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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室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条弥
霓虹也换了颜色,却红不过堵车时成片的尾灯。车厢里没开灯,乘客脸上映得红扑扑的,陈希觉得自己脸上一定也像是带着喜气。
下车时天已经黑透了。
小区花圃前站着自由女神,来自山东临沂。为了烘托过年的气氛,物业给女神的火炬改装了七的灯。
一路经过成排的杜鹃、冬青,枇杷树、小叶榕和广玉兰不久前修剪过,都老老实实呆在花圃的范围里。
出了电梯左拐,熟悉的门上还贴着去年的福字和对联,一点没旧。对联上猪年的“者”字是用毛笔写了贴上去的,她掀开看了看,下面露出半个“句”。
……也不用在这种地方偷懒吧?
门才推开,浓郁的香气就扑了出来,电视声混着爸妈说话的声音。
陈爸声如洪钟:“……钱钟书这个人不仅学问好,人品也真是好啊!别人让他帮忙看行李,他就真的一直看着不走,火车都误了。”
“钱钟书?你确定是钱钟书?”陈妈语带调侃。
“不是吗?”
“季羡林啦。”
“哦,对对,钱钟书是学问好又刻薄的那个,不可能给人看行李。”
“嘿,还是我给你转发的文章嘞。”
陈希只觉得浑身都松软了下来,站在门口一时走不动路。
横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陈小弟先看见了她,冲过来把她往里拉:“老姐回来了——可以吃饭啦!”
陈妈大笑着抱住她,“哎哟,我的女儿回来了!”
陈爸把大汤碗放在餐桌中间,“刚好刚好,来吃饭。”
是杂菌炖鸡,那股让她腿软的香气就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香菇、茶树菇、黑木耳泡发,杏鲍菇切片,细山药切成小段。鸡处理干净上锅加酒和香料炖着,等用筷子能戳进肉里,把配菜一齐倒进去,小火慢炖,要吃时再盛出来。
林月给她做过一次,要花两叁个小时准备。
梭子蟹膏肥体壮,一口咬下去,白色的蟹肉喷出鲜甜的汁水。是早上六点不到渔民往菜市场送货时掐着点去买的。
一同买回来的还有两指粗的皮皮虾,蒸熟之后,背上中间一条紫红尤其浓重。用筷子从尾巴插进去,撬起连片的腹肢,浅粉色的肉裹着艳红的膏。摊主还送了两条水潺和一把杂鱼,陈爸舀了黄豆酱,做成海鲜杂炒。
还有陈妈爱吃的素菜,黄豆芽和芹菜炒在一起,炒莴笋片出锅后撒上一把虾米。
陈小弟嘀咕着“老姐回来才吃这么好”,努力扒饭。
陈妈夹着菜,感叹道:“你爸真是厉害,我就烧不出这样的菜。”
陈爸嘿嘿地笑,“你妈就是不愿意学。”
“那你也没有教我啊。”陈妈指着海鲜杂炒,“这个怎么做?”
“很简单的。油烧热,放蒜炸香,再把这些鱼啊虾的倒下去,翻几下就熟了。加点酒,加点糖,再加点黄豆酱,翻几下,再加点水煮开,就好了嘛。”
“哪有那么容易,加糖是加多少,加点是加多少?”
“加点就是加点啦,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陈妈笑眯眯伸出大拇指,“这就是我不行的地方,还是你厉害。”
陈爸暗自高兴,嘴上还是嫌弃:“又瞎说。”
陈小弟在桌子下踢踢陈希,看看陈爸又看看陈妈,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陈希看得直乐,吃掉了两碗饭。
饭后陈小弟负责洗碗,陈爸出门散步消食,陈妈拉着陈希试验她最新学到的草药汤泡脚大法。
浅褐色的沸水冲进泡脚盆里,扬起白色的雾气。
陈希在雾气里昏昏欲睡。
陈妈朝她翘了翘无名指——手指异样地弯折着,指节肿大,“你大姨扎的,哈,刚好勾住水壶把。”
陈希托着下巴笑。陈妈把这段往事当故事说过。
十来岁的大姨和五六岁的陈妈拿着针线玩。两个小孩互相恐吓,“你敢扎吗?”“我敢!”“你扎试试。”“真扎了!”
大姨扎穿了陈妈的无名指关节,扎断了指筋。外公家里穷得叮当响,哪里做得起手术。陈妈左手无名指从此只能屈曲着,再也无法伸直。
少女陈妈下河抓鱼,总有小鱼从无法并拢的指缝中溜走,她每次都要在水边痛骂自己的大姐。
“你大姨啊,今年夏天的时候出家了。”陈妈云淡风轻地说。
陈希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出、出家?”她结结巴巴地问,“什么情况?”
“她觉得自己做人太失败,会下地狱。她那个性你也知道,睚眦必报,斤斤计较。外婆还在的时候她没少把外婆骂哭。”陈妈叹了口气,“她大概是听了讲经吧,说不孝的人会被鬼吃掉。加上外婆又是突然走的,她大概是记在心里了。”
“这样就出家了?”陈希难以置信。
“当然不止啦。你姨夫哪里肯啊——连你哥一开始都不肯,你姐倒是看得开。你大姨本来是想先去同村的庙里住一段时间,修行修行,再看看能不能剃头发。你姨夫去庙里闹,把她拉回去锁在家里。她就翻窗逃跑了。”
“就逃去出家了?”
“哪有那么方便。她先搭车去了咱们老家那边的寺里——记得吧,就是你小学旁边那座——想求师父帮忙。寺里的师父说太晚了不方便接待外客,她想先找个地方住,然后就在夜路上见鬼了。”
“真见鬼了?”陈希皱起眉头。
“她说的嘛,说有鬼在后面追她,要拖她下地狱。她吓得一路跑回寺里,敲门求师父救命。师父看她吓得实在厉害,就留了她。那时候你姨夫还到处找她,都报警了呢。”
陈希说不出话来。
“后来寺里的师父帮她搭线,找人送她去临县山里的尼姑庵。在很深很深的山里面,车开不进去,后面要靠走路才能到的地方,警察也找不到。”
“然后姨夫就……同意了?”
陈妈嗤之以鼻,“他同意才见鬼呢。你爸不是和他在一个厂嘛,你爸说他没事就骂大姨,骂她抛夫弃子。不时还要去同村的庙里闹一闹,说人家把他老婆弄走了。庙里的尼姑可烦他了。”
“我的天……”
“你爸还劝他,说既然如此,不如看开点,大姨已经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就随她去吧。”陈妈摇着头地笑,“你爸在他家族里已经够开明啦,要是你几个叔伯,搞不好要抄家伙一起找呢。”
陈妈把一个泡脚盆推给陈希,“你试试。”
母女俩捋起裤脚,把脚伸进各自的泡脚盆里,同时舒爽地叹了口气。
陈希努力寻找词汇,“大姨她就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孝?”
“不止吧……你大姨是个命苦的。她从小力气比男人大,家里的重活都是她和外公干的。家里吃饭也是让她和外公先吃饱,剩下的外婆和我们其他几个姐妹再分。她也想读书啊,可她读书去了,活谁干?你外公让她嫁给姨夫——你外公嘛,就是个暴君。她性子烈,喝了两次农药,都救过来了,最后还是嫁了。”
陈希想起以往去大姨家拜年时,她笑嘻嘻给自己塞红包的样子。
“妈,你帮她跑的吧?”她试探地问。
“我大姐,我当然帮她!”陈妈一拍大腿,“她出家之后可高兴了,个性大变。我上次和她视频,她胖了不少,应该是心里放下了。”
“她就待在山里不出来了?”
“才不呢,那多没意思。”陈妈笑眯眯,“她说她发了愿了,等认字认全一本《心经》,就去青海那边的寺里住几年。她都没去远的地方旅游过,正好去看一看。”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陈希掏出来一看,又是室友的消息。
“我蒸了红薯当晚饭,现在正在看你的书。”
像是行程报告一样。
她有点想笑,“我爸做了一桌的菜,父爱如桌餐。”想了想,她补上一句,“我爸也做了杂菌炖鸡。”
“你回来我再给你做。”
“大恩不言谢!”
林月没再回复。她把手机回口袋,抬起头,发现陈妈盯着她笑。
“干嘛?”陈希莫名其妙。
“谈恋爱啦?”
陈希思考了一会儿,痛快答应道:“快了,成不成很快就知道了。”
陈妈突然想起什么,擦了脚起身,“你前男友,那个小男孩,前段时间还寄了请柬来呢,要结婚了。”
“我操,”陈希脱口而出,“他怎么有咱们家地址?”
陈妈拿回一个粉红色的信封,“我给的。他打电话问我。”
陈希惊讶道:“我都屏蔽他两年多了,你们居然还有联系?”
当初刚和前男友确立关系,陈爸陈妈带着陈小弟来旅游,她就顺带介绍双方认识,一起吃了个饭,留了联系方式。
分手之后前男友还是按时给她发节日祝福,她眼见心烦,发了move on的祝福语之后拉黑了对方。
没想到陈妈居然还和他有联系。
“他挺有礼貌的,节日都会记得给我问好。头一两年还问起你的情况。今年倒是不问了,原来都要结婚了呀。”陈妈把信封递过来,“我还没拆,怕里面有什么写给你的东西,我不方便看。”
陈希擦干脚,拿着信封回了房间。
她坐在床上,拿着请柬犹豫不定。
想起前男友写过的情诗,她打了个哆嗦,咬了咬牙,猛地撕开了信封。
没有预想中的像是信纸的东西。
她大大松了口气。
请柬是白底红边的一长条,上面是红色镂空的双喜,下面写着婚宴地点和时间,是在年后。
她倒了倒信封,里面掉出一张拍立得照片。看着像是加大版前男友的人,搂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姑娘。两个人笑得见牙不见眼,背景似乎是某处篮球场。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给林月发消息:我没给你看过前男友的照片吧?
林月:?
陈希:他要结婚了,给我家寄了请柬和照片。
她把照片放在腿上,拍给林月看。
照片才发出去,新一条消息跳了出来,是沉寂已久的小学同学群。
发消息的是小学时的班长。
“黄社寒的葬礼大年初七10时在镇殡仪馆举行。想搭车的同学可以联系我一起走。还在镇上的同学尽量去一下吧,送送他。”
陈希的笑容消失了。
黄社寒是小学时班上的明星男孩,长得像龅牙版的谢霆锋,颜值坚挺一直到小学毕业,班上一多半的女孩暗恋他。毕业时她还要过他的纪念照。
手机再度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林月。
陈希接了起来,另一头传来隐隐的风声。
“你在阳台上吗?”她问。
“是啊。我在阳台喝牛奶。”
“怎么想起打电话?”
“想听你的声音。”
她听得脸颊发烧,“现在听到啦。”
室友的声音有些惊讶,“你回家之后,语气软了好多。”
“操你妈!”
“现在恢复了一点。”
陈希挠头,“干嘛啦?打电话给我。”以往都是只发短信,连消息都不怎么发,更不要说打电话。
“前男友的婚礼,你会去吗?”室友认真问道。
她叹了口气,“当然不会,去给人添堵吗?”
“为什么叹气?”
因为突然知道了很多事……
“因为岁月如梭。”陈希感慨道,“前男友胖了好多。”
室友在另一头沉默了。
“你要是有兴趣,我回去说给你听。”
室友突然孩子气起来,“拉勾?”
“拉勾。”





最佳室友 调羹
他们聊得不多,交换完两座城市的天气,就陷入了沉默。
“要说’再见’吗?”陈希真诚提问。
陈妈把家里积攒的旧书装箱塞进了车库,留下书架上东倒西歪的空隙,怎么看怎么让人难受。她本来打算今晚拾房间,好给新年开个新气象。
室友安静了片刻,“我不想。”
不想就不想吧。
大过年的不回家,一个人呆在出租房里也怪可怜的。
“那你等等,我去找下耳机,找到再打给你。”长久不在家,找东西起来得一番时间。
“我不想挂……”室友的声音委屈巴巴,“不然你按静音?”
“好。”她痛快地答应,按了静音,把手机装进口袋往客厅走。
林月在另一头“喂”了几声全无回应,难以置信地看着通话界面:居然真的就静音了?
陈希对此一无所觉,她弯着腰在餐桌旁的置物架上找耳机。
陈妈端着草莓从厨房出来,往她嘴里塞了一颗,“你爸买的,赶紧吃,放久就烂了。”
草莓个头不大,果肉软得出奇,一抿就是一泡甜汁。
她拿了一颗塞回陈妈嘴里,戳了戳她脸颊,“生活很滋润嘛。”
陈妈横了她一眼,“我和你爸辛苦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滋润?以前买点水果都要犹豫,多难受。你弟出生那年,过年的时候家里连肉菜都没有,记得吗?我和你爸刚还完债,走到菜市场,全身上下一摸,只剩十块钱。”
陈希全无印象。陈小弟出生那年,她正在念高一,住学校宿舍,一个月回家一次,正好把周末全花在推理小说上,立志要在一年里看完学校图书馆所有的推理故事。寒假回家的行李里除了课本和作业,还装了好几本“江户川乱步全集”。
“我不记得了。”她慢吞吞地说,“我倒记得初中的时候你们很晚回家,还老是带青团回来当夜宵。”
“那是晚饭啦。”陈妈笑着回忆,“那时候我和你爸刚起步,好忙的。不能回家吃晚饭,都没有时间陪你,只能买点青团回来和你一起吃。你刚好又喜欢吃青团。我们那时候饭量大,还要带大份的蛋炒饭回来吃。楼下大排档的老板每次看到我们就会叫,‘蛋炒饭大份两碗’。”
陈希记得青团,不记得蛋炒饭。
吃了近两年的青团……再好吃也该吃腻了。
铺天盖地的青团集聚成了丰碑,踏在蛋炒饭的残骸上耀武扬威。
“还好你好养,给什么吃什么。”陈妈捻着草莓感慨,“你弟就挑多了,还嫌我做菜不好吃——做饭的可是我啊!我现在恨不得他马上念高中,他一住校,哈,时间就都是我自己的了。”
陈希猛点头,“到时候老爸去上班,你在家爱干嘛干嘛,跳脱衣舞都行。”
“那倒不至于……不过想想也蛮开心,拜托时间快点过去吧——可是时间过去,女儿你也要嫁人啦!”陈妈一把搂住女儿,“嫁人了就不能这么抱你了,快趁现在让我多抱一下。”
“让你抱让你抱。”
陈妈个头娇小,堪堪过陈希下巴,像个小朋友窝在她怀里。陈希把下巴搁在陈妈头顶,花白的头发就在她鼻子下。
视线上扬,刚好对着置物架的最顶层。那里放着几张家人的合照,有一张是她和陈妈的照片。
背景是乡下奶奶家的竹篱笆。陈妈穿着白衬衫和灰色牛仔裤,昂着头朝镜头笑。双手插在口袋里,脚下踩着中跟皮鞋,鼻子上架着茶色墨镜,垫肩把肩线撑得又平又挺。
叁岁的她穿着红底白点的毛线背心,剪着童花头,才刚到陈妈大腿。她抱着陈妈的膝盖一脸哭丧,像个被硬拔出来的萝卜。倒是和篱笆配得很。
捆成一小束的耳机就躺在照片旁。
怀里的肩膀瘦削又坚硬,陈希磨蹭着她的头顶问:“老妈你是不是又变矮了?”
“人老了就会萎缩的嘛,像葡萄干一样。身体好就行啦——你看你奶奶,都九十几了,照样每天往山里跑。上次她摔倒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骨龄才六十几。”
陈奶奶芳龄九十五,皮肤是漂亮的古铜色,嘴唇依然红润,喜欢咧着嘴笑。配着脑后的纯白发髻和对襟青黑上衣,整个人有种美黑混搭乡土的奇异气质。
“那你倒是学学她多出门运动嘛。”陈希嘟囔道。
“我觉得主要是你奶奶常年下地干活太阳晒得多,补钙。我现在有空了,每天都要晒腿一小时。”陈妈利落地一撩裤子,小腿上有个浅浅的爱心形晒痕,“你看,我还做了个标记,想试试最后能晒成什么颜色。”
陈希:……您牛逼。
陈妈端着草莓晃去客厅,陈希给手机插上耳机。
室友已经挂了电话。她打回去,听到“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
陈妈和陈小弟在沙发上讨论吃草莓要不要去籽和如何去籽的问题。陈爸散步回来,一开门就被这个问题震惊了,立刻积极加入。
陈希在叽叽喳喳的背景音里摸了摸下巴,给室友发了条短信:“我找到耳机了,你好了就给我打电话吧。”
这是她第一条正儿八经发给室友的短信。
室友的上一条短信还是“你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再前面是自我介绍。
第一条是问她吃不吃煎蛋。
问句比陈述句多,和他平时说话一样,总是在等待答案……或者指令。
她想了想,又加了两句:
“随时都可以。”
“我一直戴着耳机。”
叁对叁,追平了。
林月还没来得及看到短信。
电话进来时,他还盯着被静音的通话界面,一时没反应过来,按了接听。
既然接了,就听听吧。
他沉默着把手机放到耳边。
对方似乎知道他不愿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今年也不打算回来吗?”
“皓皓刚放假的时候就问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打电话……你爸今天早上还提起你……”
对方断断续续的话语在他的沉默里迅速萎缩。
他隐约听到一声抽噎。
再开口时,又是那种卑微得让人烦躁的语气,“你爷爷要迁坟,就在年后,奶奶说你一定得去,住她那里……你爸、皓皓还有我一结束就走,不会多待的……你会来的吧?”
卑微又狡猾。
“什么时候?”他问。
“你来吗?”对方惊喜交加。
他重复了一遍问题,“什么时候?”
对面的气势瞬间消失了,“初、初叁……”
他挂了电话。
脸像是被透明的胶质糊住了。视线、呼吸、表情,突然都粘稠不堪。
他背靠着栏杆坐下,拨通了堂兄的电话。
觥筹交错的热闹顺着电波传来。
“哎哟老弟,难得啊,找我借钱吗?”堂兄大笑着,听起来像是喝了酒,“老子好险没搞p2p啊,老子躲过去了!老子的对头全他妈亏进去了,哈哈哈哈哈哈,老子没亏还赚到了!”
林月露出一丝笑,“哥,我找你问个事。”
“老弟你说,没有你哥不知道的!”
“爷爷年后要迁坟?”
“你等等,我出去说。”堂兄打了个嗝,接着是椅子拉开的声音、脚步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又是脚步声,直到迎来一片安静。
“镇上要修路,爷爷的坟紧挨着规划路线,肯定不能留的。这次拆得急,说是最晚二月底要迁完,不迁就直接上推土机。”
听筒里传来打火机的喀嚓声,堂兄不知是喷了口烟,还是叹了声气,“副县长带着镇长直接住到工地上盯进程……妈的连道士都趁机涨价,志德他们家定得晚,只能到隔壁县请,贵了快一倍。还好爷爷奶奶不信什么,咱们家几个聚一聚,搞点简单的就行。”
“定了什么时候迁吗?”
“初四早上。”
“知道了。”林月心中了然,“那咱们初四见。”
“见见见!带不带女朋友回来?”
“……”
仅剩的怒意突然被吹飞了。
堂兄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问:“真有了?”
林月板着脸,“你说什么?”
“嘿嘿,以前这么问你都会直接挂——”
他摁断了电话。
黏腻感尚未完全消退,但空气已经重新流动起来。
牵牛叶又长密了一些,层层迭迭盘绕在栅栏上,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天上没有月亮,爱人也不在身边……
——打住!
他深吸一口气,默默搓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不愧是莎士比亚,对抗凝滞的克星。只要脑海里开始响起陈希抑扬顿挫的朗诵腔,他就想不起任何让他不高兴的东西。
为了给堂兄打电话,他只能先挂断她的通话。
没关系,再打就好。
他别的东西不多,倒是时间不少。
他点亮手机屏幕,短信的图标上显示着数字“3”。
继续点开,叁条消息都来自同一个人。
明明不久前才通过话,短信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
追平了。
火车进站的轰隆与风声一同回响,把残留的云团驱散,夜空终于显出深沉的黑色。
被压抑在云层下的光线,肆无忌惮地奔向宇宙,露出天际线上的红色星群——那是无数高楼顶端的航空障碍灯。直到此刻,视网膜才有机会抓住那点点猩红。
牵牛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叶尖在手心留下微痒的触感。
他忍不住笑出声。
城市的灯火如此璀璨,已经把嫉妒的月亮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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