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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金阁(民国1V1)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桃子奶盖
盛雩安惊讶于她的淡定,摇头道:“我是恨她要去做七七。”
盛实安道:“你们不做,还不准旁人有心吗?”
她语气铿锵,盛雩安似乎被触动逆鳞,猛地抬头,反唇相讥,“我们为什么要做?老头子五十大寿带她去苏州过,六十大寿带她去杭州过,她过生辰干脆陪她回老家,逢节日跑得更远,生怕旁人扰他们兴致,连你都不带吧?可是你过生辰,他们反倒跑回家里来了,生怕你遭人冷落欺侮似的。可是对旁人呢?我妈做手术,他没有一句理会,我大学毕业已经两年,他问我功课如何,麟安搞同性恋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是在外面听说的。他们是一树梨花压海棠,旁人都是碍事的东西?既然如此郎情妾意,何不双宿双飞?”
原来他们如此恩爱,盛实安都不记得,只记得唐林苑和老头子总是吵嘴,都爱乱扔东西。如今想来,如果不是清楚自己被在意,他们扔东西给谁看?
但就为这个?
她霍地站起来。盛雩安连篇累牍地将自己说出了叁分薄怒,咻咻地喘息,目光随她扬起来,嘶声说:“给我。”
盛实安眼看他渴求地靠近,皮包骨的身体弯成太熟的香蕉,脏污、褶皱、不堪入目,唯有眼中闪着光。她头一次这样近地与叁哥对视,发现也没什么好怕,扬手将杯中水一泼,剧毒的清水泼了一地。
盛雩安怔怔望着满地的水,片刻后满眼血丝几乎要炸出来,怒目圆睁,身体猛地一晃,将床栏扯出咣当乱响的动静。盛实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郑寄岚踢门进来,劈手来拉她,盛实安不等他碰,转头快步离开病房,又在拐角处停步,让过一队警察。
那些警察掠过走廊,径直走进房门大敞的病房,里面一阵骚乱,又很快平静下来。盛实安终于意识到他们是来提死刑犯。
从没见过死刑犯,更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盛雩安。她不讨厌他,至多有几分害怕,因为唐林苑与叁房的关系,直到在女校出事时她都相信叁哥会救她。
她从四岁起开始姓盛,本就稀薄的血缘在今天全都要化作青烟。
郑寄岚看她脸色发白,催促道:“走吧。”
盛实安点点头,转过拐角,在走廊上越走越快,突然一拐弯折进卫生间,“哇”地吐了出来。
郑寄岚在外面敲门,“盛实安?”
盛实安哑声说:“早上吃多了,晕车。你去车上等我吧。”
郑寄岚到底不大放心,走到医院门口,还是想找个护士去看看。时间太早,护士没找着,他倒看见一台眼熟的车停在楼前,走过去敲开车窗,“不是说不见了?怎么又来了?”
陈嘉扬问:“盛雩安没欺负人?她怎么样?”
一时说不清是谁欺负谁,郑寄岚只能回答后一个问题,“这个……她、她去吐了。”
陈嘉扬下车走进医院,走得太快,把郑寄岚甩在后面,却也分不清是哪个卫生间,只随便在一间门外停住,信手抓住一个值班的护士,“劳驾,帮我看看里头有没有人。”
他一身黑,看着不像善茬,护士还算警惕,问:“什么人?跟你什么关系?”
他顿了一下才说:“是我家的姑娘。”
护士这才狐疑地进去,敲开一个个隔间查看。陈嘉扬等得坐立难安,她很快就走出来,“没人啊。你怎么来这里找人?”
陈嘉扬莫名地觉得腿软,耳朵听到走廊另一端有人在喊:“来人哪!——这里有人晕倒了!”
他拨开护士,大步流星跑过去,“砰”地撞开那扇门,一眼看见盛实安委顿在地,手还扶着洗手池边,没力气站起来,脑袋也垂着,乌黑的头发濡湿了,耳朵脖颈的皮肤苍白得像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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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伙,今天有七章
我边编辑边更新,慢点看么么打。





弱水金阁(民国1V1) 187眼泪灌汤包(二更)
他脑袋里蓦地炸开一响,箭步上前,打横抱她起来,没头苍蝇似的转出住院部走向门诊部。郑寄岚去安排医生,他抱盛实安走进仓促找来的空诊室,窗户开着,新鲜空气一吹,盛实安微微睁开眼睛,轻声说:“你放下我。”
他浑然忘了诊室里有座位,牙齿咬得死紧,“哪儿不舒服?”
盛实安在他怀里轻轻挣扎,涩涩地发音:“胃难受。你先放下我。”
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抱着她,又站了半天,他小心翼翼把她放在床沿。盛实安站起来,他又按住她,“……胃怎么了?得看医生。”
她还是想吐,捂着嘴摇头,推开他的手往门外走。陈嘉扬一步就追上来扣住门,压着脾气,“有病不看?”
盛实安小声说:“我看过医生了。在天津就看过了。”
看了医生还有毛病,简直邪门。盛实安旁顾左右而言他,陈嘉扬不由声量一高,压着门逼问:“医生怎么说?”
盛实安靠在门上,擦擦头上的汗,又觉得眼睛疼,来回揉眼睛。陈嘉扬抓住她的手下拉,逼她露出表情进而吭声,她被抓得疼,千方百计地抽手,最后只为难得自己站着都打晃,脱口高声道:“他说我怀了小孩!”
对视良久,两个人都眼圈通红,盛实安是因为胃不舒服,陈嘉扬则似乎并没听明白,眼里布满与吓人的身高长相极不相符的茫然。
他茫然问:“你说什么?”
盛实安又揉一下眼睛,低声说:“我怀了小孩。”
再也说不下去,正巧医生和郑寄岚推门,他们两人惊弓之鸟般地让开,医生招呼道:“哪位是病患?请就坐。”
然而谁都没理他,盛实安夺门而出,陈嘉扬条件反射地追出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大脑中充满肥皂泡,泡沫生出更多泡沫,迅速填充四肢百骸血管骨髓,真空的泡泡让他轻盈得快要飞起来,然而挤压产生的爆裂又真实地传递出剧烈的痛感。他恍然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想要她停下来,她回头就推,力气大得惊人,险些把他推个跟头,他终于发现她原来眼圈通红。
盛实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一只装满眼泪的灌汤包,捂住脸蹲下去,竭尽全力憋住眼泪。陈嘉扬跟着蹲下,盛实安又推他一把,让他别靠近,她窘迫得无处容身,囫囵地哽咽,“人、人都看着呢……”
大马路边,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热闹,被陈嘉扬一瞪,明晃晃的看变成偷偷摸摸的看。
盛实安恨自己不是只耗子不能藏进地缝,本就憋得脸通红,又被看得耳朵通红,陈嘉扬索性一伸手把她塞进怀里,就这么抱成一团地送到车上,盛实安早憋得快要炸开,车门一关,她终于捂住眼睛,让眼泪流出来。
在天津被把脉的时候,叁位男士都在场,各自表情异纷呈,盛实安当时的想法是自己太欺负人,这都要让陈轲碰上;昨天去医院检查时正逢有人生产,被急诊送去分娩室,排队看病的女性们全捏把冷汗,年长些的议论这位产妇缺心眼,羊水破了还来急诊,年轻些的譬如盛实安,则被塞了一眼睛生育的恐怖,压根无暇考虑怀孕本身意味着什么。
眼下车窗关着,隔绝外界的声音,车轮前进,把景色都变得模糊。盛实安哭起来没声音,陈嘉扬也不回头,但他知道她哭了一路,最后车停在银闸胡同,盛实安还在哭,已经没眼泪,只是抽噎得发抖,看起来太可怜。




弱水金阁(民国1V1) 188也是我的(叁更)
陈嘉扬背她上楼,拿热毛巾擦干净她的脸,安排她上床。盛实安累得不想说话,蒙住头睡回笼觉,本想稍微休息一会,谁知道身体状况变幻莫测,一睁眼已经是午夜。
她拉下被子,叫了一声:“陈嘉扬?”
没人应声,她以为他已经走了。但很快就响起水声和脚步声,原来他一直站在窗前吹风,端来一杯水,在床前蹲下,“睡醒了?”
盛实安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想睡这么久。”
陈嘉扬挑了一下唇角,没有说真实情况。他非但愿意等,并且在等待过程中产生无数下作想法,诸般邪念喧嚣了一整个白昼,他想出了一万种方法可以留下这个小孩、甚至干脆用小孩子扣押盛实安,夜幕降临时气温降低,高烧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但他仍旧希望她睡到明天,好让他死皮赖脸地继续让身体里塞满轻盈的肥皂泡。
盛实安洗了把脸,说:“我请你吃饭吧。真的请。”
他跟盛实安去吃馄饨。盛实安一口气吃了两碗,鼻尖上冒出亮晶晶的汗珠,偶尔抬头,随口说:“你好慢。”
陈嘉扬也没有说自己贪心,想多看她一会,她既然说,他就埋头吃,她一走神,他又接着看。她也越吃越慢,还是剩下两颗馄饨,放下筷子,她看着他说:“我昨天也去了医院。”
桌上点着煤油灯,灯芯打了叉,火光于是一跳一跳的,照在她面颊上、眼睛底,建造出无数生动的表情,纵使眼下神情单调,然而她所有的表情他都看过和记得,包括她在濠濮间的楼下仰脸瞪他,包括上次她看见那件白婚纱时发光的神容。
他以为没有机会再看,可是命运给他机会。
煤油灯终于一闪,火苗几乎淹死在油池里,灯光黯淡,他看见盛实安的眼睛在昏暗中像泓安静的水。她微笑着说:“医生让我明天去取报告,如果情况好,可以不用做手术,明天吃药就行。”
是个残忍的机会。
他们是馄饨店的最后一桌客人,盛实安送他到路灯下,因为车停在那里。陈嘉扬抽出支烟,又不能点,只叼着烟仰头看看月亮,随即很快地看向她,很快地说:“其实我很高兴。”
但比高兴更清楚的反而是夜晚里才冒出的那些念头。盛实安被他吓破了胆,对他凉透了心,她再也不想当烦人,她打算当个小尼姑。
不等盛实安说话,他又接着说:“明天我陪你去,哪间医院,几点钟?”
她挑眉说:“哎……这不能告诉你。”
他“啧”一声,“哪有小姑娘自己去看病的?”
盛实安没喝酒,不好糊弄,全不买账,“说了不要你管就是不要你管。”
陈嘉扬摊手投降,了然地一挥手让她滚蛋,眼看着她走出几米远,又叫住她,“实安。”
盛实安在关门的包子铺前转回身。路灯明澄澄的,可是竟然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说:“那也是我的孩子。”
从没听过他有这样沙哑艰涩的嗓音。盛实安揉了一下耳朵,逃也似的跑掉了。
这夜盛实安没怎么睡,早早就出了门——陈嘉扬之所以知晓情况,是因为他一大早去银闸胡同蹲点,从六点等到八点,终于意识到自己扑了个空。




弱水金阁(民国1V1) 189孕产科(四更)
他走得也不晚,天没亮就系着扣子离开房间,正巧撞上郑寄岚从客房里走出来。郑寄岚打着呵欠,衣裳没系,头发没梳,颇有抓奸意味,因此心虚,跟房主狭路相逢,脚步一顿,“……你做什么这么早?”
陈嘉扬没心思盘问他怎么在这里过夜,拿起外套下楼,郑寄岚在后面急着撇清,“我没干什么啊,阿柠在楼下,我就睡个觉就走……哎,你干什么去?”
陈嘉扬道:“我送盛实安去医院。”
他抬腕看手表,示意郑寄岚自便,出门开车。郑寄岚察觉他神色不对,连摔带扑撵出来,一把拍住车头拦住他,“去什么医院?她干什么?昨天到底是……”
两人隔着车前窗对视,郑寄岚气喘吁吁,陈嘉扬像块石头,满眼通红的血丝,像是好几天没合过眼。
不知道郑寄岚猜出了几分,表情缓缓一冷,一字一顿道:“……她不懂事,你别犯糊涂。”
陈嘉扬摇摇头,转动方向盘后退,换方向岔开他,径自下山去。
糊不糊涂都是盛实安才能说了算,然而这事有他一半。可盛实安像是觉得他会不讲信用,一早就跑了。
陈嘉扬从银闸胡同口一脚油门冲上大街,在满北平的医院里搜查孕产科,协和医院、仁爱医院、成济医院……一间间医院找过去,末了都对医院构造轻车熟路,进门一扫便知道方向,从堆满起伏黑脑勺的过道中走过,目光一一刷过她们的脸,有个娇小的姑娘坐在长椅上,低着头,靠近了才看出是张陌生的脸,旁边的母亲正哭天抢地,“谁叫你自作主张吃那个药!?以后可就不好生了!”
陈嘉扬停住脚,抿唇看一眼姑娘苍白的肌肤,接着挤过去。
中国的人真是多,永远熙熙攘攘挤挤挨挨,孕产科与儿科不相上下,格外摩肩接踵,因为往往挤满了家属,关心则乱地守着孕妇的大肚子,也有月份小些的,仓惶地绞着裙子等候。
都有人陪伴,都不是盛实安。
他连诊室都看了一遍,又匆匆出去,驱车去下一间医院。路途不近,风驰电掣开到一条街外,整条胡同却又在翻修,堵得水泄不通,他开窗探身看前方路况,车头被迎面驶来的警用摩托迎头一撞,早因高速行驶而烧得滚烫的油箱几乎发出“轰”的一声喟叹,彻底熄了火。
那骑车的小警察始料未及,不认识他也认识车牌,张着嘴愣在当场。陈嘉扬二话不说推门下车,小警察看见他小腿上滴血,更是当场吓傻,面无人色。
陈嘉扬顾不得理会,车钥匙留给小警察,他绕过翻开的路面,推开挡路的行人快步奔跑,在附属医院门外险些撞上血淋淋的担架,护士在喊:“流产的孕妇!快让开,要抢救!”
惊雷似的,陈嘉扬本能地看向担架上的人——长睫毛,小鼻尖,闭眼时有些娇憨的情态,种种相似,让他花了足足数秒才意识到这不是盛实安。
胸口猛地压上块巨石,陈嘉扬霎时间心里一空。
躺在担架上的姑娘痛苦地皱了下眉,护士不知道这人发什么愣,愤怒地喊他让路,陈嘉扬如梦方醒,终于一侧身,让过担架,劈手抓住一个医生,“孕产科在哪里?”




弱水金阁(民国1V1) 190你才闭嘴(五更)
这人面无人色,满手冷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那医生看他像个没经过事的愣头青,满怀怜爱,麻利指路,“上头,左拐。”
陈嘉扬拔腿跑上楼梯,一头栽进过道里哄杂排队的人群,一一查看在座女性的容貌,招惹出一片怨声载道,又推开诊室门查看,里头的孕妇正露着大肚子,见状尖叫一声,他眉毛都不动一下,飞快地拉上门,又看下一间。整整一排诊室被他惊扰个遍,护士长再叁阻拦,却连他袖子都没碰着,一时急怒攻心,抄起手中的东西便要朝他身上摔,同时陈嘉扬推开又一间诊室门。
穿白西装的女人背对他坐在桌前,时髦的垫肩越发显得细脖子顶不住小脑袋,习惯性歪着头。
熟悉到不需要看,只消用视线余光微微一打量就知道是谁,他第一眼看见的反而是桌上的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字,桌后的医生在说“吃药就好”,她听着点头,紧紧握着笔,就要签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过道里愤怒的护士长终于扔来武器,一瓶葡萄糖溶液在他右肩上砸了个粉碎,液体和玻璃渣撒了一背。
动静太大,打雷似的,诊室中的医生和盛实安都惊得一颤。没等她回头,陈嘉扬已经大步上前掰开她的手抽走那支笔,医生还以为来了土匪,虚张声势地跳起来抓针管防身,陈嘉扬将笔往桌上一掷,“不签。”
两个字利落得杀伐果断,而说话的人浑身紧绷,眼神像要吃人,神经质得一目了然,医生吓得不可名状,而坐在椅子上的盛实安伸手就去抢笔,陈嘉扬索性另一手将椅背向后一拉,抓住她的肩膀往怀里带。盛实安被他扣住,咬着牙挣扎,他只握住她一个手腕虚虚控在怀里,冲口而出:“不能吃药,再想办法,总之不能随便,大不了生下来,你不要我要。……别瞎动弹!”
不知道是哪句话太刺激,盛实安猛地岔了口大气,掏心掏肺似的弯腰咳嗽起来。陈嘉扬在她背上顺气,医生抓着针管在桌子后头,惊恐万状地挑刺,“生什么下来?”
陈嘉扬不耐烦听他说话,只顾着搂紧盛实安,盛实安咳得快咽气,被这一弄更加喘不过气,惶急间脸颊脖子通红,狠狠踩他一脚,医生在旁帮腔,“这样对胃炎更不好了!”
盛实安咳得他手忙脚乱,陈嘉扬抬头便吼:“闭嘴!”盛实安咳着吼回来,“你才闭嘴!松开!”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医生索性望向天花板当自己不存在,彻底不吭声了。
门外的病患护士们在议论,声音嗡嗡的,诊室内则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陈嘉扬喉结滚了一下,一动没动。
整个早晨听来的七嘴八舌在头脑中沸腾,眼下终于冷却,他像石狮子似的看着盛实安,盛实安则对他怒目而视,像恨不得踩死他。
陈嘉扬手臂慢慢松开,转向医生,“你说什么?”
医生还望着天花板,手在大颤,“说她是喝多了酒加上作息不规律导致慢性胃炎……请病患本人签掉转诊单去消化科门诊。”




弱水金阁(民国1V1) 191小瓜皮帽(六更)
陈嘉扬目光下移,观看那张纸,“转诊单”叁个字清楚明白,没有生僻字,他却觉得没看懂。
半晌,他捡起桌上的笔,递向身旁。盛实安走过来,抽过笔签名,向医生道声谢,放下笔,迭起单子,起身拎包出门。
陈嘉扬还在桌前站着,发抖的医生被迫与他对视数息,不知道说什么,没话找话道:“……早?没怀孕。”
陈嘉扬半晌才终于一点头,转身跟出去了。
整层楼的人都在这间诊室外围观,美丽娇小的姑娘和人憎鬼厌的闹事分子一前一后走出诊室,踩着满地葡萄糖水和玻璃渣子上楼又转弯,一同靠在过道上等候。
人来人往,盛实安转了个身,面向窗子,把手臂搁在窗台上,下巴搁在手臂上,满目是秋日清晨,红遍天与野。
原来天津诊脉的老大夫是误诊,她没怀孕。
其实她算过时间,小孩约莫会在明年的六七月出生,正是北平的好季节,不过似乎坐月子要很久,而且她听说刚出生的小孩皱巴巴的,胳膊腿活像小象的鼻子,闭着眼睛扭来扭去,那么,等到小孩能穿漂亮衣裳出门,想必已经快到冬季了。
冬天也好,冬天正可以去什刹海滑冰,去庙里听钟。还没长牙,吃不了什么好东西,但好歹可以穿得跋扈些,她要弄只小瓜皮帽,再做套小西装。
等到小不点一岁,她要养只小猫,小猫小孩反正都是傻子,彼此可以当个不错的玩伴。之所以没想养狗,是因为她身上还有大黑狗的味道,这半年来遇到的其他狗只全都不喜欢她。
然后是两岁、叁岁、四岁,她全都想过了,像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控制不了在国文课上走神想小说,她在思考权衡肚子里小生命的去留时也没能控制自己不遐想这只小生物的未来。她是个不敢爱的人,对于一个向她需索全部爱的小入侵者,盛实安直觉不该留下、也不能留下,何况这个小东西打破她的全盘人生计划,但是孕产科医生说“没有”的时候,她觉得心脏的搏动一脚踏空。
空气里全是消毒水的气味,她想起昨天盛雩安说起的唐林苑。
对母亲的印象定型于四岁前,她是交际花,每晚喝醉,到家就醉醺醺咬她的脸,念叨自己今天碰到的男人有多大的资产、生得有多潇洒英俊。后来她选姓盛的老头做丈夫,盛实安不信那只是因为老头是她女儿的父亲,因为她清楚母亲有几多势利。
可是竟然不是这样。每碰到一个更好的男人,唐林苑就更沮丧一分、更笃定一分:再好的她都见过了,但她不想要。
生平头一遭,盛实安好羡慕唐林苑,羡慕她想认输就认输,没有全部的爱,那么分一杯羹也罢,爱得千疮百孔,照单全也罢。盛实安花全部生命让自己变成唐林苑的反义词,她不要做个没名字的太太、不要做鹬蚌相争的筹码、不要做唯利是图的钻营家、不要耽溺白玉有瑕的爱情,如今她十八岁,不要的东西全部被她抛在身后,崭新的盛实安看起来如此勇敢光明,可她十五岁时在黑暗中相认的心上人就在这里,她也好想被摸摸头。
终于轮到她,他们走进诊室,医生开出长条清单,他们又去取药。陈嘉扬将药盒一一核对清楚放进袋子,盛实安接过去提在手里,说:“你去包扎。”
他的小腿还在滴血,走一路便滴一路。陈嘉扬看她的样子,知道不能善了,去挂急诊,盛实安提着药袋子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跟着他去清创、消毒、包扎,又跟着他走出包扎室,外头人多,她难被来往的高大汉子撞得一晃,陈嘉扬伸手一扶她肩膀,又很快地松开。
两人在昏暗的墙角里面对面站了半天,盛实安低头看地面,陈嘉扬低头看墙角,末了他伸出一只手拎住药袋子,“我来提。”
盛实安没松开,“我自己提。”
都不退步,索性一人提一边,笨拙地丢人现眼。走出医院,陈嘉扬道:“车坏了,坐黄包车。”
盛实安点头,然而正是早上忙碌时分,街上的黄包车没有一辆空驶,车子来来往往,充满热情地擦过他们的衣角。
提着袋子,一前一后,靠边走完半条胡同,盛实安用袖子擦了擦下巴。陈嘉扬像后脑勺上有眼睛,转头看她,“怎么没怀孕还哭?”




弱水金阁(民国1V1) 192吹又生(ENDING)
就是没怀孕才哭。盛实安说不清,舌头裹成乱麻,颠叁倒四,“疼、我饿。”
简直想不通,全北平都知道盛实安这个玩意向来能吃能睡,谁能信她离家半年就造出了胃炎?陈嘉扬心头火起,但看她下巴上又挂上一堆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地上掉,可怜得要死要活,他又生生憋住火,“先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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