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徒
同样是用嗓子喊出来将令,却能让锐士们不折不扣地执行。左一旅后退,原地稳住。右四旅向前,左七旅就地结阵,中五旅退避,右三旅上前补位
新一波攻击依旧如潮水,来得急,去得也急。潮水退后,右武侯的人数又少了几十名,剩下只能尽力向冯孝慈靠拢,靠拢,聚集成黑乎乎的一团。
左二旅上前补位,右四旅后退,左七旅后退,右三旅原地坚持,中三旅上前补位
左二旅后退
中七旅上前
平生作战,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对敌将的动向了如指掌。对方把命令传给了自家弟兄,也一字不落地传进了他的耳朵。但冯孝慈的脸色却越来越疲惫,身 体越来越冰冷。每一轮攻击发起之前,他都能根据敌将的命令,对自己一方及时做出调整,尽最大努力保全麾下的弟兄。每一轮防御,他都组织得非常成功但每坚 持一轮,右武侯就不可遏止的衰弱一轮,如同现在的他
什么东西果毅都尉姜廷麟已经被敌军硬逼到了冯孝慈身边,兀自不肯服气。在他眼里,此刻敌将采用得还是车轮战的路数,以众欺寡。仅仅是在表面上换 了一下,不再用一个方阵,一个方阵的硬冲,而是几个大大小小的方阵从不同方向上交替攻击,轮番出马。如果是单打独斗,任何一个方阵都早已被右武侯废了,而 现在,右武侯却像一头陷入了狼群的狮子,嘶吼咆哮,每次都能杀死几头距离自己最近的野狼,每次都要被扯下一大块血淋淋的皮肉。
是盘龙阵,咱们今天败在此阵之下,不冤辅国将军吴文忠也被硬挤到了冯孝慈身边,他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说出来的话宛若梦呓。
果毅都尉姜廷麟满脸错愕,在敌军变阵的空隙抬眼看向冯孝慈。老将军惨然笑了笑,低声确认,不错,是楚公当年首创的盘龙阵。想当初,咱大隋儿郎用此阵逼疯了多少南陈名将。老夫,老夫
哈哈,哈哈,哈哈忽然,他不顾一切地仰天大笑。哈哈,老夫今天居然会陷入此阵当中,哈哈哈哈,老夫知足,老夫知足了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狂笑声中,辅国将军吴文忠举起锯齿刀,遥遥指向远方的战旗。
让敌军转败为胜的命令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发出命令的那名敌将居然用一群流寇炼出了楚国公杨素留下来的盘龙阵。虽然这盘龙阵似是而非,但放眼如今的大隋,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们都未必能掌握此阵的关窍。
他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指挥战斗,他要死个明明白白。他要让敌将看清楚,死在大隋楚公杨素所创的战阵中的,全是清一色的大隋儿郎。他要让楚公杨素的在天之灵看清楚,有人在用他当年所创的战阵,杀死他麾下的大隋的袍泽
绝望中组织起来的反扑当然起不到力挽狂澜的效果,对方只用了两次变阵,辅国将军吴文忠身边便再没有站着的袍泽。他冲得太快,几乎与大队人马完全脱节, 如果冯孝慈身边那仅有的几百号弟兄也可以被称作大队人马的话。而果毅都尉姜廷麟又没能及时填补吴文忠舍命冲出的空缺,接下来的战局发展便顺理成章,辅国将 军吴文忠被一群巨鹿泽锐士包围,在他身后,数不清的锐士包围着右武侯的其余幸存者。
锐士们抬起头,等待自家主将发出下一步命令,是将辅国将军吴文忠生擒还是阵斩这种胸有成竹的态度让吴文忠愈发疯狂。来啊,杀我他大声发出邀 请,跌跌撞撞地冲向正面自己的锐士,锯齿一样横刀舞得毫无章法。那名锐士不由自主地后退,同时用槊锋挡住吴文忠的去路。吴文忠又向前扑了几步,一把握住锋 利的槊刃,掌心鲜血直流,脸上却带着痴迷般的微笑,来啊,杀我他继续发出邀请,仿佛死亡是一种荣耀。手中的横刀一下又一下剁在槊杆之上,试图将硬木 做成的槊杆一劈两段。锐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疯子。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新的命令,左一旅向前,右四旅侧转,左七旅斜插,中五旅接替右二 旅,攻击敌军左翼不要停滞
几柄横刀交替着砍了过来,砍在了吴文忠被重甲包裹着的身体上。所有疯狂都结束了,他慢慢松开掌中槊刃,慢慢委顿,在屁股与地面接触的瞬间试图用横刀支 撑一下,陪伴他征战多年的横刀在一声脆响之后裂为两段。这样也好吴文忠笑了笑,仰面朝天倒了下去。他看见无数双穿着粗布战靴的脚从自己的身边走过, 整齐划一。
左一旅后退,原地稳住。右四旅向前,左七旅就地结阵,中五旅退避,右三旅上前补位单调而响亮的命令声又响了起来。数以千计的巨鹿泽锐士在程名振 的指挥下重复先前做过的队列配合。这种队列配合很枯燥,他们曾经在一起演练过无数次,却没想到它居然可以用来杀人。而被困在战阵中央的右武侯此刻就像磨盘 下的豆粒,无论多么坚硬,总有变成齑粉的时候。
左二旅上前补位,右四旅后退,左七旅后退,右三旅原地坚持,中三旅上前补位程名振继续发布命令,脸色冷得像头顶的夜空。他知道冯孝慈支持不了多 久了,每一轮攻击都会让右武侯再衰弱一分,每一轮攻击都会带走十几条性命。官军和义军之间不存在怜悯,生擒活捉只能给老将军带来更多的羞辱,同样,哪天他 落到这种境地,也只有战死一途可选。
锐士们机械的上前,将手中兵器刺出,砍出,然后在低级军官的协调下机械地后退。他们也不看攻击的效果,他们无需看攻击的效果群狼搏狮,无论狮子是否 已经倒下,野狼们的心里总是装满崇敬。对方是大隋朝十二府兵之一,名满天下。随便撕下一块皮肉来都足够他们向同僚炫耀,随便砍上一刀都足够见证他们的绿林 生涯。
与战场萧杀气氛格格不入的是三当家杜疤瘌,他在刚才的混乱中挨了一刀,但只伤及了皮肉。此刻看到半个时辰前还追得自己想像兔子一般的右武侯濒临覆灭, 高兴得手舞足蹈,对,就这样。左,左一旅,向前,向前砍他一刀。砍,就这样砍。右,右三旅,别退啊,再砍两刀就结束了。那边,那边.
没人听他的叫嚣,负责重复命令的亲兵们只认程名振一个。很快,杜疤瘌就跳得没意思了,呵呵干笑几声,用手轻扯程名振的护腿甲,闲婿,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派人来接应,我今天就要归位了
惭愧正站在马鞍上观察战场中央动向程名振向下低了低头,轻声回应。他不敢居功,事实上,将右武侯困住的功劳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在他没来得及做出 调整之前,已经陆续有三队锐士不甘受辱,主动向右武侯发起了反击。他们的反击虽然没能遏制住右武侯的攻势,但他们却用自己的性命为程名振赢来了难得的准备 时间。
说啥呢你惭愧啥啊杜疤瘌没能理解程名振的意思,只顾着向自己和女婿头上揽功劳。要不是你顶了上去,今天大伙肯定栽到家了这功劳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我看谁还好意思不承认
程名振笑了笑,继续指挥锐士们绞杀右武侯残部。功劳,他不想争了。今晚的举动能不引来麻烦他就非常满足。经历过一场背叛的人,总是对同样的端倪非常敏 感。今晚张金称的所作所为都非常古怪,程名振谨慎地猜测,张金称将指挥权收走绝不是因为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一下,更不是因为一时赌气。张金称试图在向大伙 表达一个意思,在巨鹿泽里,谁才应该最受尊重,谁才说一不二,一言九鼎。
正是这种临时争夺指挥权的做法导致了数千名弟兄无辜惨死。如果不是几队锐士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取了时间;如果身边的这些锐士不是程名振一手带出来的,没有鼓角也能执行他的命令;如果不是他在巨鹿泽的威望足够高的话,今晚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程名振没有勇气将今晚的战斗再重复一次。更没有勇气与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张金称别苗头。他现在由头到脚,都打满了巨鹿泽的印记,如果与张金称发生了冲突,他将会被天下人看做什么
你专心打仗,大当家那边,有我呢发觉到程名振有心事,杜疤瘌笑着大包大揽。他就是那么个人,想起一出是一出。不过他跟我是多年老哥们儿了,有什么话三言两语就能说开
程名振又笑了笑,算是接纳了岳父的好意。交情这东西值多少钱到现在他也没算清楚。当年林县令和董主簿还跟他亲如一家呢转过脸来还不照样试图至他于死地而王二毛跟他之间的交情,却厚重到可以将性命交托,任凭别人用多少金钱也买不到。
想起王二毛,程名振心里又是一阵抽搐。为了杀一个冯孝慈,他把好兄弟的命搭了进去。巨鹿泽和官府势不两立,冯孝慈还没死,又来了紫骝驹魏文升、虎贲郎将王辩。而他却没有第二个王二毛可以交换,没有第二个好兄弟可以为他引开敌军。
不远处的绞杀还在继续。锐士们彼此之间的配合越来越娴熟,右武侯的抵抗越来越微弱。轮不到上前交战的弟兄们全都稳住阵脚,远远地围城一个大圈子,举着火把看这场杀戮表演。郝老刀、卢方元、孙驼子等人也都转了回来,满脸佩服地冲着程名振挑大拇指。
一名校尉小跑着上前,在程名振的脚下抱拳施礼,九当家,大当家问你,这是什么阵型
程名振迅速低头,看清来人是故交周礼虎。盘龙阵,也叫磨盘阵。咱们巨鹿泽锐士从前训练过的,阵图和阵法我曾经画在纸上交给过大当家,他手里应该有,估计没来得及细看
噢我估计是大当家公务繁忙忙,一时没想起来周礼虎又向程名振拱了拱手,转头回去覆命。跑开几步,他又停住脚步,回转头,眼巴巴地看着程名振说道:九,那个,九哥。完后能不能教教我这招。看上去挺好使的
嗯程名振笑着点头。在馆陶县一道起事的弟兄们中间,周礼虎算是比较机灵的。更难得的是这小子会做人,上上下下都能吃得开。教会他一些东西,也能让自己平时的事务多一个人分担。多一个人跟自己分享练兵和整军的权力,张金称那边也会更放心。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周礼虎屁颠屁颠地跑去向张金称汇报了。没等程名振根据战场情况发出新的指令,此人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仰着脖子喊道:九,九哥。大当家问你,能不能活捉冯孝慈这老小子。他想挖了老家伙的心肝来给王堂主祭灵
这是张金称的示好方式,程名振无法拒绝。略作犹豫,冲着身边的传令兵们喊道,中七旅后退,左二旅原地结阵。右四旅原地结阵,中三旅向前五步,结阵。
中七旅后退,左二旅原地结阵。右四旅原地结阵,中三旅向前五步,结阵。传令兵们扯着嗓子将最新指令喊了出去。正在于右武侯交手的锐士们闻令,迅速做出调整。几队人马或前或后,围成了一个六边形,将浑身是血的冯孝慈和最后的十几名右武侯将士困在中央。
放下兵器,降者免死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程名振继续呐喊。
放下兵器,降者免死不光是传令兵,连同战场核心的锐士们都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敌人能在他们的轮番攻击下支撑这么久,已经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即便是土匪流寇,也尊重那些有本事、有骨头的家伙。右武侯残部个个都是好样的,值得大伙放弃仇恨。
听到喊声,仅存的右武侯残兵们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看自家主将,满脸茫然。厮杀了大半夜,他们早已经精疲力竭。作为士卒,他们已经为大隋尽了力,此刻投降也不能算做耻辱。况且对手能展开如此威力巨大的战阵,本身也不能再被看做土匪流寇。
冯孝慈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擦拭自己手中的铁槊。槊杆已经在刚才的激战中断了,他握在手里的只剩下带着槊锋的小半截。即便是这仅存的半截上也布满了伤痕,就像老将军的身躯,随时都可能支离破碎。
放下兵器,降者免死放下兵器,降者免死唯恐老将军拒绝,锐士们扯开嗓子,齐声重复。
放下兵器,我送你等平安回家郝老刀挤到锐士们中间,苦口婆心。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冯孝慈突然扭过头来,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举起铁槊,指向程名振。
老家伙,你找死啊郝老刀又急又气,红着脸叫嚣。咱们大当家很欣赏你,不会难为你的一片突然而来的寂静当中,他的承诺显得分外清晰。
冯孝慈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向前移动。他没有招呼任何人与自己同行,只是低低的发出了一声吟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正在茫然不知所措的右武侯残兵们突然一愣,然后眼神迅速亮了起来,比巨鹿泽群雄打起的火把还亮上十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脩我戈矛
与子同仇一个高亢的声音加入,针一样刺破旁观者的耳朵。
浑身是血的冯孝慈、从头到脚不知道有多少条伤口的姜延麟,还有最后十几个普普通通,名字永远不会被人记住也无所谓遗忘的右武侯士卒,互相搀扶着,向巨鹿泽锐士发起了新一轮攻击。
他们衰弱得几乎被轻轻一推就可能倒地,他们却牢牢地握紧手中的刀。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脩我矛戟
与子偕作歌声一句比一句苍凉,一句比一句高亢。
疯狂的举止,低沉而洪亮的歌声几乎震撼了在场所有的人,包括站在马鞍上指挥调度全军的程名振。他们疯了,他们唱的是什么啊喊魂呢啊脚下,杜疤瘌楞楞的问,带着几分不解和惋惜。
程名振的身体晃了晃,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样解释才能让杜疤瘌懂得歌声中的奥秘。此歌出于千余年前的一曲古风。但后来却被历代中原汉人王朝当军歌用。所谓袍泽一词,便出于此。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脩我甲兵。
与子偕行
巨鹿泽群雄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冯孝慈等人撞上前,撞上前
在程名振幼年时候,几乎每隔几天他都会被父亲抱到校场上,听这首他不理解,却能引起共鸣的战歌。
今天,他终于听懂了这曲古风,却是站在歌唱者的对面。
他知道自己毁灭了什么
他还知道自己不毁灭对方,自己就得被毁灭。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脩我戈矛。
与子同仇
姜延麟倒了下去余者继续前行,义无反顾。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脩我矛戟。
与子偕作
冯孝慈倒了下去,余者继续前行,义无反顾。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脩我甲兵。
与子偕行
最后一名右武侯士卒在槊锋中蹒跚,踯躅,仰面而倒。歌声噶然而止,程名振晃了晃,也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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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三卷 猛兽行|11.紫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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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三卷 猛兽行|11.紫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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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驴屎胡同那座茅草小屋,院子里飘满了药香。黄衣老汉满脸堆笑,露出的牙齿却令人不寒而栗,你的确没见过我,但的确帮过我的忙。昨天我的小孙子偷偷跑出来玩,没想到遇上了我的两个仇家。结果被仇家从济北一直追杀到馆陶。本来都以为要葬身釜镬
又来了,又来了。程名振知道自己又在做梦,那成了精的黄水老怪不止一次在梦中纠缠过他,口口声声说是要报恩,却没一次不是拂袖而去。
只要睁睁眼皮,程名振知道自己就能将噩梦赶走。但此刻他却宁愿在梦里多停留一会儿驴屎胡同那段日子虽然穷,却穷得简单。虽然苦,却苦得干净。而现在,他记起其后那一次次背叛与陷害,还有为了活下去不得不牺牲掉的东西。他觉得很累,很累,累得不想挣扎。
诚伯死了,老家伙算计人算计了一辈子,到死时连口棺材都没混上。林县令死了,他不择手段栽赃陷害属下,只不过是为了保住头顶上的官帽,被砍头前脑袋上 却砸满了烂菜叶子。刘肇安死了,他奉河北道绿林总瓢把子高士达之命前来对付张金称,死后高士达连个屁都没多放。周宁死了,她这辈子就做了一次恶,还没能硬 起心肠来做到底,偏偏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王二毛也死了,他一直想证明自己不是靠朋友的照顾而存在,证明的代价却是尸横荒野。
短短的一年半光景中,这些该死的人和不该死的人都死了。死得稀里糊涂,莫名其妙。他们本来还有更多的选择,没必要将别人逼上绝路,也没必要自己走上绝路,可他们偏偏要往那条绝路上走,义无反顾,永不回头。
药罐上雾气升腾,遮断人的视线。
要不,我让这一切都停下来黄水老龙又从迷雾中探出个大脑袋,牙齿间寒光闪烁。林县令、诚伯、董主簿、刘肇安、冯孝慈、王二毛,那些该死和不该死 的人突然都站在了眼前,不是人,是魂魄,由雾气凝结而成的魂魄。栩栩如生,或坐或立,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你,你,你程名振倏地一僵,浑 身上下都冒起了凉气。他想拉住浓雾中的一个,拉到自己的身边,让黄水老龙兑现承诺。同时将那些与自己有仇的讨厌家伙收走。每次伸出手去,却要么抓错了人, 要么抓了个空。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年青人,别太贪黄水老龙一甩袖子,看模样是又准备不告而别。你,你回来程名振再也顾不上抓迷雾中的灵魂,扯着嗓子大叫。这也算一个愿望么老妖怪回头,满脸狡诈。
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程名振迅速睁眼。这不能算个愿望,他不能便宜了一直捉弄自己的老王八蛋。浓雾、魂魄、黄水老龙都消失了,只有药罐子还在,咕咕嘟嘟地在炭盆上翻着气泡。
他醒了,心却被更大的恐惧所攫获。黄水老龙真的显了灵,将他丢回了一年半之前。所有发生过的灾难还要再来一次,他可以重头开始,却不知道是否能将命运改变。
我在做梦他告诉自己,同时伸手去提药罐。却被一股巨大了力量压住了肩膀,硬生生按倒,别,你别吓唬我。郎君,郎君
这回,他彻底醒了。压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妻子杜鹃。两只眼睛肿得像烂桃子般,鼻涕泪水唏哩哗啦。
我不吓唬你。我没事真的没事程名振赶紧将胳膊弯回来,用手去替杜鹃擦泪。这个已经很久不见的亲昵动作让杜鹃瞬间涨红了脸,转身躲了开去。
呵呵,我说他醒的时候,只会看见你一个人吧带着一点慵懒的调笑声从侧面传来,让杜鹃的脸色更红。程名振这才发现围在自己身边的不止是杜鹃一个人,柳氏、郝老刀、孙驼子、杜疤瘌都在,满脸促狭。
我,我刚才没注意程名振讪讪地解释。心里依旧迷迷糊糊。他记得自己晕倒之前,正准备传令打扫战场。当时是在滏阳城南,周围一片冰天雪地。而现 在,屋子里的摆设渐渐熟悉,是他新婚时所盖,却没用了几天的家。窗户上的喜字还在,只是褪掉了一点颜色。娘亲就站于稍远的窗口,正撩起衣角擦眼睛。
杜疤瘌终归是程名振的长辈,不能像别人一样取笑自己的女婿,冲着窗口笑了笑,及时转换话题:亲家母,你哭啥呢小九不是好好的么
是啊,小九只是累坏了,睡上几天就能缓过来您快过来看看,他其实一点事儿都没有寨主夫人柳儿最会体贴人,上前搀扶住程朱氏的胳膊,低声安慰。
娘,儿子不孝,让您受惊了程名振的心里一疼,挣扎着坐起身,冲着娘亲施礼。程朱氏的嘴角动了动,笑眼含泪,没,没事。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老姐姐,我跟您一块去。谁做的东西,都比不上自己亲娘做的合口柳氏夫人迅速接过话茬,同时回过头来,向大伙使了一个眼色。
呵呵,呵呵,我出去透透气,受,受不了这药腥味儿本来还打算继续调侃程名振夫妻几句的郝老刀笑了笑,赶紧找个借口开溜。
我也得回去看看了,营中的小兔崽子们吃饱了就瞎折腾,没一个让人省心杜疤瘌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儿和女婿,敲打着腰杆往外走。
杜鹃心疼老爹,赶紧站起身相送。杜疤瘌半边身子堵在门口,笑着拒绝:回去,回去,别出来了。外边冷,别把你自己冻着了。他刚刚好一点儿,你再躺下,那咱们就甭过年了
杜鹃不依,倔强地搀扶住老父的胳膊。疤瘌叔挣扎了几下,拗不过女儿,只好由着对方的性子,一道走向门外。
屋子中转眼只剩下了程名振和孙驼子两人,老眼瞪着少眼。一个想问问自己的病症,另外一个却不知道如何说起。彼此之间傻傻了看了好一会儿,孙驼子才叹了 口气,幽幽地道:你啊,纯粹是把自个给累着了。练武之人,平时有一点半点儿毛病看不出来,要么不躺下,躺下就得十天半个月
我昏迷了多久程名振咧嘴苦笑,十天,还是半个月
大队人马都从滏阳郡退回巨鹿泽了,你说是十天还是半个月好在昏迷时还能吃进东西去,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程名振笑着咧嘴,心情稍稍放松。这一觉睡得可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好在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自己无需把经历过的灾难再重复一次,也无需再目睹同样的惨事。
你说你小小的年纪,心里想那么多事情干什么孙驼子接下来的话让程名振的笑容又开始发僵。老人家是出自一番好心,但除了沉默外,程名振根本没有第二种办法回应。
嗨想得越多,心就会越累。人累能看得出来,心累看不出来。累着累着,就成了病了孙驼子见程名振不肯说话,继续没完没了地唠叨。这自古以来,病死的家伙十个里有八个是心先死的,你别摇头,你再这么下去,不被流箭射死,也会把自己给累死
哪像您说得那么玄乎啊程名振干笑着打岔。孙驼子是巨鹿泽的神医。不光是医术精湛,装神弄鬼也有一套。虽然他算出来的卦象是有名的十卦九不准。
信不信由你孙驼子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老腰,一边用肩膀挎起药箱。再吃两顿,就别吃了。是药三分毒我这药是安神补血的,你自己不照顾自己,吃多少都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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