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当啷一声轻响,铁筷子落了一根在盆边,尖端挑起些火星儿来,飘在空中,被轻风卷散。
“想得太多……想得太多……”
陈胜一对手中铁筷的跌落犹似未觉,只喃喃叨念着这句话,眼前仿佛腾起一片茫然迷雾。
雾中,有一个人,眉目如画,唇上胭红,身披薄软黑纱斜倚窗边,望着檐间归燕,眸子中覆着层淡淡的灰色,痴痴然一动不动。
燕啼清越,高低错落,此答彼和,声声逝远,听不出是相诉离别的思念,还是痛忆一路的悲欢。
好久,她倦了,她的人已消失,只将点点泪痕留给窗棱,室内弦音微响,一时间小楼琴淡,咽歌如泣,唱的是自己听过不知多少次的那首《离肠》——绿柳阴浓淡娇梨,怨笛催云泣,花影窗间燕归梁,风前啾啾对语。欲觅清词将心寄,展卷又搁笔,无言愁闷,黯步荒阶,段段离肠,都向斜阳叙……梦欢,你知道我在听你的琴声么?每次燕子归来,你都要弹奏这支曲子、唱这首歌,可是你等的人呢?这痛苦,这煎熬,这一切的一切,是否都是因为我们想得太多?
良久,他的神志才从幻境中挣扎脱出,脸上露出清苦的笑容,自嘲似地摇了摇头,沉吟片刻略作回味,说道:“也罢,本来我想少主听不进别人的话,想让你来劝他,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多说了。”他站起身来,瞧着常思豪:“你也不用拿话点我劝我,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也许如你所说,每个人都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对的,就算是我错,是我想得太多,那也便让我在这无趣的江湖上,就这样错下去、走下去罢!”
院门一开,脚步声响,秦绝响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举起手中之物道:“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大剑 二章 传薪有人
常思豪朝他望去,只见秦绝响手中握着枝军用火铳,奇道:“莫非你找严大人,便是去借它?”
秦绝响一笑:“不是借,是要,这枝铳以后就是我的啦。”
陈胜一问:“少主,你要它做什么?”
秦绝响笑着走过来:“用处大得很,我以前对于火器没怎么在意过,这次到大同来,亲眼见识了它的实战威力,心里可是喜欢得紧,回去我把它研究明白,好好加以改进,弄好了以后便带着它行走江湖,什么袖箭飞镖,没用的统统都扔掉。”
陈胜一道:“少主,火器这东西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好,用的时候要上弹压火药,还要瞄准,速度很慢,在高手面前,几乎就是废铁一堆,威力再大,出不了手又有何用?”
“操!老子干什么你都不顺眼!”
秦绝响眼睛一横,火铳扬起直指陈胜一的脑门:“论武功实力,你也是接近剑客一级的名手,怎么样,咱们试试?”
常思豪脸色登时变了,霍然喝道:“绝响!快放下,这东西岂是能拿来闹着玩的?”
黑洞洞的铳口没有丝毫移动,常思豪也不敢伸手去拨,一时间,三个人的身子都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秦绝响眼中带着流里流气的、满含挑衅的笑意,和陈胜一坚毅冷静的目光形成一种奇异的对峙。隔了好一会儿,他哈哈一笑,将火铳挪开:“大哥,你放心,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陈大叔是我秦家之股肱,我怎么会用火铳打他呢?不过……”他拍了拍铳柄,“这东西的威力,咱们在城头上都见识过了,你们不承认也不行,虽然它有很多缺点,但是到我手里的东西,要改还不容易么?你想想,一个人打暗器,又要有内劲,又要有准头,练了不知多少年才能练得像样,可这东西拿过来摆弄一会儿就会用,威力比暗器只大不小,咱们要是造它一大批出来给弟兄们装上,打聚豪阁还费劲么?就算是明诚君那样的高手,能躲过去一铳,还能躲过去十铳?再怎么厉害,有二十个铳手围着射,就算不会武功,也能把他打成漏勺!”
只听灵棚侧后方一个声音道:“火器确实歹毒,就算有二三十年的纯功,一个不慎也会丧命其下,所以武林人对它忌讳得很,咱们镖局子走镖现在也配上了土制火铳,虽然不比军中所用的精巧,威力倒也够强,只不过每次真要出事,都是火铳手第一个先死。”
“哦?”
秦绝响斜眼瞧见说话的是安子腾,有些不以为然地问道:“那是为什么?”
安子腾缓步踱来,答得不慌不忙:“禀少主,只因咱们走镖的时候,敌人来攻都是偷袭,顾忌着火器的厉害,头一个要解决的便是他。你想想这铳手在明,却被无数暗箭冷镖瞄着,能有几个逃生的?少主若真要用这东西,不如带个手铳作防身之用,若是显露于外,必成众矢之的,将来出去行走,能不用还是别用,否则易让江湖人齿冷,笑话咱们秦家人功夫不济,只凭火器赢人。”
秦绝响冷冷一笑:“被人打个落花流水,便不齿冷了?胜者王候败者贼,得胜是目的,用什么办法和工具都不重要,你的掌法厉害,我打不过,还不许我用刀么?火器也是一个道理,什么好用用什么,你不用是你的问题。我身上有武功的底子,加上火铳,如虎添翼,你手底下的火铳手能和我比么?他明明是自己笨死的,你却偏强调是火铳的缘故,简直是思维混乱,一窍不通。”
“哈哈哈哈。”安子腾点头:“是是是,少主见地,果然异于常人,受教,受教!”面含笑意,不再言语。
秦绝响略有得色,摆手道:“夜深了,我和常大哥在这守灵就够了,你们回去休息吧。”陈胜一和安子腾施礼而退,秦绝响抄了两个板凳来到铜盆边,一个递给常思豪,一个自己坐了,笑道:“没了他们唠叨,乐得清静。”一面说着一面取黄钱纸续进盆内。
火焰闪亮,腾起碎金,常思豪侧目瞧他,扑哧笑了一声,悠然道:“抬杠抬胜了,心情很好么?”
秦绝响一哂:“大哥,我刚才可不是抬杠,我是在陈述事实。”
常思豪点头:“不错,你说的是事实,但安舵主说的也不是虚话,火铳你平时还是不要带的好,这东西太惹眼,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秦绝响向四外扫了一眼,见无人在,嘿嘿一笑:“你瞧瞧这个。”侧身将衣襟拉开条缝,里面露出一段弯柄,黄杨木包片,隐见上面雕工花纹,显然是一枝手铳。他解释道:“这是严伯父防身用的,他一共有两枝,乃是在南边平倭的时候,救下的红夷朋友所赠,这东西短小精悍,威力也不小,平时我带着它就行了,每日拎枝长铳走来走去,我还嫌麻烦呢!”
常思豪问:“刚才你怎么不说明?让安舵主白替你担心。”
秦绝响笑道:“这将来可是我的杀手锏,怎能让别人提前知道?嘿嘿,当然,大哥你是例外。”
常思豪淡笑:“小心无大错,但也分对谁,安舵主和陈大哥他们在秦家多年,对你是真心实意,有时说话在你看来也许不中听,其实都是好话,若不关心你,或有异心,谁会管你?半个字也不会多说。”
秦绝响收敛了笑容:“我不是信不着人,爷爷刚刚去世,群龙无首,正是人心思变之时,我这也是不得不防。”常思豪点点头,目中仍有忧意。秦绝响道:“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嘿嘿,放心,我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不会自毁长城,和用得着的人过不去,陈大胡子的事我自有区处,你就放心吧。”
常思豪一笑起身:“你久在江湖,年纪虽小,阅历只怕比我要丰富得多,既然自己懂得辨别取舍和掌握处事分寸,我也不多说了。”
秦绝响问:“大哥,你去哪?”常思豪抻了个懒腰,将腰间雪战、奔雷二刀解下搁在一边:“好久没练过功了,活动活动身子。”说着来至院中,旋胯拧腰,活肩抖手,简单做了几个发力动作,只觉体内气劲稍滞,骨节暖中生痒,是一种介于舒适与痛苦之间的涩意,知是久不练功,有些倦怠,心想从宝福老人处也未学得什么套路,倒是前日看秦lang川打的那套大宗汇掌,脑中还忆得一二,便将身子放松,轻飘飘打了起来,劲不强催,任运自然,招式想得起来的便使,想不起来的便凭感觉,随手演化,倒也使得如流水行云,毫无迟滞之处。秦绝响在旁摆弄火铳,初不在意,偶尔瞧上一眼,立刻为之吸引,全神贯注地观赏起来。
常思豪一套掌法打完,收势松肩垂手,全身暖意融融,仿佛刚泡过热水澡般舒服,立身院中,只觉骨骼挺拔如杉,豪意颇增。
秦绝响瞠目道:“大哥,你打的这似乎是我家的大宗汇掌,可是又有不同,这套掌法我爷爷使来有如风雷之怒,在你手中却似轻羽入云,可真教人想不明白了。”
常思豪笑道:“我只得其形,并没学到内在的东西,拿来活动活动身体还行,可不是正宗。”
秦绝响摇头道:“我虽然没下功夫练武,但是总看大伯和爷爷练,眼力倒还是有的,你这不是正宗的掌法,倒比正宗的还有味道。这套掌法我只学了几招,并没学全,爷爷说功力不够也学不成,秦家就他和大伯懂这套掌法,我大姐也学得不精,如今二老双双辞世,这掌法恐怕只剩大哥你会用了,以后若有时间,不如教教我吧?”
常思豪微笑:“你不是说以后研究好了就只用火铳么?怎么又想起学武了?”
秦绝响垂首黯然:“俗话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可是光有硬锤,人抡不开它,又有何用?火铳和暗器是一个道理,有好暗器还得要有好手法,功夫不行,对敌时多半要傻眼,我的飞镖就根本沾不到爷爷的边儿。其实我摆弄机关簧巧类的东西这么久了,心里清楚得很,东西设计得再厉害再好,也会有出问题的时候,哪像功夫长在身上保险,挥洒自如,伸手就来,比什么都方便。再者说,把家传武学继承下去,管它练好练不好,总是对爷爷的一个交待。”
常思豪听他说的恳切中透着凄凉,心中微痛,肃容道:“这个容易,要学何必等以后?只怕以后连我也忘了,今夜反正也没什么事,我便都教给你吧。”
秦绝响大喜,把火铳搁在一边,整理衣服来到院中,常思豪先让他活动活动身体,然后一招一式演练给他看,秦绝响本来聪明过人,只是天性油滑不肯下苦功,如今兴趣上来,专心致志,效率亦高,跟着常思豪比划一遍,已经基本熟悉,常思豪让他单独打一遍,自己在旁边观看,对照记忆中的招式给他指导改正,不到半个时辰,一套大宗汇掌已经教完,秦绝响反复习练几次,皱眉道:“大哥,这掌法姿势全对,怎么你练的时候那么轻松写意,舒舒服服,换成我,怎么越练越别扭呢?”
常思豪心中亦在纳闷,闭目将秦绝响的招式在脑中过了一遍,忖他姿势动作确实不差,可是为何看起来如此僵硬,味道全无?外形和功架对,那么有问题一定是在内部了,看来绝响还是以秦家原传心法来引导内在的劲路,与我所练的看似一样,内里完全不同,就像一个瓶中装的两样酒,终究差个味道。想到这说:“绝响,你的内功心法,打这套掌法时只怕用不得。”
秦绝响奇道:“习练秦家的掌法,自然要用秦家的心法,怎会用不得?”
大剑 三章 论勇读星
常思豪道:“刚才看你出手即为刚劲,应与这掌法相合,但是你功力不够,强催内劲反而达不到效果,只怕久练还要生出内伤来,你爷爷说你功力不够学不成,大概指的就是这个。”
秦绝响咧起嘴:“那怎么办?难不成要先学了招式,待功力深了再运内劲?那可真要闷死人。”他缓缓踱着步子,嘬着唇角想了一想,说道:“大哥,这套掌法你也是刚学不久,却能打得这么好,显然是你的内功心法有过人之处,不如教教我吧?”
“唔……”常思豪闻言未置可否,只是沉吟。
秦绝响略觉尴尬,心想无论哪门哪派的内功心法都是不传之秘,常思豪又是从学于天正老人一脉,所得皆是秘中之秘,岂可轻易传人?自己这可是唐突了。一笑道:“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大哥别放在心上。”
常思豪摇摇头:“说实话,宝福老人仅传我一套桩法、一套步法和简单的发力原理,虽然在你眼中我的功夫算是不错,其实我自己对武术一知半解,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什么心法,我也不明白,所以刚才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如果说练功时要秉承的宗旨和要诀就算心法的话,那么我之所学总结一下,也仅就是松静自然这四字而已。”
秦绝响奇道:“自然二字,很简单,松静却怎么讲?格斗对抗都在动中,如何能静?打人发力必然要用劲,松松垮垮的怎能打人?”常思豪道:“这看似矛盾,现实中却的确如此,从我自身体会来看,身体关节有一处不松,力便在中间出现断层,难以直达梢节,发力时调动内气与筋骨之力,确实有紧的时候,却是一紧即松,如崩似炸,绝不能紧着身子去打人,那样看似凶猛,打出去却力道全无。你说的垮,那是懈了,要做到松而不懈,紧而不僵才行。”
秦绝响击掌笑道:“对了!经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以前爷爷教我练功时特别强调过,说什么大刚易折,虽然咱们秦家练的是至上刚劲,但这刚劲之中亦要略含松弹之力,否则遇上比你低的还好,遇上势均力敌的人或高手,那就危险了,就像两柄宝剑,我比你硬很多,自能轻易断了你,若是相差无几,那断掉的机率就差不多了,这个时候谁的韧性好,谁便能占到上风。”
常思豪心想秦lang川那日当着众人和自己说起来的时候,可不是这套话,嘿嘿,看来真东西还是留给了自己的孙子,只拿虚言和外人打**阵。斯人己逝,过往不咎,也不便说破,感叹道:“是啊,大道相通,至简至易,真东西往往就是一句话,甚至几个字,最宝贵的都含在里面,你是秦家惟一的血脉,他老人家希望你早日成材,自然是挑最实际、最有用的教。”
秦绝响神色有些黯然:“说起来,这道理爷爷以前还真给我讲了不少,只不过我当时听不进去,结果日久都忘得差不多了,后来他见我如此,动不动就训骂一顿,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听说要练武,能逃就逃,能躲就躲,哪还有心思学?现在仔细想想,在世的时候我要能多听听他的话……唉。”
常思豪拢住他肩头道:“绝响,别灰心,只要肯学,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嘿嘿!谢谢大哥!”
秦绝响将腰板挺得直了些,继续问道:“刚才你讲了松,那么静呢?”
“静么,恐怕你只有练到了才能明白。”常思豪略作思考寻找措词,进一步解释道:“依我看,其实就是心境的平和。人在刀剑加身的时候都会生出恐惧,导致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身上肉紧,手脚不知往何处放,体内气血乱窜不听调遣,如果松的功夫练到了,自然会生出静,心静如水,则大勇贯身,能临危不惧,化而解之。你看你爷爷在城头上谈笑自若,面对鞑子万马千军,如观腐草,浑不放在心上,那是真的神勇,是内功练到深处的自然状态,别人刻意要装也是装不出来的。”
“神勇……”秦绝响若有所思地道:“你说的这些,倒让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哦?”常思豪瞧着他:“说来听听。”
秦绝响饶有兴味地讲了起来:“战国时候,燕太子丹和秦王有仇,就想着找个人去刺杀他,可是一旦不成就会坏事,所以人选总也挑不好,找来找去,只有三个人勉强够格,一个叫夏扶,一个叫宋意,一个叫秦舞阳,这三人都是成名的杀手,他难以取舍,犹豫不决,就找一个识人的老臣叫田什么……对了,是田光,让田光来从这三人中选一个最合适的。见了面,田光的眼睛在这三人身上扫来扫去,看了半天,忽然狂笑说:‘这三个废物什么也不是,都打发回家去算了!’那三人脸色立变,只是碍着太子丹在不敢发作,太子丹也觉得田光有些过分,将三个杀手挥退之后,便问缘故,田光说:‘我刚才不过是在试他们,看看反应罢了。夏扶血勇,怒而面赤,性情冲动难成大事;宋意脉勇,怒而面青,表面稳定,心中却乱,虽可压下一时,却不能长久,一旦被人识破便要坏事;秦舞阳骨勇,怒而面白,能够冷静沉着地面对变故,却缺少变通和解决事情的能力,面对我的嘲笑,不能反驳和招架就是明证。刺秦王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举而下,所以这三个人都不能用,必须要找到神勇之人。’太子丹就问神勇之人什么样,田光说,神勇之人遇事不乱,处变不惊,虽怒极而面色不改。后来他就向太子丹推荐了荆轲。”
常思豪道:“你讲的是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刺秦的事我听过,前面选人这部分倒是头回听说。”
秦绝响点点头:“我以前根本不相信什么血勇、神勇之类的鬼话,刚才你说到静的问题,我却立刻就联想到它,我琢磨着,单纯地说什么血勇脉勇太过玄虚,如果按照武功的层次来解释就说得通了,血勇的人一遇事情血气上头,就像你说的,神情紧张,只怕脑袋都在发炸,这种人显然没什么功夫。脉勇的人呢,血气归心,表面平静,其实心中狂跳,是在硬撑硬压着,时间一长便要露馅,只比前者稍强。骨勇似乎是说血气内敛,但我感觉应该还不如前面两种,这种人有定力没反应,功夫厉害使不出来,临事时把事当回事,就不能成事。神勇就好解释了,不论内在还是外在都一样的平静,就算手按在胸膛上试探,他的心跳也不会乱,火燎眉毛也能泰然面对,并有余裕思考应对的策略,最终将问题解决。这等修为,没有深厚的功力,绝难达到,因为血气不像四肢手足那样能随心运转,普通人是控制不住的。”
常思豪笑道:“你的意思是说,荆轲很可能是一位真正的内家高手?”
秦绝响道:“是啊,这两件事情相互验证,**不离十,功夫练到深处由松入静,不论敌人攻得如何之急,总能轻松应对,仿佛比别人多长了个脑子,荆轲能被选中去刺秦王,功夫高是肯定的了,俗话说艺高人胆大,这也与你说的大勇贯身颇为相合,总之一句话,神勇并不仅仅是一种对心理的描述,而应该是功夫到了,身体和心理共同呈现出的一种整体状态,胆量、勇气、自信,一切的一切,都是从功夫中生出来的。”
常思豪不住点着头,最后哈哈一笑:“好!说得好,确实如此。绝响,不怪人说你的天赋很高,将来成就,必在他人之上,就这份聪明劲,一般人就难比。其实想达到神勇之境亦非难事,以你的资质来说,目今只差一个字而已。”
秦绝响一愣:“什么字?”
常思豪抱起肩膀笑道:“功夫光靠嘴说,说破天也是没有用的。”
秦绝响嘿嘿一乐:“大哥,你要说的,是一个‘练’字,我明白。”
常思豪道:“不错,来,咱们说了半天了,实际操练一下吧!我先教你桩法,待你站出感觉来,估计大宗汇掌便能打得畅意自如了。”秦绝响点头,在灵棚边摆开架式,常思豪将桩中要点一样样讲解示范,秦绝响何等聪明?一学就会,常思豪给他调好桩架,自己也拿定姿势与他并排站在一边。
繁星满天,秋夜安静得像一个熟睡的顽童,二人身姿如雕似塑,在淡淡微风中一动不动。只一会儿功夫,秦绝响两股抖颤,细汗沁出,有些打熬不住,侧眼瞧着常思豪身如旗枪纹丝不动,便又咬牙挺着,脑中却乱了起来,一会儿想到爷爷如何严厉,一会儿又是馨律的笑脸,一会儿是聚豪阁来攻,一会儿又是炮震俺答的痛快,左一桩右一件,压在心底的陈年旧事都往上返,仿佛不少乱线头缠绕交织,揪不断,理不开。身上肩也酸,膝也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过了小半个时辰,实在受不得这苦,一下窜起,摇肩蹬腿,甩手活动,他皱眉道:“这么简单个姿势,怎么做起来身上又酸又痛这么难受?太苦了太苦了!”
常思豪收起势子:“你现在外形姿势没有问题,站得不舒服,那自然是心中不静之故。”
秦绝响苦着脸道:“人脑子里的念头,一静下来就往上返,哪里控制得住?大哥,你是怎么做到心静的?”常思豪摇摇头:“我没去想过,很自然就静下来了,这种感觉表达不好,怎么说呢,就像是‘进去’了。拿骑马来说,你只需双足踏镫,手拢丝缰,两眼望路就是,犯得着用脑子去想如何踏镫,如何拢缰么?那样只怕想着想着,手脚都感觉没地方放了。马骑久了,想要往前,自然脚下磕镫,脑中不必经过任何思考,这就是技能成为了习惯,武功何尝不是如此?让练功中的状态融入到生活中去,习惯成自然,不动身是桩,出手就是拳,哪里用得着去想?或许你静不下来,就是心中总想着它,未免有些刻意,一念既生,万念随起,还怎么静?”
秦绝响手扶下颌,心中暗忖:既要做到,又不能去想,这东西还真微妙,爷爷曾经说过,他一开始时并没想到要把秦家的产业搞成现在这么大,只是按部就班做下去,也就渐渐起来了。倒是有些人,天天想着发财,拼命干,结果却总也发不了财,好像老天爷就想和他别个劲儿似的。看来这武术与经营之道也差不多。
常思豪见他苦思冥想的样子,一笑说道:“你初练这桩,不必苛求太多细节,也别太把这当回事儿,不要刻意追求感觉,先寻神意,再整其形,抓住根本,进步必然会快起来,你现在这样只怕是越想越多,越多越乱。”
秦绝响闻言大悟,活动一下四肢,复又调桩站好,在有意无意之间细细体味,身上酸麻热胀一概不着意,任其自去,不久果然灵台一清,脑中澄明,只觉天高地阔,万里寒星,似尽在眼内却又不在眼中,久而久之,此念亦远,身心皆如冰融雾消,渐化虚无,整个精神遁入无想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噫一声,自桩中出定,心清气爽,二目神光似水,与前番大不相同。
常思豪笑吟吟地望着他:“绝响,你‘进去’了!”
“不错,我进去了!”秦绝响精神振奋,“我明白这桩是怎么回事了,前番我身体不松,心里自然不静,心不静,则身体紧张,所以才会越站越累,若真正松静下来,骨撑肉沉,则气血暴涨,在经络中运行不息,如lang似潮。收颌提枕,顶可穿天,双足站定,踏可透地,此身如树,能站得枝繁叶茂,生机勃勃,非但不觉难受,甚至一点累也感觉不到,比安安稳稳睡上一觉还舒服呢。”说着话一掌凌空劈出,气劲沛然,震得院中丧幡泼喇喇直抖,复笑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哈哈,这上乘武功的要旨,原来就在身边眼前,俯拾即得,如此简单,如此容易,只是人性偏好神秘,总以为复杂的东西才能练出真功夫,努力追求,其实却正背道而驰。早知不求而能自得之,又何必踏破铁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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