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破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云木阳
四人再次猜测,许是他们远远看见他们骑马过来,所以隐身芦苇丛深处。四人在芦苇丛深处又找了些时辰,却仍是无果。
官道处又有一批人马骑马飞奔而来。这些人马,前前后后约有百余。各个衣着各异,有老有少,身旁带着各种兵器。有使长枪的、有使大刀的、有使宝剑的、有使长鞭的……十八般兵器样样皆有。这些人马,皆是王府招揽的江湖侠客。他们没有青衣剑客一行机敏,知道唐闲一行的踪迹时晚了些。这才匆匆从秋城赶来,他们从青衣剑客一剑封柳弈尘口中得知唐闲一行就在芦苇丛中,急忙散开人手在芦苇丛中四处找寻。
夜幕渐渐降临,芦苇丛中点起了火把,火把把整个黑夜照亮,宛如白昼。大伙在芦苇丛中找了一夜,愣是没有找到唐闲一行。武痴叶嗔左手手握火把,右手摸着脖颈处的大佛珠,从芦苇丛中出来,身旁跟着白衣美人陈婉雪。和尚叶嗔立于官道,往官道上吐了一口口水,大骂道“他奶奶的,这三个龟孙子倒是真能藏,明明就在这官道中,竟找了一夜也没找到。”
姻缘 上
凉州城外,秋河的分支在平静缓缓地流淌。河面并不宽,只有十余丈。月光投射于河面,河面显得波光粼粼。河面距离河底到底有多深,无人知晓。因是入夜,河水沾染了夜间的寒气,变得清清凉凉。
河里有三团黑影,模模糊糊,渐渐靠近河岸,似是河底有什么妖物,试图上岸作祟。接着一团黑影最先冒出河面。它从水中浮起,咳嗽了几声,原来竟是个出水美人。她一团头发湿湿嗒嗒,垂在肩后,一身长裙全部湿透,如此更显身材曼妙。
接着,河里另外两团黑影也冒出河面。同样也是人影,他们口衔苇管,一男一女,同样全身湿透。男的长得英俊,腰间挂着两个酒葫芦。女的是个小姑娘,手握一把一尺有余的宝剑。正是唐闲一行。
唐闲吐了嘴里的苇管,淌过河水走向夏依依,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一起走向河岸。夏依依水性到底没有唐闲那么好,临上岸前咽了几口河水,被呛到,而后便一直咳嗽个不停。唐秋梨跟在唐闲身后,脚步缓慢,也上了岸。
这金蝉脱壳之计唐闲用得甚妙,他在官道便远见追兵,于是与夏依依和唐秋梨商议,进了芦苇丛,口衔苇管,接着跳入秋河,水遁而去。秋河自独木桥之后,水流变得湍急,唐闲三人跳入秋河,正好借水流之势,迅速隐遁,来到凉州城外。如此良策,亏得唐秋梨与夏依依熟悉水性,不然遁走也是不易。
唐秋梨伸手理了理额头湿答答的头发,将它顺到耳鬓,她一身疲惫,于水下怕师娘有事,一直尽力护着夏依依,耗费了许多气力。“师傅,这河说跳就跳,你就不能提前告知一声这河水湍急,我新买的梨花发簪都给弄掉了。”唐秋梨抱怨,她摸着头顶,发现竟是匆忙间弄丢了头顶新买的那枝梨花发簪,她摇晃了一下脑袋,总觉得头顶空落落的,缺了点什么。
“人家要杀你,还要问你什么时辰愿意被杀追兵就在其后,若是晚些逃走,此刻我们只怕早就命丧黄泉了。”唐闲回头,看着唐秋梨认真说道。
唐秋梨没有答话,她低头细思,师傅说得倒也有理。一路走来,也是折腾,追兵层出不穷,拼杀一场又是一场。若是不及时逃遁,追兵追上,只怕又是难缠。她伸手拧干发间的河水,披头散发,跟在唐闲身后。
唐闲心头一叹,想起了路途中的种种,忽地对唐少橙心生些许佩服。游云十骑的巧妙安排,宁秋堂主野店的接应,一切安排的都十分妥当。这少橙,自执掌游云便一直给他制造惊喜。而今看来,运筹帷幄、排兵布阵,她也是不赖。要不是她机敏聪慧,数次援手,只怕路途中三人早已遇险。如此说来,将游云门掌门之位交与她,确实没有选错人选,唐闲心中思忖。
“依依,你没事吧”唐闲问道。夏依依自秋河中出来,便一直咳嗽不停。唐闲侧看,借着月光,看清了她苍白的脸。
夏依依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只是体弱,在河水中浸泡地久些,有些不舒服。过会就好。”
唐闲点了点头,说道“你再忍耐些,等进了秋城寻得客栈,我再给你看看伤势。秋河河水寒凉,想来对你的身体有些害处。”
夏依依点了点头,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凉州城的城门还未关闭,有贩夫走卒,三三两两,自凉州城进出。已是入夜,行人有些稀少。唐闲一行来到凉州城门前,正准备进去。有一商贩挑着担子远远走来,他身材瘦小,脑袋光秃,一身粗布麻衣,却是臂膀强健,颇有力气。竹扁担的两头,货物沉沉甸甸,那秃子却是挑着担子脚步轻盈,面不改色,嘴不喘气。
唐闲察觉到了身后挑担而来的商贩,与夏依依转身,向旁侧靠去,让商贩先行进城。那秃子挑着担子从唐闲面前走过,与唐闲擦肩。他迈步走过几步,突然停将下来。他将担子放在一旁,神色突变,激动地喊出声来。“恩公,你怎在此处”他两眼直勾勾地看向唐闲问道。
唐闲呆愣,不知所云。他看着那秃子,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他是谁。
那秃子看出了唐闲眼神中的迟疑,他说道“恩公,是我啊。两年前你在甲子广场拿走了我的两盏花灯,还留了两句诗句给我。你可还记得么”
唐闲仔细想想,想了许久,终于是想起来了。两年前的正月十五闹元宵,他以黑面鬼的模样现身,在广场中闲逛,正好遇见秃子满脸情殇,贩售花灯,出具灯谜。于是他写了两句诗提在花灯之上,与秃子补全了诗句,顺带给他指点了几句。
“是你”唐闲讶异地问道。
秃子欢喜地回答,“是我是我。恩公,两年前一别,便再无恩公的半点音讯。想不到今日如此凑巧,竟在这凉州城门口偶遇恩公。这可真是菩萨显灵啊。”
唐闲听罢,笑了笑,说道“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才有今日相见。不知那年元宵过后,你与那飞燕,可曾结了琴瑟之好,成了梁上双燕”
秃子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恩公笑话了。我与她之间,一言难尽呐。”他见唐闲一行站立于这城门之前,似乎也是要进凉州城,急忙问道“恩公,你们也是要进这凉州城”
唐闲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我们想在凉州城逗留几日,四处闲散逛逛。”
秃子听罢,脸上流露欢喜,他激动地说道“那感情好啊!恩公,既是如此,不如你们就到寒舍坐坐吧。小的就住凉州城柳林巷,家中虽不富庶,但让恩公你们几个落落脚,还是可以的。我看恩公几个,浑身**的,似是掉进了塘里。这夜深渐凉,不早些将衣裳换下,怕是容易着凉。”
秃子刚说完,唐秋梨便是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秃子笑道“这刚说着凉,姑娘竟真的着凉了。”唐秋梨在旁,用手擤了擤鼻子,开始感觉身后一阵冰凉。看来是这衣服湿透,夜间的寒凉已透过衣物传到身体。
唐闲看了看夏依依,觉察到了她越来越苍白的脸。他陪笑,应声道“在下姓唐名闲,来这凉州城也还未能寻得去处。店老板既是如此客气,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寒舍小住,提前说句叨扰。我们都是一群江湖草莽,礼节不周之处,还请店老板多多海涵。”
“恩公,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没有你两年前的一番言语点醒,又怎会有我的今日。莫说只是寒舍小住,你们三个就是在我家住上十年半载,我也是欢喜。”秃子停了停,补充说道“我在头上引路吧,你们跟我来。家中最近于地里刨了些新鲜生姜,正好可以给你们熬点姜汤,给你们驱驱寒。”接着他挑起担子,转身往前走。唐闲一行缓步跟在他的身后。
姻缘 下
秃子与唐闲一行在凉州城里转了几条街道,接着带着唐闲走进了一条幽静的巷子。巷子里都是小户人家,院墙低矮。秃子挑着担子,领着唐闲进了小巷深处,在一座小院前停下。小院院门陈旧,一看便知秃子在这小院住了多年。
他推开了小院的大门,领着众人进去。小院里陈设倒也简单,一座石磨矮小,表面很是光亮。磨盘处还有些许白色的粉末。想来今日起早,秃子还用这石磨磨过浆。小院中还有一张陈旧方桌,方桌上放了个茶壶。方桌旁有一杂物棚。犁具、绳索、木桶、扫帚都放在此处。
小院再往里是屋舍,秃子将担子在屋子门口放下,打开了屋门,而后走进屋内。屋内亮着一盏烛火,白色的蜡烛细小,放于四方桌桌面,随风微微晃动。四方桌上也有一个青花茶壶。秃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说道“大家都坐吧。寒舍简陋,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无妨”,唐闲说道,与夏依依、唐秋梨分别入座。
“我先进里屋给诸位准备个火炉取取暖。”秃子说道。
唐闲起身致谢,说道“有劳了!”
秃子应声说道,“恩公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说完他便起身,进了里屋。
唐闲在桌旁静坐等待,无聊之余环顾四周。这外屋陈列也是简单,除了这方桌板凳,便是些零碎杂物。屋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说这屋里勉强算得上值钱的,便只有墙上挂的两幅字画。
其中一幅字画,画的是一幅春景图,飞燕于茅屋门前飞掠,青草长满茅屋前后。屋中炊烟袅袅升起,屋前有一男一女在门槛处相依,抬头看着门前飞过的燕子。整幅画作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祥和、幸福、安逸。字画上还有题字,“闲看燕飞寻常家,炊烟袅袅话家常。”字迹清秀端正,似乎万般柔情,唐闲猜测,这大概是秃子的妻子所画。
春景图旁还有一幅字画,首先印入唐闲眼中的,是那字画上的题诗。
“棠前秋念思飞燕,
不愿泪空度华年。
甜言蜜语朱唇点,
已是情缘一线牵。”
这诗句很是耳熟,唐闲记起来了,这正是那年他写在秃子花灯上的两句诗。但他却没想到,秃子竟是将这两句诗句与花灯上的提诗组合,写在了字画里。诗句旁画的是一株海棠。海棠花的一侧画的是一名女子,女子在闺阁中刺绣,凭窗眺望海棠花。海棠花的另一侧画的是一名站着的男子,男子手中握有一朵海棠花,躲在海棠花后,看向房屋中的女子,眼神中流露悲伤,眼泪从他眼眶中溢出,顺着脸颊而下。
唐闲心头一叹。好一副相思相恋的字画,看着让人心中难受,倍感心疼和同情。人生在世,那一番值得追寻的情爱,只怕就是这般模样吧。眼神中流露满满的牵念,已然将对方装入心扉,而后不管遇上些什么,经历些什么,只要能远远看她一眼,心中便虽苦犹甜。
“好一幅字画,虽不是名家手笔,却描尽了寻常百姓情爱的欢喜与悲伤。”唐闲夸赞。
夏依依点了点头,便是赞同。那画中的女子,虽长得不是十分俊俏,但看得出来,她与画中男子,确实是真心相爱。
秃子小心翼翼地从里屋搬出了一个小小的火炉,放在桌旁。恰好听得众人的夸赞。他应声道“此乃拙荆的手笔,她自小喜爱书画,喜好画些田园人家。”
“画里的人可是你的夫人飞燕”唐闲问道。
秃子回答道“正是。这个说起来真是感谢恩公。若不是当年恩公指点,小的怎能娶她为妻这两幅画中画的场景,都是我与飞燕相处的场景。一幅是知她将要乔迁,我怀揣失落与难过在她的屋前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有万般的不舍与牵挂,却又因着心中的自卑,不敢告诉于她。而第二幅,则是我们拜堂成亲后于凉州城郊相依相伴的画面,飞燕喜爱乡野田园,我便于凉州城外买了一块田产,去年与她在那小度一载。今年田地赋税重些,她不忍我日夜劳作,便让我回了凉州城,继续做些买卖。”
唐闲听罢,笑着说道“你与你夫人还真是恩爱,如此美妙有趣的故事,若不是今日来到此处,只怕是还听不见呢!”
“恩公又说笑了,我们能有今日,莫不是恩公所赐。若不是恩公点醒我,我又怎会去那丰城寻她。我也是去了丰城才知道,原来她在丰城一直翘首以盼,望穿秋水,期许我的到来。而她,在丰城数月,早有富家子弟仰慕,上门提亲,却是被她一口回绝。”秃子说道此处,叹息了一声,“唉,此生是我亏欠于她,只能给她粗茶淡饭,却是不能予她锦衣玉食,苦了她。她若是嫁了那富家子弟,怕是不用像今日这般,如此劳累。”
“你尽是胡说。我们两情相悦,此生能嫁于你,便觉甘甜。那些富家公子与我何干那些锦衣玉食与我又何干我是那只求荣华富贵的势利女子么”一女子从里屋出来,她一身疲惫,眼中含泪,虚弱不堪,言语里却是铿锵有力,字字句句,发自内心。
秃子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后担心起女子的身体来,“燕儿,你怎出来了大夫不是说了,你身子虚,要在房中多加歇息么”
唐闲细看,那女子脸白细瘦,虽长得并不十分俊俏,却也知书达礼,端庄大方。
“方才在里屋便听你说家中来了促成我们姻缘的恩公,既是如此,我就是身子再不好,又怎能不出来拜见”飞燕说着,作揖行礼,向唐闲三人表达谢意,“飞燕谢恩公当年对我丈夫的指点之恩。若不是你一言点醒于他,就他那木头脑袋,只怕我们此生便是有缘无分。”
“夫人言重了,情之法门,玄之又玄。既是你的尘缘,自会与你相见。”唐闲笑着说道。
飞燕听完,正欲开口,却是不觉间咳嗽几声。秃子担忧起来,起身上前搀扶,说道“你就好好在里面歇息吧,夜里渐凉,莫伤了身子。”
飞燕点头允诺,对众人说道“妾身身体有恙,还请诸位见谅。”说着她再次行礼,表达歉意。
“姐姐你既是身子不舒服,那便早些休息去吧。”唐秋梨说道,她不知何时起了身,此刻正挨近火炉,伸手取暖。
飞燕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进了里屋。秃子回到座位,再次坐下。
夏依依见飞燕眼眶湿润,好奇心起,低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怎如此虚弱,还哭了起来”
秃子叹息一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拙荆上有一外祖父,于东川王府供职,原本是王府中统帅卫队的统领。可谁成想,前几日王府中有刺客入府,劫走王妃还纵火烧府,而后扬长而去。拙荆的外祖父,半生戎马,最重声誉,自觉有愧王恩,于是自杀于王府之中。昨夜有王府下人,骑快马赶来告知此事。拙荆听罢,一夜痛哭,悲从心来。原本她就有身孕在身,加上夜里寒凉,便受了些风寒。而今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唐闲听罢心头一惊,他想起了日前王府的打斗,想起了那一名身穿黄金宝甲的将军。他试探着问道“老将军半生戎马,想来必定与夫人不大一样,该是身材魁梧,面容饱经风霜吧”
秃子应答道“恩公所说极是,他老人家面容发黑,宛如焦炭,体格健硕,孔武有力。”
唐闲一行三人大惊,原来真的是他。唐秋梨抬头看向唐闲,问道“师傅,莫非……”她打住,不再往下补充。唐闲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他心头一叹,那老将军虽是围杀于他,却是光明磊落,一身正气。如此有胆有识之人,本该大有作为,却不想竟因一场入府行刺,了却了性命,想来着实让人惋惜。
得知老将军自杀后,唐闲便开始心不在焉,任由秃子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再认真听。及至夜深,三人喝了姜汤,身上的衣服烤干,秃子便给唐闲三人安排了两间客房。唐闲一行三人,唐秋梨与夏依依挤在一处,住了间大房,唐闲独自一人,住了间小房。三人各自回房,一觉便是天亮。
自刎 上
第二天起早,唐闲还在为昨夜之事耿耿于怀。老将军竟是因他而死,唐闲自觉心中有愧。
夏依依心头也有些歉意,几番在唐闲跟前想谈及此事,却又欲言又止。她昨夜睡梦中梦见了那名老将,还梦见了她当日的无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世间有些惋惜,正出于此,夏依依心头一阵叹息。
唐秋梨睡得晚些,起身后吃着早饭,每每与秃子二目对视,总是不自觉低下头。她自知理亏。那日对老将军出言不逊的是她,火烧王府的也是她。她深知对不住秃子与他妻子,却又不敢说出真相。
秃子对三人很是客气,茶水早饭,招待周全。就连唐闲一行人包袱里的衣物,秃子也让妻子借着火炉,替众人烤干。秃子家中并不富裕,却是拿出了家中最好的茶叶、多年陈酿、逢年过节才有菜肴,招待唐闲三人。但秃子越是如此周到,唐闲三人越是心头觉着亏欠。
及至傍晚,唐闲与夏依依、唐秋梨商议,自觉不便再留在秃子家中。于是三人收拾行囊,进了屋中,与秃子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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