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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秦绝响笑道:“谁不知道俞大将军的本事?您溃海贼于汀州、定侗叛于恩平、收黎蛮于昌化、破王直于舟山,其后擒张琏,捣兴化,镇潮州,定翁源,节节胜利,用兵如神,哪路叛民倭寇是您的对手?‘龙虎佑明,天下太平’,您和戚大人的本事,那是有战绩摆在那的!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哟!您这么说话,可是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俞大猷原只当他是个黄口孺子,浑没放在心上,不想此刻听他将自己的战绩历历道来,如数家珍,倒觉有些意外。戚继光笑道:“我这戚虎是纸虎,老将军这俞龙可是真龙,民间谬赞太过,其实我哪能跟俞大人相提并称呢?”
众人都笑起来道:“有两位将军保定江山,真是我大明之福啊。”
一片赞颂声中,却听有人冷冷地道:“俞将军是真龙,那皇上呢?”
此言一出,登时厅中大冷。俞大猷侧目一瞧,说话之人站在徐三公子身后,仆从打扮,自己并不认得。戚继光脸色有些发白,没想到自己小心来、小心去,今天见了老战友,一时嘴里没了把门的,冒出这么一句,真若追究起来,俩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徐三公子只当朱情是自己手下奴才,听到他无端插话,本来大具反感,但一瞧俞、戚二人的表情,心下便又得意起来。只因他二人当初都是胡宗宪的部下,跟爹爹徐阶正是对头。如今他们虽有一身的战功,在朝廷里头却失了根子,这会儿说起话来如同受到众星捧月一般,却被我门下家客一句话吓得没了声音,岂不可乐?【娴墨:心里真没谱。】俞大猷瞧着他那暗自得意的表情,料想仆人未经他的允许授意,绝不敢狂妄至此【娴墨:必然会如是想,徐三想不到这,反觉可乐,是真没谱。古田闹这么厉害,正指望俞戚二将平叛,皇上都要敬老将军三分,徐阶就算不敬也正要用人家,这时候挑事可合适?可知三哥不但心里没谱,肚里连草也没塞,草包都算不上,竟是空皮囊。】。显然徐家这是还记着胡少保的旧账,无事便想生非,得闲就来揪自己的胡子。当下大笑道:“俞某自然不是什么真龙,不过自觉着还够个一撇一捺!总也比那些当面摇尾、背后咬人的劣狗强得多啦!”
徐阶当年曲意事严嵩、收拾胡宗宪,都是阳里面和,阴中用计,这“当面摇尾、背后咬人”八字,谁又听不明白?徐三公子的脸色登时便有些发紫,把戚继光看得心里一提,登时肺翻气紧,手脚有些哆嗦。
此时程连安却在旁边笑了起来,小手插袖在腹前一揣,踱近说道:“老将军乃国之柱石,跟个没眼色的狗下人置的什么气呀?想当年诸葛丞相号称‘伏龙’,刘皇叔也没因此嫌忌不是?下人、下人,便是下贱之人,下贱之人,能有什么高见哪?这厮不懂礼貌,三公子回去自会好好管教,老将军可莫要因此气伤了身子、坏了两家的情分呀。”
他这话刻意把狗的骂名转到了朱情身上,也给了徐三公子台阶,本来引导得极为得体。常思豪一听却知要糟,正要说话,朱情却已先笑起来道:“呵呵呵,你这小太监懂得什么?老将军这是在骂徐阁老呢!”
程连安面色一冷,又忽转了笑容,揣手向徐三公子躬身道:“三公子,今儿是我的不是了,怪我在干爹冯公公膝下跟的日子短,没学会该怎么说话,您看这……”【娴墨:小程已是极客气。否则该说:我没学会该怎么说“人”话。】堂上堂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徐瑛也有些挂不住劲,回头道:“这堂上哪有你两个说话的份儿?还不给我滚出去!”
朱情低首躬身道:“是。”和江晚转身向外走,刚绕过小山和丹巴桑顿的身子,忽地戟指如剑,直向椅上的俞大猷颈间刺去!
俞大猷从学于名剑李良钦,又在战场历练了几十年,反应极其迅速,而且由于刚才的冲撞,本身就对这个以小犯上的仆随加了注意。听见风声就知不好,左憋起一格磕不动,护腕铆钉反将自己硌得生疼,立刻明白是遇上了武林的高手赶忙一矬身滑入了桌底,扬手一推,“哗啦啦”杯盘瓷响,将桌面顶掀起来直向朱、江二人砸去!
那桌面乃是黄杨木所制,厚达四寸,极其圆阔,重逾四五百斤,这一被掀起来呼呼带风,真如飞起面墙相仿。
就听“喀喳”一声,桌面四分五裂,一掌穿出,早被朱情击破。
“动手!”
他不顾身上沾满菜汤,大喝一声,起腿向俞大猷便踢!【娴墨:喊动手,却起脚,试思是何用心?尽是小趣处。】江晚未闻其声,也早将两掌一分,直向戚继光攻去。
这几下突如其来,在场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打成了个乱马人花,众官员名流文士惊得目突手颤,筷子哗拉拉掉了一地。程连安极是乖觉,早早闪在一边。
俞大猷将桌子掀飞时用力甚猛,重心移在前足,身形稍具踉跄之形,就见朱情劈桌起腿那一脚已到胸前,只觉其动作之快,真如惊沙入面!
他已知这一招难以避开,双掌前合,想抓拧朱情的小腿,可是十指刚一触到对方,立刻被一股螺旋抖劲弹开,眼见这一脚就要踢中心窝,忽然感觉领子一紧,身子左偏急速倒飞,同时一剑生华自右肋后侧部指来,直刺那贼仆的前胫!
俞大猷在向后跌去的刹那间惊直了眼睛,心想:“好快的剑!”
朱情一缩腿避过“十里光阴”【娴墨:剑名光阴,光阴能不快乎!】,百忙中冲常思豪的方向虚略投去愤怒而失望的一瞥,与此同时,四大档头已然由两翼包抄攻到!
曹吕曾康四人一见朱情动手,脚下便已启动,不过是因站在郭书荣华的背后而略慢一拍而已。
间不容发,朱情左臂一棚架住曹向飞的鹰爪,右臂下挡,格住康怀的剑指,缩回的腿向左摆踢,控住与吕凉的间距,“呯”地一声,腹间中了曾仕权的一掌。顿时“扑”地一口血雾喷出,身子倒飞而起,直跌向天井花园!
江晚指掌如飞,眼瞧已将戚继光抓在手中,忽见朱情跌出,惊喝道:“怎样了?”
话尤未了,四大档头同时攻至!
这四人拉出一个都与他势均力敌,甚至尤有过之,何况是四人齐出,配合无间?
他急切间双臂抡开,“啪啪”接住两招,胸口、肋窝各中了一拳一指!
众人听得骨裂声响,惊得身上的肉都不由自主地跳了一跳,只见他将口中血向曹向飞“扑”地一喷,借拳指之力身子后退打个了旋儿,“哧拉”一声,将自己衣衫撕裂,手中“啪”地打开火摺,嘶声喝道:“住手!”
只见他衣衫裂处,绑着两捆采石崩山用的红皮火药!
其中一捆的中央已被拳劲击瘪,凹陷了下去。四大档头一见,身子立刻一凝。
朱情在花园中翻身爬起同时也撕裂了衣襟甩燃了火摺,胸前的火药包已被鲜血殷深了颜色。四面八方的东厂干事潮水般涌来。他大喝道:“俞龙戚虎,一个也不可放过!”吼罢将火摺往药捻上一触,顿时“哧哧哧”窜起怪响,他一切不管不顾,返身向堂中冲来!
江晚一看,也把火摺往药捻上一碰,两眼透红,直扑俞大猷!
众人无不惊骇,谁也没想到这二人竟怀死志!徐三公子满裤兜精湿,惊得连屎也拉出来了,一串屁把椅子崩得毕卟直响。【娴墨:早说了这东西来得快……】眼见火药捻窜烟冒火快速燃烧,曾仕权尖叫道:“保护督公!”四大档头都张臂后退,忽见银衣陡起,郭书荣华身如飞箭,掠过四人头顶【娴墨:小郭才情固然好,更难得有这好胆色】,甩腿向江晚攻去!
此刻江晚眼里只有俞大猷,侧头避开空中踢来的一腿,身子仍往前冲,想要尽量缩短距离,确保爆炸的威力。郭书荣华使个“云lang翻”头下脚上,一张手正抓住他后背衣衫,空中借旋身坠落之力,猛一抖腰,将他揪得双脚离地,抡起一个大弧,直直丢向门外!
朱情冲到半途,一脚刚踏进门里,江晚的身子忽被扔出,正砸在他身上,只听蓬地一声,两人一齐向外飞射,再度跌向花园中心!
众东厂干事们正要前冲捉拿,就见两人身上的火药捻子已经快要燃尽,赶忙都抽身后撤,就听一声惊雷劈入耳轮





大剑 【评点本】154四章 问答
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心想莫非聚豪阁还有高手潜伏在堂内伤人?
急匆匆奔至门边一看,立刻又都哭笑不得。原来徐三公子早已失禁,坐在自己的一泼屎尿里,两手黄汤臭水,无处擦抹,正自号啕。【娴墨:喝黄汤,拉黄汤,处处都有轮回,说人下辈子能变猪,我不信,说有的人是猪变的,我真信。】郭书荣华道:“来呀,快扶三公子下去收拾,另在我屋里备水,伺候侯爷清洗身子,更换血衣!”有人应声而去。
又有人将“十里光阴”捧来,常思豪接过带在身上,道:“我回府清理即可,怎好玷染督公的器具?”郭书荣华笑道:“这侯爷就见外了,把您干干净净请来,却浑身是血地回去,夫人纵不责怪我,受些惊吓也是不好。【娴墨:体贴周致。不是为你着想,是为你爱人着想,言语款贴,能不依顺?小常,来嘛……】”点手一唤,程连安笑吟吟地过来道:“侯爷这边请。”
常思豪瞧着他的小脸,点了点头,随着他穿过侧门,一前一后向西而行。路上墙高路窄,甚是曲折,常思豪见身边已然无人,放缓了脚步,问道:“你在厂里过得如何?督公待你可好么?”
程连安行走中身子躬着略向回侧,微笑道:“回侯爷,奴才如鱼得水,督公待我亲如一家。”常思豪道:“今天这么大的日子,红龙四大档头都在,怎不见鬼雾的人来?”程连安一怔:“鬼雾?那是什么?”常思豪微感失望,心道:“你连这都不知,算什么亲如一家?”忽又想到:别人或许真个不知,冯保把他安排在这,又怎会不告诉他?眼见程连安扭回脸去,半人高的小身子碎步频频,白白细细的后脖根瞧上去就像个丫头,真不知上面这脑袋里头装了些什么。
说话间进了一个小院,院中仅有一房、一缸、一树【娴墨:妙极。大结局中事已定基在此了,藏得深。】,布置简洁,周围的院墙却有四条通道,八人把守。两人进来的正是靠东这条。就见房门一开,有六名干事排成小队走了出来,手里各拎两只冒着热气的空桶,排头的干事道:“禀安祖宗,水已经备好了。”
程连安赶紧低骂道:“蠢才!还不退下?”
那六名干事忙低了头道:“是。”从南侧通道快步出院。程连安回瞄了眼常思豪的脸色,笑道:“这帮奴才不懂事得很,侯爷莫怪,您请。”
常思豪淡淡而笑:“安祖宗请。”程连安惊跪于地道:“奴才该死!可不敢受这个!”常思豪向守卫扫了一眼,道:“有威无德,怎能服得了人呢?”程连安眼睛转动,瞬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厂里的人个个非精即怪,哪有如此不懂事的道理?显然刚才那干事并非叫顺了口,而是平日压下了怨气,这才在外人面前不动声色地小捅自己一刀【娴墨:小捅一刀者,是在外人前显小程之跋扈,传言于外,则必引厂内上层之嫌忌。况小常是小郭宾客,言语中略带一点,也就够瞧的,厂里小厮亦不简单】。忙陪上笑容道:“多谢侯爷教诲。”
常思豪见他跪在地上那副模样,显然日常里伺候上面也常如此,连膝盖骨都软了,心中微叹,将他拉起。进得屋来,只见这室内方方正正,空荡荡无桌无椅,贴后墙正中央有一面半透明的檀木框架白纱屏风,左右墙壁上挂着六个立轴,上面文字颇大,都是单字,写的是:思、则、俗、谋、技、力。字体有的严谨,有的狂放,有的险峻,有的庄和,勾连俱妙,笔笔不同。
程连安见他望着字帖不动,笑着解说道:“这些都是督公的亲笔。他老人家精于书道,擅写各家笔体,自己又独成一家。您看这则、俗、谋、技、力,用体分别为欧、颜、柳、苏、黄。而这首帖‘思’字,却是督公自己的笔法,人称‘傲今体’,其势雄健超拔,气象又更在五大书家之上了。”
常思豪道:“书法我是不懂,倒是这几个字五不挨八,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程连安笑道:“督公雄视八方,高瞻远瞩,其思维非奴才所能测度,不过据奴才所猜,这大概督公对于国体政事该如何处理这方面,总结出的几个要点罢。”
常思豪哼然一笑,随他转过屏风,进入内室,只见地中央放着一张枣色花雕架子床,床前一只半人来高椭圆形的大木桶,里面汤白花粉,热气蒸腾。四周八面全是齐顶的书架,藏书满满,唯东面书架中间一格里摆着尊观音像,千手千眼,若男若女,眉目半睁,仪态从容。像前一尊小小的三脚黄玉薰笼清香爽逸,烟气流沉。
程连安伺候着他入了水,将衣剑拿到外屋,唤人取走了血衣,将剑倚在屏风之侧,取澡豆【娴墨:就是豆面粉,相当于今之摩砂膏,可除角质滋润皮肤用,有兴趣的可以买点豆自己做,绿豆可排毒,最佳,有寒性但不入口无所谓,生磨成粉,用时洗面后轻揉细搓,洗掉再涂一层做面膜,纯天然效果极佳,红小豆和黄豆则次之,能洗全身则更好,但至少一次要半斤,唯须注意现磨现用,还要小心堵下水】和珍珠粉进来,调匀搁在旁边,又臂搭手巾端来一个小凳,搁在木桶下垫脚,撩了水润湿皮肤后,抿起一把澡豆来替他擦背。常思豪感觉背上温温腻腻的,颇为舒适,笑道:“让安祖宗伺候,那我岂不成了老祖宗么?真是不敢当啊!”程连安一边擦抹一边歪着小脑袋笑道:“当得,当得,您对我程家大恩大德,奴才给您当牛做马也是应该的。”常思豪道:“哦?我对你们家又有什么恩德了?”程连安笑道:“侯爷在奴才爹的身边,陪他走完最后一程,这便是最大的恩了。何况您又千里寻孤,到京师来找我传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哪!”
常思豪耳里听着,感觉他在颈后擦抹的动作微微一重,劲走横斜,有了笔划,细细辨去,写的是:“鬼雾即驻外内应,从不公开现身。”登时心中明白,他刚才在外面佯作不知,实是谨慎之至。暗思:“这便错不了了。红龙在明,负责日常公事,鬼雾在暗,大抵负责渗透各种江湖帮派,东厂所得情报,都是由他们提供。夏增辉一人便掀起如此大的波lang,江湖上那么多帮派,这卧底的情报网亦必极其复杂,那么这一系的人手,只怕是少不了。”
想到这儿,望着书架间那一格神龛说道:“怎么你们督公这屋摆着观音?莫非他信佛吗?”
程连安笑道:“督公理通三教,学贯古今,他老人家究竟信什么不信什么,那可不好说了。”
常思豪假装打量着观音像:“你说这千手观音,究竟会有多少只手?莫非整整一千?”
程连安立解其意,一边替他洗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哦,民间的传说,这千手观音原名‘妙善’,是妙家的三女儿【娴墨:就没听过有姓妙的,除非妙丰也算】,因爹爹病重,需要一只手、一只眼来做药引,妙善的大姐、二姐都舍不得,妙善便割了手、挖了眼,给爹爹治好了病【娴墨:这是纯神经病,神话中总有这种不可理喻的故事】。佛祖感其孝行,这才给了她一千只眼、一千只手【娴墨:真真妙善,妙到都让人要疯了。治病就没听过有剁手挖眼能治的,感孝给人家一副新的也就罢了,给那么多不是明摆着让姑娘基因变异嫁不出去吗?】【娴墨二:嫁不出去正好出家……】。其实千只是个虚数,只是象征很多罢了。至于具体究竟有多少,怕也没人数过,更没人知道。”
常思豪听他对答知机,想这孩子整日在龙潭虎穴,果然心思机敏。道:“你们督公学识广博,定然清楚,你若有机会,该当向他多多‘请教’才是啊。”
程连安笑道:“督公乃驻世菩萨,凡事不论巨细,一切自是了然在胸。不过他老人家太忙,奴才人小言微,想时常能听几句真言、教诲,可不大容易了。”
常思豪也明白他的处境,沉吟着不再言语,洗了一会儿,只觉背上又有了笔划:“侯爷勿怪奴才。鬼雾之事极其深密,奴才所知确少,但厂里传言很多,据说他们和红龙一样也有头目。”常思豪心中一动,知道程连安误会自己嗔他,但既然僵出了话来,便也不急解释。
背上撩了两把水,又写道:“他们的头目,好像被称作什么暗督”此时外间忽传来守卫问候的声音:“督公!”程连安赶忙将手巾往盆边一搭,下了小凳,无声略施一礼,退出内室,似乎刚出内室就迎上了郭书荣华,忙也止步唤了声“督公!”又道了声:“是。”退了出去。
常思豪的呼吸忽然变得沉静。
步音轻轻缓缓停在屏风之外,纱面上显现出一个修长的侧影。定了一定,人影微微折下身去,拾起了倚在旁边的“十里光阴”。
常思豪停止了往身上撩水的动作,觉得这世上如果有件自己唯一做不来的事情,那一定是谨慎。
“嗒”地一声簧响,剑身弹出两寸。
郭书荣华缓缓拔剑,柄上修长白腻的指节一如步步显露的剑身,隔纱相看,光泽质感如一,竟无半分区别。
剑身在抽出尺余之际停住。
一个柔和得仿佛被这白纱滤细的声音,缓缓地传了过来:“一派清光照侠胆,十里剑飞走光阴。荣华原以为,在徐老剑客之后,天下再无这般清豪勇逸的男子,没想到,原来错了。”
常思豪用手巾浸足了水,在肩颈处撩泼,会错意似地道:“沈绿名动江湖,人剑双绝,确实天下难寻。”
“刷”
剑倏地收合,入鞘的磨响令撩水声混入了一种粗糙与仄然。
郭书荣华静了一静,轻抚宝鞘,动作又归复缓慢:“百剑盟弘扬剑学,多利民生,郑盟主在日,与我也多有往来。大家互述见解,各有启发。听闻他盟里近来多事,盟务转由您和秦大人掌管。希望日后,侯爷也能与荣华亲密无间,一如既往。官场事多人乱,南镇抚司也不例外。咱们双方,还当尽已所能,彼此间多多地维护、照顾。”
常思豪本无意执掌百剑盟,然听他此刻的言语,这风雨飘摇中的江湖第一大势力,如今倒像是成了加重自己身份的一只砝码。冷笑道:“督公太抬举了,我们算个什么呢?只有要人照顾的份儿,哪有照顾别人的份儿?不过既然您这么说,那以后少不得要占您的便宜了,在此先行谢过,哈哈。”
白纱上郭书荣华的影子扬起手来,似在轻掩着嘴唇,语态中也明显露出笑意:“侯爷客气。既然如此,您可要经常过来,咱们得闲聊聊剑法,谈谈武功,也是一桩快事。”【娴墨:偶尔能偷看到人家洗澡,更是一桩快事……】常思豪道:“啊,在下用惯了刀,对剑法实是一窍不通。这恐怕不能如督公的意了。”郭书荣华道:“呵呵,这是哪儿的话呢。刀尖为仁,刀刃为义,刀背为礼,刀镡为智,刀鞘为信。刀法中用仁的部分【娴墨:用仁者,正是用人也,暗示无痕。】,便是剑法了。所以剑法全在刀法之内,侯爷一定谈得来的。”常思豪侧目道:“刀还有这么多讲究?我倒听说,刀是小人用,剑是君子用,刀这兵器,其实很不入流呢。”
白纱后又传来淡淡的一笑:“刀具贴近百姓生活,剑除镇宅演武,别无它用,确是事实。然而自唐以降,战争中用剑,已经越来越少,一来剑走轻灵,难以破甲,二来过短不利,过长易折,不长不短,实用性又差。今人佩之多用于装饰,以表性情、彰显品格,其实倒成了摆设。”
常思豪笑道:“看来我盟立剑为宗,原来是错拿了个空有其表、并不实用的兵器作了图腾,这岂非大不吉利?倒不如,改成百刀盟才好呢。”
郭书荣华道:“中原历朝历代治国,都是道之以德,齐之以刑,阳尊儒术,阴用法家【娴墨:实话。统治阶级一向虚伪。明明用人家李斯韩非的,还特特要把他们弄死,后世手中沿用,口里不住贬低,以显自己高尚。儒术称王,不是他们的理论好,实是他的欺骗性最大。】。相信很多事情,触类可以旁通。”
常思豪望着白纱上的人影,冷冷地道:“什么儒术法家的,我是不懂了,不过督公您这话,听起来倒像是要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呢。”




大剑 【评点本】156六章 小醋
官场人说话,向来空空洞洞、雾罩云山,不让人摸见方向才好调头。突然来这么几句,令**不适应。戚继光等人手里捏了把汗的同时,反而觉得搁下了包袱,目光也都硬了起来。【娴墨:恰似贱男被原配查出有小三的确凿证据,反而破罐破摔、牛起来的样子。这心理微妙之至。】
郭书荣华略微一笑,道:“国事日渐衰微,九边日益疲惫,荣华对此也思之久矣,不过兹事体大,一切还须考量周详才好。不知几位有什么好的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常思豪心想这话仍是无棱无角,无非在引逗己方交底罢了,笑道:“倒徐就是办法,目的就是方向,细节还须督公帮着考量啊!”
桌上安静,程连安眼睛左瞄右转,陪上笑容试探道:“侯爷恕罪,要倒徐,需要真凭实据,更需要言官配合,如今众言官大多是他的门生弟子,这号子如何喊得起来?况且现在朝堂政事大半交在徐阁老手上,他若一去,还有谁能撑得住门面?内阁一乱,百官的心怕也会散了。这样一来,皇上这边,如何交待?”【娴墨:小程已经上道了,说话越来越有味。小郭留他在身边,绝不仅仅因为想利用他和小常的关系。】这一番话说得戚继光垂下了头去,刘金吾神色也有些黯淡,他心里最清楚,官场上有两个字的讲究,一个是顶,一个是踩。这些人如同房屋的立柱一样,总有一个承力最重。不论是把人顶到上面以虚职架空,还是踩下去降职处理,总要留个办实事撑大局的。内阁中李春芳在文学造诣上颇高【娴墨:传说中的西游记真正作者】,政务上拿不起来。陈以勤是个酸炮【娴墨:二字定评绝妙,不陈不酸是也。】,仗着资格老,看谁都不顺眼【娴墨:金吾是荫职,老陈未必正眼瞧过,因有此说,其实老陈瞧不起人也轮不到小金吾,能让他瞧不起的,也就是内阁圈子内有数这几个】,本身却没什么建树【娴墨:是陈阁老硬伤。日常办公谁都会,干不出震惊朝野的俏活儿,就没威望。其实大家都差不太多,徐阶若没干掉严老,哪有今日风光。】。张居正年纪最轻,四十多岁的阁老,连六部堂官都不太压得住,靠他支撑大局,那是更没希望。皇上是个有大聪明的“懒人”,若是内阁办事不力,处处要他过问,肯定大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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