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白
她后悔,不该带他来这种地方吃饭,他是最张扬火热的年纪,或许更该去吃露天烧烤——跟同龄的男孩女孩在风中笑闹,度过漫漫黑夜,亦走过短暂青春。
沉静典雅的法式餐厅,醇香的红酒,成熟的女人……这些都不适合他。
他还太小,前途正长。
而那之后的下一次,是此刻。她摸着他沮丧低垂的头,从未有过的沉重悔意,她怪罪自己,为何没在那次后悔过后,就将这一切趁早结束。
她有过很多类似的机会,去与他渐行渐远,例如,她可以不给他买那张从酝州到旬安的机票,她可以拒绝他的告白,甚至后来他们之间的每次微小矛盾,都可以拿来做做文章,折腾一番,再跟他断绝关系。
可惜这些机会,她一次都没抓住。不,也不对,不是没抓住,确切来讲,是她自己全部松了手。
怪他太过美好,而她太过贪婪。
眉心泛着酸,希遥轻轻伸展双臂,虚空着搂住他:“我说过了,这事跟你没有关系。别难过,跟你在一起时候,我可以试着放下那些……”
伏城浑身一抖,慢慢抬起眼。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复杂得她看不透,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将她环住自己的胳膊拿下。
“谁要你放下了,谁要你自作主张?”他握着她的手,轻轻说,“别为我牺牲这么多。我没那资格,你也别这样勉强自己。”
他不是没见过她泪湿的枕头,不是没隔着卫生间的门,听见过她细弱的哭声。她是个多蹩脚的演员,从来都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可还为了他强颜欢笑,谈论有趣的话题。
要她放下太难,而看着她为了他尝试放下,也太疼了。
他受不了了。原来他并不会让她幸福,相反,他是个活生生的警世钟,时时刻刻提醒她的伤痛,却还要求她若无其事。
他将她用力攥在手心,半秒钟时间,他闭上眼,下定决心:“希遥,我们算了吧。”
话音落的瞬间,窗外一片繁华光亮。那是附近广场的整点烟花,情人节的夜晚,玫红色的焰火升空,汇聚成爱心形状,顷刻之间又破碎消散。
希遥偏过头去望,烟火可真漂亮,只是从不长久。
许久,她轻笑一下,点头:“好。”
门把手被按压,沉闷的金属碰撞,伴着争相涌进的寒风,伏城开门走出去。
希遥坐在沙发,看着门的方向,至此,她构想过无数次的画面,终于还是成真——伏城站在门外,最后一次与她对视,没有太久,不过一个呼吸,门轻轻关上,他走了。
很长很长时间,她隔着一扇门,听见他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再也听不见。屋子里好静,只听得见钟表走针,她拔出木塞,为自己倒一整杯的红酒。
食指在酒杯口描摹画圈,嗡然一阵孤寂回音。
也好,她想。跟她预料的差不多,他总该回归阳光底下的生活。此时此刻,由衷替他庆幸,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红宝石般的液体渗进喉咙,她仰起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杯接一杯地灌,最后她伏在桌上。迷糊间,她后知后觉地苦笑,真是可怜,今年的生日,依然不会有人陪她过。
漏光 篮球
胡婷婷坐在窗边,一连打了两小时的游戏,直到电量清零机身发烫,对面床铺的人才终于动弹一下。
上午十一点钟,一场酩酊大醉过后,周茉慢慢醒过来。
浑身是极度疲惫,眼皮沉得掀不开,喉咙疼,头也疼。她揉着酸涨的额角,用力撑起身子,胡婷婷瞥她一眼,冷冷道:“醒了?”
才发觉屋子里还有个人,周茉吓一跳。头脑混混沌沌地“嗯”了一声,胡婷婷抓过外套起身:“行,那我走了。”
她下意识“哎”一下,胡婷婷只得又站住。不耐烦地皱眉回头:“怎么了?”
周茉轻轻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胡婷婷一笑:“用不着。你要谢就去谢伏城,本来我没想管你的。”
熟悉名字入耳,周茉呼吸一滞,睫毛剧烈抖一下:“他……”
“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再找他了,”没等她说下去,胡婷婷淡声打断,“你做个人不行吗?”
周茉一怔,抬眼看向胡婷婷。她脸色虚弱苍白,带着些许迷茫和讶异,好像为对方的激烈言辞受伤,双眼直愣泛红,潮湿得人见人怜。
胡婷婷坦然接受对视,以挑眉代替白眼。什么爱恨情仇七八角恋的狗血网剧小说,她早看多了,像周茉这种洁白无暇的角色,接下来铁定要无辜掉泪,懊悔自己喝酒误事。
她饶有兴趣地抱臂,静待表演开始——然而事实证明,电视剧要照剧本,生活可从不按套路出牌。
眼见着周茉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不是愤怒,倒像哪里不舒服。胡婷婷直觉不对劲,但还没来得及疑惑,周茉已经飞速爬下床来,弓身捂嘴,冲出门去。
宿舍隔壁就是厕所,呕吐声在走廊回荡,胡婷婷万分嫌弃地骂句娘:“都过一晚上了还吐,没那酒量就别装逼啊,靠。”
周茉扶着墙慢慢回到宿舍,窗子大开,窗帘翻卷,宿舍里很空,胡婷婷已经走了。
宿醉后遗症太重,她头晕得厉害,抓住门框,半天才站稳。吃力地将宿舍门反锁,又爬回床上,手机呼吸灯闪着,她打开,密密麻麻涌来是伏子熠的消息。
暧昧露骨的问候,擦边暗示的话题,她看得一阵恶心,被酒刺痛的胃也牵带着痉挛。
将手机重重丢开,她倒一杯热水,企图安抚翻涌的肠胃。
但这办法并没奏效,她反而越来越难受。神与肉体不厌其烦地交替折磨,她深知,自己现今的状况,已经决不是一杯水就能解决。
终于,她强撑的平静面具破碎。拉过被子遮盖住身体,她开始歇斯底里掉泪,大滴大滴洇湿了被单,一直哭到喉咙沙哑,发不出声。
不知几多小时后,疲倦与晕眩让她重回安静。膝上一片布料完全湿透,她抹一把脸,抓起手机看时间。
大量眼泪让视野模糊,她用力眨几下,眯着眼才看清。
正午12点14分,再往下,是今天的日期,2月15日。
握着手机沉思半晌,泪水干涸,视线重新清晰。
她是醉了,但她酒量不差,没断片,昨晚的每个动作每句话,她都清楚记得。
清楚记得她的痛快得意,记得伏城震撼的神情,记得他红着眼,接连摇头后退,又冲出酒吧去的背影。
不愧是情人节,可真是个难忘的夜。
一瞬间伤痛褪去,她抿起唇灿烂一笑,为她遗憾无法亲睹,但也一定已经发生的崩离鼓掌叫好。
看吧,谁让他不要她呢?害得她伤心,只好拉他来垫背咯。
不是早说过了吗,她周茉可是绝不会输的。
二月中旬,天气转暖,未到开学。
伏城算是提前返校,原以为得一个人住一阵子,没想到宿舍门虚掩着,他推开进去,跟压根就没回家过年的赵钦伟撞个满怀。
所谓患难见真情,两人虽然是对床,但专业不同,人也都偏沉默,一学期过去没多少交集;现在这一出,倒是搞得天时地利人也和,无所事事的寒假尾巴,宿舍里仅有的两人抱团取暖,饮食起居结了伴,不时再约个篮球打打。
去年冬天篮球小组赛,被陶正摁地上狂锤的经历太不美妙。赵钦伟决心苦练神功一雪前耻,可巧就有位现成的教练,于是连着一周多,他包了伏城三餐,请他不吝赐教。
初春季节温度刚好,两人穿着单衣,在球场一练就是半天。
赵钦伟其人,文绉绉的一眼镜书生。锻炼得太少,从而每次都是他率先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坐在台阶,喝着水看伏城上篮。这么看了一阵,他冒出感叹:“你运球可真帅,我怎么就没这天赋。”
话音未落,伏城把球远远抛了过来。赵钦伟防备不及,忙丢了水瓶去接,眼镜震得滑到鼻尖,听见伏城说:“我也没什么天赋,都是自己练的。”
赵钦伟抱球摇头:“兴趣也是天赋的一种。你看我,天生就不喜欢运动,所以都没考虑过练球,又怎么可能打好呢?”
看来文科是比理科能言善辩,伏城一笑,没再反驳。
话题结束了,赵钦伟捡起哗哗淌水的塑料瓶,还剩个底。伏城好笑地看他仰脖喝最后一口水,不经意间,他回忆起什么,笑意渐渐淡下来,心思也飘远了。
想他当初开始打球的理由,可不是因为兴趣,只是为了个人。那人送过他一只破旧篮球,是她体育课上弄丢了的运动器材,刚赔了钱,又在学校小树林的角落找到。
她只好将那球带回家,而他是家里唯一的赠送人选,于是就那么不由分说,塞进他怀里。
“礼物,送你了。”她在他面前蹲下来,捏捏他的脸,“好好练。打球的男孩子,将来会有很多女孩喜欢的。”
他低下头,脏兮兮的球皮蹭脏了他的新衣服。
哪有这样的,没人要的破烂,非说是礼物。可这不重要,那时他想的是,她也是女孩。
不知不觉,他打了十多年球了。小学,初中,高中,每场球赛他都参加,球技一点点提高,偶尔几次秀翻全场,他被震耳的掌声裹挟,环视一圈观众笑脸,想象里面有一个她。
去年冬天那场,赵钦伟留了遗憾。而他又何尝不是?苦苦拖下三轮加时赛,可最终,他想要的那位观众,还是没能等来。
后来她说,下次。那时他点头说好,现在一想,似乎他们已经没有下次。
怔愣时间太久,赵钦伟谨慎旁观,犹豫半晌,轻轻碰他一下:“伏城?没事吧?”
伏城猛回过神,吐一口气,摇头:“没事。”
自从跟人分手,伏城回宿舍的这几天,时不时就变成这副样子。赵钦伟一双眼雪亮,纠结一会儿,小心翼翼道:“之前我跟妹子表白失败,陶正就劝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其实吧,你也要想开点……”
他搔着脑袋,琢磨怎样安慰而不冒犯,伏城却蓦地笑起来。
赵钦伟一脸懵,伏城歇够了,站起身来:“这话不是高中语文课本就有?亏你一个学文的,不好好背诗词,高考漏网之鱼,还轮到他来教你。”
好心想做心理疏导,结果一闷棍,给人打成了文盲。赵钦伟无语仰望,伏城拿起手机看时间,拍拍他肩:“中午了。我下午兼职,得走了。”
伏城走出球场,回宿舍换上工装,领带懒得系,暂时塞进裤子口袋里。下了地铁步行,还没到门口,远远看见崔晋骂胡婷婷仪容不整,领带系成了花。
目睹前车之鉴,伏城倒抽口气,飞快躲到旁边一辆车后。顶着灼热日光,他借那车的反光膜做镜子,仔细将领带系好,才放心走出去。
预习功课果然重要,伏城顺利通过检查,路过咬牙重系领带的胡婷婷,从旋转门进去。
玻璃反射光怪陆离的街道映像,他推着门一步步走,没注意马路对面,刚才那辆黑车启动,徐徐驶向路尽头。
新项目开展的第一周,公司上下全部加班。茶水间提供充足的速溶咖啡,办公室角堆满泡面,欢迎无限取用。
希遥出趟短差回来,在各个楼层逛一圈,只见饿殍遍野,熊猫成灾。鉴于项目运营稳定,她临时通知,下午放假半天,只留几个核心人员,其余全都回去补觉。
欢呼声掀了房顶,一个个陆续走人。希遥倚门轻笑,忽觉这场景有些熟悉,忘了多久之前,好像也有过这么一回。
是她这次出差太累,还是真的过去很久了,总之,那一回是什么原因,她现在记不太清了。
隐隐的疲倦感,让她保持原状发呆,一直到走过来一位实习生,她直起身,才觉出脚跟痛得厉害——不知不觉,她站了太长时间。
新来的实习生,见了老板总是紧张,磕绊半天,才讲清楚有客人来访,正在大厅等。
又多讲几句那客人信息,见希遥沉默,实习生小心补充:“这位先生非说有您的预约,可明明……”
“我知道了,”没说完,希遥轻轻打断,“你去忙吧。”
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清亮又缓慢。大厅会客角的沙发里,男人抬起头来,面前居高临下是一张冰冷的脸。
分明是陌生的,可又那样相似,乍然一眼,他恍惚以为见到故人。
惶恐起身,他连连点头问好。希遥淡淡打量他,双臂抱在胸前,任他伸出的右手悬在半空。
漫长的静止后,她慈悲开口,语气却满是讽笑:“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没福气见到你呢……”红唇微启,她念出他的名字,“周郁宏。”
漏光 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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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光 台灯
希遥将车停在路边,面前笔直一条学院路,尽头是半沉的耀眼夕阳。
窗子降了一道缝,三两学生经过交谈,笑声与春风洋洋洒洒涌进。希遥在车内坐了一会儿,被光线刺得额头酸涨。
她把遮光板拉下,找出墨镜戴上。镜架贴合鼻梁的同时,校园里三遍下课铃响起,她抬眼望去,不远处的生地楼如睡醒般开始活跃,喧哗不断。又过一会,有急着吃饭的学生奔跑出来。
视野被镜片染成昏暗色调,周围人潮涌起又褪落。二十分钟后,楼前由热闹恢复空旷,最后一对师生结伴离去,希遥默然垂眸,食指将墨镜勾下。
车子启动,沿学院路缓缓驶出校门。风里有玉兰花香,她把车窗又降了些。
倒也不是专程来看他,只是顺路。
一小时前,希遥约她那位优秀的表妹见面,地点定在旬大枫树林。
手里一张银行卡,脚边一大袋吃的用的,都是她做姐姐的一片好意,她坐在长椅静候佳人,目睹周茉抱着书走出自习室,拐一个弯,在栈道尽头出现。
应该是一眼就看见了她,因此周茉原本欢快的步子越来越慢,带着犹疑和震惊,最后在她面前停下。希遥缓缓抬头,两人在春风里对视凝噎。
命运跟可怜的女孩开了个玩笑,但这女孩开不起玩笑。
大概自以为已拿卑劣手段将这女人彻底打败,孰料谢了幕的人竟也能重新登场,并且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施惠者。
愤怒与羞耻一同来袭,尊严和骄傲跌进尘土。周茉身体抖得厉害,半天才回神,抢过希遥手里的银行卡折断,丢在地上猛踩两脚,又把那袋零食踢飞。
一顿撒野撒泼,嘴里嚷着经典台词,说“不稀罕你的臭钱”,希遥也只是抱臂淡漠观赏。而那副平静模样才更惹人发疯,下一秒,周茉红着眼朝她扑来,推搡她身体,用力扯她的头发。
路过的学生赶紧把人拉开,周茉被擒住胳膊,狠狠瞪着她,胸膛激动得剧烈起伏。
希遥默了片刻,弯身捡起两截银行卡,放进她手心。抬手抚摸她凌乱的短发,温声劝道:“钱是好东西,你年纪小,不知道。姐姐是过来人了,以后别这么要面子,该低头就低头,不然要吃亏。”
一番嘲讽意味的谆谆教导,她说完转身就走。女孩在她背后嘶喊咒骂,她笑一笑,没有理会。
手臂上几道抓痕隐隐作痛,她走到车旁,从包里翻车钥匙。
适时一阵风起,吹落轻薄的白色花瓣,有一片悠悠飘进她包里,她视线追寻过去,看见透明夹层里一枚暗绿圆圈。
有些念头来得就是那么突然,原本都开出校门,又鬼使神差地调转车头,回到生地楼附近的路边停下。
只可惜,如今已不是几年前的他的中学时代。再不是那时候,她将车停在巷口,只要有足够耐心,就能等到放学路过的伏城。
……
常青荷的电话打来时,希遥离家还剩最后一个路口。
老人平时几乎不打扰她,但凡主动来电,一定有什么急事,因此她将车靠边,找个店面临时停下。
不过这次还真不算紧急,只是问上回送来的花馒头吃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再做。
希遥打趣道:“这都一个多月了,一天只吃半个,我也该吃完了。”
常青荷在那边开怀地笑,希遥又说:“是不是又要来这边看歌剧了,才想起我?”
“你这孩子什么话,”常青荷嗔道,“我是念你一个人住太孤单……”
希遥没做声,心想她都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要孤单也早习惯了。她也太了解常青荷,一把年纪的躯壳里住着个小孩——只怕才不是心疼她,分明自己在家闷得无聊,想找个因由出来走走。
她不说破,调出日程看一眼,告诉她后天有空。常青荷很满意,挂了电话去泡红豆,希遥把手机放回支架,回忆老人刚才的言语语气,慢慢笑了一下。
一个电话的时间,外边天色已暗下一大截。车道明显拥挤多了,此起彼伏的鸣笛尾灯,这座城市的夜晚去而复来。
反正要堵上一阵,干脆不急着回,她下车,到路边小店打包一份面。
面馆里是暖黄的白炽灯光,面香肉香浓郁,顾客拥挤在狭小空间,或是低头,或是交谈。
希遥付过账,随意找个位置坐下等。
邻桌是一对学生情侣,男孩被辣得鼻尖冒汗,女孩抽张纸巾替他擦。分明是乐意的,却故作嫌弃语调,男孩便伸脸向前顶她的手,一边歪头笑说:“别嫌我,你妆也花了。”
这情形好熟悉,场景巧合重叠,连声音都有几分像。希遥一怔,下意识扭头看那男孩,动作幅度太大,引得两人纳闷回望。
一张陌生的脸,自然不是她想的那个人,对方困惑的目光投来,她迅速醒神,说句抱歉。
几分钟后,她提一份面回到车上。放在前边怕挡了视线,于是把外卖盒放在副驾驶的座椅,启动车子时又像想到什么,转而将面重新拿起,放到后边去。
一路晚风呼啸进来,飞逝的路灯好似忽明忽灭。她在想,是否人生总是这样,越想回避什么,就偏要劈头盖脸,当头浇下。
这一个月里,她连出了好几趟差,改变作息,尝试不一样的食物。走在路上,离那些成对男女很远,总以为只要自己够忙,只要让生活跟从前不一样,她就不会再有时间怀念,不会被牵引着回忆,而那个决心远走的人,也就不会再回到她心里。
只是后来才发觉,「满不在乎」这词,仅仅是说来容易。
习惯的力量大到令人生畏,比如当她打开冰箱,看见满当当的食材时,她朝客厅喊了一句,问他买这些来做什么;
比如当她将车停在路边,为了接个电话,或封邮件时,不止一次的错觉,她以为自己是在等他,而下一秒,他会拉开门笑着坐进来;
再比如,当她出差扭了脚,生了病,今天还跟周茉动手撕扯,她摸着胳膊的伤痕,差一点就冲动打给了他,一如6月份某天的飞机上,她从噩梦惊醒,第一反应是翻开他的通讯录。
或许肌肉总比神经慢半拍,她知道他已经走了,可身体总以为他还在。
实际上呢,她站在冰箱前发问,久久没听见声音回答,车子在路边停半个下午,途径的均是匆匆过客。
理智亦不会允许她拨出那通电话,他们分手了,她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特权也随之过期。
酝州飞旬安的机票,她买不到第二张了。
思来想去,是这世上最俗套的那句道理,有的东西,有的人,直到失去了才后悔,为何当初没有珍惜,为何当初没把他留住。
可她也没有立场难过,分明是她一次次让他伤心,他向她跑来的时候,她永远都在后退。
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意,也不敢对他作出回应,将他的一番热烈消磨殆尽,再在他走时笑说,看吧,早说了我们不会长久。
至今回想,没有比她更可笑的人。
心情随夜色沉淀,她提着餐盒,一步步上楼去。
一层,两层,楼梯间的感应灯亮了又灭,她拿钥匙开门,金属碰撞声清亮又琐碎。
钥匙在锁孔中转动,门开的一瞬,她看见伏城站在客厅里,弯着腰开落地台灯。
“啪嗒”一声,总灯绳被他拉一下,紧接着,盏盏小灯如天际繁星,接二连三,徐徐亮起。
身后窗外是旬安城的万家灯火,伏城扯下耳机,朝扶着门框发怔的希遥望去。
漏光 酱油肉丝面
餐桌上一层将干未干的水迹,希遥双肘触到桌沿时,皮肤被浸湿了。
手边就有纸巾,但她也没去拿。只翻转过小臂,看了一眼沾上的水,便接着状若无事地继续她下一步动作,将外卖盒从塑料袋取出来,放在桌上。
刚出锅的清水面,半分钟路程回家,到现在还是烫的。因此当她将盒盖揭开,白色的雾在餐厅袅袅蒸腾,好像给画面磨了层砂。
而那位此刻倚着厨房推拉门望过来的,刚才替她擦桌子的好心人,在她眼里也朦胧了几分。
被人久久注视是件难受的事,但她没什么好说的。何况就算说些什么,大概也不会改观,于是她低下头去兀自吃面。
很长一段时间,她始终不开口,伏城也就没做声。
似乎是种默契,两人默契地彼此敬而远之,无论身心都保持着互不打扰的距离;又像是种较量,是一番无声角逐,好像谁先承认在意,谁就丢脸。
可不论默契还是较量,希遥想,其实都是她跟伏城惯常的状态。
从重逢第一天起,他们之间的话就不多,沉默多过交流,安静大于吵闹。她倒是也曾猜测过原因,后来结论是性格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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