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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孔、曹二老虽然精神矍烁,却也都已是时至暮年,白发苍苍,群雄听他说这些,不免也感到凄凉。常思豪心中却想:“应红英此举说是孝心也可,但掌门过世,总该通知传达。她对这二老封锁消息,莫不是因为管掌门之死确有蹊跷,怕他们二老进行查问?”想到这朝郑盟主、荆问种等人瞧去,他们都在凝神静听,未动声色。
只听孔敬希道:“在前山陪祭时,红英怕我们劳累,总是安排我们早早休息,可是人上了岁数,吃得也少,睡得也轻。这天夜里醒来,无事可做,老朽和曹师弟聊了会子往事,便出来闲看山景。本打算行至玉皇顶上,下几盘闲棋消磨时光,顺道看上一眼日出,却遥遥发现山间无路无阶、林木掩翳之处有一条黑影窜动。此人行踪诡秘,显然大非正路,而且轻功奇佳,步法别有机杼。师弟,你来给大家演演看。”
群雄闻言圆散,退出一个空场。曹政武双手一分,身向前压,就在空场上演起步法,只见他前膝起处贴胸口,后足甩处扫臀尖,头颈前伸如鹰探,两手背行似飞燕。有识货的一见之下便即认出,这套轻功步法,正是武林广传的“落地凤”,本来并不稀奇,然而曹政武演练之际,前探之头颈忽高忽低,每将要跌倒时一振臂又挑掠而起,与头颈高度须保持不变、走一直线的落地凤练法微有差异。
孔敬希解说道:“这步子绝就绝在头颈高度的变化。此处是调整重心,使身体由失衡到平衡、平衡再到失衡的关键,这种练法单有个名称,叫“凤翅跌”。难度极高,江湖少见,曹师弟演示的只是略具皮毛,比之那贼,可是颇有不如了。”说着目光向郑盟主望去。曹政武也收了式子,旋身跃归原位,一同望来。
郑盟主道:“凤翅跌与捉云跌、鬼步跌一样,是盟中‘追梦三跌步【娴墨:追梦者跌,伤伤。凤者,子虚乌有之神物,云者,不可捉摸,鬼者,非人间所有。以三者指代梦想,思来惨惨可伤。百剑盟是梦想之盟,处处不离梦。】’之一,学者纷纷,成者寥寥【娴墨:实言实现梦想的人寥寥无几。】。蒋昭袭在‘凤翅跌’上尤下功夫,略超侪辈。放眼江湖,会的人倒确是不多。”
孔敬希点头:“盟主释不避嫌,可见胸怀坦荡。”舒了口气,继续道:“当时我二人既然瞧见,自不能坐视不管,便提了气跟踪下去。这人在山间绕了个大圈子,潜到灵堂之外,伏在院墙上探看,可是始终没做出什么破格的行为,加之脸上蒙着黑布,也瞧不清相貌五官,老朽也不好认定他就是蒋昭袭。
当时老朽以为,江湖上特异之士颇多,或许这是管师侄生前的好友,因种种情由,不便露面祭奠,也就阻止了曹师弟,没有上前拿问。没想到,次日夜里,又发现他到灵堂探看。如此一连三夜,皆是如此。最后那一晚,灵已守到了第九天,次日便要出殡抬棺下葬。灵堂里只剩下红英和我们这孙小子管亦阑。孙小子见母亲疲累不堪,自是心疼,死说活说,把红英劝下去休息,自己对灯跪着守灵。这孩子也是几夜不眠不休,身子熬到了极限,跪在那里晃来晃去,为免昏睡,隔一阵子,便咚咚磕几个头,看得我们老弟兄这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酸呐。”
群雄目光向应红英怀中望去,心中都想:“孔老剑客身份岁数摆在那里,说出话来定然无虚。这孩子竟如此孝顺,也当真难得。看来什么他父子不睦的说法,都是江湖上以讹传讹。”
只听孔敬希道:“那蒙面人在墙头观察,我们老弟兄远远监视,管亦阑在堂上跪着,如此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听这孩子腹中咕咕作响,他几天吃喝不下,连茅房也想不起去,大冷的天又在地上跪久了,想必也着了些凉,闹起了肚子。看得出来,他原不想动,忍了一阵,似乎难以坚持,便起身奔了茅厕。蒙面人见他一走立刻行动,跃入灵堂,打开棺盖伸进手去,曹师弟当时大怒,刚想现身制止,却听一声嘶吼,亦阑这孩子又从院外冲了进来。”
夏增辉面带疑色,插言问道:“老剑客请恕,此人既是来偷盗,开棺的速度想必相当快捷,因何管少侠也回来得如此之快呢?”
管亦阑抹了把泪道:“我怕长明灯被风吹灭,所以走的不远,没去茅厕,只在墙角蹲下,听见棺盖声响,就赶忙起身回来了,没想到正撞上这贼!他手伸在棺中正摸,吃了一吓,赶忙抓起剑来就想逃走……”
刚才孔敬希讲述前情时,群雄并没听他说这蒙面人带了剑,正自纳闷,夏增辉先意识过来,问道:“这蒙面人抓的剑,是棺中陪葬之物?”
管亦阑不答,一招手,有泰山派弟子卸下身上包裹,上步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柄长剑,白蛇皮鞘镶银钩,剑格由整块羊脂玉雕就,珍珠母片的柄上带有斑斑红痕,华美异常。管亦阑从母亲怀中挣扎站起,单手抄剑鞘扬得高高,向群雄展示道:“这‘皑桑’剑虽比不得‘冰河插海、莺怨穷奇’四大名剑,却也是一柄上佳的宝兵。我爹爹早年重金购得之后,异常喜欢,因此作了陪葬。”说着指抵剑格,“呛”地一声,弹剑出鞘。
群雄只觉一道白光耀目,都虚起了眼睛。江湖中人无不爱惜宝兵,一则是尚武之人爱屋及乌,自然喜欢赏玩兵器,二则行走江湖,难免遇上杀阵,兵器好可占便宜,便不助胜,亦容易保命逃生。故尔此刻瞧得这柄剑装饰华美、质地精纯,俱都露出羡艳之色。暗赞:“好剑!”
管亦阑道:“蒋昭袭正是得悉陪葬品中有此宝剑,才下手来偷,这上面的血手印,便是他的!”
大家这才明白,那柄上的红斑原来是血。
此刻瞧剑尖抵着鞘口,大半刃锋在外,颤巍巍映天生蓝,将那高高在上的血手印衬托得更加明显,群雄自然晓得管亦阑的用意。目光转向郑盟主等人,心中都道:“他盟里立剑为宗,上下人等无不爱剑如痴,若是普通财物,蒋昭袭自不放在眼里,可是换作这剑,便难说不会心下生痒。”
常思豪见郑盟主脸上竟也首次现出忧色,寻思:“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看来对蒋昭袭这人,郑伯伯也不是完全放心。”
管亦阑举鞘挑剑,绕场走了一圈,刷拉拉抖剑入鞘,送至须弥座平台之下给小山上人验看,眼泪汪汪地道:“上人,当时我见这蒙面人擅动棺木,眼就红了,一切不管不顾,冲上去抡拳便打。那贼拔剑还击出手快绝,只一个照面,便如同出了千招百式一般。我身上大小伤痕一十九处,便是赖他所赐!幸而孔、曹两位师爷及时出手,我才落下这条性命。当时我中剑倒地,只见曹师爷狠狠动手,一时竟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孔师爷怕他有失,出手合力伤其一臂,这才将其拿下。没想到按在地上摘掉面纱一看,这贼竟就是蒋昭袭。”
群雄心里都明白,蒋昭袭在百剑盟里地位不低,武功修为又岂是易与?两位老剑客年高德劭,以二敌一大非光彩之事,然而此刻管亦阑竟能合盘托出,显然真言不虚。只见他说到此处,歪头将泪水在肩臂衣上蹭了一蹭,缓了口气,道:“那时节打得虽快,动静却也不小,我娘、贾伯父、许伯父、白叔叔他们闻声而至,一见这场面也都呆了,蒋公是盟中贵使,我们不敢得罪,只把宝剑索回,将他送归客房。待到次日出殡之时,他和带来的几个随从却已然不见了。”
曹政武眼睛一瞪道:“原来你们没轰他走,却是他自己带羞逃的?”
应红英赶忙道:“师叔息怒,当时若是依着您,只怕事情要越闹越大。是我央孔师叔将您劝走,自行处理了此事,您老若是有气,责怪侄女便是。”
管亦阑道:“娘!是儿子怕事,这才去求了孔师爷,您替我顶个什么!今天也就是今天了,儿子这脸已在天下英雄面前丢了个够,还有什么可遮掩的?”【娴墨:秦lang川真看走眼了,这孩子长大必是个人物,只怕仅次于秦绝响和程连安。】群雄闻言寻思:“看这情形,当时曹老剑客定然怒极,对蒋昭袭不是要打就是要杀,最次不济也是轰下山去。管亦阑怕给泰山派招祸,这才为息事宁人,委屈求全。当时出殡在即,诸事忙乱,应红英无奈之下便顺了儿子的意。丈夫刚刚亡故便出这等事,她这寡妇的家,也真不好当。”
小山上人看过了血手印,面色凝重,将剑缓缓递到郑盟主手上。群雄都停了议论,一致向前望来,等着他给个说法。
管亦阑“扑嗵”一声,跪倒在阶下,泣道:“郑叔叔,治完了丧,娘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定要进京找您论个公道。小侄以养伤为借口,一拖再拖,一劝再劝,终是拗不过她,这才被抬进京来。方才她言语之中多有冲撞,您大**量,万勿怪罪……”说着呜呜哭出声来。郑盟主下阶来搀,他赶忙又蹭膝退避,哭道:“叔叔乃人中大剑,小侄何德何能,堪来领受您的低首躬躯?今日事已至此,一切都已讲说明白,小侄别无它求,只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叔叔成全!”
郑盟主道:“请讲。”
管亦阑道:“宝剑入土,未免有埋金之叹,况且此事已然传开,再将此剑陪葬,怕有蟊贼宵小偷坟掘墓,令我爹爹泉下难安。咱练武人爱好兵器,见到宝兵,难免不会动心。想那蒋昭袭也是爱剑之人,临时起意做下错事,也是情有可原。什么公道不公道的,也不必论了。小侄伤在这‘皑桑’剑下,每日看到此剑,便觉心惊肉跳,遍体不安,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将它留在身边了,现愿送予蒋公,请叔叔代为收转。”
此言奇绝,郑盟主手托此剑,收也不是,还也不是,两难之际,只听管亦阑继续道:“小侄本有心让出掌门之位,就此退出江湖。但是娘亲对我期望甚殷,小侄不敢拗逆。只好收理心思,重打精神,希望日后能将泰山一派打理妥当,发扬光大,不辜负娘亲、众位师叔伯的期望、两位师爷的栽培和爹爹的在天之灵。”
夏增辉击掌赞道:“好!好孩子!孝顺、有担当!”群雄被他引了个头,也都对管亦阑有所改观,叫了两声好。管亦阑膝头点地转过身来,向大伙叩拜相谢,头磕在地上咚咚有声。此举一出,立时招得满院掌声潮起,群雄情绪更是热烈。应红英见此情景,不由得手掩酸鼻,欣慰而笑,眼角泪光闪闪,睫起晶莹。
荆问种等诸剑都眉心蹙起,本来管亦阑这掌门的位子接的就不够名正言顺,照这情势一搞,他可就坐得实了。
掌声响了好一阵子才逐渐平息。夏增辉微笑上前,扶起管亦阑道:“管少剑年轻有为,执掌泰山门户,必能光大本派,名振江湖,老朽代表点苍上下,全力支持。以后,咱们可要多亲、多近。”白拾英道:“好孩子,咱们武林正派向来是以德服人,只要你有这份心,就什么都能干好。将来若遇到为难之事,给你白四叔来个纸条,你四叔带着嵩山一派,水来水里去,火来火里行,决不能让你遭了委屈。”孔敬希、曹政武二老在旁,各自欣慰点头。华山派的贾旧城、衡山派许见三也都好言鼓励。
“多谢诸位鼎力支持。”管亦阑向四周团团揖过,振奋精神,朗声道:“当年五派祖师与韦老





大剑 【评点本】130十章 放手
退盟之言一出,泰山派弟子同声响应,震得满寺回音。
群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有些不敢相信。
贾旧城道:“如今盟里的种种弊端,其实在江湖上其它帮派中也有存在。所谓公道达而私门塞,公义明则私事息,很多东西,提出来大家共同献计献策,纠正扶偏就是。咱五派入盟百余年,数代人精诚戮力,才有今日巍巍盛观,去就之事岂可轻言?贤侄还当深思熟虑、再思再想。”
曹政武冷冷道:“想什么?公道是想出来的?你华山派私门不塞,人才迭出,每隔二三十年都能有人入驻修剑堂,当今的南方大剑魏孝光更是你家舅爷,你华山派若不出人才,那才叫真没有天理!我泰山派有什么?孩子受着气挨了打也只能忍着,岂能和你比得?”
百剑盟里的规矩:在修剑堂研学的十位大剑,除了主持总务的会长外,其余九剑要隐去原名,以九天代之,既是意在令其脱离江湖,专注于剑学,也是为了杜绝亲枝近派从中受益【娴墨:前叙过两三次,都不说透,此处忽再添一笔,扎个透膛。讽到极致,正是哭笑不得。】。九天中,南方为“炎天”,故而平时盟中人等,都称南方大剑魏孝光为“魏炎天”或“炎天剑”,现如今曹政武当众直呼原名,破犯盟规,言语中毫不留情,显然是决裂之心已坚。
便在此时,只见白拾英上前一步,向须弥座平台上抱拳拱手:“五派向来同声共气,同损共荣,我嵩山派愿与泰山派共同进退,携手出盟。【娴墨:看人情还讲义理。】”许见三也道:“白师弟说的是。武林人自行侠路,道不合难谋同风。盟主,衡山派这些年来多蒙照拂,在此一体谢过,愿贵盟未来前程似锦,气象更新。【娴墨:走异路不再同风。两人之言,与郑盟主家宅中人情义理、异路同风之联又遥遥一对】”
贾旧城听他这话,竟也是要退盟而出的了,一时愣在那里,结舌四顾,竟不知所措。群雄更是一片哗然。
郑盟主微微一笑:“好。两位身为一派掌门,决此大事,想来早已【娴墨:明点】考虑成熟。既然去意已决,百剑盟亦不挽留,愿两位与管贤侄一样,都能将本门派治理妥当,发扬光大,百剑盟也永远是你们的朋友。”
衡山、嵩山两派也都已建派数百年,传承历久、徒众千万,散于各地的学子门人不算,光是山上在编的弟子徒孙,每派便多达三四千人。这三派同时退盟,实为震惊武林的头等大事,群雄见郑盟主处理得如此轻描淡写,都不免大为诧异。
白、许二人相互瞧了一眼,向上拱手:“多谢郑盟主成全。”
应红英一拉儿子,拱手向小山上人道:“今日亏有上人法驾在此,主持公义,一切方才平安无事,顺水顺风。上人不言,德行自重,真个是佛光到处,礼仪圆融。未亡人携幼子,代表九泉之下的拙夫,以及泰山派上下人等,在此都感激上人的大恩大德。”
小山上人合十一叹:“唉,都是众生度化了佛祖,哪里是佛祖度化了众生?应女侠言过了,老衲愧不敢当。”
郑盟主明白他这是在给自己话听,示意应红英故意本末倒置,少林派可没参与她们的预谋,这句话一出来,他少林派便两不得罪【娴墨:小常未必听得懂,故作者此处借郑盟主心事代叙】。当下向管亦阑道:“尊父在日,与盟中诸剑多有往来,我二人兄弟相称,情义甚笃,也曾多次联床论剑,无话不谈。得知老哥哥去世的消息之后,郑某很是难过,然而盟中事务太多,未能亲自到泰山为他送行,却不想竟出此逆事【娴墨:何为逆事?在对方听,是蒋开棺偷剑,在自己言,多半指联手退盟。】。现在蒋昭袭不知所踪,贤侄对他虽称原谅,我盟却定要秉公追究到底,这是给管故掌门一个交待,也是给天下英雄一个交待。这柄‘皑桑’剑作为物证,暂由我盟代为保管,将来事情查明处理之后,自当归还泰山。”
管亦阑道:“蒋昭袭是贵盟旗下剑客,做出事情怎样追查处理,我泰山派不便过问,也不关心。小侄身上伤病未愈,不堪在此久受风寒,盟主,上人,咱们就此别过。”说罢往担架上一躺,由应红英及二老护持,率领泰山派弟子直奔寺门。许见三、白拾英也都施过别礼,带同衡山、嵩山两派弟子跟随其后。群雄闪开道路,荆问种遥望郑盟主,见他平静如常,并无阻拦之意,也便打个手势,诸剑两下一分,眼睁睁瞧着管亦阑一伙从自己面前行过,扬长而去。【娴墨:《东》书开卷隐有“春回化地、池腾雪龙。”之句。春者,三人一日,应三派掌门一日间齐聚白塔寺事,化地者,雪化湿泞之相,雪色为白(败),一白(败)涂地意。秽也可不谐音,兼指盟中之污秽。池者,应小池上人掌寺,是他的地面,雪龙者应谁也?一场闹剧,以何相连?一夜雪,地白。白塔寺,塔白。夏增辉、小山上人,须白。孔曹二老,头白。丹巴桑顿、刘金吾,衣白。管亦阑、应红英在丧期,孝白。曹向飞,氅白。白拾英,姓白。皑桑剑,色白。众白连一白,故成一条龙,是谓雪龙。小说这么写,是一种病态,曹雪芹也犯此病。玉带林中挂,金钗雪里埋,这类话写不写对小说意义不大,读出读不出不影响剧情理解,只是喜欢搞文字隐喻解谜的读者能多一些小乐趣。阿哲之心,应也是以此类字谜,引读者深思藏在文中的其它字谜、事谜,找到文章的“嚼头”和“滋味”。】夏增辉也向小山上人辞行,率领点苍弟子离寺,群雄经此一事,都对百剑盟大有看法,见夏增辉也走了,登时哄哄嚷嚷,散去大半。太极八卦两门毫无所谓,只有华山派门下弟子站在空荡荡的院心,左顾右望,尴尬之极。贾旧城一张马脸拉得老长,向上揖手道:“盟主,属下受邀来京,原只是做个见证,他们这退盟之事,属下实在……”郑盟主笑道:“一切我自心中有数。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贾兄大可不必心怀忧惧。”贾旧城道:“是。”郑盟主道:“荆理事,华山派远来疲乏,劳你给他们好好安排一下,我这厢还有些事情要与上人商讨,等完了事过去,咱们再好好给贾兄接风洗尘。”贾旧城道:“多谢盟主。”行过别礼,带同门下弟子随荆问种等人去了。
此时日过中天,已是未牌时分,郑盟主向小山上人致歉道:“为我盟中之事,累得上人半日在此苦受风寒,郑直心下不安之至。”小山上人一笑:“阿弥陀佛,盟主见外了。”小池上人将众人引至禅林茶院奉上香茗,常思豪见郑盟主依然谈笑风声,似乎退盟之事对他毫无影响,心中既是佩服,又是纳闷。茶罢小池上人又安排素斋素饭款待,秦绝响笑道:“上人,郑伯父,小侄是个酒囊饭袋,顿顿离不开肉,这斋饭嘛,嘿嘿,有点儿吃不惯,可要少陪了。”
郑盟主笑道:“贤侄先行一步也好,回头我再去喝你的喜酒。”
“没说的。”秦绝响又转过头去,冲石便休、霍秋海道:“两位好朋友得赏脸哪,一起来吧?”石、霍二人心里明白,百剑盟和少林派在武林是何等地位?这两大当家人在一起谈的内容,很多不便让外人来听。秦绝响有这个自觉,又递来台阶,自己哪有不接的道理?当下哈哈大笑,向小山上人辞行。秦绝响一招手:“侯爷,您先请!”
常思豪听他喊自己“侯爷”十分不适应,然瞧这做派,他多半是演给外人看的,也不好说什么。
一行人告别出来,秦绝响先到南镇抚司衙门领了衣袍带印和赏金【娴墨:此处大有问题。埋得深极。颁旨不同时发这些东西是有原因的。读到第三遍才看出来,这脑子真是不成了。】。同僚官员纷纷道贺,秦绝响出手大方,大小红包上下派发,而且一送就是双份,其中一份是替常思豪这侯爷发的赏钱。满堂没一个不欢喜。两人直应酬了半个多时辰,秦绝响又邀了不少上下级出来,骑马的骑马,上轿的上轿,浩浩荡荡直奔京东云华楼。
街面上早有二十来个伙计列队候着,遥遥望见,赶忙迎过来招呼,领头的道:“哎哟我的大东家,您可来了,席早都备好了,就等您了!”向后一招手,伙计们都挺直了腰板,大声道:“恭喜大东家!大东家立奇功,受皇封,指日还能再高升,既升官,又发财,好运如潮滚滚来!”
秦绝响在马上哈哈大笑:“这谁编的?还他妈挺顺口儿呢!”领头的搓手呲牙笑道:“回大东家,是小人的拙笔。【娴墨:妙。恰似作者自白。】”秦绝响笑道:“喊两句话而已,什么他妈的拙笔?行了,”说着从怀里扯出张银票甩出去,“润你奶奶的笔去罢!【娴墨:刺心之极,有钱人糟践文人,何尝不如是?】”那人在风中捉住银票【娴墨:风中捉住,是此财来得飘渺】,一看上头写着官银二十两,眼皮都喜得要笑崩开【娴墨: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滑稽处正是催人泪下处,非贫寒、未历此者不能知,自古文人多傲骨,傲骨之中恰恰灌满辛酸,能不散发酸气?知此辛酸,教育孩子怎么教育?只要孩子摸笔要写作,立刻打手,否则害其一生一世。】,猫腰伸脖忙不迭地道:“谢大东家,谢大东家!来人哪,点炮!”
“呯——乓——吡里啪拉吡里啪拉——呯——乓——”
两边街道上鞭炮声四起,刹时间响成一片,蓝烟弥漫,将偌大云华楼笼罩得仙气蒸腾,如梦如幻【娴墨:“眼见他起高楼”。真幻谁知?自省难,皆因眼前幻象美。作者偏在之前写独抱楼装修不能用,此处添出一“梦幻云华”,用意可知。】,看热闹的百姓挤得里三层外三层,人头忽忽悠悠成团,如洪水冲下来的几万斤耗子【娴墨:不堪之至,遇热闹闲冷而过者,天下几人?艳照门事出,记者采访路人,路人曰“我打酱油的,关我屁事”,遭网人猛批,殊不知自打酱油不问闲事,正是真潇洒,真得“老死不相往来”之真意。】。秦绝响嗅着火药香,瞥着众百姓,心里说不出的痛快。下了马小手一挥,踩着红花碎纸,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昂首阔步,率众进楼。众伙计们随后把门一堵,手捧笸箩,大把的铜钱撒出去,人们一见,也不顾鞭炮炸了耳朵,呼啦啦蜂拥上前,两只手在地上乱划拉乱摸,抢成一片。【娴墨:老鼠知抢钱乎?是知人不如鼠,竟连鼠辈亦算不上了。】楼内早有宾客久候多时,一见秦绝响进来,都站起了身子。常思豪搭眼瞧去,只见宾客中有商贾,有官员,有武林人士,服色不等,各据一隅,自己都不认得。这些人笑打招呼,各道恭喜,秦绝响一一回礼,应对起来就如同招待多年不见的老友相仿,一时间楼内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对面说话都有些听不清声音。
在一片嘈杂声中,常思豪贴近陈胜一耳朵道:“陈大哥,绝响入京日子不多,交下的人可是不少啊!”陈胜一涩然一笑,拇指、食指撑如钳形,其余三指曲握,作出一个元宝的手势晃了晃。马明绍大声道:“陈兄!你引侯爷先到楼上,兄弟给石门长和霍门长安排一下座位!应酬完和少主爷一起上去!”陈胜一点头,马明绍拉着那两人陷入人堆,便瞧不见了。
进了二楼包房关上门,耳根一下子清静许多。陈胜一把官衣印绶等物往桌上一搁,拉了把椅子坐下,闭起眼睛长长舒了口气,身子一仰,靠在了椅背上。常思豪瞧他面皮明显地松驰下来,眼角的皱纹展开,油光微亮,有一种陈年皮具的质感,才几日光景,鬓边的白发明显比上次见面时又多了,心里一阵难过,缓缓拉过椅子坐下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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