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浪费黎明
“我不去上学了。”云蓁对着厨房里背对着她的李素君说。
李素君回过身:“你说什么?”她看起来有点迷茫,还有点啼笑皆非,大概不太清楚从来都“好的,嗯,行,可以”的云蓁会有勇气发表这样一个宣言。
“我不去上学了,跟你说一声。”云蓁穿上鞋,没穿校服,只背了书包,里面空空如也,只有钱包,钱包里面是她的身份证,以及一张存着她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零花钱的银行卡。
李素君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云蓁穿好鞋,打开门,下一步就要走出去。她奔上前来,抓住云蓁的手,死死扯住她:“你反了天了?”
云蓁表情很漠然,她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说:“你没听懂吗?你不用管我去哪了,反正就一天,你上你的班,不用报警,你愿意的话就给邓老师打电话帮我请个假,不请也无所谓。”
李素君发疯般地又扯住她的胳膊,“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你好大的胆子!不去上学你要去哪里?你要干什么?”她试图去推搡云蓁,云蓁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她,成长带给她的不仅是阵痛,还有比李素君高了一截的头顶,以及轻松就能推开她的力气。
她们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隔着门对视。李素君被她推搡得摇摇欲坠,扶住玄关保持平衡,她看到她的女儿,以一种极度轻蔑的、怜悯的语气对她说:“你真可悲。”
她被这股几乎具有实质重量的目光狠狠打在了脸上,她睁目结舌,看着云蓁走进电梯,电梯的门缓缓合上,云蓁的眼神很平静,但又燃烧起熊熊烈火,那种情绪她并不陌生,那也是掌握支配了李素君一生的,她必须依附于其生存的情绪:愤怒。
还是碎石路,还是流浪狗,云蓁踟蹰半天,从兜里掏出来一根火腿肠,这是她早就想好的,特意带来给它吃。它是初次见证她重复播放的秘密盟友,云蓁兀自单方面地和它亲近起来,可是流浪狗很警惕,嗅了嗅,并不去吃,云蓁蹲下来,对它说:“没有毒,放心吧,我想下毒也先毒死李素君,还轮不到你。”
黄狗好像听懂了她的话,低头吃了起来,云蓁自言自语地:“叫你小黄吧,虽然明天你就忘了我了。”
云蓁坐公交来到城市的另一边,老城区,日新月异的崭新建筑们将破败的老房子夹在中间,它们看起来又瑟缩又可怜。
早市散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推着掉了一个轮的购物车缓慢地穿过马路,里面装满了他采购的战利品。云蓁背着书包,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走进一道窄窄的巷子,她跟着他走进去,老人的身影隐没在一个破旧的小区里,小区外围是一个由一楼住户改造的旅馆,挂着一个被晒褪了色的绿色牌子,上面写着吉祥旅馆四个字,另一个牌子上写着“推拿针灸”,门口挤挤挨挨挂了好些铜牌匾,云蓁凑上前去,看到其中一个上面写着“国家一级推拿针灸师”。
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一掀帘子走出来,目光把云蓁从头到脚刮了一遍,笑眯眯地说:“小妹妹,来针灸哦?一次就见效,要不要来试试?”
云蓁笑了:“你说见效就见效?你算老几?”
男人眉毛一竖,登时就高声叫起来:“你这个小妹妹,大白天的拿我寻开心哦!你都没试试咋个知道不见效的嘛!”
云蓁转身就走,走出老远了还听到男人在招呼她。
她随意进了一家附近的电影院,星期叁的上午,基本没有人,她买了一张五分钟以后就要播放的电影票,检票员打着哈欠撕了票根,嘴角一努,说:“叁号厅,直走左拐。”
检票员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云蓁突然想起她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云廷山带她和李素君来看电影,有个年轻漂亮的检票员,穿着棕色的制服套裙,身材窈窕,头发梳得光光的挽成一个发髻盘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还记得云廷山牵着她的手往里走,李素君走在一边阴阳怪气地挖苦他:“眼珠子都粘到人胸脯上去了,你还带着你女儿呢,能不能注意点形象,敛一点?”
云廷山充耳不闻,抱起她走进黑乎乎的电影院,一路上挨挨蹭蹭挤过无数条腿,她被安放在李素君和云廷山中间。
云廷山到底有没有把眼珠子粘到年轻漂亮的检票员胸上,云蓁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一直记得云廷山忍耐的呼吸声,还有紧紧抱着她的胳膊。
那是在她的记忆里云廷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像个寻常爸爸一样带妻女去看电影,去过一个周末。
她一连看了叁场电影,出了门,感到一阵眩晕,太阳光劈头盖脸地晒向她,她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里,要干什么,很茫然。
一切都好无聊,原来真正到了掌握一切、做主一切的时候,她居然会这么茫然。
云蓁突然感到很委屈,为什么偏偏对她这样,她都已经放弃挣扎了,要从容去死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这个城市的空气里一直洋溢着海腥味,她像一条终于挣脱渔网的鱼,自以为游得很远很远了,却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幻觉,她还是没有脱开这座城市的网。
城市的高楼大厦吞没了她,一张疏密有致的渔网罩在她的头顶,随时准备网捕捞。更多小说请xyuzhaiwu6.com
她的身上弥漫着一股可疑的淡淡的鱼腥味,她可能还不如一条鱼,鱼还有大海,而她的大海,早就枯竭了。
无尽夏 (六)一个蓄谋已久的冲动,这个世界竟然已
第叁个同一天,云蓁打算还是去学校。
她在心里给自己列了一个计划表,她要在课堂上吃东西,睡觉,听歌,看手机,要当着生物老师的面说他思想猥琐,人面兽心。她还想好了,如果有老师骂她,她就和他对骂,她要做一切在学校里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她要做个坏学生。
云蓁今天本来没打算和李素君说话,但是李素君老生常谈地对她絮絮叨叨,以前她是能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入脑的,可是现在她突然受不了了,可能是因为她发现李素君并没有那么强大,那么厉害,顶撞她也并没有那么难。
一旦品尝过叛逆的滋味,说教就显得格外难熬。
在李素君自顾自地对她传输一些磨得她耳朵起茧的论调的时候,她啪得一声扔下筷子,打断了她:“你说完了没有,烦不烦?”
李素君愕然,她的反应和上一次差不了多少,云蓁已经见识过一次,再看她吃瘪,那种又痛快又惶恐的心情好像褪色了不少,她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云蓁对她说:“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生活?老是唠叨我,你自己不烦吗?”
李素君脸都涨红了,她伸手就要打她耳光,云蓁抓住她的手,甩开她:“又打人,你除了打人还会什么?我爸打你,你就来打我,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别解气?还是你觉得我就得一动不动任你打?”
她轻轻一搡,李素君就像一片干枯的树叶,飘落在椅子上,她背起书包对她说:“你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不觉得很可悲吗?更年期还没过啊?你多久没和我爸有过性生活了?”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你可真惨啊。”
很恶毒,但是很有效。
这句话就这么顺利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她完全没有为它打好腹稿,但她做了李素君十七年的女儿,她知道说什么话能把李素君气疯掉。
李素君的脸红了又白,她瞠目结舌,手指着云蓁,怒急攻心居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云蓁歪靠在玄关处,看着她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欣赏了一番她发灰的脸色,觉得还不够。她看到李素君很喜欢的那个花瓶,据说是个古董,她决定再给李素君加个码。
她拿起那个花瓶,李素君反应过来,尖叫着要来夺,云蓁轻轻一笑,松了手,花瓶四分五裂,摔得稀烂。
她还觉得有点可惜,它也只能碎一天,不能永久性地把它摔烂真是太可惜了。
她轻声对李素君说:“心疼吗?心疼就对啦,你当时扔掉小白的时候,我就是这种感觉。”
她砰的一声摔上门,把李素君的尖嚎堵进门里。
云蓁在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塞进书包里,打算在课堂上喝。
云蓁在学校里没有朋友,都是同学,她几乎不说话,存在感接近为零。她不交朋友,课外活动从来不参加,她把自己隐藏在班级里,除了成绩好以外,她就像个隐形人,很容易就会被人忘却。
她的同桌是一个胆小到有点怯懦,但是很温柔的女生,对她还不错,只不过云蓁从来不主动和她说话,雅琪即使想和她做朋友,也被她的面无表情给劝退了。
好学生滤镜让云蓁在她眼里是那种很有个性的“酷孩子”,即使这个“酷”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应该只是极度自闭的代名词。
她其实有点怕云蓁。
云蓁对任何人和事都有种毫不在意的漠然,有时候她人坐在雅琪旁边,魂却是不在的,这么讲好像很不唯物主义,但是云蓁一直给她一种感觉:她能随时随地魂魄离身。
云蓁很聪明,也很刻苦,她学习起来效率很高,一旦她完成学习任务,整个人就“离魂”了,到了那个时候,她总是眼睛盯着书本,可是人不在躯壳里,她去神游天外了。
云蓁把自己主动隔离在班级之外,雅琪则是想要融入进去,却没有人愿意接纳她,她玩不进班上女生的核心圈子,她也永远游离在班级之外,是班里的边缘人。
好学校的学生,一般不会在明面上搞校园霸凌,但是他们会自发形成小圈子,有的是家境好学习好的,有的是玩得开的,还有的是长得好的,再有就是以上几种兼而有之,像雅琪这样的“边缘人”是进不去他们的小圈子的。
云蓁今天一到教室就大张旗鼓地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各种各样的零食,酸奶,掏到最后她瞪大了眼睛——云蓁拿出来两罐啤酒。
雅琪认为云蓁撞了邪,周围的同学都这么认为,不过他们只看了一眼就不再感兴趣,云蓁和任何人都不熟,而且省实验的重点班,最多还是埋头学习的学生,其余任何事都与己无甚有关,皆是外物。
“你有想过死吗?”云蓁突然问雅琪,很认真,雅琪斟酌着,看着她的脸色,说:“没有,我不敢。”
云蓁说:“我听说死一点都不疼,就疼那么一瞬间,你就死了,死了就没有痛感了。”
雅琪说:“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想要去死呢?”
云蓁说:“跳楼,卧轨,跳海,撞汽车,上吊,喝农药,吃安眠药。”
雅琪看着云蓁修长的手指一个个弯下来又折上去,最后,她对她伸出手,比出一个七来,说:“总共有七种方式。”
雅琪轻声说:“还有割腕。”
云蓁细细的眉毛微微一蹙,她美丽而苍白的脸上显出一股隐约的排斥来,“太残忍了,割腕不行。”
雅琪说:“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总想着这个?”
云蓁笑起来:“我没怎么啊。”
她看着云蓁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样子,马尾乖顺地窝在肩膀上,侧脸的弧度致又优雅,雅琪想,云蓁这样看上去天生就洁净又漂亮的女生,破天荒地和她聊天,居然聊的是这么可怕的话题,但愿她关于死的想象只是一番疯话罢了。
可是很快,她就不这样想了,雅琪认定云蓁肯定是疯了,神不正常了。
她居然在语文课上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老师气得罚她站,她拿起书就走;
生物赵老师一连好几次叫陈琳琳起来回答问题,她就在下面大声说,老师你能不能别老是找借口骚扰漂亮女生了,你真的好猥琐,赵老师气得面孔煞白,抡起书拍在她桌上,她拿出手机说你要是动我一个指头我马上报警;
她还在班主任的课上咯吱咯吱吃薯片,刷的一声拉开易拉罐,粗鲁地喝了一大口啤酒,动静很大,邓老师也好像被惊呆了,他有点手足无措,以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询问云蓁,问她有什么问题。云蓁说没什么问题,她很好,可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同学们交头接耳,窸窸窣窣地说话,离得远的互相以眼神交流,雅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邓老师终于生了气,让云蓁要吃出去吃,她像是终于测到了邓老师的底线,她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对邓老师说:“老师,你是个好人,今天是我不对,你别生气,我走了,拜拜。”
然后她们全班同学就眼睁睁看着云蓁乒乓作响拾好书包,一转身,迈开长腿,潇洒地走了。
所有的同学连同邓老师一起目送她出了门,目光交换,同时传递出一个信息:她是不是疯了?
云蓁走出校门,走在通往常去的那片海滩的路上,她拍拍途中的一棵大梧桐树,说:“嘿,又见面了,还是我。”
度过了无所事事的叁天,云蓁毫无悬念地厌烦了。如果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一天了,那真的比杀了她还难受。她的世界居然能如此狭窄又逼仄,一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冲动,一封心酝酿许久的遗书,这个世界就这样把她逼到了尽头。
她就像一只陀螺,被空虚抽了一鞭子,开始碌碌地旋转,世界这么大,却没有地方能让她转动。
现在看来,她只有真正去死上一回,才可能破解这个怪圈。
她去死了,无非就是叁个答案:第一,顺利从这个时间循环里逃出来;第二,直接死了,什么都没了;第叁,逃离失败,她还是困在循环里。
即使只有叁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值得试一试。
云蓁坐在海边,下定了决心:她要找个人做爱,尝试一下“性”这个东西以后,她就能毫无遗憾地去死了。
无尽夏 (七)在爱情里,人总以自欺开始,以欺人告
云蓁有一张照片,不属于她,属于一名叫林涧松的男同学。
每学期的学生证都要上去注册盖章,发下来的时候一本本摊开迭套在一起,林涧松的证件照就脱落下来粘在了云蓁的学生证的封底,拓着一圈钢印,一张男生的两寸蓝底证件照。
当你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你首先注意到的不是这个男生清秀英朗的面容,而是他那充满了细碎寒光的眼神。那是一道锋利又凛冽,刀一般的光,尖针一样刺过来,带着清泠泠的凉意。
他不笑,嘴唇是抿紧的,就算是照片这种人类用来记录永恒的事物,对他来说好像也没有顺应讨好的必要。
他有一个非常富有诗意的名字,空涧古松,一听就令人眼前布满了一幅绿得发黑的深谷幽涧,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
云蓁留下了这张照片,自己也说不准是什么心态。李素君会翻她的书包,检查她的一切物品,她就把这张照片封在物理课本的书皮里,用胶带封死书皮,为了显得不那么突出,她不得不把所有的课本都包上书皮。有时候做题做累了她就拿出来看一看,台灯柔和的光照耀着这张面孔,小小一块。
她承认这位同学长得很好,鼻梁高挺,深目薄唇,他对着镜头的那一丝愤怒让云蓁感到很亲近,这种愤怒来得蹊跷又难以捉摸,她不舍得把它物归原主,她悄悄留下了它,保留下了这一小片致又熟稔的愤怒。
她想,这个人是很强大的,很有力量的。如果说每个少女都有暗恋对象的话,云蓁的暗恋对象就是林涧松。
她想要在这一天里和林涧松谈一场恋爱,最终目的是和他做爱。
仅仅一天,要和林涧松说话,拉近距离,卸下心防,最后发生关系,难度系数五颗星。这比让她对着李素君甩耳光都难。
云蓁从来没有和林涧松说过话,他们坐在教室里的对角线上,就像所有把爱慕情绪都放在心里女孩一样,她没有勇气主动和他说话,关键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和男生交流。
李素君看她看得很紧,经常告诫她不许早恋,不许搞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学生就要有个学生的样子,要是敢谈恋爱,打断你的腿。李素君的打断腿不是说着玩,在吓唬人,她是真的会打断你的腿。
小的时候李素君随手抓起东西就打,云蓁挨过晾衣架的打,痒痒挠的打,皮带的打,长大了,挨得最多的还是手掌的打,是耳光。李素君很喜欢打耳光,大概因为打人打脸是一种最能折辱人的方式,能迅速摧残自尊心,带来的心理快感也无与伦比。很多时候云蓁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哪里做错了,李素君的巴掌就会抡上来,她挨打也不躲,直愣愣站着,像一尊雕像,任李素君打过瘾了才动弹。
爱情是什么,云蓁并不清楚,王尔德说,在爱情里,人总以自欺开始,以欺人告终,说得爱情好像就是一场临时起意的性冲动一样。荷尔蒙欺骗了你的大脑,你的大脑又督促你的身体去欺骗另一个人,等把对方骗到手了,就算是这场爱情告了终。云蓁并没有见过多少标准的爱情范本,不过李素君和云廷山那样的,应该完全不算是爱情,非要下个定义的话,也只能叫怨偶。
林涧松也是个很沉默的同学,大概得益于他不俗的脸蛋,这样的男生总在同学之间人气很高,尤其是女同学。认真说起来,林涧松就像是男版的云蓁,不止有一个人说他们两个很像,都气场十足,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令人不敢造次的气息,说人话就是身上写着几个字:生人勿近,离老子远点。
云蓁学校有个很善于发现女同学美貌的音乐老师,每次举行一些合唱比赛,朗读比赛,青春风采大赛的时候,他总能推荐出一些女生,她们也许平时从来不会招人注意,直到被他点出来,大家才恍然发现:原来她挺漂亮的呀!
云蓁就是那个被发现的漂亮女孩,她被音乐老师推选去做领唱,就是站在最前面唱第一句的一个班的“门面”。但是最后云蓁还是没有做成领唱,因为她五音不全,音乐老师逼着她在全班面前唱第一句,她闭紧了嘴,不合作。
老师循循善诱,磨破了嘴皮,她才勉为其难地唱了出来,调子拐了好几个弯,飘到了屋顶外,换来了同学们噗嗤的善意又同情的笑声——大家对于漂亮同学还是挺宽容的。
音乐老师很惋惜,感叹道:“看来上帝给你开了一扇门,确实就得关上一扇窗,这个,人还是无完人啊。”
云蓁隐没在人群里,一言不发,合唱的时候也只是张嘴充数,不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每天都一张一合地无声排练,她觉得自己很像一条被搁浅了的极度缺水的鱼。
女孩大概都会对自己暗恋的对象默默施以关注,六月二十四日,星期叁,这一天林涧松没来上课。真巧,又真不巧,这对云蓁将要施展的计划来说很幸运,她不必考虑怎么才能把林涧松从学校里拐带出去,但这也带给她另一个新的困扰:她要直接去他家找他吗?
*
林涧松的家在城南的一条破败弄堂里,和上次云蓁来看电影的地方居然离得不远,云蓁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走进那条弥漫着红尘烟火气的弄堂,鼻子里吸进它特有的布满人烟的味道。她远远地看到了林涧松家所在的那栋叁层水泥楼,这栋楼像是从上个世纪初就龟缩在这里,历经风雨,周围都改朝换代了,唯独它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它看起来比这条破败弄堂还要老,还要破旧。叁层的门窗外焊着密集的铁条,反而是一二层大剌剌地亮着门窗,红漆铁框被晒褪了色,灰扑扑的。
一层的阳台上,晾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云蓁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林涧松的校服。
她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伸手敲门。
敲了很久,她才听到里面传来动静。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涧松开了门,她感觉到他的眼神从她的头顶上方劈下来,砸得她眼冒金星,他们站在一起时她才察觉到:原来他这么高。
林涧松停顿了很长时间,才问她:“找我有事吗?”
云蓁不敢和他对视,她把视线平行放过去,定格在他的衬衫纽扣上:“没事,听邓老师说你生病了,他说你家在这,我就来看看你。”
林涧松满怀疑虑的眼神在她身上打了个圈,他侧身让开门:“进来吧。”
如此拙劣的借口,他居然问都不问,不问她为什么来,也不问她目的何在,她就这样被让进了门,林涧松自顾自地往里走,云蓁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只思考了一秒,就跟了上去。
林涧松家里很干净,也很——简朴,但是一般简朴这个词有时候是对穷困的一种修饰,她看到林涧松家还在用那种老式的烧水壶,薄薄一层铝皮,壶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把手上缠着暗红色的布条,她姥姥就一直在用这种烧水壶,李素君给她换了新的她也原封不动存在橱柜里,还是用她的老壶。
云蓁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林涧松靠在床头上继续看书,云蓁进来他也只是抬起眼皮瞭了她一下,眼睛还是粘在书上,慢悠悠地问她:“喝水吗?”
云蓁赶紧回答:“不喝,谢谢你。”
林涧松完全没有要招呼她的意思,云蓁只能自己招呼自己,她坐下来,呆坐半天,林涧松还是一直在看书,很自在,好像这屋里只有他一个大活人。
云蓁问他:“你在看什么书?”
林涧松把封皮向她一亮,头也不抬,是地摊上很常见的那种盗版书,很厚一本,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金庸合集。
云蓁干脆发起了呆,她来这里虽然目的很明确,可是她没想到林涧松居然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这可真是完美符合了她对他的性格想象。
紧张还是紧张的,可是任谁被晾在一旁这么久,天大的紧张也烟消云散了。
她又问他:“你为什么没去上课?”
他倒是有问有答,他说:“下午要给我爷爷送东西,干脆请假了。”
云蓁说:“送什么东西?”
林涧松说:“换季了,送些衣服给他。”
云蓁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爷爷……在哪?”
林涧松抬起眼睛,云蓁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了视,她赶紧移开眼,她听到他笑起来:“你没听说过吗?我爷爷有神病,一直在五院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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