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徒
而兵凶战危,世间并无百胜之将接下来,魏征开始讲述战火对双方的影响。很多英雄豪杰长眠于地下,清河、武阳、襄国、武安四郡的百姓也连年得不到 休养。开了春,距离城池稍远的地方便没人敢耕作。到了入秋该收获的时候,打上来的粮食又落不到百姓手里几颗。官府要加倍征集以便养兵备战,绿林豪杰也需要 征收粮食满足弟兄们的口腹之需。长此以往,官府和绿林将都收不上粮食,百姓们的日子也会过得越来越差。
前岁张公兵临馆陶,开仓济贫,百姓至今仍受余泽第三部分,魏征开始总结张家军为数不多的善举,尽量把张金称摆放在一个让他自己看了后都不好意 思往下出溜的道德高点上。注1魏征信誓旦旦地表示,这并非什么违心之言,作为土生土长的馆陶人,他也有亲戚在张家军那次放粮行动中受惠。如果没有 张家军,很多贫苦百姓也许根本过不了那个难熬的严冬。
并且,作为馆陶人的魏征不得不补充一句,他认为馆陶县令林德恩绝对该杀。对贪官污吏,他也恨之入骨。但人微言轻,无法让朝廷下决心铲除这种城狐社鼠。所以巨鹿泽群雄杀官逐吏的行为,不能完全算错。
魏某有闻,张公麾下宿将程名振,曾为馆陶县兵曹一边苦笑着,魏征一边将真正的用意隐藏于笔端。他坦诚地告诉张金称,程名振被抓一事,纯属冤 案。郡守大人后来听闻此事,亦扼腕长叹。认为是馆陶县令林德恩逼良为盗,而非程名振存心造反。如果当日程名振没有被逼反的话,凭他的才华和能力,假以时 日,郡丞之位唾手可得。即便程名振看不上地方的官职,有心谋取更大的发展,凭着他加入巨鹿泽后展所现出来的谋略水准和勇气,封侯拜将,这辈子亦不是完全没 有可能。
当然,同样遗憾也适合于张金称,如果不是地方官员横征暴敛,逼迫过甚,想必张大当家此时也在自己的小院中整治器具,筹备春耕,而不是在巨鹿泽中磨刀霍霍。
这都造化弄人,令大伙都走上了不愿意走的路,并且无法回头。魏征理解张金称的苦衷,也希望张金称为黎民百姓计,不要继续进入武阳郡劫掠。作为郡守府长 史,魏征愿意于自己职权范围内,尽最大的努力去筹集一批粮食、铜钱和绢布,答谢巨鹿泽的善意。具体数额甚至可以参照绿林惯例,魏征在信中强调,自己知道绿 林有绿林的规矩,也知道个别地方已经开了类似的先河。作为程名振的同乡,自己不让张大当家为难,也不想看着上司每天忧心忡忡,所以主动替双方应承下这件 事,希望张公金称酌情考虑。
如果张金称执意要将武阳郡毁于兵火,作为郡守府长史,魏征势必领着各郡的兵勇,战到最后一人。那样,双方的损失都会很大,结果绝非张金称愿意看到,魏 征同样也不愿意看到。唯一乐于看到此事的,恐怕会是那些心怀叵测的小人。当武阳郡和巨鹿泽战得两败俱伤时,他们冲上来,刚好坐收渔人之利。
这样写,看起来不算太卑微,也不显得太强硬。魏征向纸上吹了口气,又叹息着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认定了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和隐藏起来的意思都写进去了,才再度提起笔,于信尾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官职。馆陶故人魏征
他只代表他自己,不代表郡守元宝藏,也不代表武阳郡。虽然任何人见到此信后都知道,没有武阳郡上下齐心协力,根本不可能将那么大一笔粮草辎重运过漳水。但参照大隋官场看不见的规则,是非将由魏征一力承当,与郡守元宝藏无关,与其他武阳郡同僚更无瓜葛。
这也算尽分内之责了吧苦笑了一下,魏征将信慢慢放在嘴边慢慢吹干,同时再度检视信中的内容。馆陶县放粮、经城放粮、伯仁县给百姓分发麦种,还有最近 的黎阳开仓赈济,一一数下去,他发现自己提到的张家军善举好像太多了些。但这样令他心里又多少舒服了一点儿,屈身事贼,找一个能偶尔为百姓做些好事的贼, 逼着他做更多的好事,总比找一个十恶不赦的贼为虎作伥强
可后人会怎么看呢魏征继续苦笑。那终究是一个污点,就像素上染了墨汁一样,怎么洗都不会再恢复原来的洁白。换做数年前的他,绝对不会如此自污其名。他当时满腹诗书,心中豪情万丈。宁折不弯,虽千万人吾往矣无论碰到多少挫折,都干干净净的,如身上的布袍一样干净。
做都做了,我又何必计较这么多他用力支撑着站起身,冲着窗外乌云冷笑,只要最后能将这伙贼人彻底铲除,魏某又何必计较个人得失荣辱
没有人回应他,窗外只有闪电,照亮他的双眼。铲除了巨鹿泽又怎么样呢张金称和程名振死了,还会有王金称、楚名振揭竿而起。大隋朝已经病入膏肓了,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大厦将倾,无木可支。而他们这些人连烂椽子、碎瓦片都算不上,只能算是瓦缝间丛生的杂草,自以为站得高,看得远,其实不过是贪恋着天空中那一点儿阳光,一点儿希望
轰隆隆一记惊雷从天而降,掠过对面的屋檐,将瓦上的杂草击得粉身碎骨。
死老天,最后一点希望都被雷劈了魏抬起头,呵呵傻笑。就在此时,门口匆匆跑来几名仆役,点头哈腰地问道:大人刚才喊我们了小的们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大人能否再明示一次
没魏征慌乱的掩饰,随后迅速改变主意,你们几个帮我将管账本的汤祖望叫来,我这里有些话要问他立刻就去,别耽搁
注1:出溜,河北方言,向下滑。
毕竟是郡守府长史,位高权重,魏征的命令被毫无折扣地执行。半柱香过后,小吏汤祖望被两名郡守府仆役夹着,忐忑不安地走了进来。
见,见过魏,魏大人天天盼着有机会跟魏征说话,当机会真正来到眼前了,汤祖望的舌头却打了结,躬下身去,磕磕绊绊地见礼。
免礼魏征待人很随和,客气中隐藏着一股冷淡,坐下说话吧我这里有些小事需要找你商量
说着话,他抬手示意左右仆从为汤若望搬来一把胡凳,又笑着吩咐道:去给汤大人弄碗热茶来,记得多放些姜,这么冷的天,别让寒气侵入了筋骨
不妨事,真的不妨事虽然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淋了个透,小吏汤若望还是被魏征的话说得心头发暖,再度躬下身去,带着几分感激说道:属下,属下是贱人贱命,淋惯了,这点小雨不算什么。大人有话尽管吩咐,属下只要能做的,绝不敢推辞
不是吩咐,是商量魏征谦和地笑了笑,你坐热茶一会儿便好。先把身子暖和过来咱们再说话,还早着呢,不急在这一时片刻功夫
吩咐完了,魏征便不再看汤祖望受宠若惊的表情。低下头去,仔细地翻阅面前的一摞账本。
见长史大人不理睬自己了,汤祖望也不敢再客套,只好欠着身子,于胡凳上坐了半个屁股。肚子里的心脏却像变成了一只兔子,咚咚咚,咚咚咚,随时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将出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魏征依旧不抬头,声音中自带一股令人无法面对的威严,这不马上要春播了么郡守大人关心农务,让我看看仓库里的种子是否齐备。春耕后肯定有一段时间要青黄不接,府库里的存粮也要查一查,看能否临时开设几个粥棚,帮百姓渡过眼前难关
那,那,属下就是个记账的。知道的有限汤祖望楞了楞,哭丧着脸回应。虽然答非所问,他的心却跳得不那么欢了,手和脚也暂时找到了该放的地方。
无妨,我刚刚看过你记的账本,从数字上能推算出一些。具体统计汇总,自然会找储主簿问,不会让你为难魏征非常体谅对方的苦衷,淡然说道。
账面上有的,仓库里未必有。账面上无的,仓库里边未必无,这都是大隋朝的规矩,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既然魏长史明白其中道理,汤主簿的心更没必要一直提着了。他讪讪地笑了笑,低声补充了一句,其实,其实大人也是清楚的,像我等,像我等这种小吏,永远是奉命行事
魏征也笑了笑,不置可否,两眼继续扫视账簿。二人之间登时又陷入了沉寂,汤祖望百无聊赖,屁股如长了钉子般,不安地在胡凳上扭来扭去。好在这种沉寂没能持续多久,又过了小半柱香时间,仆从端来刚熬好的热茶,给主客二人各倒上了一碗,然后躬身告退,顺势掩好了房门。
汤大人用茶魏征抬起头来,用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不敢,不敢,大人请先用汤祖望赶紧从胡凳上跳下,拱手施礼。
魏征淡淡一笑,端起茶盏慢饮。汤祖望等了一小会儿,发现没人再跟自己客套,也只好嘿嘿地傻笑了几声,端起茶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味。
是上好的河南贡茶,用香料、精盐和姜片精心调制过,喝进喉咙里,就像饮了酒,从嗓子到小腹都泛起股暖融融地感觉。半碗热茶落肚后,汤祖望心中的忐忑尽失,脸色看上去也不像先前那样苍白了,代之是一抹淡淡的酡红。
属下从来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带着几分熏然之意,他没话找话。
要三百个钱一两呢,郡守大人送的,否则我也喝不起魏征突然变得俗气起来,毫不掩饰地炫耀。
这,这可是贵人喝东西属下今天托大人的福了汤祖望被茶叶的价格吓了一跳,放下茶盏,满脸感激。
你平时会喝不到魏征眉头轻皱,似乎不相信汤祖望的恭维。我记得,你的薪俸是每月两吊半吧,一年四季郡守衙门里边还有柴火钱、衣裳钱和过冬钱不定时分发,怎么会连碗好茶都喝不起
大人,大人有所不知汤祖望苦笑了一下,讪讪地回应,卑职家中有老母疾病缠身,开销甚大。下面还有两儿一女需要养活。早几年在城外的田地中还能找些补贴,现在兵荒马乱的,雇人种了地,也收不上几颗粮食来
说道这,他脸上的笑容慢慢转苦,摇着头,仿佛此刻喝到嘴里边的全是胆汁。
如此说来,两吊半薪俸是紧了些魏征看了对方一眼,非常同情地说道。
怎么着都得活汤祖望低下头,有些伤心的回应。他这个级别,吏不吏,官不官,既没有实权捞取好处,又看不见升迁希望,实在是过一天算一天,混吃等死而已。
那还不如衙门里的捕快呢好歹有人孝敬魏征倒是贴心,对地方上的规矩门清儿。
可不是汤祖望笑着耸肩。猛然意识到这是在上司面前发牢骚,赶紧坐直身体,大声道,但卑职绝不敢应付差事,所有经手钱粮财帛,都有出有入,一笔笔记录在案
我知道魏征轻敲账本,从这里能看出来,你是个细心人。做事也懂得轻重
汤祖望呵呵呵呵傻笑,心里边真的把魏征当成了知己,恨不能扑上去抱住对方大腿喊一声: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没等他从幸福中缓过神来,魏征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没什么好处可捞,又从不敢贪污,所以呢,你就自己另找财路,出卖消息给山贼草寇
轰隆如同被霹雳击中般,汤祖望顿时呆在了当场。我做的事情他都知道了惊诧、恐慌、绝望、种种恶劣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他不知道该如何寻求解脱。想跳起来夺路而走,却发现自己的双腿突然不听使唤了,软绵绵地提不起半分力气
说啊,怎么不说话了魏征还是刚才那样,眼神里带着笑,话语波澜不惊。
我,我,属下,属下冤枉啊汤祖望挣扎了几下却鼓不起逃走的勇气,扑通一声跪倒,伏地大哭。魏大人明鉴,属下真的冤枉啊。属下喜欢打听事儿,但绝没勾结过什么流寇,更没出卖过什么消息
是么那你这些天来一直探听黄河之战的详情,仅仅是为了好奇了魏征笑着反问,将汤祖望的谎言当场拆穿,你一个管账本的户曹小吏,什么时候也喜欢上了兵事光知道输赢胜负还不满足,甚至连双方交手的详细过程,伤亡数字都想打听得一清二楚
属下,属下,汤祖望继续干嚎,根本无法回答魏征的质问。勾结盗匪是掉脑袋的罪名,他不敢承认,也无法否认,只好抹了几把眼泪,哭泣着解释:属下的确胡乱探听军机,属下该死。但属下只跟几个朋友说过,真的不认识什么土匪流寇
魏征哼了一声,声调陡然转高,哪几个朋友他们是做什么的没给过你钱么
是,是一个做买卖的朋友汤祖望硬着头皮回答。他干什么的,小的也没仔细打听。喝酒时认识的,最近常来往
收过人家的钱么
这个,这个汤祖望犹豫再三,知道自己肯定瞒不过去,带着哭腔回应,收过。只收过两回。属下太傻,属下被他骗了
魏征摇摇头,继续冷笑,是啊,你太傻,别人问什么,就告诉什么。不知道的,也要帮人打听。只为了区区几个钱为了区区几个钱便把一辈子的差事都搭了进去,说不定还要搭上一颗脑袋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汤祖望吓得一哆嗦,差点尿到了裤子里,属下家里还有老母在堂,有妻儿在室。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我说过要杀你了么魏征的声音突然又变了调,不像先前那般冷淡,但隐隐带上了几分轻蔑。
这个时候谁还在乎轻蔑不轻蔑,汤祖望不敢看魏征的脸色,重重在地上磕头,那家伙叫黄牙鲍,就住在米市胡同。大人给小的一个机会,小的立刻就为大人把他给抓来
抓来,抓来做什么魏征明知故问。
他,他可能是土匪安插在武阳郡的探子啊汤祖望又楞了一下,很没义气地举报。
魏征敲了敲桌案,冷笑着问:你先前卖给他的消息,估计他早已送到了巨鹿泽。你不知道的消息,眼下他也不知道。我抓他干什么有什么用场抓了他,贼人再派另外一个探子来,我得花多少力气去查访
连珠箭般的问话让汤祖望应付不过来,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向魏征脸上看。他发觉魏征好像不打算生擒贼寇探子,好像也不打算抓他这个内奸立功。更没有将他交给郡守大人的打算,只是慢慢地品着茶,仿佛茶里边藏着无数秘密。
大人突然福灵心至,汤若望向前爬了几步,双手捧起一小粒银豆子,大人,这是贼子收买,不贿赂小人的茶钱,小的不敢出卖武阳郡的父老乡亲,现在将其交公
你自己收起来吧魏征被对方愚蠢的举动逗笑,拂袖站起,背着手吩咐。
大人这下,汤祖望可傻了眼。既然不想抓他,又不是找茬索取贿赂,魏征魏大人的葫芦里到底买的哪门子药总得给个说法吧,不能就这么把人给活活闷死
正迷茫间,头顶上忽然传来魏征的声音,你家里穷,为官又清廉自守,一时走上岔路情有可原那些钱,你留着给令堂看病吧别让她老人家对你失望
大人汤祖望发出一声哀鸣,鼻涕眼泪一块淌了下来。到了现在,他算是对魏征彻底死心塌地了,您给我指一条明路吧,小的这条命就卖给您了。是去杀那个狗贼,还是继续跟他虚与委蛇,小的都听您的
魏征转过头,微笑着确认,真的听我的
汤祖望举起手臂,大声回应,小的可以对天发誓
没必要魏征看了看他,非常自信地回应,你先站起来,咱们两个慢慢说
属下
站起来,这是我让你做的第一件事
汤祖望抹了把脸,鼻涕眼泪花里胡哨,属下遵命说这着话,他长身而起,毕恭毕敬地站于魏征眼前,垂着头听候发落。
这正是魏征想要的效果。你啊,既然胆小,又何必做这种事他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差点把汤祖望又拍得趴在地上,我不会去举报你,也不会惩罚你。我需要你联络那个姓鲍的,亲自帮我送一封信到巨鹿泽
送信汤祖望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意识到这等同于还是要他的命。张金称喜欢生吃人心,他带着武阳郡长史的战书过去,岂不是等于把自己洗干净后摆到了对方的案板上了么
腿一软,他又趔趄着跪倒,嘴里发出连串的哀鸣。大人,大人,我家里
没等他把母亲妻儿搬出来,魏征用力一扯他的肩膀,大声喝道:有点儿出息,别让我瞧不起你给我站起来,不就一封信么难道人家敢到咱们眼皮底下开商铺,咱们连封信都没胆子送
大汤祖望被扯得龇牙咧嘴,哭声却是止住了。他不想让魏征瞧不起,更不想因为拒绝了对方的要求,从而给自己和家人引来更大的麻烦。犹豫了一下,嘟囔着道就怕,就怕姓鲍的不肯帮忙
你直接跟他说,我已经知道他是巨鹿泽的卧底了。但是暂时还不想抓他魏征倒是干脆,直接给出了解决办法。然后告诉他是我让你送信给张大王,如果你不去,就连你带他一块抓
真个是文人耍起横来,即便是流氓也要怕三分。汤祖望被吓得又是一哆嗦,抬起头,满脸都是哀求之色。摇尾乞怜的半天,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他知道这已经是 魏征的底限了,如果自己再不知道好歹的话,恐怕会被立刻交给郡守衙门严加审问。届时证据确凿,罪无可恕,自己死了不算,老婆、孩子都要受到牵连。
想到这些,他把心一横,大声说道:卑职做错了事,的确该有所交代。能死在贼寇之手而不是被郡守大人下令砍头示众,也算没辱没祖宗。此去别无牵挂,若 是回不来,还请魏大人念在属下算得上是一名廉吏的份上,给属下的妻儿老小一些抚恤。大人如能答应,小的下辈子结草衔环,也会报答大人的恩德
什么死啊,活啊的,下辈子到底如何,谁又说得清楚魏征笑了笑,低声数落。你啊,该胆大时不大,该胆小时不小。坐下,我慢慢说给你听,你只要照着做了,我保你活着回来,说不定还能得到张金称的一大笔赏赐
请大人明示汤祖望压根儿不信魏征的话,却认命地坐在胡凳上,恭候对方的指点。
这封信,不是什么战书魏征敲了敲火漆封好的信皮,笑着解释,这是我给张大当家的示好信,我,武阳郡长史魏征,不想看到兵戈再起,生灵涂炭,所 以自不量力准备说服张大当家放弃对武阳郡的窥探。但是呢,空口白牙没人会领情。所以发一封信去,问问武阳郡每年交出多少钱粮来,才能买得一年平安
那,那郡守大人汤祖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魏征,呆呆的问。他知道自己出卖消息给流寇,已经足够杀头抄家了。没想到魏征的胆子比自己还大,居然敢公然与贼人联络,以求一时苟且。
魏征耸了耸肩,脸上写满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意思,我没问过郡守大人,郡守大人也不会答应。但我所做的事情,郡守大人肯定会被瞒得死死的,你可明白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毕竟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的人,这点儿猫腻汤祖望焉有不懂之理。心里边的恐慌登时去了七分,陪着笑脸,连声回应。
这,是我,魏征瞒着郡守大人私下干的好事。你,只是跑腿的,不知道信当中的内容,因为我拿你的妻儿老小相要挟,所以你也不敢拒绝我。魏征顿了顿,继续强调。
汤祖望知道对方之所以这样说,是准备万一出现差错,一个人将所有罪责承担下来,不牵连自己。忍不住心头又是一暖,低下头,低声道:大人说得话我都清楚。您放心,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说过。但是小的日后只要活着一天,便决不会忘记大人今日所作所为
我是馆陶人,这里是我的老家魏征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真正的笑容,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说给汤祖望听。人活着,总得做些事情,否则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古人写下的那些教诲
叹了口气,他将话头又转向正题,其他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记住几句最要紧的。我会给你准备两份礼物,都很贵重,但其中有所差别。你把最贵重的那份给 程名振,差一点儿的那份给张金称。如果有人问起原因来,你就说我原籍馆陶,与程九爷算半个老乡。馆陶的百姓至今没忘记程九爷的好处
嗯汤祖望连连点头,唯恐漏听了一个字。
去了巨鹿泽,张金称肯定会吓唬你。但你不能求饶,越求饶死得越快魏征看了他一眼,继续补充,你如果害怕,就告诉自己,反正都是个死,不如死得体体面些
汤祖望想了想,点头答应,我知道了,大人放心。反正是个死么大人都不怕,我还怕个球
然后你告诉张金称,他安插在武阳郡的哨探我都知道。为了表现诚意,所以才留着那些人不动。如果你死了,那些探子都得为你殉葬。还有,如果你死了,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敢来下书,我在信中所提建议,就一项也甭想达成了
第三,你告诉张金称,黄河冰上一战,我曾经亲眼目睹。如果他想知道其中详情,无论是哪一方的情况,都可以写信来问。信先送到黄牙鲍那,由他交给你。然后,你再转交给我。除了你们两个之外,我不会认识第三人
这,已经是明明白白地替下书人安排退路了,不由得他不感动。眼圈一红,小吏汤祖望哽咽着说道:大人,大人相待之恩,属下,属下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反正,反正大人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绝不会让您失望,让您看不起我
坐,咱们两个坐着说话魏征自己坐直身体,也示意对方坐正。人得先做出不让别人看不起的事情,才会被大伙看得起。自今日起,武阳郡二百三十万父 老乡亲的性命,就系在咱们两个的肩膀上。事成,未必有人记得你我的好处。事败,也没人会为咱们两个摆酒祭奠。但真相早晚有被揭开的那一天,日后活着的人见 到你我的孩子,也会冲他们挑一挑大拇指,说他们的阿爷是条真豪杰,老子英雄,儿子亦不会是孬种
大人,您甭说了汤祖望用力抹了两把眼睛,满脸是泪,脊背却挺得笔直。他为自己而感到自豪,虽然这种自豪像火,需要燃烧他的性命为代价,我懂,我都懂
今天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到我这里来取礼物和信魏征笑着拉开对方的手,看着汤祖望的眼睛吩咐。
必不辱命,大人汤祖望长身肃立,答应。
去吧魏征挥了挥手,命令对方离开。然后托着茶盏,慢慢走到了窗口。仓促而来的雷雨将外边的世界打得一片苍茫,在那白茫茫的水汽下,却隐隐有一片绿意浮现,泼不灭,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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