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的小白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高小祖
“赵某还是那句话。小花姑娘,你对如今处境,要是有什么不满,在下会全力助你一臂之力,以报你相顾之恩。”
赵晨晨正色说完,语气也是同方才全不相符的整肃认真。王小花听见他自身后传来的话语,仍旧直视前方,没有回应地走出了石梯。
******
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王小花走在日暮低垂的山庄里,这是她走了八年的地方,她从没有在哪里持续待过这么久。
自从开始记事,她知道自己的家在某个乡舍别庄里,几年后搬到了安和。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好慢,一年有好久好久,要不是大人提醒,都不知道过了一年。后来就变快了,要不是这个数字摆在那里,她都有些不信,已经在百鹰山庄度过了八年的时光。
所以是百鹰山庄塑造了她吧?毕竟这是一个人长成大人最重要的几年。道旁的杂草未经修剪、长得茂盛,王小花一时兴起,越过小径走进杂乱的草丛,听见脚下沙沙的声音。
这样没什么不好。她需要百鹰山庄的塑造,也许现在的一切,也都是她需要的。从赵晨晨这样自作聪明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才是她最不需要的东西。
稍顿了顿,王小花步子略微加快,闪进了侧前方的树后,从靴子里取出匕首,屏住呼吸。突突的心跳中一个人站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环顾张望着走到近前,王小花忽然闪出,匕首架上他颈侧。
“……徐白?”
冷汗的触感瞬间变得明显起来,王小花握着匕首,跟僵成木头人的徐白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才又窘又哭笑不得地问出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这话让徐白瞬时满脸窘迫,灰色的薄暮下可见两颊微红:“我……经过附近,正好看见你,想着顺道送你回……”
“……”
王小花已经回匕首。徐白住的跟她的院子根本不是一个方向,何来顺道一说。另外她就是再弱,也不需要徐白来护送她吧?
不过她只点头笑了笑:“谢谢,这几天赶成这样,你也累着了吧?”
徐白走路时若不注意就会被忽略的那点异样,她一看就知道这几天的日夜快马兼程,肯定把他腿和脚踝给伤着了。给他带点药吧,反正她用不上那些东西已经好久了。
徐白的说话却磕绊着不怎么利落,以致于王小花跟他边走边说,自己也莫名开始紧张。最后到了自己的院子,她请他等在门前,把药拿出来给他,徐白不甚自然的脸上又露出苦笑。
“净麻烦小花姑娘给我拿药了。”
王小花意识到自己脑子一热的时候话已经说出了口。
“那你也送我点什么来做回报吧?”
徐白愣住,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一说,接着微微笑开,好像有一层微光萦绕在他周围:“小花姑娘喜欢什么?”
然而王小花此时却什么想要的都没有想出来,甚至还有些口齿错乱。
“我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好像真没什么想要的……我就那么随口一说,没关系的……不要放在心上——”
“那便容我来想,如何?我想到了,再带给小花姑娘。”
相比她的一时错乱,徐白倒似乎恢复了一些从容,看她点头,这样对面无声站了站,便也低头道别。最后抬眼看了看她,那双眼睛映着灯光,似夜晚落进潭水里的月亮,幽深如许。
王小花站在原地看他走远,才回了房间。阖上门,径直走去躺倒在床,一动不动捂着脸颊,望着没有杂色的帐顶,开始止不住地回想方才一路回来的每一句对话。
也没有什么很不适合的话语不是吗?可怎么感觉起来,总像有哪里不对?
毕竟除了处于险境的那几次,她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分裂的小白花 少庄主
很快,王小花就在徐白的院子里看到了一只小兔子,白毛红眼睛,一只手掌可以托住,是徐白从原汐城里带回来,送给她的礼物。
她觉得十分高兴:“就一只吗?”
说完又改口:“其实一只够了,就是担心它会不会有点孤单?”
徐白还准备了一只小篮子,装了些新鲜的青草,王小花拿了一撮递到兔子嘴边,它闻了闻,便侧着脑袋吃起草来。
“……那我会多来看看它,”
王小花看着手里的兔子小脑袋一点点动着吃草,闻言抬头,眼前徐白整衣束发,笑容清爽干净,站得跟她很近,此时又再近前半步,伸手轻抚她手中兔子的耳朵。
他的院子似是少有其他来客。但是此刻感觉起来却并不安静,王小花也不知是怎么了,耳中好像有细细的嗡嗡声,很奇怪。
徐白似乎不能看她,好一会才轻呼了口气,微颤的轻睫抬起,泉眼般的双眸对上王小花径直望他的眼睛:“小花姑娘……看我许久了。”
王小花这才意识到这一点,迅速低下头盯住手里的兔子,心里惊讶于自己的失态。搜肠刮肚之间,似乎也是要掩饰她的窘迫,徐白已经开口:“原本也该有一对,只是我晚了一步,在城里看到它的时候,已经有人把另一只买走了。”
“哦,”
她清了清嗓子,接着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耳中传来的低沉叫唤吓得差点没把兔子整只给抛出去。
“小花,”
大姚的脑袋凭空出现在他俩中间,好像乌云遮顶的天空里飘来一只毛躁的人头,“干嘛呢。”
小兔子一蹬腿要跳出,王小花下意识一把拽住它的后腿,接着小兔子在她手里一连串疯狂踢腿,导致她现在的姿势极为尴尬。
“没干嘛啊,喂我的兔子,”
眼角察觉到徐白因为大姚的出现而往旁边闪开,王小花惊吓之余,也不知道大姚什么时候来的,心里说不上来地一阵火气腾升:“姚哥你吓到它了!”
她单手用力地把兔子箍在怀里,蹲下来一言不发,捡起散在地上的青草,怦怦的心跳和压抑着的无名火混在一起,手指有点抖,她加大幅度把草用力甩进小篮子里。
“不就只兔子么,吓死了再逮一筐呗,蒸还是烤都随意,”
大姚无所谓地说着,看了旁边垂目的徐白一眼,“庄主和少庄主都回来了,这不得上前厅,赶紧的。”
“……”
王小花心里火气顿时消散,一丝慌张蹿起,站起来,“等我把兔子带回屋——”
“还管什么兔子,”大姚几乎觉得好笑,一把抓了兔子耳朵从王小花手里提起来,扔给差点没接住的徐白:“赶紧是啥意思听不明白?走。”
没能看到徐白的反应,又或者是无法扭头看,王小花已经跟着大姚走出了这间院子,脸上一阵与步子不相协调的凉意。
忽然一个爆栗敲到额头,她痛叫出来,意识瞬间回,看着斜眼睨来的大姚,又惊又气,失声发问:“大姚哥?!你吃错东西了?”
“吃错你大爷。”
眼看大姚嫌弃地撇了撇嘴,王小花简直要给气炸了,好像忽然回到了八年前挨欺负的日子,又不敢回手,脑子里他经常被山庄里老人家数落的话刷刷浮现,立刻拈了出来出气:“大姚哥你再这样,再过十年都讨不到好媳妇!”
“呵你还数落我?”大姚站住脚又要敲她,王小花已经窜出十步,听他在身后叫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大堂里挺热闹。
江老庄主许久没有回百鹰山庄了。这番回来,山庄里自然要聚集起来,给自家主子接风洗尘。王小花坐在席间,已经跟着大家完成了向主桌敬酒捧场的动作,接下来她只用默默把饭吃完。
而当集中的注意力松弛下来,方才的情景开始不断在脑子里重现。她无法想象徐白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他会伤心吗?这个大堂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大家齐聚一处的场景,徐白也没有见过老庄主吧?然而他没有来。他为什么不来?刚才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姚太无礼了。但是、自己呢?
她回忆着每一个细节,发现自己其实也同样粗暴,竟然只知道顺着大姚而不曾考虑徐白的感受。
或者她考虑了?却因为,恐慌?怯懦?而选择了视而不见。然后又在这里莫名其妙地不住回想,一遍遍折磨自己。
再抬头扫了一眼,还是没见着徐白的影子。主桌那里传来声音,江棠镜和江老庄主在跟其他人说话,王小花回视线,觉得自己是不是又想多了,徐白不来为什么会跟你有关系,人家或许压根没有往心里去,因为仔细说来,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对吧。
从大堂回来,屋子里安静漆黑。阖上门,无声走到桌边,王小花在黑暗中没有阻碍地点燃灯火,站在弥漫的橘色暖光里,看着那抹火焰的跳动,转身从侧边小门进了沐浴小间。
没有再去徐白的院子,这应该是对的。已经这么晚了,就算想拿她的小兔子,也该白天再拿。
山庄里的夏天并不算热,她盛了一盆凉水,解开头发,沾上湿凉的清水揉搓洗净,脑子里的闷乱埋没在掌间发丝沙沙的摩擦里。
不知过了多会,神游虚空之间,忽然被一把揽住往后撞上一个身体,湿发顺势黏上面颊颈际,凉水流进衣领,王小花心脏几乎跳出嗓子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出神到了何种地步。
带着些酒气的鼻息罩在身后,江棠镜的手掌在身前游移,王小花脑子里惊吓出的空白尚未来得及回满,已被外出半个多月的少庄主横臂举起出到外间,俯面甩到床上。
“小花,我回来了。”
脸贴着床褥,衣衫推挤在身下,头发还是半湿的,沾上了床榻,很不舒服。
“老大,我还没洗好头发,”她反抗道,有些着恼。
江棠镜抓了块巾子过来,胡乱给她揉搓着一头湿发,并无停下动作的意图。
她的眼神穿过视野里的物事,衣物自身后一件件抽走,不稳的视线也不知道在望着哪里。
一件衣服扯走得急,擦过皮肤火辣辣的,她没忍住喊了声疼,江棠镜好似没有听见,动作没有丝毫缓和。他的声音也有些不稳,显然喝的也有些多了。
“想我了吗?”
王小花像一截木头,背对他压陷在床里:“想。”
她仿佛又回到了方才完全神游的状态,只希望身体现在不是自己的。好一会,江棠镜从身后探了进来,但身下却很疼,她忍不住痛叫出声,挣扎两下,泪花都疼出来蓄在眼里。
江棠镜箍着她的腰,似乎有些意外,手指在下方试探,她似乎湿的还不够。
耳后声音传来:“怎么了?”
王小花抓着他的手,她现在真的不想,只觉他越揉弄抚摸,身体似乎越排斥。
“老大,我觉得今天好累,能不能不要了。”
她带着哭腔说道。
江棠镜沉默片刻,一股隐而未发的怒气渐渐升腾。
分别时还很是乖巧柔情,半个多月不见,竟又变回去了。她把他当成什么了?来给她安慰安抚的傻大个,被赵管家吓出的怕劲儿过了,就又不想要了?
他把她的脸扳过来,但她试图别开头,身体就被整个翻回来正面着他。他手掌张开固定住她下颚,强迫那双眼直视自己。
“为何不想要?”
“……”
王小花以为自己解释过了,可那确也只是托词,在江棠镜这般注视下,竟也无法再说一回。
只是一股不知从哪里鼓起的勇气渐渐积蓄在心底。她抬眼回视他片刻,问道:“老大,你真的喜欢我吗?”
江棠镜看着手里的王小花。
单从她的样貌来看,能说出这样直接的询问,似乎并不违和。但他知道王小花的个性与她的长相并不相似,她从来都会听他的话,不会真的逆了他的意思,就算推拒几下也会让他遂意,而不该会以如此姿态,忽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现下彼此贴的那么近,她心跳如鼓,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她的身体也在明显发凉。
“你想听到什么?”
江棠镜缓缓反问,手指在她唇边摩挲,看着她双眼蓦然睁大,“你希望我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
“……”
王小花发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她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也说不上来?”
江棠镜笑了笑,可是眼中并无笑意。
真是个喂不熟的小白眼狼。可惜这可由不得她。
他低头吻她,似亲似咬,深深卷住她退避的舌尖,力道不容反抗,纠缠良久才松开,欲念沾染的声音里带着点冷厉。
“好好感受下,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他狠狠箍住手下腰身,分开她双腿,缓慢但并不迟疑地深入进去,她痛呼一下,推拒无果,只能咬着牙一点点动弹着适应他的动作,肩颈手臂的线条紧紧绷起,额角也渗出汗来。
嘘声安抚着,江棠镜在她耳际喘息轻吻,身体的欲望一点点被吞没,在没顶的快感驱使下,节节冲刺挺动。
王小花侧脸贴着被褥,身体一下下往后挪动,又被拉回来牢牢按住,往外平望出的眼角开始发酸,将脸往床褥里埋得更深。
……像你这样的姑娘,怎么会甘心让人圈禁强迫呢?
习惯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她想起来江棠镜临走前,自己对这些已不觉得有何异样。如果没有这几日的际遇,她是不是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
把那枚秘镜拿捏在手,端详一会,江棠镜可见甚是满意,同时还有一点惊讶,好像不太相信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就他们几个出去也能把这事处理妥当。
宋玄生也说:“他们几个,这趟确实不赖。”
江棠镜点头:“这几日你再准备准备,同上回一样,启程送秘镜吧。”
然而王小花总觉得江棠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似乎多看了她几眼,顿时心里犹疑不定,不知何意。
昨晚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她知道那层隔阂感今日也并未消失,而江棠镜也对此有所察觉。心下犹豫接下来还去不去徐白的院子拿那只小白兔,大姚就发问了。
“老大,年都过去小半年了,这是咋回事啊?”
几人一起往门外看。两个小厮在院门口搭起了梯子,在给院门擦擦洗洗,乍一看还确实有临近过年的架势。
江棠镜眼睛抬了抬:“叔父结识的友人,近期要来山庄做客。”
分裂的小白花 不速之客
江老庄主的友人?其余几人对视一眼,心道那还不就是跟老庄主一样喜欢喝酒瞎聊的老人家。不过这回阵势有点大,倒是颇让人好奇,毕竟山庄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迎接过客人了。
这日傍晚,与往时一样,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王小花边走边在心里胡思乱想,怎么这么不巧,又赶上徐白不在院子里,他为什么还不在院子里。
然而忽觉平时看惯了的角落似乎有点不太对劲,扫去一眼,正见着干干净净的光洁墙根,心道怎么连那点长得还挺好看的小花小草都清理掉了,不由对这将要前来的客人更添几分好奇。
“干嘛呢?走,上前厅,”
迎面大姚和陈宇走来:“听说那贵客到了,去看一眼呗。”
王小花于是欣然加入。
临近前厅,主人家与客人正在寒暄,江老庄主沉沉的大笑声传入耳中,进入视线的却是几个头发乌黑的年轻人,并不像是江老庄主的友人惯常会有的年纪。
“……我俩比着谁的马快,一路相争,才远远跑在前头,”
看那几位客人的装束,可见当是两位华服公子和几位随从照拂的小厮,其中一个年轻公子这般说道,另一位在旁相应点头。
“我估摸着其他人的脚程,许是还要两三天才能到这儿。”
王小花他们几人进了前厅,同样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王小花看向说话的年轻人,年轻人正好也朝她看来,陌生的声音陌生的脸,然而说不上为什么,王小花越看他越觉得奇怪。
年轻人也有点疑惑。但他很直接地走上一步,一边行礼一边询问:“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在下李凌川,来自祥会。”
“——!”
顷刻之间,魂飞魄散。
脑中电光火石,王小花没办法控制也忘了控制自己的反应,脱口便道:“我是王小花,一直在原汐城上。”
李凌川愣了一下,似乎还没回过味来,江老庄主已经走上前,拍着大姚的肩膀笑道:“这几个啊是我们山庄的得力干将,有姚立诚、陈宇、王小花,还有个宋玄生啊,出庄办事去了……”
借着这个空档,王小花背后的冷汗已经凉透,也迅速恢复意识,察觉到自己刚刚没沉住气,脸上忙挂上客气的笑,极力稳住发软的脚踝,跟大姚陈宇站在一排。
“不过小花,”
江老庄主被李凌川那么一问王小花那么一答,有点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你本就是原汐城上人吗?”
“我家在湛河往西边山里头的村子里,我是跟着出来赶集的人来的镇上,”
王小花已经找回自己早前就理顺过的说辞版本,脸上有礼地微笑着。
好在江老庄主还记得王小花是因为什么缘故才流落的镇上街头,也忙卡在此处不再多问,连连点头道:“嗯,小花是个好孩子。”
主人家接下来的寒暄占了来客大部分的时间,王小花能感觉到李凌川似是还想再问什么,她甚至强迫自己礼貌地回视他。
李凌川……
仿佛梦魇拨开了睡梦的迷雾,在毫无防备之时化为实体。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凌川已经没了以前的胖墩样,导致她乍一眼无法认出人来。而更糟糕的是,李凌川似乎总在看她,让王小花几乎每一步都走在薄冰之上,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到底跟现在有几分相似。
他性子倒似是同以往一样,不会掩饰,王小花只盼他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性已经被改掉。
找了机会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却仍旧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李凌川之父现今已是闫州都督,而自打她来到百鹰山庄,山庄里就没有招待过达官之家,就算有些任务是给朝廷做的,她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要她与朝廷官宦直接对上的事。但现今,现今……
王小花心里抖了抖,山庄现今莫不是打开了局面,往后要与达官贵宦,频繁往来了。
心念至此,她沉思片刻,很快起身梳洗一会,就要到江棠镜那里,打听清楚。
黑暗充斥着眼前,但王小花能认得出路,然而走了没多久,就开始扶墙停下,上不上来气。背靠上墙,一阵迟来的心悸上身,她想试着把拳头握紧都几乎不能做到。
这样不行,她想道。现在还不能过去,得静一静才能见人。
脚步声从远处过来,她仓促侧身再走几步,完全隐藏在树下的黑影里。
“……再去把那几间院子拾拾,”
是江老庄主,在跟旁人边走边交代,“孟巡抚还带了家眷,都是身娇体贵的主儿,只恐住不习惯。这孟大人可不比其他,刚调任到梁州来,在咱们山庄的住行用度且多留意着些。”
江老庄主边走边安排着细节,等到声音消失,王小花已经整个靠着墙瘫软坐倒,心脏跟擂鼓般剧烈跳动,嗡嗡的耳鸣轰响,眼前一片金星缭乱。
李凌川到来之后,她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接下来的孟巡抚除了孟媛的父亲,还能有谁。
极度的恐惧后是侥幸的自我否认:他们不一定认得出自己。李凌川虽然疑惑,不还是没有结论?八年不是一个小数字,李凌川也完全变了个样。
但他小时候很胖。
她挣扎着站起来,晃荡荡扶着墙往回走,要去好好看下镜子,想想自己到底跟小时候像还是不像。
******
自从当初在会馆里见到疑似华文仪的影子并报告母亲之后,李凌川就受到了长期且固定的生死有别教育。
“有道是人之处世,一死不可复生……”
在路边茶馆喝茶,邻桌坐着的花头发道士大叔不知为何被叫过来,坐在他对面和颜分享生死感悟。
“众善奉行,诸恶莫作。不积善缘者,终将堕入恶道,受苦不尽……”
跟大人去佛寺,莫名其妙领到一个安静无人的房间,然后一个白胡子老和尚来大谈特谈因果之道。
后来过了很久,他才终于听懂了,有好几天都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微微低头默不作声,直到李夫人急的不行,才抬头问道:“娘,我以后可以当和尚吗?或者道士也行。”
李夫人惊呼一声,晕厥了一刻,缓过来之后便把家中请来的著名僧道连忙请返。
好在孩子的世界还是新鲜事最重要,李吉辅大人到了新的管辖地,儿子的注意力就渐渐被院子里新的淘气伙伴们分走了。
只是李凌川是一个特别喜欢拾东西的小孩,隔三差五就要把自己的那些东西挨个儿整理个遍,有时候从大到小排列,有时候从小到大排列,有时候都堆在屋子左边,有时候都堆在屋子右边,有时候又要全都打乱,看心情。
而每次拾东西,他都需要评估一幅小画到底要归到哪一类。
这幅小画是当初学堂新请的先生,为了证明自己不但满腹诗书而且画手超群,故而在第一堂课上当场挥毫而作的作品,画的是坐在倒数第一排最靠门口的两个小孩,右边是李凌川,在打瞌睡,碰翻的笔尖还溅了几点墨点在脸上,但浑然不觉张嘴睡得正沉;左边则是正襟危坐的华文仪,正做握笔认真听课写字状。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