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秦绝响接过简单翻了翻,见上面明细清楚,一丝不苟,暂时也无心去看,问道:“我大伯的遗体可安葬了?大姐现在情况如何?”
马明绍道:“属下不敢擅自处理,只搭下灵堂,备棺椁将大爷安置于内,并发出信息通晓其它各处分舵知道,估计齐舵主、陈舵主他们这几天也就快到了。至于大小姐……唉,您还是回府自去看吧。”
秦绝响起身道:“我本担心有聚豪阁的人埋伏好了,要等我们自投罗网,故而没直接回府,绕着圈子先来察看外围情况,既然如此,也不必担心了。”他朝随从人等扫了一眼,“咱们走吧,马大哥,你也一起来。”马明绍恭身而应,迈步头前引路。
一行人穿街过巷而行,路上秦绝响简要讲述了大同一面的情况,马明绍闻听老太爷已然过世,大为震惊,伤感不己,众人就着话闲叙旧事,感念秦lang川的种种好处,不觉间离武庙近了,常思豪自修习桩功以来,身体极为灵敏,神意到处,无形的目光亦能在身上产生相应的感应,只觉附近似有不少人虽然衣着举止与常人无二,却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自己一伙,立刻提高了警觉,低声照会,马明绍微微一笑:“孙姑爷果然厉害,这些高手都是我安排下的暗哨。”众人这才释然。
过了武庙便是秦府,马明绍上前叩门,有丫环出来相迎,身上皆披孝衣,面容陌生,神情肃穆。
众人行至天井当院,常思豪抬头望去,轿厅内红灯摘却,廊柱以黑布相遮,匾额上足扫荆扉四字仍在,想初入秦府时,荆零雨还曾籍匾讲古,揣论秦lang川的心境,自己出言劝止,往日情形如在眼前。而今物是人非,秦老太爷已然亡故,人生之无常如此,怎不令人唏嘘浩叹!回看旁人,亦都面容冷怆,有感在怀。
秦绝响见往来婢女丫环稀少,都是新面孔,并无男仆及武士,联想到外间安排的众多暗哨,知是马明绍刻意为之,用心良苦。如今府中只剩下大姐秦自吟,他不在此主持而去会宾楼,也有避嫌之意,此人具忠义之心,思虑又周道细密,确实难得,长治分舵下属六百多人,也算规模不小,笼络好这一枝人马维持住本舵,加上近处忻州分舵的雷明秀、孟潮凉和自己处的不错,外围有安子腾主持大同,北方大部就算基本牢靠,谅齐梦桥、陈志宾他们有心造次也要先掂量掂量。想到这心中略宽。
过得轿厅,打开正门,迎面见一横幅高挑,黑布底子贴着三张白纸剪作的菱形,上写“当大事”,院中高搭灵棚两丈七,纸人纸马分列左右,棚内白毡铺地,纸花球下两排银杆挑着三对六串白纱白罩白蜡灯,灯上有字,头一对写的是群蝉尝露知秋泣,天地肃杀悯众生。二对是仪容不在空留影,九泉有知慢步行。三对是莫看人间多风雨,道上西天有晚晴。正中央一口大棺,棺后燃香设案,木牌竖立,写的是秦公讳逸之灵位,旁边有两个婢子分跪于侧。
秦绝响一见此情此景,心如刀搅般翻了几翻,痛了几痛,默默取下身上包裹,将盛殓秦lang川骨灰的木匣取出置于案上,转回身率众跪倒拜祭,额头触地之时,往事桩桩件件涌向心头,胸中千般难过万般痛楚,如无数小虫儿拱得鼻翼发酸,泪珠在眼眶边转了几转,暗咬牙关终究瞪了回去。
四个头磕罢起身,他直愣愣地望着桌上灵牌,恍然出神,良久不动。
身后马明绍轻声问:“少主,棺材尚未上钉,是否打开最后看大爷一眼?”
秦绝响没有说话,伸出一只手来表示不必。
马明绍劝道:“江湖上风大lang急,老舵手也有橹偏桨落的时候,从哪摔了跟头就从哪儿爬起,无非是从头来过。聚豪阁干了什么,咱们加上一百倍还回去便是,少主切不可过于悲伤,坏了身子。”
秦绝响手抚棺木,眼珠转了几转,侧头道:“我倒不是为这,只是忽然有些奇怪,聚豪阁既然获取全功,为何又悄声而退了呢?”
大剑 六章 反覆无常
马明绍道:“聚豪阁偷袭不成,明诚君不甘失败,于途中探得老太爷离开的消息,必然想趁府内空虚卷土重来,大胜一场也好回去向长孙阁主交令,但他所率队伍本已损失惨重,要在短时间内调动人马也不可能,所以只率残部杀回的机率较大,咱们本舵战力己无,自无法阻止他长驱大进任意胡为,得手之后他怕秦家各分舵赶来救援,寡难敌众,急急撤走,也在情理之中。”
秦绝响嘿然一笑:“马大哥太小看明诚君,也太小看聚豪阁了,他这次带了风云二帝以及所剩七大人雄之三前来,已经算是动用了顶级的精锐,当时从战场实际情况来看,他们打得很坚决,不留余地,目标显然是一鼓作气取下本舵。明诚君是精细的人,发动奇袭之前,必然在山西沿境布下后援,只待他得手后便发出号令全面跟进,将我众分舵各个击破,哪有事成之后轻易撤出的道理。”
此言一出,陈胜一、于志得张成举等参与过本舵之战的人闻言皆有同感,凝神而思,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自去大同以来,事情左一桩右一件赶在了一起,加之老太爷和大爷、祁北山等相继辞世,悲伤和震痛始终萦绕心头,无暇考虑太多,如今细品,此事确实有几分蹊跷。
莫如之道:“少主爷言之有理,明诚君这人相当傲气,对咱府中的人除了老太爷,只怕别人也入不了他的眼去,以当时的景况,太原已是群龙无首,只要他在本舵坚据几日,待后援全面入境,大势已定,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老太爷率部杀回,翻盘的机会也不会太大。”
灵棚内烛影飘摇,风抖旗幡,诸人沉默不语,表情森郁。莫如之的话虽然在感情上让人不好接受,但确实入情入理。
常思豪道:“或许他撤走是因为聚豪阁本部有事,外人难知,不好推测,只是明诚君这人……唉。”
秦绝响问:“大哥,你想到了什么?”
常思豪表情中颇有些失望和迷惑:“那日我和明诚君沈绿对过一剑,你是知道的,当时我感觉他出手劲路通透大方,极其雄壮,由剑明心,可知其人风骨,后来他与老太爷谈判时所讲的话也似发自肺腑,出于至诚,总的来说不像一个反复小人。”
马明绍哈哈一笑:“孙姑爷,这风雨江湖就算是有一平如镜的时候,又有哪条船不会多备几张旗帆呢?说不定什么时候飘来块黑云,就酝成风暴,说不定眼前的画阁楼船一晃,就挂起了海盗的旗子来打劫。明诚君自幼随父经商,据说很多事情都是他在幕后出主意,沈家短期内积累起那么大的财富,岂是勤勤恳恳实干就能得来?正所谓无奸不商,人都是缺什么才标榜什么,他号称明诚,不过是为遮掩阴诡狡诈、反复无常的一面罢了,若是真君子,前番何不堂堂正正地和秦家宣战,反而来搞偷袭?”
常思豪摇头道:“我听说兵不厌诈,制胜为先,他的目标是拿下秦府,自然要打个出其不意,用计也属正常,但两家和谈罢手之后再毁约杀回,实在有违常理。”
陈胜一接口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有些奇怪了,江湖绿林是有规有矩有道法的地方,便算是山贼草寇,一般但凡有点良心的都只劫财物避免杀人,就算要杀,也只杀有反抗能力的壮男,明诚君名满天下,撂地上摔三截,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会连弱质女流都不放过?此次他将府中不会武功的婢女亦都斩尽杀绝,未免太有**份。”
秦绝响眉头拧了个疙瘩,侧目道:“他干了亏心事杀人灭口,顺理成章,有什么奇怪?”
陈胜一道:“纵不如此,一切事情也都是明摆着的,又何须自损声名?若为灭口而杀人,因何却又留下大小姐?”
秦绝响火往上撞,吼道:“难道我大姐也被一并杀死,你才痛快?”
陈胜一被喝得一愣,瞠目道:“我绝无此意,我的意思是……”
秦绝响挥手厉声道:“不必说了!难道那些死去的人是假的?难道躺在这棺材里的大伯是假的?多言何益,唯有以力并之,令其血债血偿而已!明诚君武功再高,聚豪阁势力再大,我姓秦的也不惧他!”
陈胜一是明白人,怎会听不出他话中意思,脸上肌肉跳了几跳,强压火气:“陈某自跟随老太爷以来,经大小数百战,无论敌手如何强劲,从未临阵退缩,亦不知惧为何字!”
秦绝响侧目相视道:“好啊,来日与聚豪阁决战之时,我当架鼓执槌,以观阁下之勇!”
“少主爷息怒!”众人早听着话茬不对,见要激化,赶忙劝解,秦绝响却又哈哈一笑:“你们担心什么,请将不如激将,我这是和陈大叔闹着玩儿呢!”
这些人都在江湖混迹多年,哪个不是心明眼亮的主儿?看刚才的表情知是真怒,只是以他的脾气,能把话拉回来也属难能了,各自一笑遮过。秦绝响也不再说,吩咐马明绍打理这边事情,自带着阿香与常思豪直奔后院。
进了水韵园,但见园中假山重塑,菊草植新,竹车运水,飞瀑流音,一切整修如旧,只是在素灯映照之下色彩黯淡,显得有些凄清。
融冬阁二楼上一婢端着托盘,秀眉微蹙,神情郁郁,若有所思地正缓步走下楼梯,听见园中动静侧头瞧来,一眼正瞅见常思豪,欣喜叫道:“孙姑爷!”未留神手中托盘一颤,上面器物歪斜,就要倾倒,她赶忙探身使力去稳,没想到脚下一滑,向下跌落。
常思豪身起如箭,刹那而至,右臂一张抄住托盘,左手探出,轻轻在她肩上一扶一推,二人四足同时落在梯板之上,站得稳稳当当。
远处阿香扶着胸口,将闷在里面的半声惊叫轻轻吐出,长吸一口气这才道:“哎哟,阿遥,你可吓死我了,这楼梯也有丈余高下,摔下来可是闹着玩儿的?”
秦绝响缓步走上,见常思豪手中托盘上有一碗不见热气的肉羹,汤汁满满未洒一滴,上面覆着一层油膜,旁边几碟素菜花样不散,全不像着过筷的模样,眉头微皱。
阿遥心里惧着秦绝响,向他敛衽一礼,低头道:“大小姐比初时强了不少,但仍是神情恍惚,饭食不下,婢子们也没有办法……”
秦绝响也不看她,径直上楼,“啪”一挑薄帘进得屋来,把外室几个静静侍立着的婢子吓了一跳,各自呆立在那儿不知所措,春桃在内间瞧见,急忙轻步迎出:“少主爷,您回来了!”声音压得很低。
其他婢女皆是新到府中,并不认得主人是谁,一听这话,慌忙跪倒施礼。
常思豪隔着珠帘向内间瞧去,秦自吟白绫裹体外罩蓝纱,长发披散,伏在紫檀书案之上一动不动,秦绝响当着外人素来放肆,在姐姐面前却从来不敢失礼,向前微踏半步躬身问安:“大姐,我回来了。”
秦自吟恍若未闻,一动不动,室内安静异常,春桃凑近些低道:“少主,大小姐她只怕是认不得您了。”
秦绝响愕然道:“这话怎么说?”
春桃黯然垂首,缓步过去挑起珠帘:“您脚步轻点儿,过来瞧瞧。”
秦绝响心中惶惑,侧头与常思豪交换一下目光,直起身撩衣衫疾步进来,只见秦自吟脸颊贴着桌案,面上血色浅淡,正游戏般用嘴如吹着垂在腮边的头发,二眸如空,又略点些痴痴的笑意。秦绝响转过书案,拿手在她眼前晃了几晃,轻声呼唤:“大姐,大姐?”却不见有任何反应。
春桃以目示意,引几人退到外间说道:“这些日子大小姐一直是这样,这阵还算好的,夜再深些,多半要大吵大嚷发脾气呢。”秦绝响瞠目道:“怎会这样?”春桃微叹:“她只怕是受的打击太大,心智已失,四方的名医请过不少,都是束手无策,有的说是肝郁化火阴阳失和,有的说是气滞瘀血,扰乱神明,到头来谁的方子也没见效,越吃还越厉害,不得已也就停了。”
秦绝响面上露出混杂着些凄然的嘲讽神情:“要论医道,整个太原城有谁比得过大姐?草头堂方老爷子治不了的病人都要推荐过来拜请她来医治,嘿!现如今却是她自己得病,这可就没有咒念了。”他见常思豪神色黯然,侧头瞧着内室发愣,摆手道:“大哥,咱们走吧。”常思豪有些迟疑:“她怎么办?”秦绝响一翻眼睛:“我管她怎么办!”将头转向阿遥:“你——,把托盘放下,饭她愿吃便吃,不吃便算,饿了她自然就吃了!”阿遥不敢言语,低头照办。秦绝响一甩袖子扭头出门下楼。
常思豪随后追出,皱眉道:“绝响,你怎能这样?”
秦绝响脚步仍急:“我能怎么办?你以为她变成这样我不心疼么?现在秦家遭逢大创,动荡不安,人心思变,外面远有聚豪阁这劲敌,近有三山会、铁旗盟等宵小窥伺,这等危机四伏一触即发的时候,我哪还有功夫和她这废人闲磨?”
“闲磨?”
这两字入耳,常思豪心中微寒,暗忖绝响这孩子太也无情,吟儿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他这当弟弟的不去抚慰反而说出这等话来,让人实在不好接受,难道在他心里只是有用的才亲近,无用的便抛弃?倘若将来变成废人的是我,他又当如何?
大剑 七章 假意真情
秦绝响听背后无声,脚步放缓侧头回望,见常思豪一脸凝重若有所思,便出言相询,见他摇头不语,恍然有悟,呵呵一笑,探手将他胳膊挽住以安慰的语气道:“大哥,姐姐变成这样,我是不会逼你娶她的,虽然做不成姐夫,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大哥!放心,在秦家,有我的就有你的!”
常思豪斜挑二目与他对接,心中翻腾,暗思我本来与你秦家也没什么瓜葛,只因要寻程大人的家属完成自己的承诺,又有陈大哥的邀请这才跟来,哪里想过惹出这么多事情,倒像是成了这里的一员。我与吟儿那是阴错阳差,可不是要借什么机会倚龙附凤,攀上你们秦家的高枝儿!
他忆起秦lang川临难时当众赠银,以试己心之事,那一股子烦恶又从心底翻了上来,心想龙生蛇,虎下猫,你爷爷的英雄豪气没学到,滑鬼油奸的江湖把戏,你倒是继承得好!嘿,也罢,要如何想法也只好随你,要误会便误会,要会错意便会错意,我常思豪心中坦荡,管他别人想什么!心底冷笑,表面只嘿了一声,也不解释。
秦绝响见他面露笑容,道是说中,哈哈一笑:“这就对了,以后山西就是咱们兄弟的天下。爷爷后期年迈志颓,总是在收缩阵线,想过安生日子,结果如何?人在江湖那是逆水行舟,你退一寸人家就进一尺,退一尺人家就进一丈,上了这条道,那就得一条河趟到海,不能回头!什么叫金盆洗手,哪个叫坐享富贵,门儿都没有!树欲静风能止吗?所谓祸有福依,福有祸伏,或许这次劫难倒是一件好事,警钟敲响,震虎惊龙,这便是咱们翻云覆雨再战江湖的讯号!以大哥的武勇和小弟的智慧,加上手底下这一帮血性涨胆的弟兄,还怕不能重整秦家,振奋中兴?”
他说得激昂,常思豪却听得无趣,于后喏喏相应,眼前秦自吟那失去血色与神采的面庞不时浮显,往来飘移,令他心乱如搅。二人闲闲淡淡叙着话往前院走,步伐上却有点你不搭我调的凌乱。
灵棚边众人都在守候着,马明绍听着谷尝新、莫如之细讲大同那边的过往,其它中层头目三三五五地低声聚谈。由于马明绍严格控制封锁消息,这些人中少数人虽知晓大小姐的病情,但并不知真实原因,只道是她因父亲被杀,精神承受不住所致。也有些精细的已然猜到,却也不点破多言。这些人虽未亲眼得见其病况如何,但脑中想想事情经过,也都感同身受。大伙往日里有事情办得差了,惧怕老太爷责罚,抑或有什么要求不好张口的,求到大小姐那里,她总是能尽力帮助协调解决,自家亲眷有了难治之症,来讨个方子,也都有求必应,药到病除,想起平日里这些点滴恩情,种种的好处,各自嗟呀感叹那么好的一个人居然遭此横祸,真是老天无眼。这会儿见秦常二人自廊侧转回,都围聚过来,有的本想说些什么宽心解悒的话来劝慰,思来想去,又都觉不好开口,也便默然不语。
秦绝响定住脚步,感觉不大对头,目光冷冷在各人脸上环扫一圈:“你们当中,谁刚才到厨下偷了苦瓜?”众人相顾不解,心想我等就算馋了饿了,又怎会在府内偷食?还偷那难吃的苦瓜?秦绝响道:“若没偷吃,为何摆出这样一张面孔?”
大伙儿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咧嘴笑笑,心想少主爷原来是在调侃,可是说时却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害得我们都当了真,谁又能想到,他在这个情形之下还能开玩笑呢?
马明绍蹭了蹭鼻子,淡笑道:“少主爷说的是,事情已然如此,徒悲何益?咱们情绪低落,自己窝囊,只能教别人看了笑话,大伙儿还是打起精神,准备着找聚豪阁报仇雪恨吧!”
众人望彼此面上灰突突的,颇有几分丧家犬的味道,暗叫了声惭愧。有人道:“各位兄弟,少主爷小小年纪遭逢大变亦能安然自若,放得下看得开,我等**湖却显得有点失志颓靡,未免太丢人了,咱们把腰板儿都挺直些!别给少主爷丢人哪!”“正是正是!愁有什么用?愁不死人家,倒把自己愁蔫了!”
秦绝响哈哈一笑:“说得好!船破有底,底破有帮,只要有一份雄心壮志,弄几块糟木头钉上也照样在江湖上横逛!何况咱们爷们儿这不过是遭了个lang头,折了根桅杆,离翻船扣斗还早得很哩!得了,灵棚不是说话的地方,临进城前我们在外吃得简陋,现在倒是有点饿了,不如教厨下准备些酒菜,咱们畅饮几杯如何?”
众人都应了声好。
秦绝响眉头皱紧,哂然作色道:“怎么一个个的声音这么低?莫非欺我年幼无威,没有号召力?还是怕我收你们酒钱?”
他话说得半真半假,又像挑理,又像玩笑。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俱都神情忸怩。
马明绍道:“少主爷慧黠聪颖,天资伟俊,在大同孤身潜入俺答大营,十万军中来去如常,可谓胆色过人,大同一战能杀得鞑子屁滚尿流,其实在少主爷探得军情之时便已垫定了胜局。这份风采,当不在昔年的老太爷之下。众兄弟多年受秦府厚恩,无日不想着砺精图报,耿耿忠心,天人可鉴,如今老太爷亡故,大伙自是对少主爷忠心不二,哪个敢轻看来?少主爷切勿多虑。”
秦绝响面上笑吟吟地:“是吗?那我就再问一遍,谁的声音高,我就信谁的。”柳叶眼在众人脸上扫了两圈儿,忽地提高了声音:“咱们爷儿几个摆上平酒方肉,痛痛快快地喝它几杯如何!”众人心底有了准备,这回一口同音,轰声相应道:“好!”
这些人内功深厚,较着丹田力喊出来,声震于天,委实洪亮之极。
秦绝响哈哈大笑:“这才是七尺男儿的声音!”心中暗想这回大同没白去,在军中学到些鼓舞士气的把戏,移来倒也通用。
马明绍带来这些分舵中层的头目有不少粗豪之辈,吼这一声,大觉精神振奋,面上来了光采,眼中闪动着兴奋,说说笑笑簇拥着秦绝响离开灵棚,够奔东院侧殿花厅,马明绍往来张罗,不一会儿酒席摆好,大家围坐谈笑,搁虑忘忧,胸怀大畅。
常思豪心中纷乱,应付几杯,低低道:“绝响,我一路疲累,身上有些乏,先休息去了。”也不等秦绝响回应,径自起身离席而出。
秦绝响感觉他神态不大对头,有心要拦,嘴唇张了张,却因犯着核计,没有发出声来,只这一耽,已见他下厅去了。
常思豪一路缓缓踱行,只当散心,来到北跨院,见诸般景物一切如旧,心下感慨,到得耘春阁檐下,扶栏一步步沿梯而上,只觉两腿也有了些沉重。
上得二楼,只听自己屋内悉碎有声,料是有人。推门进来,果见一婢在内间整理被褥,听门声刚好抬起头来,正是阿遥。
他缓缓掩了房门,淡淡问道:“你不是在融冬阁伺候大小姐么?怎么回来了?”
阿遥赶忙收手低头回话:“禀孙姑爷,春桃说,大小姐那儿有她和新召来的婢子打理就够了,您既然回府,住处需要好好收拾一下,新人不熟怕不合用,便教我和阿香回来,我俩刚下了楼,就听身后楼上摔打吵叫,大小姐又犯了病,我怕人手不够,便让阿香也留下,自己回来收拾了。”
常思豪目中神光一黯:“犯病……”
阿遥睫毛垂低,点了点头:“大小姐晚上时哭时笑,时怒时忧,一般这时候多半是要发脾气的,这阵过去也就好了。”她见常思豪面色沉凝,忙又开解道:“我虽在府中时间不长,与大小姐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她为人和善,心地好得很,这次若非她唤春桃来救,只怕我和阿香此刻已不在人世了……吉人自有天象,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孙姑爷可别忧心,先自愁坏了身子。”
常思豪略点点头,心想:“绝响以为我在愁吟儿此身已污,要成亲则难接受这事实,不成亲在秦府又待不下去,阿遥以为,我在愁吟儿的病情不能痊可,嘿,他们却不知我这脑袋里只是一团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愁些什么,只是一味的情绪低落罢了。仔细想想,那日解毒之时与她做了越礼之事,虽是阴错阳差,也该负责到底,但她本来心有归属,若要嫁我也是情非所愿,虽说后来看似有些移情之意,但那是否是出自秦lang川的授意也未可知,在她心里,我究竟有多大的份量?”
他缓步踱至内间,凭窗望去,只见外面夜色沉黑,乌云卷动,秋风袭来飒飒生凉,甚是爽人,便背窗缓缓坐下。瞧着屋中央摆着那张檀木方桌,立时忆起阿香讲述的经过,一时间眼前软玉横陈,仿佛秦自吟**的身体就躺在上面,无数面目丑恶、舌腻涎长的汉子邪yin狎笑,轮番上前——她愤怒、詈骂、挣扎、痛苦地扭曲;
她满面哀伤、无助、颤抖着痉挛。
忽然间,那一对秀目,睁到极限!
正中的瞳仁缩成黑点,一如她眼角的泪痣。
终于,她失去一切表情。声音忽地消失,凌辱仍在继续,却只剩下撕心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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