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白
伏城低头坐在沙发上发呆,胳膊搭着膝,左手的小指滴下血珠。见到程秀兰,他默了片刻,直起腰来,顺势把左手放进裤兜。
前额的发被轻轻拨开,露出一道结痂的伤口。程秀兰怆然叹息,伏城躲开脑袋摇晃两下,重新遮住:“已经不疼了。”
老人苦笑,手抚上他的头顶:“你是个孝顺孩子。以前你妈一犯病就往死里打你,你哪次还过手?可是,她的病好不了啦,我也活不长啦。”
干瘪眼角落下浑浊的泪,伏城去抽面巾纸,被她抬手拦住:“我打电话求遥遥照顾你,不为别的,哪怕起码让你别再天天挨打受骂,我都知足……你才十八岁。后边大把的好日子,不该一直这样过。”
伏城脚步接连后退,被她颤巍巍推出门外。屋门在眼前关合,随即反锁,隔着门板,程秀兰的声音沙哑而苍老:“这个家对你还能有什么好处?你听外婆的话,以后别再回来了……”
从城东到城西,大巴车走了一个半小时。
手机没电,伏城也早忘了别墅区的位置,可漫无目的地乱走时,却到了。
昨晚,希遥把他的指纹录进了门锁,于是他将食指轻轻覆上,机器很灵敏,“啪嗒”一下打开。
黄昏时分,夕阳从西边的落地窗投射。
希遥坐在地板上吃葡萄,饱满圆润的果实经她挑拣,两指拈着送入口中。涂了豆沙红的唇将葡萄包裹,她仔细地慢慢咀嚼,竟没有一滴汁水飞溅。
听见门开的声音,她咽下嘴里的果肉,扭过头微笑:“回来了。”不是问句,是个陈述句,又更像一种重复和确认。伏城扯动嘴角,也笑了一下:“回来了。”
“路边有清仓甩卖,我给你买了两件t恤。不过我不知道你的尺寸,瞎买的。”她随意地说,“在沙发上,要试试吗?”
沙发上铺着两件纯棉的短袖。伏城看过去,一件是纯黑,一件是灰绿。目光短暂停留,再抬起头,希遥坐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仍在吃着葡萄。
像练瑜伽似地盘腿坐直,大概是觉得热了,下身换成低腰的白色短裤,与橡木白的地板相映。腰带由于坐着而呈一个微笑型的圆弧,露出朦胧凹陷的腰窝。
“好。”他别开眼,一把抓起衣服。平整铺展的布料立刻皱了,他有些惭愧。
之后半天没动静,希遥不禁疑惑,含着最后一颗葡萄,重新转回身来。
灰绿崭新的棉布下摆被伏城两手捏住,沿腰际抻下,是试穿一件t恤的最后一个步骤。她不早不晚回头,腹肌和腰线转瞬隐没,看到了,但也没看到多少。
半尴尬不尴尬。
希遥险些被葡萄呛到,咳了两声:“还挺合适的。”心里却嘟囔着,怎么直接在这儿就换了……
伏城定定站着,没说话。脸应该没红——红了也可以拿夕阳做借口——但是滚烫。不是因为衣服换了一半被她看见,而是他换上后才发现,这跟她此刻穿的那件吊带抹胸,是同一个颜色。
门铃声响起,希遥“啊”了一声:“应该是我点的外卖到了。”盘着的腿还没起,伏城已经抬脚迈出几步:“我去开。”
她起身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就停止,跪坐在木地板上,看着伏城朝门的方向走去。
那件衣服很合他的身,他没再换下,吊牌还没剪,在后背晃悠。头发该梳梳了,有点乱,小臂上一片猩红的细碎抓痕,手指侧有新鲜的刀伤。
她默然,将葡萄皮好,捧着碗站起来。虽然没问他去了哪里,也能大致猜到了。
打包的牛肉面被摆上桌,这家店实在良心,牛肉在顶上摆了厚厚一圈。一片压一片的形式,像一朵太阳花。
希遥直呼她在旬安就一直想吃这家的面,总算回来一趟,吃得到了。于是抢先动了筷子,却被烫到了舌头。
伏城吃不惯太热的,只是坐在桌对面,看着她。
此刻的她,长发被一根黑皮筋胡乱挽起,唇妆刚刚卸掉,整张脸只剩化了浅浅眼影的一双眼睛,还算致。不知为何,人比昨天要活泼一些,以至于在他眼里,女人味虽有残留,但更像个女孩子了。
他忽然有些忍不住,回忆起她不是「像」,而真的「是」个女孩的时候。
那样的画面有很多,但他并不常见她。总是在某些特殊的节点,碎片式的记忆,连不成一幅水墨仕女图,只得零零散散地,被他扫成一簇,装进瓶里封存。
比如她初中的毕业典礼,十五岁的婴儿肥,两根麻花辫荡在胸前,旗袍领的浅蓝上衣配黑中裙,那是学校统一发的民国女学生装。
她站在人群里被定格成毕业照,多年之后他从书架的相框看见,惊鸿一瞥,他认定她是淡蓝色的勿忘我。
比如她十七岁的某个夏日,从灼热的室外奔跑进来,长及脚踝的纯白裙摆绽开很小角度。她举着一根奶油冰棍,送到他嘴边:“要不要吃?”没等他答,又猛地抽走,笑着:“我忘了,你在感冒呢。”
奶油甜味转瞬即逝,而她是洁白无瑕的风信子。
他对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她二十岁。那年她在旬安读大三,寒假时回来,过膝的黑色长靴包裹瘦直的腿,松散慵懒的长款毛衣,发尾烫了细卷,红唇令盘中的圣女果逊色。
希冉将东西摔在她面前,她翘着腿陷进沙发,玩味扫一眼,笑了。然后很慢地望向角落的男人,歪着头好奇:“伏子熠,你偷我内裤干吗?”
眉眼灵动,娇俏而暧昧地弯唇:“好不要脸。”
对于那个致命问题的答案,她不作承认,也没反驳。
牛肉面的热气逐渐消散,希遥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还不吃吗?”
伏城猛地回神,垂下眼,拿起筷子:“这就吃。”
牛肉在齿舌间被狠狠磨碎,他深低着头,咬得牙根酸涩,却仍不松口。
最后,她变成火焰色的毒罂粟。
漏光 换他,他也卖
蓝色窗帘被风翻卷,一摆一摆,将伏桌熟睡的人影笼罩又退去,像涨涨落落的浪潮。
高彦礼跟学霸挤在一堆,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个个伸长脑袋,把一份酝州晚报拜佛似地供在中央。面朝上的是高考专栏,刊登了各科目的标准答案和解析。
英语听力前五个错了仨,他默然退出群聊,沿着教室后墙溜到另一端,打算去骚扰正紧急补觉的伏城。蹑手蹑脚地,还没走到,先被他后桌女生盘在地上的书包带绊住,然后一个马失前蹄,身子前扑,脸被摁在伏城弓起的背上。
“我操……”
两个人同时呻吟起来,一个揉后颈,一个揉鼻子。高彦礼受伤最重,怒不可遏,狠狠搓了他一拳,算是报仇:“你可真他妈瘦,脊梁骨都能硌死人。”
伏城困得上下眼皮粘在一起,揉着撞到酸痛的颈椎,神已然涣散。高彦礼质问:“你老实说,昨晚干吗了这么困?是不是偷偷看片……”还没说完,又乐了:“嘿,哥们今天真绿。”
伏城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是那件灰绿色的短袖。
后领的吊牌昨晚被希遥剪了,她拿着剪刀站在他身后,俯身时,发丝和气息萦绕,像温和的细水流。
指尖不小心蹭到皮肤,他禁不住一动脖子。立刻伴随她“哎呀”一声,他脑后的一撮头发遭到误伤。
这么想着,他眉毛轻扬,无奈地笑一下。扶在颈侧的手指上移,摸了摸那块生硬的断茬。
高考结束后时隔一天,酝州市第一中学集体返校,举行高三的毕业典礼。
通知单上没说要统一穿校服,实在是无奈之举——6月3号,高三生离校的当天下午,后操场的水泥台突然燃起了一把大火。没人知道是谁点的,但默契的是,半分钟后,男生们从高三楼咆哮奔腾而出,纷纷脱下校服,扔进火里。
在校服里边穿了衣服的,露出红白黄绿各色t恤,没穿的就光着膀子,临时组成快乐联盟,手拉手围成圈,绕着火焰唱跳狂欢。
消防车拉着警铃从校门冲进,水花无情激灭青春之火。但被浇成落汤鸡的青春面庞永不褪色,被记者胸前的相机定格,登上了晚报头条。
很不幸,高彦礼当时离那个记者最近,首当其冲。
托这群勇士的福,此刻的教室已经不是教室,倒像个时装秀场。
难得有机会在男生面前漂亮一把——毕竟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些女孩从头天晚上就开始翻箱倒柜了。
胸大的穿低领,腿长的穿短裤,在耳际心编上一小绺细麻花,有的还化了淡妆,一边偷偷低头补唇釉,一边暗暗祈祷,不要被眼神堪比红外探测仪的班主任发现。
在这一片花枝招展婀娜争艳里,有一抹安静蓝色,就像探出窗缝又缩回脑袋的窗帘,也像此刻窗外干净澄澈的天。
高彦礼拉开伏城旁边的椅子,泰然落座,双肘支着桌面,十指交叠,撑在鼻尖下。
黑板上满满罗列物理公式化学方程的日子早已过去,再说以前上课时,他也没怎么抬过头。此刻却以一种十分认真听讲的姿势看向教室的前面,并且这个状态还持续了一分多钟。
在伏城看来,这是奇迹。
白净的手指因为用力捏着粉笔而变形,随着秀气的手迹在黑板一一呈现,“桃李满天下,师恩如海深”这十个字,到右边越写越高,女孩只好踮起了脚。
背影是浅蓝的旗袍领上衣,喇叭袖从她抬起的肘部滑落,露出一截细胳膊;腰身也因抬手的动作紧绷,右侧下摆掀起一个角。黑裙子与黑皮鞋相称,洁白的短袜,似乎是天上本该飘着的云,却被她信手拈来,装饰自己。
伏城饶有兴趣地,观察高彦礼的表情。说不太清,像痴情,倒也不至于;要说是完全冷漠,可又好像还掺了那么几丝留恋与不甘。
男男女女之间的事,最难拎开。大概就像最近的天气,你问明天是晴还是阴,风还是雨?不好意思,谁知道呢。
粉笔“啪”地一声摔在桌上,悲惨地断成两截。女孩的颊上蹭了白色粉笔灰,手指也是,撅着嘴,颇有些扫兴:“我写斜了。”
虽然没有明确对着谁说,但应该肯定不是高彦礼。伏城尴尬地咳一声,作为唯一选项,正想应答,却见她扯住高彦礼的衣领:“谁让你坐我位子的?走开。”
一米八的大老爷们,被个小姑娘拎小鸡似的就揪起来。伏城扶着额,别过头去。
这女孩叫周茉,班里的团支书兼文艺委员。外貌清秀,品学兼优,完美契合所有青春疼痛片里的女神形象。据高彦礼评价,她本人就像她的名字——他一想起来,就觉得贼有幸福感。
一张干净的瓜子脸,大眼睛,笑起来有两个梨涡。身板很瘦,高中三年永远是落肩长度的娃娃头,没长长过也没记得她剪过,就好像不会新陈代谢似的。
这两人是怎么暧昧到一块的,伏城已经没印象了。
谁让高彦礼一下课就往他这儿跑,借个水卡,蹭口早饭,或者干脆赖在旁边抄他的化学大题。等位子主人回来,站在旁边瞪他时,再顺带调戏一下他这位瓷娃娃似的小同桌。总而言之是,日久生情,情有可原。
但出乎伏城意料的是,暧昧时长两年半,高彦礼毕业表白,居然失败了。事实上,高彦礼自己可能也匪夷所思。
男女的事,还真他妈令人解。
粉色印花的纸放在桌面,好像还喷了香水,伏城猛地打个喷嚏,皱起眉:“什么东西?”
“同学录。”周茉细声细语地说,“前天晚上班级聚会,你没来,其他人都填了。”知道他最烦写字,能口述绝不动笔,因此说到这儿,怕他不信似的,抬头向旁边人取证,“对吧,高彦礼?”
在高彦礼的认知里,表白这事儿,成王败寇,结局走两个极端——要么两情相悦一拍即合,要么就此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而现在,他的「前·暗恋对象」兼「现·普通同学」,要么跟他的观念有所差池,要么就是失忆了。
高彦礼沉默半天,抽着嘴角,没管理好表情,有点狰狞,不无艰难地吐字:“对。”
伏城又说:“我没带笔。”话音未落,周茉弯下腰,从书包里拿出笔袋:“我有。你喜欢什么颜色?”
伏城抗拒无效,两指把一支黑色中性笔转得飞起,从头浏览这张同学录。浏览完毕,觉得没什么意思。
来来回回就是填些个人信息和联系方式,一毕业树倒猢狲散,感情深的天涯海角也能联系到,关系浅的,再怎么约定也白搭。
一抬头,看见两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虽然不知道这两人现在的关系究竟作何解读,但就当给高彦礼一个面子,他认命地缄口,拔开笔帽,开始飞速填写。
姓名,伏城。性别,男。年龄,18。生日,0606。兴趣无,爱好无,特长无。梦想无,座右铭无,手机号……
“哎!”周茉急了,伸手盖住,伏城来不及反应,笔尖下落,在她手背点了一个黑点。她气得涨红了脸,“这个,不许再写无了!”
从街对面,能听见学校里毕业典礼的背景音乐,校长慷慨激昂的致辞,偶尔抖个梗缓解临别气氛,学生们爱答不理地,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希遥将车停在那棵法国梧桐下,有些无聊,便关了空调,降下窗点一根烟。
雾状的轻烟从指间袅袅而上,手腕抬起时,那只银丝镯又顺着下滑到小臂,被冷气冰冻的触感,一路蔓延。下意识地吸了两口,才想起待会儿车上还要多个人,敛眉思索半晌,开门下车,走到一旁的垃圾桶熄灭。
适时学校围墙里喧哗声起,教导主任举着扩音器大声指挥:“典礼结束,各班有秩序退场……”
从高三楼前的八个台阶一跃而下,伏城利索着地,衣摆掀起又垂落,双膝微蹲身子前倾,作一个小小的缓冲。高彦礼向来不敢尝试这事儿,在他身后捋着栏杆碎步下楼,一边咒骂:“妈的,上辈子是袋鼠吗,等等我!”
伏城在台阶下静立,双手放进裤子口袋。校门口秃顶的法国梧桐落叶斑驳,他看见底下停着熟悉的黑色轿车,以及那个倚在车门,长发拨到一侧的女人。
高彦礼对这种事极其敏锐,毕竟,伏城走神的时候并不多,导致他走神的不是篮球或者化学题,而是个活人,那就更是千年一遇。他很快找到信号源,“哇”了一声:“昨天那个……?”
昨天他被晒得快要升天,又忽然被美貌击中,头脑完全不清醒了,直接导致现在的记忆也十分模糊。不过倒是记得伏城好像提了一句,说是亲戚。
他母亲希冉,高彦礼见过。重度抑郁加甲亢,据说可能也还有别的神问题,总之病恹恹躺在床上,瘦骨嶙峋,一双眼阴沉愣直,令人望而生畏。应该也不是小姨,毕竟长得跟希冉一点也不像,再说年龄也不合适。
那么好像就只剩了两种可能——“那谁呀,你姐?你姑?”
看来,这个问题不止困扰希遥,同样也让伏城头大。他懒得废话,随口打发这位娱记:“你奶奶。”
奶奶?
高彦礼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被冒犯,却是想起伏城整天扳着自己肩膀去球场,边走边亲切地称他为,乖孙。
思维严重走偏,去往了奇怪的地方,且一去不复返。他突然兴奋,心甘情愿认人作爷,但激动之余,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忧心忡忡地口出狂言:“伏城你……不会被包了吧?”
伏城整个人一抖,万分惊骇地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好像在义正言辞,别瞎说,你爷爷我不是那种人。但是态度坚决到一半,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红了。他心里一慌,偏过头去,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所幸高彦礼大咧咧,女孩身上的心思还不够用,怎么会去注意男人的表情。
但他觉得不无可能性,毕竟伏城人长得不错,身材又好,本来就一副小白脸样,以前就有过好几个女孩给他塞情书,高举爱的号码牌。更致命的是,他家里很缺钱。
这么合适的条件还不卖身,有没有天理了?再说那个女人实在是很漂亮,这生意做的,划算。
高彦礼冷静分析,明确立场——换他,他也卖。
漏光 还不是赚钱要紧
三岁左右的小孩,一旦学会某句听起来很厉害的名言,或者偶然发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就会化身一个骄傲的复读机。
现在的高彦礼,心理年龄就退化到了这一阶段,跟在伏城身后,探出脑袋一个劲追问:“是不是啊?我猜的对不对啊?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下?”
一个没注意,前边人的脚步猛然刹住了。鼻子再次追尾,这次撞的是伏城坚硬的后脑勺。
他的鼻骨酸痛得快要流泪,一句脏话还没来得及吐,看到不远处的光景,顿时安静。半晌,上前搭住伏城的肩,新奇地“咦”一声,扬扬下巴:“那不是天蓬吗?”
昨天在马路对面,他光顾着欣赏美女,半天才注意到旁边跟她聊天的男人,那叫一个矮黑丑土肥圆。看过来时碰巧四目相对,高彦礼当即就萎了。
由于那人跟这位神仙姐姐站在一块的时候,特别像一部暑期热播玄幻电视剧里受贬下凡的元帅,因而高彦礼不由分说,给他封了这么个雅号。
此刻,昨日情节重新上演。树底下停着黑色轿车,依旧是美丽的女人与丑陋的男人,倚在车门吹着风,他们热情谈笑,女人的白纱长裙飘飘浮起。
而再看看身边的这位,脸色比昨天还要冷。
经过刚才对伏城和这个女人关系的一番推理,高彦礼现在总算理解他的反应,安慰似地捋捋他后背,面露同情,跟好哥们站一队,语言极其恶毒:“这哪冒出来的丑逼,大白天就该在家躲着,少出来扰乱治安。不知道街上女孩都怕鬼吗?”
伏城无动于衷,没说话,也没动作,只是漠然看着。倒是旁边突然窜过一抹蓝色的影,把高彦礼撞了个趔趄。
他一边维持平衡一边骂咧咧,下一秒,就看见他女神周茉,俏丽的身影扑进那位元帅怀里,细胳膊环抱他弥勒佛似的啤酒肚,仰着头甜甜地喊:“舅舅!”
高彦礼咳得差点断气升仙:“妈的,当我没说。”
慕容,这个已经被言情小说用烂了的姓氏,好像随便在后边缀上一两个字,就能给人一种邪魅狂狷的霸总感。
可惜这位慕容期,徒有堪比玛丽苏男主角的名字,却长了一张与帅哥南辕北辙的脸。不过倒是怀揣总裁标配的野心与极度自信,当第一眼见到此次商业合作公司的女总经理,便认定这是他命犯桃花的开端。
而昨日酒场一别,此刻又在校门口重逢的巧合,更让他相信,这是上帝亲爹给他开的金手指。
伏城站在他面前,比他足足高出两个头,因此他站得很随意,垮着肩膀,摆开一条腿。直到希遥看过来,才勉强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懒懒跟慕容期握了握。眼皮抬也没抬,自然也没看见他憨厚朴实的露齿笑。
越是这种低气压,高彦礼越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讲究什么老死往来不往来了,贱兮兮地挪到一边,拿胳膊肘怼一怼周茉:“哎,”他扬眉,瞟着慕容期,“这你舅舅?”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乐了,看看那张丑脸,再看看她,惊讶地把嘴咧到耳根:“哈哈?亲舅舅?”
就听见“嗷”的一声,伏城拉车门的动作停顿,回头看见高彦礼手捂着肋骨,弓腰倒抽气。不用猜也知道怎么回事儿,这货又为他的莽撞自罚一杯了。
伏城终于忍不住笑一下,随即欠身跨进副驾驶。
那个笑容被阳光染上颜色,是浅浅的金,在空中飘荡一会儿,落进周茉的眼睛。
车子开走,留下一串淡青尾气。她手掩着鼻子,细眉微蹙,咬了咬唇,扭身问高彦礼:“刚才穿白裙子那个,是谁呀?”
同样的路再走第二遍,就没了新意。更何况此刻已不是狂风暴雨交通拥堵,车子在艳阳夏日平缓疾驰,安静而单调,每分每秒都像在复制粘贴。
车载冷气徐徐吞吐,等一个红灯的时间,希遥向身侧瞥了一眼。
副驾驶的人似乎心情不是太好,从上车就没一句话,现在抱臂合眼倚着窗睡觉,嘴角下压,眉头淡淡拧着。
是遇到什么烦心事,还是哪里不舒服?不过这种微妙的心思在她脑海一闪而过,随着绿灯亮起,即消散无踪。
夹在车流中穿过十字路口,她又想起昨晚隔壁游戏声似乎响到半夜,而今早不到六点就起床去了学校,这才恍然,大概是没睡够。
伸手将音乐拧小的同时,她解地偏了偏头,有些莫名。
严格说来,她跟他不远不近,非亲非故。挂了个亲缘的噱头,实则没有任何关系。也是他的家实在不适合人类居住,才被程秀兰托付给她,要求也很简单,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
既然如此,她本不必这样关怀。
惊醒伏城的是她手机的短信提示,像一串细碎的贝壳风铃,不大,但足以让一个睡眠浅的人恢复意识。
手机附在支架上,离他不远。短信内容浮现的瞬间,他下意识抬眼看过去,而紧接着,希遥伸手拿起手机,那个动作使四指拦在屏幕的侧边,挡住了他的视线。她迅速浏览,然后锁屏,放回原处。
黑宝石般熄灭的屏,反射刺眼的阳光,车里气氛诡异地安静,仔细听的话,连呼吸声都很清楚。
一个字没看到,还被人防贼似的,伏城扯了扯嘴角,索然无味地偏过头去,调整个姿势,打算再睡一会。
短暂的静默之后,希遥才发觉刚才举动有些不妥。
其实也不是刻意避着他。那条短信并不私密,仅仅是机票出票的订单提示,明天下午四点,从酝州飞旬安。
她之所以有些紧张,是因为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告诉伏城,她要回去了。或者说没想好的是,该如何跟他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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