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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白
希遥笑笑不答,懒得分辩。
俗语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话不假。连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临老也都要捻串佛珠吃斋念佛,一句“悔不当初”,一段虔心改过,便可等同一件慈祥僧衣。
可这公平吗?若原谅太轻易,那么那些旧日里的伤心亡魂,是否也太过廉价。
想着这些,她神色冷淡下去。伏城忽然又说:“说起徐先生,我一直好奇……他是不是见过我妈?”
一句话出口,希遥怔住,缓缓抬起眼来:“为什么这么问?”
“上回跟高彦礼去吃饭的时候啊,你忘了?”伏城专心盯路况,漫不经心答,“他还说我跟她长得像。”
一段沉默,希遥手指揉按太阳穴,拧眉闭上眼睛。好像是突然头疼,伏城看得担心,正要出声问,下一秒,听见她轻轻答话:“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情人节、周末,外加好天气,整条街摩肩接踵,吵闹得像沸锅炸开。
伏城出了地铁站,从巷口劲挤到中心岔路,酒吧门前胡婷婷手握一大把玫瑰,有顾客进门,就送一支。
伏城一边迎面大步走来,一边低头扎好衬衣下摆,系好袖扣,最后整了一下领带。胡婷婷目睹他完美变装,抽一支玫瑰,戳到他鼻尖下:“哥哥真帅,要不要跟我约会?”
俩人同事兼同学,一来二去早就熟了。随着相处伏城才发现,这姑娘乍一看很文静,谁知骨子里却是个男人,心直爽利不说,疯起来比陶正还能折腾。
现在,他对她这种疯癫行为已经习惯。瞥她一眼,接都没接,花瓣擦过衣领,他径直走进去:“不好意思,有女朋友了。”
胡婷婷在背后大笑,笑完又赶紧补充:“哎对了,今天仪容有要求,胸袋要插玫瑰。你先去找组长,让他教给你……”
旋转门吞没伏城身影,隔着闪亮的镜面玻璃,他扬起手做手势,表示听到。胡婷婷放心回身,结果撞上崔晋。
“徐小姐的男友都敢撩?”崔晋震惊道,“还要不要命了。”
胡婷婷低眼拨弄手里的花:“我开个玩笑嘛。”
崔晋“啧”了一声,心叹她胆大,或许还没见识过华丽的死亡。
但胡婷婷自己说完,好像又联想到什么,没等他发话,冷飕飕笑道:“再说了,我撩他,他就能看上我吗?一个巴掌拍不响,出轨也不能全怪第三者吧?他心里没有你,你再黏着也没用呀。我可有自知之明,不像有的人啊,长得丑想得美,自己心里没点数,说好听了叫痴情,说白了就是傻……”
“傻”后边,还有个字。胡婷婷双唇一闭,差点就念了出来,猛然意识到面前是老板。虽然老板脾气好,她还是硬生生悬崖勒马,咽一下口水,把那最后一个字也一块吃了。
崔晋目瞪口呆地接受教育,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触到这姑娘逆鳞,随口说了她一句,她给顶回来十句。
一通话把他听得浑身泛冷,深刻怀疑她是不是感情受挫,神受了什么刺激。
可看她这白眼翻上天的模样,问是不敢问了。他呆立一会儿,战战兢兢拍拍胡婷婷的肩,关切地说:“你……好好工作,要是累了就跟我讲,我可以给你批假的。”
从中午忙到傍晚,到五点多钟,人流总算稀落了些。
正厅里霹雳乓啷是老规矩,餐吧摇身变酒吧,服务生走走停停更换餐具酒单,乐队支起谱架,连好电贝斯试音。
伏城忙里偷闲,跑去帮augus擦杯子,顺便再偷学一杯酒。看着他利落切冰块,一抬眼,望见胡婷婷走了过来。
这姑娘赚钱心切,体力也是真好,连揽两拨班,歇过这半小时,过会还要在外边继续站到凌晨。
augus也表示敬佩,身体探出吧台,好心帮她把吧椅调正方向。胡婷婷一屁股坐上来,趁着还没多少客人,偷了几片橙子吃,眼盯着擦杯子那位,边嚼边调侃道:“今天情人节,你来干嘛?不跟徐小姐过,跑来跟我们这些单身狗抢小。真没天理。”
伏城擦着杯子怼她:“听你这酸味,想脱单了吧?好办啊,一句话的事,我下铺可是急着呢。”
胡婷婷脸一红,橙子咽进肚,转攻调酒师:“augus,看你教的好徒弟!”
augus双手一摊,很无辜。伏城看她要急,敛了笑容正经解释道:“我今天的班找人是调的,明天我不来了。”
“哦……”
胡婷婷又拿一片橙子,点了点头。见她反应平常,augus估计她没领悟到点上,凑过来给她补课:“明天是徐小姐的生日。”
霎时间,胡婷婷一激灵,两眼瞪大,绽露夸张的姨母笑。当即跟augus结盟,两人轮番逗着伏城打趣,正闹着,远处跑来一位新服务生:“哥,那边有位客人,指名要你去点单。”
这事来得莫名,伏城手里一顿,朝角落望过去。胡婷婷听闻也起笑,锐利视线透过美瞳,看清那边垂眼喝着柠檬水的女孩。
她脸色一沉,忍不住吐句脏话:“那不是……”
伏城没说什么,放下杯子,走出吧台。胡婷婷立刻扯住他袖子:“哎!她让你去就去啊?你马上下班了,就不过去,看她能怎么样?”
伏城默一会:“我去跟她把话说清楚吧。”
万分的不情愿,胡婷婷咬一下后牙,松手了。目送伏城拿起托盘和酒单走向角落,她把嘴里半片橙子吐了,恰逢崔晋过来视查:“怎么回事,那谁啊?”
胡婷婷冷笑一声:“她啊……”
又忍不住想跳崖了,但这回有帅哥在侧,不能放肆。她看看同样好奇的augus,假惺惺做个微笑,平静地换个说法:“那是一位……相当痴情的奇女子。”





漏光 伏城,你可真傻
还不到夜场时间,正厅很空旷,客人不多。台上乐队的吉他手贝斯手即兴斗曲,一段段残破乐章被扬声放大,相互笑骂的间隙里,偶尔再掺几声口哨。
周茉坐在卡座最里侧,长长一条风琴似的酒单在面前铺开,她支着下巴,懒懒地从头审视到尾。
看完一遍不够,接着又来一遍。直到桌前服务生不耐地抬腕看表,她才抬起头笑道:“我没来过这种地方,不太在行。最烈的是哪一款?”
或许是她醉翁之意太明显,伏城忽略她的问题,直接提问关键:“你寒假没回家?”
“是啊。”周茉敛起酒单歪头,笑得很明媚,“在家有什么意思?我不想回,就没回咯。”
无所谓的语气,而更多的是玩世不恭,伏城拧着眉沉默,接不下去。
周茉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自顾自又说道:“今天情人节嘛,没人陪我,就自己出来逛逛……”不知是想到什么,正说着,声音忽然轻了些,“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酒吧的紫色光很漂亮,明明灭灭地打闪,她的脸时而清晰,时而黯淡。伏城单手拎着托盘,站在她面前俯视,直觉她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可也说不上来。
而很快,周茉从一瞬而过的情绪里出来。
嘴角重新扬起笑容,伸出一根食指,在半空划一段弧,像断线下坠的鸟般,慢悠悠降落在酒单某一行:“我要一杯这个。”
伏城走回吧台,augus已经抱着冰桶待命:“点了什么?”
胡婷婷骑在吧椅上玩手机,实则也竖着耳朵偷听,伏城为难地挠挠头发,半天挤出一句:“要不来杯果汁吧。”
“我靠,伏城!”胡婷婷烦了,手机往吧台一拍,“她点什么你就让augus做什么啊。她都成年人了,自己得对自己负责,你在这怜香惜玉个什么劲?”
augus也点头附和,伏城看一眼炸毛的胡婷婷,没办法:“那好吧……一杯tomorrow。”
这回,轮到augus傻眼:“你确定?”
伏城绷着嘴角无奈点头,augus犹豫:“……要不还是果汁吧?”
胡婷婷疯了:“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augus你做,我是她室友,她喝趴了我给送回去,这总可以了吧?”
最终,augus在胡婷婷的监督下,心情凝重地调起酒。调到一半,还是良心不安,偷偷将一味基酒换掉,又多加了些冰块。
伏城托着杯子回去,胡婷婷看看augus,这英俊男人神情好不哀婉。她眨几下眼,小心问道:“那酒真有那么厉害?”
augus身子前倾,一手托住下巴。修长手指在吧台面画圈,淡栗色的柔软卷发从额角滑下:“tomorrow呢,是用等量的六种基酒调制成的。分别是vodca、tequila、brandy、whisky……”
深邃动人的目光投来,胡婷婷高举拳头:“打住,我听不懂。”按住他的脑门,给他推回去:“你也不要这么看着我。你太帅了,我怕我把持不住。”
有关自身容貌的赞扬,总是百听不厌,augus开怀一笑,心情不错地挑眉。清了清嗓,换一个通俗的解释:“tomorrow,顾名思义,喝完它,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是明天了。”
……
高脚酒杯放在桌上,周茉捏着杯柄打量,然后皱起鼻子闻了闻。余光瞥见面前那位服务生欲言又止,她幽幽道:“我听人说,这个俗称失身酒。失恋了来喝最合适,一杯下去,就什么都忘了。”
接着,她轻摇杯身,爽快道:“好奇很久了,今天试试。”
看她突然扬脖灌下那杯酒,伏城惊得出了声,下意识想拦。可伸出手时,杯子已经空了,辛辣酒把周茉呛得眼圈泛红,她掐着脖子直咳嗽,一手却还捏着高脚杯,朝他得意一晃。
一道火线从喉咙直烧到胃,流的泪太多,眼眶都兜不住了。她强撑着抬手,把杯子放在桌上,手掌擦一擦嘴角,笑说:“原来就是这种味道,真难喝。”
伏城看着她失控的笑容,忽来一阵压抑感,压得他喘不过气:“你怎么了,跟他闹矛盾了?”
“他?”许是高浓度酒迅速发作,周茉脸思维迟钝地想了半天,才明白这个“他”是谁,“哦,他啊。我跟他能闹什么矛盾?他对我很好啊……”
她目光凝滞,痴痴地发呆。过一会,又低声说:“才不像你。”
金属椅腿在地面拖行,一道尖锐声响。伏城从散台拉过一把椅子,隔着茶几,在她对面远远坐下来。
周茉望过去时,伏城也正看着她。他说得客气又平静,似乎还有些语重心长:“高彦礼喜欢你三年了。能在一起不容易,作为你们两个的朋友,我特别希望你们能好。”
这话周茉当然不爱听,她脸色一沉,直起身要说话,却被他制止,说让他说完。
她只好又陷回沙发,抱臂等他的长篇大论。却不曾想,伏城斟酌片刻开口,只是很短一句:“周茉,我们不可能的。”
措手不及,她一愣,双手慢慢垂下来。
看他目光多坚定,连讲话都开始单刀直入。周茉先是不可思议,很快,又转作认命般的木然。
原来他已经把她看透了。自此开始,她再不能拿什么“自作多情”来搪塞。
忽然一阵头昏,她禁不住闭上眼睛。随之而来是炸裂般的痛感,她紧紧按住着额角,苦笑着将面具揭下:“我实在想不通,希遥她哪里比我好?”
伏城没有答话。可按照偶像剧的套路,她知道,就算他要说些什么,也一定又是那番迂腐道歉,说她其实很好,只是他不喜欢,劝她放下,最后,他祝她幸福。
恼怒,羞耻,不甘……太多情绪缠杂成一团,她头晕得越来越厉害。
双手去抓头发,却如她的心绪一样,混乱得撕扯不开,挣扎到最后,她脱了力,瘫坐在沙发上。她安静低着头,醉了,也累了,神智渐渐模糊。
然而她是个多骄傲的女孩,哪怕就要伤痕累累地谢幕,她仍要倔强坚守,她可从没输过,她从不需要人可怜。
一瞬间悲伤消散,她冷笑着,缓缓睁开胀痛的眼:“那个老女人,都被多少男人玩过了。你睡她的时候,都不会觉得恶心吗?”
伏城一震,心头陡地一阵怒火。克制不住地攥拳咬牙,周茉蓦地仰起头,嘴唇一张一合:“她下面还紧吗?”
“砰”的一声巨响,卡座茶几被掀翻到一边。伏城踢开椅子跨过去,接着周茉上身一悬,她被他提起衣领,狠狠摁在沙发靠背。
“我忍你不是一次两次,”伏城沉着眼眸,厉声道,“你再敢说她一句试试。”
酒意侵蚀周茉的大脑,她迷迷糊糊与他对视,直勾勾的,没有一丝惧意:“你有本事,就掐死我啊,反正我早都不想活了。”
崔晋跟胡婷婷狂奔而来,把伏城拉开,茶几扶正。
伏城被崔晋钳住胳膊,气得浑身在抖,几个深呼吸,竭力平复愤怒。在众人注视下,周茉缓慢起身,手用力撑住桌沿,不让自己醉倒。
“都闹成这样了啊,”她垂着头,“那好啊,既然都不可能了,看在咱们两个同桌三年,我好心给你提个醒……”
伏城眯眼盯住她,周茉嘴角诡异一扬,慢条斯理说:“你知道,周郁安是谁杀的吗?”
一句话如惊天的雷,伏城一怔,周茉随即笑了。指甲掐进手心,她终于打出了她最后一张王牌。
可那是她花了多大代价才换来的秘密,他一定不会知道。
“果然,她没告诉过你。”看着他的反应,她满意低喃,又满意地忍俊不禁,“伏城,你可真傻……”
她踉跄上前几步。
“你别是以为,她真的会喜欢你吧?”
门铃响起时,希遥刚刚敷好面膜。顶着一张黑脸跑去开门,把常青荷吓了一跳,两人在门口对望片刻,然后同时笑起来。
希遥牵着常青荷进屋,空调吹出暖风,把老人的花镜蒙上层白雾。于是常青荷把镜架挂到鼻尖,弯下腰去解手提袋的系扣:“我给你蒸了一锅花馒头,全都是兔子。”
这还是去年秋天的事,她随口夸那馒头好吃,常青荷便说过年时给她做一些送来。这么久过去,她早忘了,不曾想老人一直记挂着。
希遥把一大袋馒头放进冰箱冷冻层,回来倒一杯水,拉她到沙发坐。常青荷却说过会还要看歌剧,是跟邻居几个老姐妹约好的,就在这附近一个剧院,喝完这杯差不多就该走了。
希遥托着腮打趣:“原来也不是专程来看我,只是顺便。”
常青荷得意地说:“这是情人节专场,很好看的。听说叫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
希遥听了一笑。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赶不上潮流,连常青荷都知道情人节了,她竟不知道。转而又纳闷,罗密欧与朱丽叶不是个悲剧吗?放在情人节演,倒是有些讽刺。
心里胡乱想一番,老人心急坐不住,已经起身要走。希遥只好揭下面膜送她出去,很快,又被傍晚的冷空气冻得跑回家。
她搓着手呵暖,没过一会,记起上午伏城发消息叮嘱的,让她把红酒提前拿出来。
猜不透他背着她搞了什么惊喜,神神秘秘,还要喝酒。
希遥拿钥匙去开储藏室的门,翻了半天,才摸到那只原木酒盒。酒瓶握在手心掂量,她直起腰,手指梳理找酒时乱了的头发。
忽地心生感叹,感叹年轻人喜欢浪漫,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年轻。
从储藏室出来时,恰巧防盗门关合,是伏城回来了。希遥笑一下,立即跑去客厅,可每接近一步,都是一阵莫名的低气压。
最终,她在玄关看见伏城。他没有脱外套,也没有换鞋,就那样僵直站在阴影里,以从未有过的陌生感看着她。
直觉地预感到什么,希遥住脚步,握着酒瓶的手也垂下。
她站在客厅中央,与他相隔一双手臂的距离,片刻的安静后,听见伏城冷冷说:“瞒我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




漏光 烟花
分针绕钟缓缓走了一圈,客厅达到设定温度后,空调暖风暂停了。
微弱的风声消失,空气凝固,静得可怕。希遥陷在沙发里,把玩手中的玻璃杯,眼皮一抬,看见倚在桌角的伏城。
进门时的莫名怒意早没了影,此刻他站在那儿低头不语,右手一个劲地发颤,冷静失败后,又被他揣进裤兜掩饰。
仍是一双手臂的距离,相隔不算太近。希遥看不清他的神情。
刚刚过去的这一个小时,她给他讲了个故事。这故事伴随她近二十年,当初她以第一人称看到,如今转作第三人称讲述给他。
从头到尾,希遥还算平静。
或许因为二十年太久,而她又早将那些往事烂熟于心,再跌宕致命的情节,都足以被时间与麻木洗刷褪色;也或许,因为她早有预感,终有一天他会知晓那段血色真相,虽然会痛苦些,可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总而言之,故事落幕,折扇合上。说书人淡若无事地喝茶润嗓,唯余那位陌生听客在屋角瑟缩,为结局震撼,迟迟走不出来。
她没再多说,静静等他平复。
听着他错乱的呼吸,整个人哑然讲不出话,她忍不住去想,当得知自己母亲杀过人后,他第一句会说什么。
不可能?不相信?还是……
她在心里默默选出几个答案,待他揭晓。不知过多久,伏城终于打破这场死寂,不过问的却是:“我妈她,为什么没有坐牢?”
猜错了。希遥淡淡想着,回答的语气也淡:“没有证据。那场雨太大了。”
上世纪的偏远市郊,人车不便,治安乱套。且不说那个年代有没有监控录像和dna鉴定,就是有又怎样?给那些穷困潦倒的小警员袋中塞满钱,再拿权势一压,富家公子哥心爱的女孩,哪怕撞死了天王老子,还不是照样毫发无损。
不过这些细节,她无意赘言。只是在自己心里苦涩回味,不自觉地,她手指捏紧玻璃杯,但很快,她眉头又舒展,让自己笑起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居然盼着自己妈妈坐牢。”
该是想让气氛缓下去,她故作轻松,可惜实在无力。伏城心里难受,喉咙酸涨得发紧,自说自话:“怪不得你这么恨她。”
没等希遥回答,他又接着说:“还有当年,你跟伏子熠……我好像也终于懂了。”
几句话,断续得支离破碎。可在这些话的背后,往事缓缓拼凑汇聚,在他心里逐渐清明。
她所背负的仇恨,她经历过的人生,他曾想尽方法企图知晓的她的一切,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图穷匕见。
希遥默了片刻,笑一笑:“你很聪明,从小就是。”
怎么会突然提起小时候,哪怕只是一句带过,都让他一怔。
伏城抬起头来,希遥笑容散去,轻声道:“说起来,我还欠你句道歉。我勾引了伏子熠,毁了你的家,让你从小到大没有过一天安稳日子。”
她说着一顿,勾起唇角:“没猜错的话,你也一直都是恨我的。”
伏城看着她发愣,她笑得很明媚,却也太遥远。他定在那里,喉结颤动,想要反驳,可也没有立场。
希遥看他一眼,忽然起身,似是不愿再谈,可也如同默认:“不是说要喝酒吗?我去找开瓶器。”
经过餐桌时,被伏城伸手拦下。他狠狠抓住她小臂,哑着嗓音质问:“这么大的事情,你明明早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希遥从他掌心挣开:“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他太不可思议,握着她的手骤然钳紧,“希冉杀了你妈妈,我是她儿子!”
理智崩断的瞬间,他终于遏制不住自己。
可是多好笑,他这个杀人犯的孩子,又凭什么生气?蓦地,他对上她的视线,她神色很平静,脸却泛着白——他把她弄疼了。
如大梦初醒,伏城触电般松开手。后退一步,发抖的手撑住桌沿,摇着头:“对不起,对不起……”
急促心跳将他吞没,他几乎承受不住。倚着桌子,慢慢蹲了下去,脊梁顶在桌腿,坚硬又冰冷。
而与此同时,他也醒悟过来。他哪里是愤怒,归根到底,他只是在害怕。
希冉做得太错,而希遥恨得太深了。她恨到连自己的人生都可以搭上,恨到遭遇那么多年摧残,也都咬着牙挺过来了。
而她恨希冉,也就会恨他。她决不会爱上他的。
若说什么最残忍,莫过于有天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和眷恋的,原来不过一场幻灭泡影。
他的确询问过她的心意,只是她从没有回答过。一开始她搪塞,他以为她是难为情,而到后来,他又自以为已是板上钉钉,不必再问。
是她太会伪装,还是他太会自欺欺人?从始至终,他的假设都仅仅是假设。
濒临崩溃状态,他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胳膊里。那是他从没展示过的脆弱,希遥一怔,忽然心口一痛,好像被人死死攥住。
她垂眼看着他,过一会,在他身边慢慢蹲下,轻拍他的后背:“小城,你冷静一点。”
伏城不做声,她的手又向上一些,去抚摸他的头发。发丝拂过指缝,一个失神,她记起一个大风降温的深夜,他紧紧搂着她的腰说:“我爱你。”
独自生活了许多年,她常觉得人生惨淡。可实际上,小时她不缺勇气,长大后她不缺钱,致使她极少后悔,又何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幸运。
难得还记着的一次后悔,是去年夏天,她答应照顾一个将要高中毕业的男孩,高考结束那晚,她带他去西餐厅吃饭。
餐桌上,手机被他忽然伸直胳膊递过来,她在熄灭的屏里看见自己的眼睛,抬头时,又接着对上他的。
黑色眼珠里漾着单纯笑意,与她的阴郁冷漠截然不同,而她一瞬间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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