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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刘金吾向后略坠,贴耳过来道:“那人便是谭纶谭子理。”常思豪冷眼瞧着道:“坛子里?那是被腌的咸菜,还是罐养的王八呢?”刘金吾听得窃笑,眼见对方愈追愈近,也便不再说了。
一行人登上山脊,隆庆下辇,在众人护卫之下亲自爬上顶峰,放眼望去,但见高天蓝彻、岭上云白,清泠泠阳光如洗。四周山峦层叠,虎势龙威,气象万千,立身其间颇有孤影离尘之感。山风过处衣袂飘飞,更具乘风若仙之姿。他胸襟一阔之余,腰板也不由自主地挺拔起来。感叹道:“凌峰迥眺,才见物华锦绣,回首来路,方显踵底尘幽。古来登临之意,朕知之矣!”【娴墨:隆庆原是裕王,以前倒不受憋,当了皇上反不如当以前自由,闷得厉害,才有此语。爬个万寿山就如此,要到泰山祭个天得乐成什么样?】常思豪笑道:“皇上,经您这一说,我倒忽然想起一个故事。”
隆庆道:“哦?说来听听。”
常思豪道:“说有个人,去找老和尚问如何参禅才能开悟,老和尚尿急,说我上完茅厕再告诉你。走到门边,回头对那人说:‘你看,都说我是得道高僧,可惜撒尿还得自己去。’”
他这话甚是粗俗,隆庆倒也不怪,当风而笑道:“是啊,有些事情,是别人替代不来的【娴墨:读书何尝不如此?读书不思考,等于拿眼睛往纸上涂黑,涂了一行又一行,再看一遍,竟全是黑道子。又非读书如此,天下事实都如此。】。若非听贤弟建议登高一观,想朕今日绝不会如此开心。”
徐阶上得峰来已被谭纶放下,此刻递过眼神,谭纶会意,近前来施礼道:“皇上,臣对此地颇为熟悉,愿为皇上解说地理风情。”隆庆点头许了,谭纶向前迈了半步,插身挡在常思豪之前,扬臂西指道:“皇上,从此向西五十里便是居庸关,关外是八达岭,当年成吉思汗即破此关而入,长驱大进灭了金国。如今关城乃我太祖爷命徐达所建,是为京西最重要的一道关隘。”
隆庆缓缓点头。
谭纶手指横移,“向北五十里则是黄花城,那里九分山水一分田,形势险峻,水连渤海,西映居庸,也是京师重要的门户。西北则为慕田峪,长城由此向东去,过密云、大华山,便远连黄松峪、马兰关了。这一线皆属京师屏障,为鞑靼、土蛮、朵颜等经常寇犯之所。”
隆庆向在京师之内,极少出行,虽看过地形图,毕竟不如眼前实在,心想鞑靼、土蛮之辈,动辄率十万之众,奔袭侵略,如狼似虎。仅靠那几处关隘,一道长城,岂能拦挡得住?边防一个不慎,就要导致兵溃围城,有灭国之虞,不能不让人忧虑,想到这儿凝目说道:“今日朕躬谒我祖考陵寝,始知边镇去京切近如此【娴墨:以前从没来拜过,何以故?嘉靖藏于深宫修道不来祭祖,故儿子也没有跟着来的机会】。如今边事久坏,朝中却无一人为朕实心整理,幸有云中侯前日从辽东归来,带回边北真实情况,朕才知边境实有垒卵之危!朝中欺上瞒下,报喜而不报忧,奏章中但逞辞说、弄虚文,言无一真,将来岂不误事?谭爱卿,你在兵部已久,还当替朕把这份心操起才是。”
谭纶忙躬身道:“是!如今边况疏弛至此,臣之责也【娴墨:先领罪再讨活干】。”又凑近些许:“皇上,京师、陵寝均为腹心重地,与虏营近密。蓟镇藩屏于东,宣镇股肱于西,为京师左右之强辅。若能使二镇守臣实心干济,京师必可恃之无忧。然而如今两地文武官员矛盾重重,自相参商,内耗严重,人浮于事。臣几度有心整理,奈何下面部属各有来路,关系错综,牵一发而动全身,实令臣裹足难行。”
隆庆眉头皱起,道:“那依爱卿之意,该当如何呢?”
徐阶已经缓过气来【娴墨:上峰是谭纶背他,反是谭纶说了半天话,老徐才缓过气来,可知老徐是真老了】,适时近前拱手道:“皇上,军务之事,与政务不同,需得疾警决断才好,以老臣之见,应当将边北辽东、宣蓟一线官员进行重新清理安排,一应军务交由谭大人亲力主持,令得专断,勿使巡按、巡关御史参与其间,以免多生议论,使其跋前踬后,进退两难。”
常思豪大急,本来的计策就是撺掇皇上爬山,欺徐阶年迈,将这老家伙甩得远远,以便让自己能够畅所欲言,不料布署却被打乱。此刻徐阶二人你一句他一句递得紧凑,眼瞧就要把谭纶给强推上位了,他赶忙插进来道:“皇上,这一线边防,东西绵延两千余里,岂是一人掌管得来?李将军在辽东多年,作战经验丰富,不宜轻动,至于山海关、永平到京师、万全都司这一线,不如划地分军,由戚大人和谭大人各统一半。”
徐阶笑道:“继光乃将才,只可打仗练兵,不懂战略布局,何堪帅任?况三权分立,令不能行,乱之由也。侯爷这话,恐怕有欠考虑。”
常思豪知道此时不争,便再无希望了,大声道:“带兵打仗乃是真刀真枪,并非纸上相谈!阁老品论短长言之凿凿,想必是久经沙场,懂得为帅之道了?不知阁老一生几次带兵出战、有何斩获、立过多少军功?”
他一边说一边晃着膀子逼步向前,身躯逆光泼影,将徐阶的矮小身子包裹在一片阴森里。
周遭群臣见他虎威凛凛,无不震怖,不少人缩手于袖,抖衣而战。
强烈的压迫感和风而来,令徐阶胡须顺颈飘摆,不由自主退后半步,足跟却卡在一块石棱上,身子一歪向后跌去斜刺里蓦地伸来一只手,将他手心扶住,谭纶道:“阁老小心。”
“哈哈哈哈!”
徐阶略定一定神,哈哈大笑,直身形甩大袖摆脱了谭纶之手,一拢颌下迎风飘洒的白须,移开目光笑道:“戚继光带兵作战,屡战屡胜,主要是靠鸳鸯阵法和火器之利,换而言之,他一向打的是战术,若论用兵布局之道,他比俞大猷还差上一截,更别说和谭大人比了。这一点朝廷早有公论,岂是老夫信口胡言?其实用兵无非是用人,正如戚大人知道如何用兵一样,谭大人也知道如何用他。大家分工明确,如臂使指,作战才能够有力,若是偏要用手指代替头脑,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不过,侯爷总在前方冲锋陷阵,对这些知之寥寥,却也怪不得你呀,哈哈哈哈。”
常思豪听得脑中血管蹦跳,只觉一阵目眩,手脚发冷,身子在风中竟有些打晃。
隆庆听时一直在凝目思索,这会儿摆了摆手,示意都不必再说。肃声道:“谭纶接旨!”
“臣在!”谭纶扑嗵跪倒于地。
隆庆道:“进你为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军务。”谭纶叩首道:“臣遵旨!”隆庆放眼山峦之间,又静了一阵,续道:“辽东之事,就先交给李成梁罢,传朕旨意,即日起从各地抽调五万精兵入京操练,充实北防,调戚继光进都督同知,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总兵官以下悉受节制。”
常思豪听得明白:这是把戚大人安排在了谭纶下面,他被人家压着一头,以后日子怎能好过?心下正焦,只见徐阶躬身领了旨,又说道:“皇上,既然边北土蛮暂退,又有谭戚二位大人负责练兵防御,想来京师安危便无忧矣。倒是俞老将军在南方不知情况如何,老臣很是放心不下呀。”【娴墨:顺势,则势如破竹,老徐审时度势的能力强小常太多。比如今日商业谈判,大处谈不成,可转谈小处,几项说合了,诚意都见,再削砍正题,彼此都容易让步。反过来也是一样。】隆庆点了点头,抬眼来向常思豪看来:“贤弟,你刚从边北辽东回来,车马劳顿,本当在京多歇两日才好,然贼势令人心忧,俞老将军势单力孤,还望贤弟能不辞劳苦,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常思豪瞄了眼徐阶,心知皇上这话出口,自己此一场争斗已是完败,缓缓低下头去施礼道:“是。”
徐阶道:“皇上,曾一本贼势极大,打起仗来想必惨烈艰苦,军需给养供给不畅,未免贻误战机。老臣与李阁老等商量,拟派工部给事中吴时来巡抚广东,督促筹备粮饷,正好可与侯爷同行。”【娴墨:之前戚继光在神机营点兵,吴时来出言笑谑,恃横之态便有来由】常思豪登时心头一拧:“你让这吴时来坑完了戚大人,又想把他和我安排在一起,打的是什么鬼主意?莫非是想在供给方面动手脚,搞得身后起火,再责我们一个出战不利,劳而无功?”
隆庆准了奏,将吴时来唤到近前嘱道:“军需粮草非同小可,卿到广东,须得尽力襄辅筹措,好自为之,勿失朕望。”吴时来眨着酸枣眼躬身道:“是。臣愿与侯爷、俞老将军一道,协力同心,共灭国贼,下安黎庶,上报圣恩。”直起腰来,又冲常思豪长揖一笑:“日后下官在侯爷左右,早晚聆听教诲,想必一定会受益匪浅。”
常思豪一声不哼盯着徐阶,好像吴时来只是块长得奇形怪状撅着腚的石头,只见徐阶双手松松然往大袖里一揣,腰杆略直,老脸向天微微仰起,饱吸一口山顶上新鲜的空气,缓缓吐出,满是皱纹的眼皮又安然地、平静地、渐渐低垂下去。他没有表情,但常思豪觉得他心里一定在笑,只不过这笑容被他融成了汤,捣作了水,顺着脚底流去,接上地气,化作了满山满谷的风。
古道长亭。
春风萧然是竟。
一列列车马队伍停在长亭之外,不少朝中官员,都来给云中侯和吴时来送行。
常思豪身边仅带了李双吉、齐中华等五人,吴时来的亲随却有六十来号之多【娴墨:又为后事伏一笔】,加上仆役护军,洋洋壮观。送行的官员都围着他热切说笑,连看都不往常思豪这边看上一眼。
刘金吾和秦绝响都有些消沉,常思豪长长吸了口气,拉住他俩之手避开人群低道:“徐阶既能十数年曲意事严嵩,咱们只输这一阵,又何必如此颓迷?今番且由他高兴,待我在南方见机而作,见景生情,定要拿了他把柄,回京把这笔账一体算清!”
刘金吾道:“戚大人的手下栽得不明不白,还有人离奇失踪,可见徐家二子手段非常,兄长务要多加小心。”常思豪点头。秦绝响道:“大哥,你就听我一次,把我这六个铳卫带去,身边有几个硬手,凡事也支应得开。”
常思豪道:“京师形势复杂,你身边不可无人,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还有,馨律师太身子不好,你就尽量别再派她做这做那了。”秦绝响道:“是是,是她见盟里有事,便闲不住硬要去做,小弟也没办法。你放心,等她这趟回来,我便说什么也不让她走了。”
常思豪见他缩眼低眉的样子,以为又是心里那份情意在作怪,决然猜不到他说的是谎,当下也不再多问,双手紧了一紧,更嘱道:“你二人谨守本分,东厂方面多加维护,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等我从南方回来再说。”刘金吾只道他是告诉自己对东厂要维护,对徐阶不要轻举妄动,重重点头。秦绝响却更知这话里语带双关,也点头表示明白。
眼见吴时来已然上车相候,常思豪执鞭上马,准备登程。忽见来路尘头漾起,一枝马队从京师方向卷来,当先一匹马,浑身香雪白,银鞍银镫银饰件,马颈下十二颗小银铃,腚上两片毛旋儿,绒嘟嘟其色如樱。
刘金吾一眼便认出,心道这不是郭督公的粉腚玉龙驹吗?马队快如疾风,眨眼到了近前。只听一声长嘶起处,雪骏收蹄,马上人将挡尘绫纱一抹,露出脸来,笑盈盈眉目如画,果然是郭书荣华。
常思豪心中立沉,不知他此来何意。
只见郭书荣华旋身下马,微笑着拱手作礼道:“荣华来迟,侯爷恕罪。”手一抬时衣袖飘起,淡淡馨香卷来,令人身心舒畅。
常思豪瞧出他不是要同去江南,心头当即一松,执鞭笑还一礼:“督公能来,便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又何争来早与来迟呢?”
郭书荣华笑道:“侯爷言重了。”身后早有人端过食盒打开,取出托盘跪奉于地,盘中酒壶玉杯,一应俱全。他回手斟满一杯,端到常思豪马侧双手举高:“此一去千里迢迢山高路远,不免奔波劳苦,还望侯爷善保贵体,多多注意安全。南方水土与北地不同,一路上不论取水江河溪流,都当煮沸后方可饮用,特产时蔬也要浅尝辄止,免得致生疾病。此一件侯爷若是依得,便请满饮此杯。”【娴墨:一言生活注意】常思豪笑着说道:“督公有心了。”将酒杯接在手里,瞧也不瞧,一口仰天喝尽。
郭书荣华欢喜又斟一杯,说道:“曾一本无名之贼,啸聚蚁众,也只逞得片刻之威,有俞老将军在,足堪应对。然大军对垒非比寻常,贼人奸狡,亦能设谋,侯爷当与老将军步步求稳,徐徐图之,切不可仗骁勇轻身孤进。此一件侯爷若是依得,便请满饮此杯。”【娴墨:二谈工作小心,可知生活重于工作,小郭是会生活的人。】常思豪寻思俞大猷那么大岁数,自有深沉,那么能“仗骁勇轻身孤进”者,只能是自己了。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般有勇无谋么?然而对方话里毕竟带着俞大猷,并非专指自己,也不能和他计较。笑答道:“山险莫如人心险,督公提醒得是呢!”舒虎臂抄杯在手,一饮而尽。
郭书荣华将空杯接过,转身摆回盘中,又缓缓将第三杯斟好,托在手里垂眉低目地道:“如今夫人在聚豪阁手中,营救颇为不易。此事只在荣华身上,定要负起全责。然如今厂里事多,一时难得其便,还望侯爷暂且忍耐,切不可操之过急,等到荣华腾出手来,一定请旨亲统大军南下,助侯爷扫平贼寇,迎回夫人。”说着缓缓抬起眼来:“此一件,侯爷可依得么?”
常思豪深深吸一口气,目光移向旷野平原,缓声道:“督公对我夫妻这份深情厚谊,常某真是无以为报啊。”【娴墨:报恩报仇都是报,离情送情都是情】郭书荣华垂首道:“此事源于东厂护持不周,荣华心中愧煞。侯爷见责得是。”
“岂敢岂敢。”常思豪收回目光,略含笑意,往下瞄着他道:“督公本是‘毁誉不在心头挂’之人,如今为我家中一点小事,反而积下愧疚,一时竟潇洒不起来了,真令常某此心难安哪。【娴墨:小讽小逗正是小情趣,不温不火,恰到好处】”说着伸过手来。
郭书荣华移开杯子相望:“侯爷依下了?”【娴墨:崩嘚儿你个崩嘚儿】常思豪一笑:“督公关怀倍至,我夫妻怎能不领这个情呢?”眼往秦绝响身上一领,“如今我远赴南方,只剩下这个妻弟在京师,颇不放心【娴墨:哀哉。小常是家庭至上那类人。别说什么大义灭亲,当妈的肯把儿送监狱的有几个?国人这一点和黑人很像。第一,黑人总认为人人都会犯错,他只不过是犯了别人也可能犯的错。第二,“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不管他做了什么,都要不离开不放弃。中国是人情社会,外面越冷漠,家里越要温暖,因为这才是家,这才是家人。】,还望督公能多方维护,多加照料。”
郭书荣华笑道:“秦大人绝顶聪明,行事果敢,如今在京师一帆风顺,声势日隆,岂用得着荣华来瓦上加衣呢。”常思豪虚目道:“风向易变,天机难测,这世上的船是顺风逆水、翻或不翻,不还得督公您说了算吗?”郭书荣华在对视中呵呵一笑,将杯再次举近:“侯爷放心,有您这句话,不管风云如何变幻,荣华一定会站在秦大人背后,推风助力,保他平安。”常思豪瞧着他,静静接过酒来,托着杯又缓缓望了秦绝响一眼,仰头再饮而尽。秦绝响瞧得心头滚热,不忍这场面再继续下去,上前一步道:“大哥,时候不早,你们这就登程罢!”
“等一等,”郭书荣华招手道:“马来!”
吁突突一声响鼻起处,早有东厂干事牵过一匹雄骏,刘金吾是相马行家【娴墨:前文写逛街时已垫过一笔】,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只见此马黑鬃黑尾大红身条,毛如血缎,体壮骠肥,搭眼一看便知骨架比寻常马匹要大上一圈,加之银鞍玉辔皆是全新,颈下大红缨踢胸随风洒荡,更衬得这马百倍精神。
郭书荣华把缰绳扯过笑道:“此马名‘三河骊骅骝’,气质雄悍,耐力速度俱佳,荣华得之,精心畜养三年,甚是喜爱,今特牵来,赠与侯爷身边使用。”
常思豪见这马两耳狼支,眼如龙怒,额前涡卷,蹄如碗扣,颈子一摆,鬃毛抖展,竟有扬首欲飞之势,跟自己胯下所骑的一比,真有鹿象之别、龙蛇之判,心中十分喜欢,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手在鞍梁上一按,早已飞身跨上,将腰间“十里光阴”向侧轻拨,斜担于后,兜缰一磕镫,三河骊骅骝鼻孔喷出两道烟气,铁蹄刨开向前冲去,周围众官员们瞧见这马龙腾虎跃,都不禁啧啧赞叹。
常思豪有心使坏,假意对马性不熟,到大车边故意一晃,惊得探头观看的吴时来急闪间在车里打了个滚儿,帽子也磕掉了。常思豪哈哈大笑,拍颈喝了声:“好马儿!”也不回头,顺势纵马前驰,李双吉、齐中华等人一见,赶忙上马直追。
吴时来气急败坏,赶忙撑起身子摸帽戴上,连连招手,车队缓缓启动。
郭书荣华、刘金吾、秦绝响等人送至白土道上挥手作别,但见轻尘起处铁蹄翻,野草结风向山连,远路云低推空磨,黑剪旋勾碎裁天。
春来也燕子归北,人下江南。
【娴评:第二部终于批完了,好大工程。这一部西金克了木,接下来是水火之争了。水火相交起风雷,又是一场风云变幻。总的来说,《秦府风云》是武戏配文戏,《东厂天下》是文戏配武戏,《豪聚江南》则是文武大汇演,放在一起看,由夕阳西下渐入阴云密布、雷风暴雨,最后日出云海,光明乍现,成一长画卷轴。三集三首题头诗算阿哲墨宝,加上最终十二个结局,卡上一方印鉴,恰似一张清明上河图。】





大剑 【评点本002】二章 寻香
这一念既起,秦绝响立时感觉寒意丝丝渗骨,仿佛整个观鱼水阁都跟着阴森起来.
他目光直了一直,忽然一跃下床,复到椅边,两手在空中划拢,探鼻轻嗅。
空气中尚有李双吉厚重的男子气息,另有一股残存的清香。
是马明绍的香水。
犹记得在山西,自己给恒山派准备礼物时就想送香水,闻他身上香气舒爽,曾问起过。当时马明绍说,他用的香水名叫“海兰娇”。
此刻空气中的香气有些陌生,显然马明绍已经换了香水。
然而长亭送别时候,郭书荣华向大哥敬酒,身上香气随清风播远,淡雅宜人。当时未觉,此刻想来,虽时隔数月,但隐约仍可辨出,那正是“海兰娇”的味道。
是巧合吗?
他思忖良久,猛地冲出门去,扶栏喊道:“来人!”
月亮门处,六名铳手铁卫鱼贯钻入,顺水上环廊急奔而来。
秦绝响扬手指道:“你们去给我找……”话到中途,忽然说不下去。
如今的秦家,都是马明绍帮自己一手打理起来的,陈志宾现在也不能完全相信,百剑盟的人更是用不上【娴墨:顾虑得是。盟务未大定,且让百剑盟人处理秦家事,则必令秦家蒙上一层根基不固、人心不稳的色彩,再管起来就难了。所以实际上秦家人管得了剑盟事,剑盟人管不了秦家事。合并在一处,地位还是不同。】,谷尝新、莫如之等老部下又都在山西【娴墨:危难之际想亲朋】,想来想去,此刻身边办事能放心的,竟然连一个都难找。
六铳手低头僵等半天,都觉古怪,仰面向上瞧来。
只见少主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二目凝神,脸上血色渐褪。
他们心中奇怪,只好静静候着。
秦绝响扶栏踱了两步,立定说道:“你们出个人上独抱楼看看,如果不忙,叫于志得过来一趟。”一人应声奔出,小半个时辰后,于志得入阁施礼:“少主有何吩咐?”秦绝响道:“哦,呵呵【娴墨:不写“笑道”,这呵呵声便冷,前面又加哦字,笑得更冷。】,也没什么大事。想让你去京师各处卖香水的铺子打听打听,问问有没有一种叫‘海兰娇’的,买点儿回来。”
于志得挑目光瞧了瞧他。
秦绝响道:“我准备给暖儿一个惊喜,切不可让第三个人察觉了。”于志得躬身道:“是。”三日后来报【娴墨:省笔】:“回少主,属下走遍京师,没有查到有售卖这种香水的。”秦绝响道:“哦?这么稀罕?连京师都没货?”于志得道:“何止没货,绝大多数连听都没听说过,据京西水慕华堂的方老板说,这‘海兰娇’制炼极难,十亩花田方能炼得一滴【娴墨:与马明绍自述相同】,且不是市面流通的东西,而是当年严世蕃在时【娴墨:补明绍未言明处】,派人在辽北圈了一片地,专门养花制炼的,一年才能出产几瓶而已。世蕃每年留四瓶自用,剩下的一瓶送给宫中当宠的大太监,一瓶送给陪嘉靖修行的道士,还有大概一两瓶,赏给自己用得着、信得过的人,得者莫不以此为荣。民间的人,纵使肯花千金也难买得着呢。”
秦绝响缓缓推开窗子,目光凝远:“没想到,这东西来头不小啊。”
于志得道:“是。不过此物不易保存,时间一长香气走散【娴墨:包装不过关。笑】,得到的**多当时也就用了,故而极少存世。倒是传说在抄严嵩家时,有人发现过世蕃存下的十几瓶,京师各大香水行的老板都翘首以待,准备买些来勾兑着出售,将来必发大财。不过等官卖严家财产的时候,却不见这些香水在名单上,结果大家都落了个空欢喜。”
秦绝响心道:“郭书荣华那么精致个人,自是喜欢这类东西。抄家时有东厂参与,定是他让人留意,趁机吞没了去。”回想马明绍那衣着笔挺、富贵雅致的样子,以前倒不觉怎样,现在寻思起来,愈发觉得与郭书荣华相类,忐忑间忽又想到:“且慢,马明绍喜欢香水,花高价托人买来,也不是没可能。未必就和郭书荣华扯上关系。而且郭身为东厂督公,行事何其谨慎?倘若真把手下安排到我身边来,绝不能把自用的香水给他,这样岂非太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思来想去,一时难下定论,道:“没有就算了。”又补了句:“你办这事的时候,没有让人瞧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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