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常思豪道:“内子身怀有孕,但有闪失非同小可,还请督公及诸位审慎而行,非有万全把握,万勿出手。”四大档头一听,眼神里都有些变化,聚豪阁既然将人劫去,必然严防密守,想要救人难免要打,刀剑无眼,哪有万全之说?显然他这是不愿厂里擅自行动的了。郭书荣华心中早已有数,微微一笑:“荣华谨守侯爷吩咐就是,但有消息,必当及时通报,请侯爷亲自定夺。”
辞别了东厂众人,常思豪进得府中,先来看望馨律三人伤势。此时夜已过了子时,府中人等连饺子也没煮,馨律三人更是悬心难眠,都靠着枕头在等着新的情况。听他将无定河边发生的一切讲完,馨律手扳床沿,自责道:“此事都怪贫尼,若非夫人离府来为我接风,也不会出这等事情!”常思豪道:“师太万勿如此,明诚君沈绿死在绝响剑下,对方为了报复,即便你不来,他们也会杀进府中,结果还是一样的。”秦绝响一拍桌子,骂道:“可不是么!这帮孙子憋着算计咱们,自是躲得明枪,防不住暗箭!”忽然有股焦味掠过鼻孔,他登时一蹦,挑帘窜出,骂道:“妈的,这锅又糊了!哎哟!”跟着外屋传来锅盆摔裂的声音。
常思豪闻出是药味,皱起眉来刚要喝斥,馨律摆了摆手:“他姐姐出事,毕竟心乱,就由他去罢。”常思豪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嘱咐馨律好好养伤,命下人勤加服侍,自己起身告辞回去休息。次日起来吩咐李双吉置办礼品,自己则忙着接待来访宾客,一乱起来,心里的逆事也便淡了许多。转眼到了初四,听家院来报:“冯公公过府拜年。”忙整理衣衫接了出来,只见府门外停着一乘小轿,冯保正立于阶下,程连安站在他身侧。双方相见互致问候,一边往里走,常思豪一边问道:“公公计已定了?”【娴墨:挂前文未对金吾说明之事,接转如飞】冯保笑道:“保证让您满意。”常思豪一笑:“好。”将二人让进府中看茶,又命人传讯,召请戚继光、刘金吾和俞大猷过府议事。
戚刘二人陆续到来,只有俞大猷久久不至,人来回报,说是将军酒醉,睡卧不起。常思豪拉戚继光在一旁道:“戚大哥,我怎么总觉着,这俞老将军似乎和咱们不大顺调,前者在东厂聚谈时,他也像是应付着打个哈哈而已,莫非他与徐阶……”戚继光忙道:“没有没有,他这人就是这般性子,别人争权争势争功,他什么也不争,只打他的仗,对于党争之类,向来没有兴趣。”常思豪凝目片刻,也不再多问,引他和刘金吾进屋。
听冯保讲罢计划,二人各自鼓掌称善。刘金吾笑道:“好家伙,您这计是一环套一环,一套一大片哪。”冯保道:“三位还不要高兴得太早,这几人中,仅陈阁老一人向与徐阶不睦。其它几人想要顺利拿下,可就不大容易了。这头场仗由我和侯爷来打,咱们按计行事,届时还需仰仗各位的努力。”
刘金吾笑道:“没说的,有您和侯爷挑大梁,我们这些小巾生、大花脸的,还能连热闹都凑不好么?”冯保笑道:“好,侯爷,咱们这就走吧。”常思豪点头,当下命李双吉把备好的礼品带上,自乘一顶轿,随冯保一道先行,赶奔陈阁老府。
陈以勤的家离缸瓦市不远,此处平时便不热闹,如今赶上过年,则更显冷清。两乘轿来到府外落停,常思豪撩开轿帘往外观瞧,只见陈府这门楼是灰砖砌就,并不甚高,木料砖石都颇显陈旧,紧闭的大门边角掉漆,还隐约瞧得见蛀孔。门框两边倒是贴了新艳艳的大红对联,上联是:家中人都在。下联写:有事莫敲门。横批是:懒得理你。他怔了一怔,心想这真是堂堂阁老的府第么?这对联真也太过离谱。然而想到在小年宴上,隆庆皇帝说好听的曲子他都偏说流俗,简直是老梗头一个,家中能贴这对联,也便真不稀奇了。
程连安上去喊门,有人在里面不耐地应声道:“阁老抱恙,不接待客人,走吧走吧!”
程连安道:“你就说云中侯和冯保冯公公到府,特来看望阁老。”
门楼里“唷”了一声,有人开了门缝往外瞧瞧,道:“等着。”咣地扣上门,转身又进去了。
过了好一阵子,才有管家出来回话,说阁老有请。程连安留在门房候着,常思豪与冯保下了轿,跟随老管家进到府中,只见一路所经屋院青砖绿瓦甚是平常,莫说比自己那严家老宅,就是跟绝响兑下来那些酒楼相比也是远远不如。
进了正房屋,只见陈以勤身着便装坐在椅上,瞧见人来,便撑着桌子缓缓欠身,做势欲起【娴墨:缓缓、作势,便是身份、便是格调、便是心态】。冯保忙伸出手来,远远虚作出扶按的姿势,向前微抢了两步,口中道:“阁老不必、不必,您坐,您坐,呵呵呵呵。”
顺着他的话音,陈以勤的屁股坐了回去,眼皮微落,拉着腔道:“年纪大了,这两天受些风寒,腿脚不大灵便,这可失礼了。”听声音倒丝毫不见病态。冯保道:“不碍的不碍的。虽然立了春,这风可还硬着呢,阁老还当善保贵体才是。”陈以勤鼻孔中“嗯”了一声。冯保笑道:“本当早些来府上给阁老请安,奈何三皇子实在缠人,总是不放【娴墨:恰是自贵的话。】。今日终于有了空闲,却只能给您拜个晚年了。”说着笑施一礼:“愿阁老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陈以勤还礼时向他身后穿望,虚起目光微笑道:“其实公公来得正是时候。以老夫这岁数,拜晚年不是正好吗?拜早年,那得到侯爷府上去拜,他这朝阳旭日虽初起,却是即刻便要上中天呐,哪像老夫这红轮西坠,已近虞渊呢。”
常思豪哈哈笑道:“我这水性着实不佳,照您的话说,那徐阁老的府上,在下便可省去一行了。”
陈以勤一怔,登时觉得有种刺鼻的呛味,目光在他脸上审视片刻,又向旁边瞄去,只见冯保微笑望着自己,将身子略躬了一躬,看来是同心而来了。当下亮掌心向座椅处一领,缓缓道:“侯爷、公公请坐,管家,看茶。”老管家应声而出。
施礼落座说了几句闲话,常思豪一笑换了话题:“前些时小年国宴,阁老在皇上面前与奸党据理力争、仗义直言,着实令人钦佩。”陈以勤道:“李芳所行,皆咎由自取,西藏叛逆,更是罪不容诛。老夫食君之禄,当报君恩,所做不过份内之事而已。至于什么奸忠党徒之分,都是笑话罢了。大家同朝为政,难免有意见不合,难道合时便为党,不合便成敌么?老夫在朝堂之上,向来都是对事不对人,侯爷切莫受人蛊惑,把朝堂大事当作了儿戏呀。【娴墨:中平不失,儒门本色。】”
他说得义正辞严,常思豪一时也难辨真假,作恍然状拱手道:“原来如此,不经您这一说,在下对这些,还真是丝毫不懂哩。阁老,其实常思豪是个只懂抡刀把子的粗人,说出话来又直又糙,有什么不该不当的,您老担待,可万勿见怪呀。”
陈以勤靠着椅背笑道:“侯爷多虑了,老夫在官场多年,早已见怪不怪,其实话糙未必心糙,语直未必心直,谁知道那些心直口快之人,是无意无心,还是别有用心呢?”
“呵呵呵呵,”冯保笑道:“不管是有心无心,还是别有用心,只要大家是一条心就好,怕的是离心离德,那样就变成一盘散沙,于国于己,都大大不利了。”
陈以勤错开他的目光,拢须眼望亮窗,鼻中哼出几声浅笑:“哼哼哼,唉,可惜老夫年事已高,已是腿酸脚软,有心无力喽。”
常思豪道:“太公八十尚可建功辅国,相比之下,阁老才只年过半百,还是在青春鼎盛呢。如今腰腿无力、心有怠惰,无非是寒气入体,形成了病灶,只需对症下药,排风去湿,自然心康体健、一身轻松。”陈以勤望着他:“哦?那依侯爷之见,老夫该用些什么药呢?”常思豪笑道:“用药之前,需先辨症,在下略通医学【娴墨:可知跟刘丙根学医也不是闲笔,偷来两句行话正好唬人。】,可否借阁老脉象一看呢?”
陈以勤侧目道:“不意侯爷年纪轻轻,竟还通晓歧黄之道,那老夫可要叨烦了。”说着将袖面一绾,横腕桌上。常思豪笑伸三指,道声“失礼”,扣住他脉门。
陈以勤不错神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冯保笑吟吟在旁相陪,手揣袖内静候不语【娴墨:小常所言都是他的话,故小保不必说话。】。
常思豪眼帘低垂,虚目品了片刻,一笑道:“阁老确是受了风寒,治来容易。只是寒气已然走串,寻常医者见您腰腿疼痛,必以为病灶在此,开出来再有效的药,用错了地方也是枉然。”
陈以勤身子侧过来一些,颈子还是昂得高高的,问道:“那依侯爷之见,老夫真正的病灶又在何处呢?”
常思豪与他目光相对,探身说道:“依在下浅见,寒气如今一分为二,上入头颅,下入腹间。”
头即是首,腹即是辅,头腹即是首辅,那说的自是徐阶了【娴墨:明释。照此路数看书,便知作者处处玩此小花活,如马赛克拼图,眼神一虚,方看得出是三维立体。】。陈以勤是两榜进士的底子,这等简白的暗示,如何听不明白?登时心头一跳,缓缓缩回了腕子。
他慢慢地整理着袖筒,目光远淡,叹息似地说道:“头、腹两处,性命攸关,行针用药都须谨慎,何况老夫患此病多年,寒气日积月累,充塞经络,一时片刻,恐怕难以肃清啊。”
常思豪笑道:“在下倒有一民间偏方,只要按方抓药,再配合火罐拔风,定可让阁老一剂爽然。”
老管家轻嗽一声,挑帘而入,将茶盏送上。
陈以勤道:“取笔墨来。”老管家应声而出,不大功夫取来笔墨纸砚,陈以勤亮掌示意,常思豪提笔写了几字,向前一推。陈以勤用指头捻转过来一看,只见纸上写道:“芥子二枚【娴墨:芥子者,徐阶之子也】,鱼乡而肥【娴墨:鱼肉乡里也】,送以黄酒【娴墨:送即讼,黄酒者,皇上九五之尊也,讼以黄九,就是往上告御状】,病去不回。”他喃喃念了两遍,猛地站起身来,哈哈大笑。
冯保和常思豪交换眼神,都露出微微的笑意。
却见陈以勤脸色一沉,说道:“芥子确能利气散结,通络去湿,可是其性辛热【娴墨:妙在芥子确实性辛热,陈阁老也是懂医人。文人通医,盖非虚言。】,老夫这身子本来火大,只怕承受不起啊。多谢侯爷美意,这副药,老夫是吃不得了。来人!送客!”
这一下大出冯常二人意料,冯保忙唤道:“阁老且慢,莫非您还有什么顾虑?【娴墨:情急露相】”
陈以勤本已在往后堂走,听这话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道:“冯公公,前者李芳之事,是他自犯国法,老夫和詹御史弹劾他,为的乃是大明江山,而不是对哪一派系进行打击。你为此案提供证据,助益不小,可咱们办的也都是公事。今天你架着侯爷来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想要达到什么目的,老夫也看得明白。今日无关其它,只因咱们一个冲事,一个对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能有什么话可说?两位请吧!【娴墨:你露我就露,一味中平和厚,便不叫酸炮了。陈阁老性情中人,只是才学和嘉隆两朝那些闪耀的群星一比,稍嫌黯淡了些。】”言罢鼻中一声冷哼,转身拂袖而去。
大剑 【评点本】172二章 伺候
秦绝响听出是馨律的声音,忙起身拍拍膝头尘土,出去托着肘臂把她扶了进来.口中道:“姐,你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我来告诉大哥就行了,你这身子正虚,受了风可怎么成?”常思豪见馨律手掩胸口,精神萎靡,本来脸色就很白晰,再加上没有血色,越发有一种纸面生霜的冷感,忙道:“师太还当好生静养,万勿轻动为好。”
馨律佝着身子涩淡一笑:“养了几天,我这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说一副臭皮囊而已,也没必要那么娇气。”秦绝响也不和她争辩,解下外氅围着颈子给她慢慢罩在身上,动作轻柔,不敢挂上半点风丝。扶她坐下,又在底下掩了掩,左左右右地抻检,看别有哪处透了风。馨律近来似也被他服侍惯了,当着常思豪的面虽有羞窘,却也并不十分难堪【娴墨:世间情愫往往就是这样生出来的】,低头道:“唉,这几日,亏得这孩子前前后后地伺候,真教出家人惭愧。”【娴墨:女子心软,再无情,受这般伺候也过意不去,世上多有爱情是由同情愧意转化而来】秦绝响道:“姐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爷爷病,是你给裁发接的脉,我大姐的病,也是你给细心调理。秦家上下哪个不感你的恩,领你的情【娴墨:真好嘴,越来越会说话】?你我姐弟自来就亲近,那也更不必说了。何况你身上这伤,还有我一半的责任。一想到那天震伤了你,我便恨不得把自己这两只手给剁下来!”
馨律道:“那是无心之失,算得了什么?可不许你再乱挠乱咬的!”说话间扣住了他腕子。常思豪瞧秦绝响那细伶伶的腕子上红一块青一块,有不少抓痕和掐血印,显然经过一番自虐自责【娴墨:绝对是真心。可你怎么不剁去?掐红挠破给谁看呢?】,心想:“这孩子毕竟还有些善念,不是完全坏了良心。”一笑道:“师太不必管他,他这是自作自受,受点惩罚也是应该。”馨律摇头一叹,问道:“这两天,可有夫人的消息?”
想起秦自吟,常思豪脸色少黯,答道:“没有。不过师太不必担心,对方虽别有用心,却无加害之意。”馨律沉吟片刻,道:“明天便是破五,这年也过完了,雪山师叔祖去了这么久,一直无半分消息回来,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只怕出个什么意外,贫尼准备这就告辞,去寻一寻她。”
常思豪一听就明白寻雪山尼不过是托辞,其实她这心中还在内疚,是想去寻救吟儿罢了【娴墨:跟金吾隆庆这班人斯磨,不觉间小常成长太多,搁以前即便看得出来,也要缓一缓脑子才行】。忙道:“师太这身子仍须将养,还是在府中好好养伤为上。后天我便要随俞大猷将军远赴广西,吟儿和雪山前辈的事,一切交给我便好。”秦绝响奇怪:“你要去广西?”常思豪将曾一本率海贼来袭、皇上两路分兵事简述一遍,秦绝响和馨律面面相觑,想不到这大过年的,竟然出了这等逆事。
常思豪脸色凝重:“聚豪阁的人在南方闹得很大,连皇上都把他们放在了心上,自古光棍不斗势力,这样一来,还好得了么?我到了那边,尽量说服他们散去兵马,免遭朝廷的围剿。家里这边,绝响还是个孩子,办起事来不是那么妥当,还望师太能尽力帮扶【娴墨:这话是又不是,在小常是理所应当,在馨律是义不能辞,在绝响是正中下怀。造孽造孽。后文生出泼天大祸,责绝响也好、骂馨律也罢,绝不可独忘小常,他才是最大祸根。】,把盟务打理好,我在南方也就放心了。”
秦绝响在旁不住帮衬,馨律捱不过,也只好答应下来。两日之期眨眼就过,到了初七这天,常思豪早早起来披挂整齐,带了李双吉为贴身铁卫,齐中华、倪红垒、郭强、武志铭为随从,一行六骑由戚继光派来的士卒接着,来到神机营大营之内,只见马场上戚继光那三千浙兵已然排成方阵,左一方长牌手扶提重盾,右一方负藤牌斜挎腰刀,左后方竖长枪红缨似血,右后方支狼筅令人胆摇,更有传令官、军医官分列排头,轻骑兵牵骏马环围左右,弓弩手、火铳手精神抖擞,铁兵车带尖刺耀人双眸。所有兵士虽然身量不高,却都站得笔杆条直,响绷绷的腱子肉将衣甲撑得紧趁挺拔,浑身上下一股恤气概,教人一望之下,便觉精神【娴墨:好军容。此一部尽写妖眉软笑,挥不去东厂阴云,此正是阳光穿云过隙处】。神机营三大翼长都各统兵将列阵抱臂【娴墨:二字写尽同僚心态】相观。俞大猷带着二十名亲兵也已到了,按剑站在一边,目光扫洒,不住点头。
常思豪上前打过招呼,问道:“老将军,怎么不见咱们的兵呢?”俞大猷道:“咱的五千兵马都在广西,要防古田军,这点人是不够的,我已请来了兵符,这次咱们南下,沿途在各卫所抽调充实,能收集到一万五千兵员,便可与韦银豹一较短长了。”常思豪心想那样加一起也不过两万兵马,攻杀可不比守城,这样就敢对敌十万,老将军这份胆略自信,可称不凡了。【娴墨:俞老真不是吹牛托大,有战例在前摆着。】此时不远处有人吵骂,两人同时移目瞧去,原来是戚继光在营边喝斥一个掌旗,正骂道:“蠢才!歪你不会钉上?多钉几个钉子,我就不信它还歪!”那掌旗不住点头哈腰,扛着一杆大旗跑了。戚继光瞧着他背影,脸上大有怒其不争之态,哼了一声,抖着甲叶子哗啦啦走了过来。
常思豪笑道:“戚大将军这威风还是头一次见呢!”戚继光脸色登时一苦:“这算什么威风?您可别笑话我了。这些神机营的人呐,唉,可真是一言难尽!”说话间营门外一马趟尘,刘金吾带着随从也赶到了,在门旗下往里瞧见三人,一滚鞍下了马,满面愁云地走了过来,冲常思豪道:“我本来去找你,以为能一道来,结果你倒先启程了。”常思豪笑着一拍他后背:“大好的日子,干嘛哭丧着脸啊?”刘金吾垂头道:“过好日子去的是你们,我可有岁月要熬喽!”他那些随从往两边一分,秦绝响甩缰绳走了出来,笑吟吟地道:“大哥不让我来送行,不过下官这次是代表南镇抚司来送侯爷和两位将军的。愿各位此去能一帆风顺,杀敌立功啊!”
戚继光抱拳笑道:“多承秦大人厚意。”秦绝响也笑嘻嘻地拱手。
常思豪把他和刘金吾拉在一起,压低声音,郑而重之地道:“我们走了以后,你们要密切注视京师各处的动静,多多往来联系,有事相互救援,不要独自逞强。对于徐阶,你们要能让则让,没有我的消息,切勿轻举妄动。尤其绝响,不要动辄诉诸暴力,一旦出了事情,搞得朝野动荡,国家一乱,那可就全完了。金吾,他还小,你要多带着点他,该说则说,该骂则骂,可不要由着他性子胡来。”
秦绝响笑道:“大哥,你把小弟看成什么了?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常思豪瞧他笑容不正,冷着脸道:“你又有什么歪点子?”秦绝响一笑:“这您就甭管了,您在外头建功立业,兄弟在京师又怎能闲着?”常思豪登时大感头疼,如今这形势已然够乱,他再随便添点什么动静,那可就离失控不远了。有心想就此把他拉在身边,百剑盟的事务又没人打理,若是东厂趁机下手破坏,情况就更不容乐观。尤其连陈大哥也弃下这边上四川了,现在还有谁能约束得住这只小猴?【娴墨:陈胜一不走也白搭。绝响身边没了这俩人,等于彻底从“侠”的夹缝里钻出来了】刘金吾笑道:“二哥放心,我和小秦兄弟投缘对性,那是一心敬、哥俩好,没的可挑。说句不好听的,比您还得近着一层哩!他在京师,不管是吃喝玩乐、衣食住行、人身安全还是别的什么,我打包票,全管了。保证伺候得开心满意、到位得体。出了事儿,回头您拿我是问。成了吗?”
常思豪瞧着他俩这副样子,愈发地难以放心。暗想你若带他整天吃喝玩乐倒好了,就怕一个好大喜功,一个不知深浅,掺合到一起瞎胡闹。亏得自己刚才还把他俩往一块儿拉,这不是倒霉催的吗?然而此刻已然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听天由命了。秦绝响道:“大哥,战场不比武林,一打起来千军万马,天上飞的都是带尖的筷子,你可要小心了。”
刘金吾笑道:“跟着别的军队出征要小心,跟戚大人的部队出征,那便决然不必。”秦绝响奇道:“那为什么?”刘金吾笑道:“你大概有所不知,戚家军有规矩:主将战死,所有偏将斩首;偏将战死,手下所有千总斩首;千总战死,手下所有百总斩首;百总战死,手下所有旗总斩首;旗总战死,手下小旗斩首,小旗战死,而手下士兵没有斩获,十名士兵全部斩首!所以这些兵保护上级向来是拼了命的【娴墨:史实如此。这是一种制造向心力的办法,有了要守护的人,心理上这条性命有了交托感、归属感,作战自然勇猛。否则光棍军人不知道为谁而战,心底一阵无聊袭来,想当逃兵也就逃了。然换位思考,戚继光得多怕死才能制定出这政策?】,侯爷在他们中间,便如一群虎围着,走到哪都是稳如泰山。”
秦绝响一听这般规矩,不禁啧舌,说话间营门处不断有车马到来,下来不少文官,都是奉旨送行。戚继光忙又派人接引。马场上都是夯实的土地,风一吹有尘土飞起,众文官胡须怕被吹乱,各以袍袖掩面,缓缓而行。一人揣着袖筒踱到戚继光身边时停下脚步,拉着长音道:“戚大人此去南方,可算是龙归大海,虎入深山,英雄又有用武之地,可以去‘觅个封侯’了呀。”
这人八字眉、酸枣眼,左边稀右边浓的胡子【娴墨:风尘中别人掩面,他揣袖,可知别人胡须不乱,他的胡须此时必定七扭八歪,加上左稀右浓,更不知何等滑稽。】,正是给事中吴时来。戚继光就是被他使了坏才调在京中,如何不认得?心想这狗头如今进了工部,放着河不治理、水患不平,闲着没事反来搞我,如今誓师出征,又来大吹酸风,真恨不得上去把他掐死。然而知道他是徐阶党徒,不得不强忍了火气,拱手道:“戚某一心为国,岂贪功爵。大人说笑了。”
吴时来道:“嗯,好。戚大人的人品,那是有口皆碑的,只是这人哪,都容易居功自傲,下官也是好心提醒,望大人时时自省自重,不要走上胡少保的老路呀。”说罢哼哼哈哈地一笑,拧着身子汇入了文官队伍。戚继光气得双睛冒火,按剑盯着他背影浑身绞劲,脚趾头都要把靴底扣出洞来。
这期间掌旗已然抱着钉好的大旗返回,在两名士卒帮手下,将旗杆用绳拉起,插在石槽中夹好,又有四名军卒抬过厚重的青石香案,摆在旗下,布置好香炉退在一旁。一切齐备,瞧得日晷上针影指向巳时,戚继光向常思豪、俞大猷等人点头示意,几人穿过士卒,一齐来到香案之前,折膝跪倒。
戚继光手拈长香,向天祝道:“皇天在上……”忽然风力稍稍转强,旗猎如舞,碗口粗的旗杆嘎吱吱摇了两摇,“喀差”一声,竟然断为两截。
大旗扑尘坠地,一时将众人都看得呆了,众文官不少人以袖遮面,看似挡风,实则掩笑,也有的知道祭旗之时发生此事,大不吉利,都变了脸色。戚继光瞧那旗杆断处有不少钉洞,眼睛登时一立,霍然站起,揪住那掌旗喝道:“鼠辈安敢如此!”那掌旗身子紧缩:“是将军说要多钉些钉子,不干我事!”戚继光怒道:“胆敢毁我军旗,折我军威,今日我便杀你活祭!”说着往前一搡,回手就要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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