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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于1979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千意
山在后退,树在后退,庄稼地在后退,我的故乡在后退,朝霞红了,太阳窜出来了,阳光没有温度,我的泪水随风向后飘落,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了一丝柔情软弱,我头脑闪过好多问题:妈妈您好吗?你走了多远?姐姐你好吗?你在何方?你们都是坐的这辆车吗?你们也曾这样不由自主的挥洒泪水吗?妈妈,你离去时也如我一样悲伤吗?是什么让我们悲伤呢?我已了无牵挂啊!怎么还会有泪水流出眼眶?
还有李木,我没法等你一起了,你将来也会坐上这辆车的,我早已给你算过,你上不了大学,你会坐着这辆车走出家乡。
熟悉的山坡渐渐模糊了,肖玲玲从脑海中放映出来,她穿了新年里刚买的新外套,已经把桌上摆好了四个碗,四双筷子,四碗稀饭,还有几碟热好的剩菜。她把我的碗和她的碗端到一起,看着露出幸福的笑,她走出堂屋,看着她的父亲肖大刚,又看看李瞎子,自言自语的念叨一句:“麦子哥怎么还不回来?”
老天爷,你怎么在我离去时这样捣乱,你为何要在我脑海中放映那已经与我无关的画面,老天爷不听我的使唤,他非得要继续放映,让我的泪水止不住了。
肖玲玲显得焦躁不安,一会儿出门,一会进屋,她对着手不断的哈气,就像小时候跟我暖手那样哈气,她不时地看看那条回家的路,终于,她满怀欣喜的大声喊道:“我去接麦子哥去了。”
放映画面里有肖大刚和李瞎子,肖大刚对已经锻炼结束的李瞎子说:“我们先吃,这天气,一会儿就冷了,不管他们。”
肖大刚和李瞎子把稀饭喝得呼呼的响,肖大刚吃得沉稳而镇定,李瞎子不时的抬头看看外面,虽然他眼睛已经瞎了,他显得有些预感不好,这没法解释,有时候人就是会有这样的预感,他边看边吃,似要望穿山峦,把目光追上我的眼泪来,让人一个寒颤。
画面转到肖玲玲,她走上垭口,站在镇上回家的必经路旁,她曾无数次在那里等我,从没有让她失望过,她刚站立不久,寒冷的晨风吹红她的脸颊,雪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她不安的跺脚,如舞台上的芭蕾舞演员,她伸长脖子看着镇上回家的方向,她看到有人稀稀落落的往镇上走,却没有一个人从镇上回来。





始于1979 第017章离别的泪水
肖玲玲那焦躁不安的身影,让我胸口一阵汹涌澎湃,昨夜没有消化完的东西从嗓子眼涌上来,像暴雨一般喷洒在空中,飘落在我即将离去的故土上,我看见喷洒时那一刻的虹,紧接着,又是几口。
天啊,我的头晕,我的胃在翻滚,我还没吃早饭,我难受得想死,我想要从车窗跳出去,甚至动摇了我飞翔的豪情壮志,我趴在了车窗上,不停的嗷嗷狂吐,已经吐不出东西了,还是想要吐,我很想死,死了一了百了。
有人拍我的背,我不敢回头,我难受,没有力气回头,我听见她说话时,我知道她是那么风韵迷人的卖票妇女:“幺儿呐,你怕是从来没有坐过车哦,李八字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出去玩呢?你不是马上要讨婆娘了嘛,看到你这个样子,真是焦死个人哦。”
我又听见她对车厢里的人说:“知道吧?这是李瞎子抱养的儿子,李瞎子你们知道的吧。”
我快要死了,我不想回头看他们的表情,太丢人了,怎么会被认出来呢?我的神又一次被连续的凌辱了,我是一个瞎老头的儿子,他们认出我是瞎老头的儿子了,我想撞死在车窗上,可是我没有力气。
妇女递给我一把纸,唉声叹气的走了,我的耳朵总算是清静了,我的神好些了,我的胃平静一些了,我有回头的力气,可是我不要回头,我不想看见他们的眼神。
刚恢复一点力气,泪水又飞出来了,老天爷真是不让我有片刻的安宁,肖玲玲又出来了,她正往镇上的方向慢慢走着,她又飞快的跑上山顶,红日照着她的脸庞,阳光笼罩着她的窈窕轮廓,她是仙女降临在人间,她是王母娘娘的亲女儿,而此刻,她焦躁的目光刺破苍穹,她不安的脚步在山顶来回的跺,似要把土地爷从地下跺出来,问问土地爷,她爱着的男人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回来?那是她最放心的人,她无所保留的人,她百般呵护的人,可是却看不见熟悉的身影。
她又跑向更前方的山头眺望,她已经预感到不好的事情,她知道从镇上到家里的距离,知道来回所需要的时间,从小贤惠的她知道卖纸烛的店就在石桥的旁边。而红日已经变成金黄,虽然红日此刻躲在了乌云背后,但能看出红日已经几丈高了,如果他的男人没有出意外,加上她已经前进的距离,此刻应该早已相遇。
肖玲玲已经急了,她在通往镇上的路上飞奔起来,冰寒的大地上发出她急切的脚步声,速度如洛神飞翔,她怕御寒的毛拖鞋拖累自己寻找男人的速度,把拖鞋脱下来一手一只拧着,甩开臂膀,赤脚在冰冷的大地上继续飞奔,来不及喘气,来不及思量,一口气奔到石桥旁的纸烛店。
面对肖玲玲上气不接下气的问询,纸烛店老板和善的表示没有见过我,肖玲玲手拧着拖鞋,眼睛在嘈杂的人群中搜索,她相信我一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新年里个个人都是喜气洋洋,只有肖玲玲不安的赤脚站在桥头,她左顾右盼,以前不大的小镇,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城市,怎么也搜寻不到熟悉的身影。
在我“啊啊啊啊啊”的呕吐时,脑海中的画面暂停了,老天爷终于暂停了,我已经吐得没有任何力气了,老天爷,快别放那些画面了,我受不了啦!我的泪水快要把我抽干,我快要虚脱成一具干尸,我的灵魂也快要离开我的身体了。
老天爷,你不能把肖玲玲赤脚站在桥头的身影,暂停在我的脑海里啊,石桥头的千年黄果树啊,该是你使出法力的时候了,快让肖玲玲回去吧,让她看我枕头下的信,我是一个有道德,有修养的少年,我会走得光明磊落的。我上过学,虽然我还是一个少年,却看过中国文学、外国文学、武侠小说,那些大侠们也会在走之前留下一封信,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像诸葛亮一样,给他要交代的人留下神秘高深的锦囊,但我也会像大侠一样留下信的。
天那么冷,大新年的,千年老树,您快施展法力吧,别让她赤脚站在冰冷的石桥上了,等我回到家乡,一定给你系上红丝带。
千年老树显灵了,肖玲玲看见大树下熟悉的背篓,她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走近背篓,怕自己看错了而难为情。她走近背篓,反复观看,是的,是熟悉的背篓,背带上还系着她亲手编制的虹。
肖玲玲把手伸进背篓里,在背篓底部看见一张平铺的纸板,上面写着:对不起,我走了,信在枕头下。
是的,是我写的,那张纸板从新年一直在背篓里,作为垫着背篓底部用的,我在肖玲玲让我保管红包后增加的,我说要让背篓底部容易清洁。这不能不说我对陶春兰缜密的态度遗传得很好,我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就像诸葛孔明为每一场战役的心策划。
你们不要埋怨我心机太重,认为一个少年应该保持纯真,尔虞我诈、心算计不该是少年的行为,可是你们一定听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况且我这个被人抛弃的穷孩子。如果我不如此缜密,我可能活不到现在,可能在悬崖上捣野蜂巢时摔死了,可能在几十米深的水库淹死了,可能在偷瓜果时被人抓住打死了,可能在井边提水如香妃一般坠井了……
总之农村是一个比惨狼虎豹还可怕的地方,四五岁开始,我和我的一母同胞们一样,没有大人看管,他们有干不完的活,没有时间看管自己生下来的孩子,能不能活到成年,一看老天爷安排,二看自己的运气,三看命够不够硬,然后在一次次危险中学会了缜密。
六岁开始洗衣做饭,七八岁开始去井里提水,六岁开始喂猪、喂鸡、喂鸭,四岁开始割草捡柴。哪里是悬崖,多摔几次就知道,没有断胳膊断腿真是好;哪里的水深不会淹死人,喝个饱就知道……这不是吹牛,也不是有意说大话,更不是语文老师教的夸张手法,这是真实的生活,真实的农村穷孩子的生活,运气真是好,虽然我们瘦小枯干,蜡黄无神,可是我们命够硬、运气够好、老天爷保佑,我们长大了,我们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了。
我这个少年的一切反常如变异人一般,都是穷日子给逼的,所以才那样缜密。
我吐够了,泪水快干了,我的脑子有片刻清醒了,老天爷开始继续给我看不愿看的画面,我的脑子一清醒,画面就更加清楚。
纸板上的字确实是我写的,是我在写完红丝带后写的,我知道那树下有笔,我知道没人敢拿走老树下的背篓,小镇人民当那颗树是老神仙。
肖玲玲反复念叨:“对不起,我走了,信在枕头下面。”
念叨着,念叨着,肖玲玲把拖鞋扔进背篓里,她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疯了一般的背起背篓往家跑,她的反常行为,吓坏了沉浸在新年喜气洋洋气氛中的人,大家对她敬而远之,像看一个神经病一样,确实是一个神经病,这么冷的天,如此漂亮的少女怎么会赤脚奔跑呢?又不是陶春兰家的孩子,只有他们家才有这样可怜的孩子,在新年里不穿鞋。
肖玲玲奔跑得如我坐的这大客车一样快,还要快,风声呼呼的在她两侧后退,大山、庄稼地、路上的人……一切都在后退。她不理会别人的目光,不理会背篓里哐哐当当的拖鞋蹦跶,乘风破浪一般使出全身力气前进。泪水在飞洒,比我还飞洒得厉害,我没有哭出声音,她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那悲泣之声让山野陷入沉默,让麻雀不敢叽叽喳喳。
她冲进院坝里,把背篓摔了出去,两只拖鞋翻滚而出,她赤脚蹬蹬蹬跑进已经没有我体温的房间,以奥运会跳水的完美姿势从门口蹦到床上,把枕头掀翻在地上,抓起枕头下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时小心翼翼,信的那种叠法是我跟别的同学学的,我教过她。
她泪水打湿了床单,反反复复的看着我的字迹。
玲玲,我的好妹妹:
我走了,千万别怪我,对不起,你的麦子哥让你失望了。
我不能告诉你我具体去了哪里,我对外面的世界也一无所知,我只知道深圳是我梦里一直要去的地方,书中说深圳很大,你是找不到我的,所以别找我,我也可能到不了深圳。
我拿走了我们两个所有的钱,没办法,穷家富路啊!如果我能荣归故里,我十倍百倍的还给你,你知道的,你的麦子哥不是一个骗子。
你千万不要以为我是讨厌你而走,我是想安安静静地走,没什么理由,就是要走,对于你,我们一起长大的我的玲玲,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你是我寒冷中温暖的太阳,我怎么会因为讨厌你而离去呢?
很感谢老天爷让我在穷山沟里有你陪伴我长大,真的,玲玲,我说的是真心话,你知道的,我不想让任何人欺负你,唉!可是我却欺负你了,我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欺负你最狠的人了。
玲玲,你不要等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乡,你是一个好女孩,你是仙女一般漂亮的女孩,你要勇敢的去追求你的幸福生活,麦子哥对不起你,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歌声,你的美,你的好,记得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忘记的,我会永远祝福你,我的玲玲妹妹。
麦子哥对不起你了,你可以尽情的骂我,我一定不怪你,对于我们的婚事,可能会暂时让你在村民面前没面子,但是别在乎他们怎么看,不值得在乎他们怎么看。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去找李木,他要是不信,你把这封信给他看,要是他们三兄弟不帮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认他们为我的兄弟。
玲玲,你一定要好好的,是我不对,是我疯癫了,你可以诅咒我,但你一定要好好的,你是懂事又贤惠的好女孩。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给你爸说,我爸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另:我不会给你们写信的,那样你们会来找我,我知道你的脾气,我知道你对我的看重,所以,我的玲玲妹妹,让我在远方为你祈祷,为你祝福吧。
麦子
1996年正月初一晚上
肖玲玲死死的盯着一页纸信,嚎嚎大哭,哭得稀里哗啦、惊天动地、日月无光……
画面停留在肖玲玲哭,而我的泪水还在流,我趴在车窗上疲力竭,我用全身的力气问老天爷,画面为什么停下了,为什么不继续放映?
老天爷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好吧,我已经在坑坑洼洼的颠簸中前行几个小时了,车上的人都坐满了,要不了多久,我应该就能到火车站了,故乡已经远去,我的泪水也从故乡一路飞洒到翻山越岭的路途。
我无法想象为什么这么大的车也能跳起来,震得人一刻不得安宁,我看见有人如我一样吐得昏天黑地。
如此的颠簸,就快把人从车里颠簸出去,可很多人竟然昏昏沉沉的睡着了,真是江湖豪杰啊!仿佛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的功力。
我不行,一味的呕吐让我已经死得快彻底了,我还不由自主的想起肖玲玲,想起她生无可恋的一直哭泣。老天爷,我是不是太不是东西了?老天爷已经远去,就像远去的故乡一样,我已经不能把声音传递了。
我的泪水一直流,仿佛是在祭奠我的离别,又仿佛是老天爷在惩罚我,让我这个负心人不得安宁。
我已经暂时忘了我出发前的雄心壮志,好像变成一个孤魂野鬼一般,又像迷失在大漠里的茕茕白兔,慌慌张张、诚惶诚恐,拖着软弱无力的身体,躲避着猎人的追击,我看见那朵乌云,它快要变成雨,雨是老天爷的眼泪,伤心的人多了,老天爷也会跟着流泪……




始于1979 第018章离家的路
终于还是下雨了,老天爷开始变脸挥洒泪水,老天一定是伤心了,早上起来还有艳丽朝霞耀山川,可是你为何突然流泪呢?我或许该固执的相信我的故乡,那个山村还是有阳光的,阳光曾照耀着我离开故乡,我流泪不止时,故乡的那片天空正是霞光万丈,离去时,我分明清晰的看到了,那些让肖玲玲看了尖叫的云图案,我们曾常常指着天空的云朵评头论足好一阵。
我早已习惯了重庆的绵绵细雨,总是没日没夜的下,像是没有尽头,特别是在冬春两季,似雾似雨的飞洒,像刚离开就已经深深思念的牵绊,漫长得在灵魂里发霉长出枝丫,缠绕着身体,冰冷又让人异常清晰。
此刻我又冷又饿,四个轮子的大铁箱一路蹦蹦跳跳,它快要让我身体散架,从坐上它就开始头昏眼花,身体里翻江倒海,使我的泪水从出小镇的街口,一直伴随着坑坑洼洼的路途。
细雨缠绕在我的脸颊,像要清洗我不愿抹去的泪痕,虽然很冰冷,冰冷得就像我毅然决然离开时的冷漠,此刻我却莫名的喜欢,天空的冰冷眼泪让我身体里的波涛平复了许多,只剩思绪一直在激烈的撞击,可我觉得好受多了。我不怕冰冷,我曾整天整天的湿着半身坐在教室里,我曾赤脚在雪地里走那条八里山路,我怕过吗?我是天才少年。
我不怕伤心,那些异样的目光早已让我坚强得像铜墙铁壁,此刻,摇摇晃晃的大铁箱里的我开始觉得饥饿,我怕饿,又曾经常挨饿,所以怕饿,一旦饿了,我一直认为我能吃下任何东西,哪怕是毛草根也能和着泥嚼上一大把。
因为蒙蒙细雨,我看不清天空上太阳的位置,我一直是靠阳光判断时间的,如果细雨蒙蒙的日子,我靠别人家屋顶的炊烟判断时间,现在既无阳光,又无炊烟,我不能判断时间,而我知道已经是正午了,因为大铁箱停在一个院坝里,那个腮红已经消失的妇女叫大家下车吃饭,我看见她的腮红没有了时,脸上比先前白了许多。
有人走进停车场旁边的食店里,有人拿出行囊里煮好的鸡蛋开始吃,我没有行囊,我也不想走进食店,我饥饿得肚皮贴在了脊梁上,我依然紧紧的守着我的钱,不敢随便花一分。
金黄色的尿洒进路边的枯草丛,水龙头下拼命喝了一阵,我好像舒坦很多,却依然看不到那个古老的山城的影子,这里也还是农村,比我家里看上去好那么一点点的农村。我问那个拍过我背的妇女:“还有多久到火车站”,她如雨水一般冰冷告诉我:“晚上”,然后走进食店里去。
我得假装坚强,我得装得像一个老江湖,尽管我是一个瘦弱稚嫩的少年,在摆满各种食品的货架前,我开始对比价格和体积,便宜的体积又大的,才能填饱我空空的身体。香喷喷的快餐特别诱人,我选择冰冷的面包,一块钱和三块钱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我拿着一块钱的面包,大方的递给老板一块钱,我要开始独立生活了。
咬一口面包,又突然发现什么都吃不下去,很庆幸没有选择三块钱的快餐,吃不下不是浪了吗?看来我果然是打细算的老手。可我不争气,我又想起肖玲玲,但老天爷已经不给我放映她的画面,我只能靠想象,她一定哭红了双眼,她一定觉得世界毁灭了,再也无脸见人。蹲在地上,握着咬过一口的面包,泪水又流下来,把脸转向更广阔无垠的天空,不要让别人看见泪水滑落,我是坚强的男人。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比陶春兰还伟大,她是与别人一起离开家乡的,我也比赵小莲更伟大,她是别的男人带着她离开的,而我是孤单英雄,是孤影侠客,我两手空空,没有一个行囊,依然坚强如路边的电线杆,绝不能倒下,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正敞开怀抱等着我,不能在到达沙场前退缩。
没有人注意到我小小的身躯,甚至他们的余光直接跳过我投射到别处去,那些地上躲躲闪闪的老鼠也能吸引他们把头转向,天空飞过的麻雀也能让他们看上一眼,我想:他们目光太短浅,一个孤影侠客竟然不值得他们好好看看。
我缩卷在屋檐下,看着雨水从屋檐上落下,就像我住了十几年的老屋,原来哪里的雨水都没有分别,就像泪水,走遍天涯海角时,自己的泪水打湿的是自己的脸颊。又突然想起山村里的绵绵细雨,那是一种哀伤,屋顶的瓦总是不能严实合缝,总有雨水从某个不经意的地方溜进屋里来,打在接雨水的瓷盆里,啪嗒啪嗒的响,那声音如寺庙里的木鱼声,空洞无物又总是会响起。
寺庙里的木鱼声在做法事时一定会响起,而雨天里,老屋一定有某个地方会漏雨,只能用瓷盆接住漏进屋的雨水,以泥土夯实的地面变成泥泞,那就一定能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屋檐落下的雨水在屋檐下的地里打出一个个小坑,因此从小便知道滴水能穿石。啪嗒啪嗒的声音随着雨水的大小变换节奏,下雨天,应该是老天爷在给人间做法事,雨水落下的啪嗒声是老天敲响的木鱼声。
虽然屋檐下的落雨声敲打着响亮的节奏,依然能听见屋里那些用餐人的欢声笑语,这些人太无情,我此刻如此伤心、难受,他们竟然能那样的悠闲自在,是哦,人与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有人如我一样,舍不得走进里面去吃香喷喷的热饭菜,他们也站着或蹲在屋檐下,表情麻木,不像我这样哀伤。我以为我早已想好要离开,离开那个我成长的地方的一切,离开前无数次想过离开后的自由自在,离开后的欢天喜地,而离开了,流了一路的泪水,一刻也不曾有喜悦,才离开半天,我已经有些动摇南下计划中的一切,可我还能回去吗?那不是懦夫吗?
如果山村里也在下雨,肖玲玲此刻在干什么呢?她的泪水停下了吗?她也在看着屋檐落下的水珠帘吗?我不想想这些,可又不由自主的要想。我想好好想想以后的事情,以后,以后那样陌生,突然发现陌生是如此的神秘,连想都没办法想,就像不知道自己会吐成那样,不知道车会在那个地方停下来,甚至不知道到吃饭时该吃点什么填饱肚子,我又如何想以后的事情呢?所以只能想以前的事情,可以前的事情除了肖玲玲,其它事情好像都没什么美好的回忆,好的回忆片段里一定有肖玲玲,可是我已经没有肖玲玲了。
当大铁盒子继续摇摇晃晃着前进时,因为雨水,速度变得更慢了,偶尔还会打滑,就像我曾赤脚走在泥泞里打滑一样,我不怕前进的速度变慢,我还这么年少,虽没有行囊,可我有的是时间。也曾想肖玲玲带着肖大刚追上来,如果真的追了来,我肯定会回去,无论如何也赢不了肖玲玲的眼泪,我知道的。我缜密的分析,她们不可能追上来,每天就这一班车从小镇出发去最远的地方,想到她们不可能追上来,我竟然有些失落,有些失望。
泪水好像已经不流了,细雨蒙蒙的天变得也暗了,车还在摇摇晃晃前进着,我依然趴在车窗上,把脸伸出窗外去,曾听人说,有人把脑袋伸到车窗外面,在会车时把脑袋挤掉了,真的会这样吗?我小心翼翼的只把脸伸到外面,既方便我吐,又能让冰冷的细雨给我保持清晰,我想看着离开时经过的每一处风景,尽管没有太大的区别。泪水不流时,心中更加空落落的,再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连肖玲玲都不是了,而我只固执的坚持要前进,一定不能半途而废,十六岁的少年怎么能为自己的决定反悔呢?那得多少人笑话我?以后还能抬头挺胸做人吗?
车开始缓慢的往山上爬,听见车上有人感叹:“唉!翻过这歌乐山就到了。”这让我欢喜又惆怅,欢喜终于可以见到古老的大都市山城,惆怅是因为天的颜色越来越暗,就像已到暮色黄昏时,看来到达火车站时会是夜里了,我没有行囊,我该怎样度过夜晚呢?总是会度过的,我安慰自己。
麻木无力的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树木,无休无止的闪过,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样,变得茫然无措,我开始希望车子能不能不要停下来,一直前进,不管去哪里,别停下来,或许等我死了再停下来,我感觉就快死了。我宁愿死在这样一直前进的车上,至少不用担心下车该如何办,如果车能一直前进到我死,我的心一定不会这样茫然,我会在回忆着肖玲玲而死去,那是美好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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