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浪费黎明
林涧松说:“现在正在叫的这只鸟,是云雀。”
“它能边飞边唱歌。”
云蓁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流向她扑来,是林涧松正在亲吻她的脸颊。
“云蓁……”她听到他的声音在轻轻念她的名字,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张开双臂拥抱住了他,他发烫的舌尖如同涓涓细流,裹挟着倾泻向她,他们在绿荫里紧紧拥抱着亲吻,石凳冰冷的触感贴合着他们的皮肤,云蓁觉得自己好像一半炙烤在烈阳下,一半又浸泡在冰水里。
好久,他们才分开,依然依偎在一起。风从细密的树叶中穿过来,拨动云蓁的发梢。
“我好像懂事特别晚,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总是躲起来偷偷哭。”林涧松突然轻声对她说。
云蓁静静看着他。
“都快八九岁了,我才真正意识到我跟其他小孩不一样,我是永远不会有爸爸妈妈的。有一次我问老头,我说你会死吗?老头就摸摸我的头,说不会死,要陪我长大。”
林涧松听起来有点惆怅,他说:“那次觉得特别害怕,一想要是老头死了,我就怕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好像从那时才真正知道了我是和老头相依为命的,吴贞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只剩下我和老头了。那时候好脆弱啊,不敢想,总有种每一天都是偷来的感觉,一看到电视里生离死别的情节我都赶紧跳过去,好像被人轻轻一碰都想哭。”
林涧松的声音又沉又轻,每次开家长会,他总是怕老头那天犯糊涂,庆幸的是老头每次都非常得体。巷子里的几个小孩冲着他骂“婊子养的”的样子,几乎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即使他们后来长大了,再也不说这种难听话了,甚至因为他成绩好,邻居们总是提了水果牛奶来,想要让他给他们不成器的孩子补补课,这些曾经趾高气扬的孩子们看起来小心翼翼的,还有点隐晦的羡慕,即使这样,他也无法忘了他们骂他时候的神情,那是鄙夷和可怜他的眼神。
他每次想到这些,好像都要流泪了,可是终究没有。
从小到大,他都要填特困补助申请表,他对流程已经非常熟悉,要填哪些证明,去哪里盖章,要留什么复印件,要怎么把整理好的一摞资料交给班主任,再接受他们同情又勉励的眼神,还有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掌和一句情不自禁的叹息,他都驾轻就熟,早就给自己量身打造好了一个反馈模式,他只需要把自己装进去,按下开关键,他就能扮演好一个满怀感激又有点恰到好处的自卑与骄矜的特困生。
“后来可能自己说服自己了,想通了,就再也不哭了,哭不出来了。”林涧松看着云蓁,有点痞气地笑了笑,“大概觉得想了也没用,也厌倦了,就丢开了。”
云蓁握着他的手,伤感地看着他,他安慰地捏了一下她,继续说:“我在想你的时间循环,是不是无数个平行时空?就像蜂窝一样,每个时空都是非常密的,你从一个里面打通了,是不是就又掉到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六边形空间里了?”
云蓁眼睛睁得大大的,圆溜溜的,“什么?会是这样吗?那我是不是只有把所有的空间都过上一遍,才能出来?”
林涧松笑道:“我瞎猜的,还有一个猜想,就是全世界的人都进入循环了,但是只有你一个人觉醒了,这是不是也很有可能?”
云蓁看起来很惊讶,她说:“我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其实我根本就没怎么想过为什么会掉到这个循环里,我觉得我反正也想不通,不如不想,可是好烦啊,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她沮丧极了。
说完这句,她突然想起来林涧松就在她身边,很快又变得欢愉起来,她乐观地说:“再来几次,说不定你就记起来了,那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那等你出来以后,我带你去看樱花,青俍山后面有一片很大的樱花林,以前老头带着我和吴贞去看过,很漂亮。”
“那就到明年了,明年春天我们去看花吧。”云蓁说。
林涧松听着周围啁啾的鸟叫声,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另一个宇宙里,在这里,只有他和云蓁是以一种奇妙的视角,在向下俯瞰着这个歌舞升平、安静祥和的世界。
他轻描淡写的,好像云蓁的时间循环是个盒子,总有一天能从头顶开个口子,她就能逃出去。在那之前,他们像被装在电视机里,装在一个四方四正,永远没有疾苦的世界,永远光芒万丈,人人都过着梦幻般的生活。
和他来的那个世界截然不同,这个世界的人们,没有听说过痛楚和绝望,惋惜和后悔,对他们来说,那是个闻所未闻的国度。
***
天气太热了,夏天怎么还不过去t t
存稿没有了,请几天假攒攒
爱你们gt;3lt;
无尽夏 (二十七)他终于得以喘一口气,在峭壁山岩
穿过树林,他们又到了海边,这座城市被海环绕,无论从哪条路上随意往下一拐,走着走着,总是能走到海边。附近有个教堂,是上个世纪遗留下的建筑,他们买了门票,教堂色的玻璃把阳光分割成纷繁的色块,云蓁一个一个把这些充满着宗教意味的雕塑都看过去,最后,他们坐在光滑黑亮的长凳坐席上,触感冰凉,教堂里非常安静,他们并排坐着,看着前方一个女人的背影。
女人在教堂最前端,正一动不动看着祭坛上方的壁画。看够了,她拿起架拐,吃力地走出教堂,看到他们,就虚弱又礼貌地对他们笑一笑,她的两条腿看起来都软绵绵的,一条拖拽着,摆出一个无力又萎靡的姿态,另一条相对坚强,还可以支撑她往前走而不至于跌倒。
女人的面貌很柔美,眉目舒展,她梳一个复古的发髻,眼角有细密的皱纹,身穿宽大舒适的棉麻衣裤,她对着他们笑一笑,云蓁条件反射地也笑了一下,女人的眼睛很友善,也很明亮,她看到他们的样子,突然停下来,林涧松和云蓁也站起来,和她并排往教堂外走。
他们走到天光下,午后的阳光柔弱下来,女人身上有一股中草药味,给人一种平缓舒适的气息,她开口说道:“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女人笑着,用很笃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林涧松回道:“谢谢。”
云蓁下意识低头去看她的脚,她穿着布鞋,露出脚面的皮肤很苍白,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云蓁赶紧抬起头,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她很久没有进行正常的社交活动,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何补救。
女人露出宽恕的微笑,她向云蓁伸出手:“你好,我姓谢。”这是云蓁第一次被当作一个大人一样,用握手来打招呼,她生疏地和女人握手,说道:“我叫云蓁。”
女人一笑:“很美的名字。”
林涧松和云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突然变得很沉默,女人淡淡一笑,说道:“别害怕,上帝会保佑你们的。”
云蓁和林涧松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讶,林涧松说:“我们没什么好害怕的。”
女人看出了云蓁的迟疑,她引着他们坐在教堂外的石凳上,一圈石凳中间围着一棵参天大树,绿荫落在女人脸上,她看起来祥和而安静,她继续说道:“上帝会宽恕你们,也会拯救你们的。”
云蓁说:“如果我们从来没有罪,又怎么会被宽恕呢?”
她想了想,又笑一笑,有点戏谑地说:“而且耶稣管的是外国的事,应该不会管我们的吧?”
女人看了一眼她,脸上仍然挂着微笑,这是一种温暖又牢固的微笑,她笃定地说:“都有罪的,我们都有罪。”
林涧松说:“那这么说所有做恶的人就都会被宽恕了吗?这难道不是对好人很不公平?”
女人说:“恶人都有罪,好人也有罪。”
云蓁又说:“有罪的人,要怎么办?”
女人说:“要祷告,忏悔,向上帝赎罪,上帝会拯救你的。”
云蓁说:“自杀的人也会被拯救吗?”
女人坚定地说:“会。”
“虐待老人的儿女也会被拯救吗?”
“会。”
“抛弃儿女的父母也会被拯救吗?”
“会。”
“常年累月使用暴力的父亲母亲,妻子丈夫,老师学生,会被拯救吗?”
“会的。”
“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人也会被拯救吗?”
女人的脸色有些发灰,她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云蓁,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她喃喃自语道:“会的,都会被拯救的。”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凄楚,她从身上背的布袋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云蓁,然后艰难地站起来,她低声说了句什么,更接近于自言自语,云蓁没有听清,她摸了摸云蓁的头顶,女人的手掌很软很轻,像一片乌云一样落在云蓁上方,她怜惜又遗憾地对他们笑了一下,一股清凉又圣洁的草药味掠过他们,架拐点在地上笃笃作响,她走远了。
云蓁低下头看那本书,名字叫《赎回丢失的灵魂》,封面上是被十字架钉住耶稣。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把书递给林涧松,林涧松随意一瞟,连翻开的兴致都没有,他对云蓁说:“你要吗?不要就扔了吧。”
云蓁有点迟疑,她想了想,还是说:“留着吧。”
林涧松就把这本书装进了他背着的空包里。
午后的光线照着林涧松修长的身体,在地面上投下深刻的影子,云蓁落后一步,一直在看着他,他回头对云蓁说:“回去吗?”
云蓁点点头:“回去吧。”
从高温下走进室内,他们同时舒了一口气,云蓁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夏天?夏天多好啊,都是色的。”
林涧松说:“太热了,我一热就觉得心烦意乱。”他顿了顿,又说道:“老头几年前在一个夏天的半夜走丢了,我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他,他在外面捡垃圾吃,晚上就睡在一条破船里,夏天都要过去了,才找到他,找到时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
林涧松嘴角紧绷着,彷佛说出这几句话都是一种凌迟。
“老头怕冷不怕热,他冬天不爱出门,夏天总是想要出去转悠,所以我就一直不喜欢夏天,总怕他丢了。”
云蓁没说什么,她安慰地亲了亲他的嘴角,林涧松推她,“你去洗把脸,我做点东西给你吃。”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时,林涧松已经出门了,他给她留下一个小条:“去买菜,马上回来。”
林涧松家很整洁,屋子很小,东西都挤得满满当当,但很有条理,面积最大的是占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架,她来他家很多次,都没有细细看过书架上的书,很多书都很破旧,书脊处剥落下来,几乎散发出一股霉味。
大部分都是些诗经,唐诗宋词之类的古书,还有一大部分,都是翻译书,年代很久远,几乎是第一批翻译书籍,多是五六十年代的翻译本,还有些是文革结束后最早一批印出来的译本,大小仲马,巴尔扎克,雨果,陀思妥耶夫斯基,俄国作家也很多,一排排顺次排起来,看着就给人一种很笃定的充满了知识的感觉。
林涧松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云蓁蜷缩在他的椅子上,她很瘦,蜷起来小小一只,浓黑的头发垂下来,他只能看到她的睫毛,像只翕动的蝴蝶,她手腕处的骨头凸起来,细伶伶的,修长的手指一张张抚过书页,是那本《地下室手记》,她看得很认真,林涧松就倚在门口,看着她。
云蓁总是给他一种无所顾忌的感觉,是真正意义上的很纯粹地活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每天都是她的最后一天,也是最新一天,她平和又懒洋洋的,让他慢慢放松了下来。
而对林涧松来说,他的生活每时每刻都是紧绷的,他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他想一步跳过高中,跳过大学,马上工作,马上挣钱,把老头接回来,可是他又不得不一步步走过必须走的路。他很聪明,但也不是天才的聪明,他如今只能走这一条对他来说利益最大化也是最捷径的路:好好学习,考好高考,上好大学。
他看着云蓁,全身上下24小时内都不停对他叫嚣着“快点!”“快点!”的肌肉和骨骼,慢慢松弛下来。
他就像不断在悬崖峭壁之间蹦腾跳跃的花豹,身后是地崩山摧的碎石湍流向他倾泻而来,猛扑向他,想把他淹灭,身前是一个朦胧的出口,一个清晰的目标,他只能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连回头看都会耽误时间。
而云蓁,她就是一片暂停了时间的云,她清凉地袭入他的生活,给他按下了暂停键,世界末日般的山崩地裂停滞了,巨石固定在上空,激流凝结成固体,他终于得以喘一口气,在峭壁山岩间寻找一处据点,确定危险都被解除,慵懒地抻出一个懒腰来。
***
接下来可能更新会不固定,可能每天会有多更,还在看的宝宝以后晚上睡前来看就好啦
本来打算在24号完结,搞点仪式感,但是我这本码字好龟速,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tt
无尽夏 (二十八)那你是管风琴上的销钉,还是人呢
云蓁终于发现了他,她跳下椅子,几步跑过来,手里还握着那本书。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林涧松把菜都一一归类进冰箱,一边问她。
云蓁扬扬手里的书,说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刚看到这里。”她翻开书指给他看,“这句——”她手指白皙细长,指甲剪得几乎贴进肉里,像弹钢琴一样在书页上跃动,“‘人类所有的问题,似乎的确就在于,人无时无刻不在向自己证明,他是人,而非管风琴上的销钉!’”
林涧松把视线从她手指上转移过来,了些劲才看到她在说哪句话,他说:“我小时候,因为太无聊,就把这些俄国作家的书都看了一遍,从此就留下了后遗症,一看到这些斯基们的名字都会头疼,因为当时根本看不懂,也理解不了,但是那种很难懂的感觉一直还记得,到了长大即使能理解了,也不想看了,好像一看就回到了小时候,硬着头皮去看,看又看不懂,老头也不管我,都丢给我看。后来我就只爱看小说了,不脑子,跟着剧情走就行了。”
云蓁笑起来:“那你是管风琴上的销钉啊还是人啊?”
林涧松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说:“我宁愿做一根销钉吧,销钉不知道自己是销钉,但是人却知道自己是人,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一点,我觉得是这样。”
云蓁皱眉想了想,说道:“那我还是做人吧,这样管风琴上的所有销钉,就都是我的了!”
林涧松好笑地看了看她,她狡黠一笑,理直气壮地说:“销钉是属于管风琴的,管风琴是属于我的,销钉不能拥有人,但是人可以拥有管风琴,也就拥有了销钉,这样来说,那你就是我的了!”
云蓁一边翻书,叁心二意的,竟然也能一直不停地和他聊天,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这间屋子终于又有了一些生活的气息。
林涧松切菜,起油锅,炒菜,装盘,又盛出饭,等他一把抽走云蓁手里的书时,她才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桌上的饭菜,说道:“你也太厉害了吧!怎么这么快?”
林涧松说:“吃饭不许看书,这是我们家的规矩。”
云蓁已经毫不客气地尝了几筷,“你真的好厉害!真好吃!”
她埋头扒饭,本来不觉得饿,但是林涧松做菜真的很好吃,她不知不觉就着菜吃完了一大碗饭。
吃完饭,云蓁要洗碗,林涧松不让,他说:“我动作快。”
云蓁有点不好意思,她的确做事情都慢吞吞的,因为这个,李素君没少打骂她,“照你这个速度,考场上别人做叁道题你才磨磨唧唧做一道题,一来二去不就比别人差得更远了吗?!”
后来她在学习上再也不磨磨唧唧了,可是做其他事情还是慢悠悠的,永远不着急。
她站在一旁看林涧松洗碗,他确实速度很快,即便是洗碗也看起来很有条理,就像他这个人,是分毫不差的等距纵横带,确和速度仿佛是他的本能。
等到都拾完了,天边已经渐渐转变成了墨蓝色,林涧松开了灯,白炽灯很亮,他关上纱窗,还是没挡住趁早飞进来的几只蚊虫,它们绕着灯一圈圈打转,撞上去又跌下来,再撞,再跌,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云蓁看着它们,觉得自己很像它们,什么也不想,一股脑地往前冲,也不管前方是火还是灯光,是火就灰飞烟灭,是灯就头破血流,虽然每种选择都不是好选择,但起码有希望,不至于一直蛰伏在黑暗里,连光明是什么样都未曾得见。
林涧松和她并排坐在沙发上,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打着扇子,一股股凉风吹向她,林涧松说:“好热,我带你去楼顶吧。”
他把手伸向她,云蓁抓住他,被他扶着腰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这栋叁层小楼的天台,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墨紫色的远方一点点被黑暗吞噬,天台上有两张躺椅,冰冰凉凉的,躺下去吱呀一声。
林涧松说:“好可惜,现在都看不到星星了,小时候连银河都能看得很清楚。”
云蓁说:“是啊,现在污染很严重了。”
她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凝滞,她说:“林涧松,你觉得自杀的人真的会有罪吗?”
林涧松轻笑了一声:“你真的信那个女人的话?”
云蓁听起来有点迷茫:“我不信,可是如果不是这样,我又为什么会被困住呢?”
“我觉得你没罪,想死还是想活都是自己说了算,自己就是自己的上帝,只有你才能拯救你自己,除此之外,谁都不能。”
她又问他:“那你想过死吗?”
她的声音很纯净,里面只有好奇,他想了很久,才说道:“没有,从来没有,我觉得人活着才有机会改变,想要的也才能抓到自己手里,再难也不能放弃,放弃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前面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就都归零了。”
“我总觉得人刚出生的时候,是空的。”他比划了一下,比划出一个类似于正方体的轮廓来,“你慢慢长大,这个空壳就会慢慢填满,一开始是薄薄一层,慢慢的,就都摞起来了,会越填越满,要是死了,就相当于这个壳子倒了,里面的东西也就都漏出来了。你可以说我是个小气鬼吧,我觉得我拥有的东西,都不能漏掉,都是我的,死了,就被倒掉了,没有了,我舍不得。”
云蓁声音低低的:“那你觉不觉得我很软弱?”
林涧松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干燥修长,掌心柔软,他说:“我不觉得你很软弱,我只觉得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很多时候不是你的错,你都会想要揽给自己,惩罚自己。”
他怜惜地摸摸她的脸,她也依恋地蹭一蹭他的掌心,他对她说:“你不要爱他们了,没有人规定所有的小孩都必须要爱父母,如果父母不值得爱,就不要爱了。你的爱才是折磨你最深的东西,你只需要爱你自己就可以了,不值得的人,不要付出感情,知道了吗?”
云蓁低着头,几滴眼泪砸下来,她抬起头,微笑着对他说:“我知道了。”
紧接着,她又没头没脑地小声说:“你到底是上帝还是菩萨?”
林涧松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云蓁擦了擦眼角,对他笑了起来,那是林涧松永远都会记得的,清澈透亮,流动着最璀璨的光的眼睛。
无尽夏 (二十九)她永远难忘那段星月兼程的逃亡之
“你是说,你只要过了十二点,就会跳转回前一天?”林涧松皱起眉头,很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云蓁说:“是呀,我是不是云度瑞拉?十二点一过就被打回原形了。”
“没有别的可能了吗?”
云蓁有点糊涂:“什么?”
林涧松一字一句的说:“我是说,你有没有试过,跑远一点,如果你的循环辐射范围是整个海城呢?”
云蓁睁大眼睛:“你是说,逃出海城看看?”
林涧松点点头,对她说:“试试吗?”
*
云蓁难忘那次无功而返的夜途,林涧松拉着她,两个人漫无目的沿着海岸线奔跑,从海边到海边的路途显得格外漫长,浓重的黑暗吞没了他们,他们跌跌撞撞的,使劲往外跑,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心里只秉持着一个想法:越远越好。
云蓁把手表忘在了林涧松家的卫生间里,他们拉扯着黑暗,也被黑暗牵绊着,手牵着手,海水浸湿了他们的鞋袜。他们不知道方向,不知道时间,只是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云蓁永远难忘那段星月兼程的逃亡之路,林涧松的呼吸起伏在她耳边,他的手掌可靠而坚定。夜色最浓重的时候,天与海的交织处勾勒出混乱的轮廓,她头晕目眩,几乎要跪倒在沙滩上。
她看见林涧松绝望的眼神,只是一瞬间,她就踩到了卧室里熟悉的地板,她的房间黑着灯,她喘了口气,仿佛只是从一片黑暗转移到另一片黑暗里。
她走出房间,站在阳台上,推开窗户,还是闷热又具有攻击力的夏夜晚风,她看到对面住户橙黄色的那扇方形灯光。
很久以前的那天晚上,她就是看着这扇灯光做下了那个决定,不知道是第几个轮回,她又站在这里,和那片灯光遥遥对视。
那是在黑暗里唯一一盏对她的目光做出回应的灯光。
无尽夏 (三十)用我的黑色树干做成的销钉将会永远
落雨了。
天空是闷闷的烟灰色,大片大片厚重的云朵聚集在一起,天还没亮,骤雨急急地打在窗户上,摔出声响。云蓁坐在飘窗上,开着窗户,雨滴淋了她一头一脸,她贪婪地呼吸着暴雨中的空气,一只红色的瓢虫停在窗框上,背壳在水汽中格外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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