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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夏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浪费黎明
电光石火间,云蓁突然明白了。
她离他还有十几米远,而他脚步不停地依然在向前走,完全没有看到那辆疾驰而来的卡车,云蓁奔溃地大喊:“小心车!!!”
她的速度没赶上那辆高速而来的卡车,林涧松看到了车,可是他也没有时间避开了。
云蓁闭上眼,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人们惊叫起来。
他们的时间线交错开了,她和昨天晚上的林涧松分别后,在新的一个二十四日没有进入同一个时空。
这个林涧松,是他们死前那条正常时间线上的他,在这条时间线上,他们还没有那么熟悉。他会在这一天去五院看爷爷,可是他不知道他刚出门就会被车撞,他甚至不会知道她跳楼了。
她带着全部的记忆又回到了她打算跳楼的那个六月二十四日,遇到了一无所知的林涧松,而就是从这时起,他们的时空分裂开来。
她没来得及救下他。





无尽夏 (三十七)她从来都不是坚强的人,要她一个
和她梦里一模一样,只不过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现实,她跪坐在原地,有人报了警,她不敢再上前去看了,她受不了。
她一直坐在那里,坐到现场被清理干净,他被呼啸的救护车带走,只留下一大滩血迹。
爷爷怎么办呢?爷爷还在等他。
云蓁没力气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了。街边一个店面里的姑娘看她一直坐在烈日下,走过来劝她:“你认识那个小伙子吗?要不然去医院看看吧,说不定还有救。”
云蓁木着脸,木着声音:“没救了,他已经死了。”
店员姑娘不好接她的话,她折返回去,再来的时候递给她一瓶水,“喝点水吧,你也不能一直坐在这儿,你认识他家人吗?要是打官司的话是不是还能做个证人?”
云蓁不说话了,她像一具苍白的石雕,炎炎日头下她一直在出冷汗,浑身发抖。店员姑娘叹息了一声,又回去了。
她才和林涧松弄清楚这个循环,才知道死亡是触发这个循环的契机,他们还不明白该怎么救下对方,就毫无演习地被送到了原来的时间线上。
她能回来不是没有缘由的,她被送回来肯定是要救他的。可是还是没赶上,那她是不是要一直在这条没有林涧松的时间线上继续生活下去了?
这怎么可以?
他们在这个世界都是孤零零的,他最害怕的就是被丢下,可是到现在,她居然还是丢下他了。
云蓁的五脏六腑好像被利刃一寸寸割过一样,在梦里和在现实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想放声大哭。
云蓁一直在这里坐到下午,太阳偏斜了,她头昏脑胀,来往的汽车尾气熏得她胸闷气短,她使不上力气,站也站不起来。
就在这时,她抬起头,看到爷爷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他神色很惊慌,步伐凌乱,嘴里念念有词,来往的人看到他都下意识避开他——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神不正常的老人。
云蓁看到他的裤脚被撕扯成了一缕一缕,穿的布鞋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衣服也很凌乱,他晒得满脸通红,不知道是走了多久才从五院走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
她支撑着站起来,腿一软,差点原地栽倒,她不敢上前,跟在爷爷后面进了巷子,爷爷哆嗦着手从衣兜里掏出钥匙,她远远站在外面,看着爷爷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小声喊着林涧松的名字,没找到他,就在屋子里兜起了圈子。
云蓁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慢慢走进去,关上门,把爷爷扶到床上坐下。
她开了口,声音沙哑:“爷爷,我是林涧松的同学,他被车撞了……”她没有说下去,嗓子像是被一团麻布堵住了,她噎得难受,看着老人的眼神,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爷爷看着她,眼角滴下一滴浑浊的泪来。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说,呆坐了没几分钟,就又站起来,从书架上拿下那本相册,要给云蓁看。
他翻过一页,带动着薄薄的覆页纸也颤颤巍巍,这是十二岁的林涧松和爷爷,也是这十几年岁月留影里他唯一一张笑着的照片。他看起来目光清澈,嘴唇红润,他咧嘴笑着,门牙上甚至还带着小锯齿,漂亮得有点雌雄莫辨,像个bjd人偶。
老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很轻,和以前他们去看他时不同,老人很平静,但是悲痛欲绝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他小的时候,最亲近的人就是我,对别人很有戒心,敌意很重。”
“不爱笑,懂事很早,小时候有点口吃,被人笑话了,有很久都不说话,等再开口时,就是想好了,再逐字逐句地说,不容易被逗笑,也不喜欢被反驳。”
“看人的时候让人没处躲,我说过他,改不掉,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你看,性子很犟,认定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老人叹了一口气:“我不想他活得太累,也不想过什么好日子,这样就很好,可是人和人不一样,小松这个孩子,必须得给自己定个目标才能放过自己,才能有动力地活。”
天沉下来,西边晚霞绚烂,暮光掩映在檐角,光线渐渐逃远了,只剩下余晖被窗框割成一小片金黄的影子落在地上。
傍晚了。
老人抬起枯瘦的手背,他眼下发青,和云蓁以往看到的爷爷完全不一样了。他说了这些话,看上去累极了,云蓁仿佛看到生命从他身体里往外不断流走,他扶着床沿慢慢躺下来,慢慢呼吸着,胸口一起一伏。
“贞贞,你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他声音低沉,像地底汹涌的暗流。
“是什么?”云蓁小声问。
“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活着完全没期待了,却还得活着。”他转过脸,突然微微笑起来,干枯的笑容在暮色里显得凄楚而绝望,“贞贞没了的时候,我就尝到了这种滋味,没想到好不容易缓过来,又是这样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云蓁手脚冰凉的坐着,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她想不明白,也弄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给了她机会,又让她赶不上。很难说她和爷爷到底谁更难过一点,爷爷现在躺着,就像个毫无生息的木偶,她没开灯,任由黑暗湮没了她们。
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仍然身处这个循环中,这样无论明天她掉入的是哪一个时空,都不会比这一个更差了。
如果是她和林涧松相识已久的那条时间线,那她就能再见到他,再和他一起想明白出路;如果还是今天这个折返回来的循环,那她拼了命也一定要救下他;又如果是她已经跳了楼的那条时间线,那就没什么好说了,他们的故事暂停到这里也好。
她从来都不是坚强的人,要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真的太孤独了。




无尽夏 (三十八)他总疑心是幻梦一场
林涧松醒来的时候,还有点发懵,明明是空气里都下着火的夏天,他却像是从冰窖里刚刚苏醒。
已经快十点了。
他从来不会睡这么晚,昨晚云蓁回去以后他也第一次意识清醒地经历了跳转,云蓁的传递点在她的房间,他的传递点就在他的家。后来是怎么睡着的,林涧松完全没有印象了,他一边觉得奇怪,一边又开始拾给老头带的东西。
云蓁没有来找他。
这非常反常,他又看了看表,九点叁十五分。一般这个时候云蓁已经过来了,他们本来应该再商量一下出路,谋划下一步,可是都快十点了,云蓁还没有来。
她会不会不来了?
林涧松机械地往背包里塞迭好的床单,脑子还有点混沌。他想起云蓁乌沉沉的眼睛,还有她笑起来时嘴角一侧一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他突然默默地笑起来。
他又想起了云蓁第一次来找他时的场景,开始时,他冷眼看着她直白的眼神,胆怯却又硬撑着的样子,她明明非常害怕被拒绝,但她还是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林玉珠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他在吴贞的毕业照上见过她,她留给林涧松的也是一幅好相貌,这幅相貌吸引了不少青春期女孩明里暗里的目光。林涧松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装作不知道。
他看着她胆怯又勇敢的眼睛,很动人。林涧松在教室里看到她的背影时,经常在想她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她说话太少,她把自己藏在了嘈杂的班级里,林涧松记不起她说话的样子,他有时候也在想,她是不是一周也说不了几句话?
送老头去了五院以后林涧松就没有几个说话的对象了,他每天晚上回来都要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喊一声:“我回来了。”
喊给谁听,他自己也不知道,好像这么喊了就代表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人在等着他,日子不至于只过给他自己看。
长久孤独的时光里,他给自己竖起了一道厚厚的盾牌,云蓁白皙的脸庞,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还有她坦然又绚烂的告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盾牌上,在空气里摔出声响,让他从盾牌背后探出身来。
他从来没有接受过来自其他人的如此确定的情意。
他仔细观察着她,目睹着她一次次的剖白,她一开始时满脸的绝望决然变成了后来渐渐舒展的眉眼,还有一次比一次灿烂的笑容,她的眼神越来越依赖,她总是在说喜欢他。
在林涧松的生命里,云蓁这样的人找不出第二个来,她竟然会如此坚定地喜欢他。
他总疑心是幻梦一场。
他怕的东西有很多,怕老头的病情又加重了,怕自己考不上理想的大学,怕时间过得太快,老头一年比一年老下去,也怕和别人怜悯的目光对视,尽管他自觉已经练出了刀枪不入的本领,但午夜梦回时,还是会被这样的眼神灼伤心脏。
也许他真正怕的,是云蓁和她庞大的喜欢突然消失不见。
林涧松怕云蓁会逃跑,等哪一天她从这个迷雾一样的循环里醒来,会对他若无其事地说:“就这样吧,到这为止了。”
那他就又得被封到厚厚的冰层里去了,扣烂了指甲,双手鲜血淋漓也出不来了。
他的思绪乱成一团,他又抬眼看了一眼表,九点四十分。
突然,他就像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闷棍一样,他扔下背包,穿上鞋就往外奔去,他跑了几分钟,实在是太慢,路上出租车不多,他边跑边拦车,终于拦下一个,他一路上都在盯着表,司机被他催的不耐烦,小声道:“上学迟到这么久呀……”
林涧松没心情解释,他焦躁地看着表,恨不得按住指针让它别走了。下了车他就往学校里冲,门卫在他身后大声喊叫,他头也不回地说道:“高二一班林涧松!”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拨开往下涌去操场的学生群,逆流而上,广播曲轰鸣在他耳畔,快一点,再快一点,已经十点钟了。
他感觉到了嗓子里的血腥气,冷汗淋湿了他的背,他踹开虚掩着的天台门,看到云蓁的背影正对着他。
瘦弱,摇摇欲坠。
林涧松轻声叫她:“云蓁。”他声音嘶哑,没喘匀的气还憋在胸膛里。天地都被罩进了真空罩,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看到她转过身来,衣服一角摩擦过粗糙的围墙,发出细小的声响。
云蓁看起来有一点惊讶,但也仅仅是惊讶,她很快就平静下来。
果然是这样。
隐隐的绝望从他心底涌上来,这个云蓁是那天跳了楼的云蓁,在这一天,他们应该都死了,可是只有他又回来了,这半个多月好像是场梦一样,他和云蓁好不容易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开玩笑似的又扔了回来。
他闭一闭眼,被扔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眼前这个云蓁,显然是那个死意已决的云蓁。
“一切都会变好的,你相信我。”林涧松声音干涩,真是好徒劳的劝慰,可是此时此刻他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想说的太多,能说的又太少。
他也不敢靠近她,怕刺激到她。
云蓁讽刺一笑:“会吗?”
她的眼神没有焦距,过了刚才的惊讶,他在她眼里连空气都不是了,她又转过身去看着楼下,林涧松一步步挪过来,站在她旁边。
“你看,这么多人,他们看起来好像都没有烦恼。”云蓁的声音像一条平直的线。
她的嗓音其实很甜美,可是她本人总是透着股冰凉的味道,连带着声音也像是结了冰茬。
“谁都有烦恼的,我也有。”林涧松手心沁出了汗,他整个身体都蓄势待发,时刻准备着拦下她。
云蓁整个人看起来却很放松,她趴在围墙上,懒懒地说:“有就有吧。”
林涧松没有说话,广播体操的音乐响起来,楼下的密密麻麻的小人整齐划一地开始动作,云蓁的声音轻柔又动人:“林涧松,怎么会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他好像懂又好像不懂她的意思,她也明显没有在期待他的回答,她趴在围墙上,粗糙的白墙灰粘到了她的校服上,擦过一片泛着渣的沉白。
“正好是你,这样我就一点遗憾也没有了。”林涧松有点恍然,紧接着他听到她说:“我挺喜欢你的,再见了。”
她动作敏捷地翻身跳了下去,那道矮矮的围墙没有给她造成太大的障碍,她没有一分一秒的迟疑,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她就这样跳了下去。
林涧松被那句突如其来的告白恍住了神,零点几秒的时间差,他的手指抓到了云蓁的衣角,这片布料像一片云一样又从他的手中滑走,嘭的一声,尖叫声响起来。
林涧松看着自己的手,还在愣神,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涧松有一盘空磁带,里面录着老头唱京剧的声音,开玩笑时的声音,笑着骂他的声音,还有他发病时孩子一样呜呜的哭声。他怕老头死了以后他会忘记他的声音,偷偷录了一些下来,仿佛这样做了就能延缓那一天的到来一样。
此时此刻,他居然在想,他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察觉到云蓁的声音其实很好听。
她那一把镇定柔软又动听的声音,在对他又说了一次“喜欢你”以后,就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了。




无尽夏 (三十九)云蓁怀疑自己身上泛着股坏掉的蔬
云蓁坐在林涧松家的天台上,黑乎乎的天空,夏夜晚风闷热,虫鸣声间或响起,她蜷缩在竹椅上,看着一个小小的蚂蚁在指尖上爬来爬去。
几个孩子嬉笑着在巷道里跑来跑去,热热闹闹的,而她胸口发冷,一个人躲在天台上,只觉得自己被一个金钟罩给罩住了,别人的快乐都和她毫无关系,她被从这个世界剥离出来了。
她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孤独。
以前也是孤独的,但是因为习惯了,也不知道不孤独是什么样子,所以不会很难过,可是现在,她独自面对如此庞大的一个世界,连一个真正懂她的人也没有。
自从她的时间出了问题,她几乎每天都和林涧松在一起,现在没有他了,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好,明明知道应该想一想接下来怎么办才好,可她累得连大脑都不会转了。
这个世界和她的生活对她而言就像一张读了无数遍的报纸,连犄角旮旯的广告栏都倒背如流了,再看一眼都觉得厌倦,她枯等着时间,痛恨着怎么还不下班打铃。
云蓁怀疑自己身上泛着股坏掉的蔬菜沙拉的味道,惨淡又酸涩不堪。
她一直坐到星空低垂,才从连接天台的那道窄窄的楼梯上爬下去。上次到这里来,是林涧松扶着她一步步小心翼爬上来,现在她要一个人下去,她探头看了一眼,楼梯深处像个张着嘴的野兽,黑乎乎一片,只等着她自觉落入法网了。她叹了一口气,紧紧抓着扶手爬下去。
进了房间,爷爷一动不动,云蓁一惊,凑近了才看到他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她这才放下心来。
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古稀年龄,一个人在这世上,孤零零的,以后可怎么办呢。她鼻子一酸,悄无声息地给爷爷盖上一条薄毯子,锁好门出去了。
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只能漫无目的地走。街上人很少,她走到一个小区门口时,突然停下来,转身就跑,她一口气跑到附近的一个atm机旁躲起来,又探出头往外看,云廷山就站在小区门口,他身前站着一个女人,背影很娇小,他们没有发现她。云蓁远远看着,云廷山在和那个女人说话,离得远,云蓁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他的脸,眼镜框在路灯下一闪一闪。
云蓁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就肢体语言来看,他无疑是温柔且体贴的,因为他给那个女人把被风吹拂起来的发丝掖到耳后,又摸了摸她的脸。
云蓁饶有兴致地看着,可惜她没带手机,要不然拍下来给李素君看看,看看你这么多年死死扒在手里的人,对着别人是什么样子。
她从来没有把云廷山真的当作过亲人,大概是因为云廷山的抽离感太过于强烈,他从小到大一直给她一种今天关门去上班,明天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的感觉,她从小就一直觉得云廷山有一天会突然扔下李素君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可是每次他和李素君惊天动地地吵完一架,云蓁以为他这次铁定不会再回来了,第二天他还是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回来继续过日子。
云廷山不关心她的学习,不在乎她的健康,更不会询问她的心情,云蓁很不情愿地承认,如果说李素君勉强和她算是亲人,云廷山就连亲人都算不上,他不爱这个家庭里的任何一个人,他不爱姥姥姥爷,他只是很尊敬他们,但是他对他们没有感情。
对没有付出过感情的人,云蓁现在连恨都懒得恨,她远远看着云廷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个云廷山和家里的云廷山不同,这是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和李素君在一起的只是一个水泥壳子,徒有个人形,里面是空的。
很久以前她会觉得很难受,为什么李素君不爱她,云廷山也不爱她呢?她不是没有亲近过他,可是他最多也就是摸摸她的头,对她笑一笑,他不骂她不打她,可是他也不鼓励她,不要求她。人若是对另一个人没有感情,那么连谈要求都是浪心力。
云蓁甚至觉得,云廷山其实是怪她的,只要有她在,有姥爷在,他就必须和李素君绑在一起,可是姥爷都死了两年了,他们还在一起,是要等到姥姥也死了吗?
姥姥不会怪你的,姥姥什么都知道,可是她也什么都不说。云蓁想。
云廷山和女人说了好久的话才分开,她看着云廷山上了车,车都转过十字路口了,女人还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最后,女人转过身来,云蓁看清了她的脸,一下惊住了。
是小妈妈,是她第一次逃课去海边时遇到的那个年轻母亲。云蓁还记得那个很乖巧的男孩,他笑起来嘴角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和她一模一样。云蓁恍惚之间突然想到,原来那个男孩和她有着相同的一半血缘。
小妈妈低着头要走进小区了,云蓁突然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她不知道小妈妈叫什么,只能短促地喊了一声:“哎——”
她从atm机后面跑出来,小妈妈回头一看,神色很茫然,云蓁突然想到,这条时间线上她和小妈妈是没有见过的,她突然很后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她。
小妈妈停下脚步等着她走近,云蓁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想着要说些什么,最后,她站在小妈妈面前,迟疑地对她说:“你好,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她说完以后回头就要走,小妈妈拉住她的手腕,她手指冰凉,云蓁条件反射地缩回手,小妈妈赶紧放开她,她忖度着她的神色,试探地问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第一次遇到她时,她就对她无比好奇,认真算起来,小妈妈是第一个相信她的人。
云蓁不知道说什么,她勉强一笑:“没什么,我认错人了,打扰你了。”
小妈妈不说话,她看着她,云蓁低着头,颓唐又茫然,小妈妈说:“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了?”
“没有。”
“考试没考好?”
“不是。”
“你爸妈骂你了?”
“没有。”
“那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
云蓁抬起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她讽刺一笑:“关你什么事?”
小妈妈一如既往地并没有被她的无礼给打倒,她宽容地笑一笑:“这些都是一时的,以后你就会发现,现在的一切苦恼,很久以后再想起来什么都不是。快回家去吧。”
云蓁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小妈妈看着她,非常自然地对她说:“那你跟我回家吗?”




无尽夏 (四十)这是一双毫无畏惧的眼睛,像雪地里
小妈妈的家,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简洁。叁室一厅的房子,小孩好像已经睡了,关着卧室门,小妈妈打开冰箱,遥遥问她:“橙汁还是可乐?”
“可乐。”
云蓁环视着房间,黑色的沙发,白色的茶几,整个屋子几乎没有另外的颜色,没有毛绒玩具,也没有亮色的家具,看起来很冰冷,没什么烟火气。
一看就是云廷山的风格。
云蓁手里被塞进了一罐冒着冷气的可乐,她拉开拉环,褐色的液体冒着泡泡翻上来,小妈妈递给她几张纸,云蓁机械地擦一擦手,仰头一气灌下去半罐。
小妈妈忖着她的神色,犹豫地说:“你在省实验上学吗?”
云蓁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那早点睡吧,明天你还要上学呢。”
云蓁不答,反问她:“你一个人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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