么把你打听到的仔细跟我说说。咱们洺州军管的全是穷乡僻壤,过往行人不多,消息实在闭塞得紧
咱们这穷乡僻壤,可是周围二百里内最富裕的地方黄牙鲍笑着纠正程名振话语中的一个错误。知道上司不想再探讨巨鹿泽的问题,他也识趣地跟着将话题 转向,属下前一段时间主要探听北面的消息,听过往的行商说,李仲坚在击败了张大当家后,迅速挥师北上,将王须拔、魏刀儿两个打得落荒而逃。魏刀儿跑得 快,直接翻过太行山,到河东那边去讨生活了。王须拔家大业大,没法挪窝,如今被姓李的堵在了飞狐岭一带。那儿虽然地势险要,但以属下之见,王须拔顶多再坚 持三个月,春天已过,江湖上也就再没他这一号人了
何以见得程名振明显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目光瞬间闪闪发亮。
还不是跟咱们原来一样,黄牙鲍不屑地数落,随后意识到自己的语病,伸手掩住嘴吧。见程名振没怪罪自己的意思,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讪讪地道:属下的意思是,跟巨鹿泽一样,不是说跟咱洺州军一样。不是,不是,是跟张大当家,不是,跟您没来时的巨鹿泽
越说他越说不清楚,自己把自己绕得直发晕。程名振直接打断了他,笑着命令,别扯这些了。你就直说,是不是觉得他只会抢劫,不事经营。所以要坐吃山空
属下,属下就是这么个意思黄牙鲍如蒙大赦,点头回应。听人说,那王须拔麾下也有小二十万人呢。被憋在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就是啃树皮,吃草根,也会把山头啃下半尺去唉这事儿整的,啧啧
说到这儿,他又开始为绿林同行的命运感慨,遇上姓李的,算是他倒了邪霉了。人家麾下带的是能从几十万突厥狼骑中杀进杀出的精兵,他麾下有什么,全是些刚刚放下锄头的老农
罗艺呢,他没什么动作么程名振无暇替王须拔的遭遇叹惋,皱着眉头追问。
您说的是渔阳那个罗艺。那老家伙更缺德。我听人说,他现在跟造反差不多了。朝廷官员杀的杀,赶的赶,换上的都是自己的亲信
李仲坚也能容他程名振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继续追问。
没听说他们打起来黄牙鲍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笑着回答。不过早晚的事儿。一山不容二虎。那李仲坚眼下初来乍到,脚跟儿还没站稳,所以没法跟罗艺搬腕子。等他把脚跟儿站稳了,估计就该瞅着罗艺不顺眼了
想到新近崛起的博陵精锐和早已声名赫赫地虎贲铁骑会发生冲突,黄牙鲍心里甭提有多开心了。对于他而言,李仲坚也好,罗艺也罢,都是朝廷的人。打起来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的事儿。打得越热闹,越无暇伤害别人。您说,罗艺跟李仲坚真的搬腕子,到底谁会赢
这个我可说不好程名振想了想,老老实实地承认。他同样不关心虎贲铁骑和博陵精锐谁是天下第一的问题。他只高兴的是,眼前局势比自己想象得要明 朗许多。解决掉王须拔,需要耗费博陵精锐一段时间。有罗艺在侧,李仲坚顾忌自身安全,必然不能全力南下。那样,他也能够更从容地为洺州军的发展做出布置。
我希望李仲坚赢黄牙鲍没从上司那里得到答案,自己主动说出一个期待。
为什么这回,轮到程名振好奇了,瞪圆了眼睛追问。
姓李的虽然厉害,但他讲理黄牙鲍看了看程名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我听过往的商贩说,他们现在都不大敢往罗艺那边去。收税收得像刀子刮一 样,弄不好就赔个底掉儿。而姓李的那边,自从他主管六郡以来,据说跟咱们洺州军这边一样,给百姓分地,分种子,组织人手屯田。商贩头上收的税也很轻微。
他说得不完全是实情。事实上,李旭在博陵六郡所推行的策略,比洺州军这边的策略还更优惠。限于自身的地位和实力,洺州军只能在漳水河西岸,巨鹿泽以南 的弹丸之地小打小闹,惠及人口只有数万。而博陵六郡所辖人口却有数百万计。李仲坚到任后一手挥舞着横刀威胁、勒索、约束那些地方大户,一手送出粮食种子鼓 励流民屯田。虽然得罪了很多地方豪门,却把六郡百姓全跟自己绑在了一块儿。如今,巨鹿泽往北的数个郡县之内已经没有了匪患,道路重新开始畅通,一些提刀的 手也重新悄悄地拿起了锄头。
行商们对世道的变化最为敏感,所以纷纷改走上谷、博陵、涿郡一带。黄牙鲍作为身份掩护开设在武阳郡城内的小杂货店,每日都要有货物进出,跟行商们接触最多,所以观点难免受到他们的影响。
只是,对于洺州军而言,这却不是一个好消息,至少从程名振的脸色上,黄牙鲍发现了少有的阴沉和凝重。不过,姓李的这样做也得罪了很多人。为了给上 司宽心,他赶紧补充另外一部分内容,我听人说,那边几个地方官员已经准备辞职。有名望的大户人家,也严令家中子弟,禁止与博陵军有任何瓜葛。眼下春耕刚 刚开始准备,估计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等到种子都播下去之后,大伙都有了闲工夫,恐怕有人会给姓李的好看
找死程名振的眼睛中突然冒出一道寒光,冷笑着道。
嗯,嗯,是他奶奶的找死黄牙鲍迫不及待的接茬。心里却好生纳闷,教头这到底是在骂谁是姓李的,还是那些准备暗地里阴他一道的豪门大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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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三卷(完) 猛兽行|32.采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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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虽然一个为官,一个为贼,彼此之间毫无瓜葛,不久的将来还可能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但此刻的程名振心里却跟远方的李旭起了同仇敌忾之意。 他心里明白,同样是试图恢复一方安宁,李旭所作所为看似有恃无恐,实际上遭遇的阻力要比自己大得多。自己治下三县都是被张金称屠戮过的,可以说早就成了一 片白地。白纸上作画,当然可以随心所欲,放手施为。而李旭所在的六郡,豪门大户的势力却是盘根错节。那个博陵大总管看似威风八面,一呼百应。脚底下的暗流 恐怕早已汇聚成河,随时将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如果李仲坚被地方豪强掀翻了,对洺州军来说无疑等同于撤掉了一把悬在头顶上随时都可能砍下来的利剑。如果李仲坚在六郡站稳脚跟,无论是为了其自身发展 还是为了报答杨广的知遇之恩,博陵军都可能挥师南下,将河北南部各郡的绿林豪杰逐一铲平。作为绿林豪杰之一,其中利害得失,程名振清清楚楚。从利益角度上 讲,他现在的最佳选择是推波助澜,派人暗中到博陵六郡去活动一下,在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大户们的火头上浇上一瓢油。但内心深处却又一个强烈的声音告诉他, 不能那样做,否则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安宁。
大隋之乱实际上是起源于豪门望族的贪婪与无知,而非三度征辽过度消耗了国家的实力。作为一个落魄小军官之子,程名振对眼前乱世有着很多与人不同的认 识。三度征辽无果,只是令大隋朝失去了维护秩序的实力,而即便几十万葬身辽河东岸的精兵强将都在,也不过是将乱世来临向后推延几年罢了。越来越庞大的豪门 望族就像原野间肆意生长的巨树,其下方容不得任何灌木与杂草的生存。所有阳光都被其所遮挡,所有的雨露都被他纵横交错的枝叶吸纳,距离其越近,受到的压迫 感越强烈。稍微躲避不及,便是死路一条。
而百姓不是杂草,虽然他们总被称作草民。当他们无法活下去时,便不得不起来造反。当压抑多年的仇恨一旦爆发,其结果往往就像张金称过去所为一样,疯狂地毁灭一切看得见的东西,玉石俱焚。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讲,程名振甚至更希望看到李仲坚在博陵六郡的成功。如果换了他与李仲坚易地而处,他会同样想方设法削弱豪门望族的势力,将他们纵横 交错的枝干修剪一下,露出几分空隙,让跟自己一样的草民们看到一线活下去的阳光。这样做并不是出于内心深处的道德感和责任感,而是为了大伙不一起毁灭而不 得不为。任何一个有远见的治政者,无论出身绿林也好,负有朝廷的正式任命也罢,几乎都必须采取类似的措施。其区别也就是某些人手段柔和一些,某些人做的刚 猛一些罢了。因为这条路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虽然走起来步步荆棘。
黄牙鲍显然没有程名振这么深的心思,看到自家主帅又是好一阵子不说话,还以为对方是在考虑如何从中捞取好处,向前凑了凑,低声建议道:我在衙门里的朋友说,北边有人跟元宝藏联系过。如果您想
别理他们,咱们静观其变就行了程名振的反应很迅速,也很强烈。仿佛担心自己回应慢了,底下人会私自采取行动般。你回去后继续关注那边的动静就行了,一有情况,马上汇报。但咱们的兄弟,谁也不准跟着瞎掺和。
属下明白黄牙鲍正色答应。
你明白才怪程名振笑着抽了他一鞭子,好好做事吧我吩咐人给你准备了两百亩能上水的好地。回到平恩后,你可以到杜老当家那里签字认领。不过佃户得你自己想办法,咱们这边人手一直不足。
唉,唉,谢教头。谢谢教头黄牙鲍一连声地答应,额头上的皱纹都裂开了花。对于庄户人出身的他而言,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比什么金银珠宝都实在。至于种地的佃户,那倒不是什么难事。武阳郡城外就是流民聚集的草棚区,随便丢块馕下去,就有十几个壮汉乖乖地跟着你走。
开春后,屯田也需要人手。如果你有办法,可以再弄些流民过来知道黄牙鲍打什么主意,程名振继续吩咐。要身子骨结实的,几顿饭就能补回元气来的那种。太老的和太小的别往咱们这边领。咱们的粮食有限,不能替官府做善事。
属下省得黄牙鲍在马背上轻轻拱手。经过去年一年的磕磕绊绊,洺州军上下已经摸索出一条行之有效的招募流民、屯田垦荒经验。某些举措看起来功利性颇重,却是可以将屯田之政长期继续下去的理智选择。
除了北边,其他方面你还有什么消息交代完急需进行的任务,程名振继续问道。
黄牙鲍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重新写满了愤愤不平,还不都是趁着咱们吸引了朝廷注意力的空子,能捡多大便宜就捡多大便宜我一想起来就生气,您说那高 士达,哪里像个绿林道的总瓢把子。官军来了,他就往豆子岗里边缩。咱们前脚将左武侯打垮,他那边立刻又有了精神,冲出来攻城掠地
捡有用的说程名振笑着命令。咱们也没拿他当过什么总瓢把子。人家自然不可能对咱们仗义援手
那倒是黄牙鲍耸了耸肩,心气稍微平和了些,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依旧酸得厉害。高士达与王薄联手了,已经拿下了大半个渤海郡。还有格谦、刘霸道、 杨公卿等人,眼下都汇聚到他的大旗下。还有一些见利忘义的家伙,本来是跟在张大当家屁股后边混的。现在也改投高大当家了。据说加在一起快三十万人了,比张 大当家去年最红火的时候还红火我回来之前,听过往的行商说,高士达准备全取平原郡后,立刻登坛祭天。据说名号都想好了,就差有人献上祥瑞
几乎是跟张金称当年一样的套路,根本没有任何新鲜花样。程明振听着好笑,撇了撇嘴,继续追问:就没人提醒他,这都是咱们张大当家玩剩下的称帝之后呢,他是向北扩张还是向西发展
他准备向哪发展倒没人说起过。反正在咱们洺州军家门口,谁也别想耍横黄牙鲍很瞧不起高士达,冷笑着道。不过我听说,高士达这次出豆子岗,把得力属下窦建德给留在家里了。据说是因为急着称帝的事情,他跟窦建德两个之间起了龌龊。
噢程名振沉声回应。心里对窦建德的遭遇油然升起几分同情。张金称后来之所以与自己越来越疏远,恐怕与自己在他称王的事情上迟迟不明确表态有很大 关系。其实称王不称王,差别就是一个头衔而已,偏偏人们总将其看得无比重要。手中实力不足,称了王又能怎么样大燕国主王须拔还是皇帝呢,眼下不照旧 被人逼得连草根都吃不上么
这人啊,一得意起来,就分不清好赖黄牙鲍笑了笑,继续数落高士达的不是。格谦、王勃、刘霸道,您瞧瞧,哪有一个好鸟。当年张大当家要是肯听您 的劝,不被这些鸟人煽乎得找不到北,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现在好了,煽乎完张大当家,他们接茬煽乎高士达去了。那窦建德就跟您当年一样,说几句忠心 话,反而受了疑您看着吧,哪天高士达败了,王搏、格谦那些家伙肯定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最后能救他命的,还得是窦建德
别乱打比方程名振低声喝止。豆子岗是豆子岗,咱们这边是咱们这边。张大当家去年的事情,也不能完全怪别人
通过与黄牙鲍的交谈,眼下河北大地的局势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轮廓。除此之外,其他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他不愿意管,也没心思多听。
黄牙鲍没看出程名振脸上的不耐烦来,沉默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又开始喋喋不休:照理说,属下不该多嘴。但教头您是我们大伙的主心骨儿,大伙都希望您最近能多留点神。有些人根本就不懂得好歹,您对他越好,恐怕彼此之间的仇越大。
什么意思程名振侧转头,双眉紧锁。他其实明白黄牙鲍话里所指,只是不希望属下在此事上过多指手画脚。
教头心里明白黄牙鲍不敢与程名振的目光相对,头低了下去,气却很直。那个人在平恩养了挺长时间了,既然想走,就让他走了吧。大伙都说,跟着您比跟着他安稳。他老赖着不走,哪天突然又开始发号施令,弟兄们听也麻烦,不听恐怕也是个麻烦
大伙都这么认为程名振的声音突然听起来有些干涩,咽了口吐沫,艰难地追问,大伙还说些什么
也不是全都,差不多八成以上吧既然把话挑明了,黄牙鲍索性坚持到底。如果属下出言莽撞,您可以治我的罪。但张大当家那边您必须得防着点儿。他老人家向来可是吃完饭就立刻舔碗底儿,万一哪天抽冷子再给您来一手狠的,您可不会总有去年那运气
行了。这件事我自有考虑程名振粗暴地打断,然后纵马疾驰向前。黄牙鲍和众侍卫们无可奈何地互相看了看,只好催促着坐骑跟紧事实上,大伙早就 想劝程名振趁早把张金称赶走,或者找个地方软禁起来,以免夜长梦多。但侍卫们谁也没黄牙鲍这么胆大,居然明明看到主帅脸色已经发黑,却依然坚持着把话说 完。所以这件事拖拖拉拉至今,嫣然已经成为大伙的一块心病。想起来谁都觉得忐忑不安,说起来谁都迟疑不决。
老鲍,你行侍卫队正楚田在马背上扭过身来,轻挑大拇指。
得了吧,你看我这一脑门子汗黄牙鲍指指自己的帽子下沿,摇头苦笑。满嘴刺眼的大黄牙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看上去令人舒坦。
程名振能察觉到众人在自己身后嘀嘀咕咕,却没有转过身来干涉,或者斥责他心里突然变得很乱,不是因为觉得无法处置张金称,而是觉得有些愧疚。他一 直坚持认为,张金称已经彻底被博陵军打成了没牙的老虎,不能,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而实际上,张金称在近一段时间里也的确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反倒是 他的部将与从属们,时刻处心积虑地在防范、排挤,甚至不择手段地分化瓦解张金称的残部。
最近一段时间他虽然不在平恩城内,却对城内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眼下不是张金称对不起他,而是他对不起张金称。明知道属下们对 张金称过去所作所为怀恨在心,却没有及时对双方的日后关系给予明确明知道属下们在谋夺张金称的残部,却没有立刻采取措施制止。甚至采取了听之任之,乐 见其成的态度。
他之所以在军中迟迟不归,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因为难于处理跟张金称之间的关系。一方面,他心里与部属们一样,对张金称怀有深深的不信任感。另一方 面,他又为部属们对张家军残部所搞的阴谋诡计而感到负疚。毕竟对方曾经救过他的命。古人云,一饭之恩,致死不忘。而他的报答却如此特别。
困惑、负疚、罪恶、怜悯,几种不同感觉交织在一起,连日来时时折磨着他的心脏,令他几乎不堪重负即便策马疾驰,耳听着周围料峭的春风,脊背上依旧沉重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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