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宫明灭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囡囡想吃肉
那女官“喏”了一声,福了福身子,便到下头去接绾妍回来。
“哎呦,娘娘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太后唤您回去呢。”女官赔着笑过来,见绾妍难过的样子,眉毛都没挑一下,只装没看见,近前来,一面为绾妍掸干净身上的碎雪,一面道,“娘娘莫不是冻着了手炉要不要再添几块炭”
绾妍一点都不想让母亲和太后将她捞回去,倒不如一直站在这儿离皇帝远远的好了。只是太后已然发话,自己是万万不能推辞的。
她低下头看了看鎏金的小手炉,温温的,是没有之前那么烫了,便将手炉递给那女官。那女官接下,跟在她身后回亭子去。
罢了罢了,做个不说话的闷葫芦就是了。
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身侧便是楚岐。她也不看他,只盯着桌上的新摆上的茶点。眼睛虽见不到,鼻子却闻见沉香的气味,从他身上幽幽地飘过来。
梅意檀香,倒是醉人。绾妍暗暗点头,他今日是来献佛家之物,自然是要沐浴熏香的,也当真是花了功夫。
冯安捧着那紫金盒子近前来,他今日心情极好——昭妃竟也在太后这儿。他这几日悬在心上的巨石终是落了地。进来的时候他偷偷瞥了一眼绾妍,这位昭妃娘娘果然是国色天香,皇帝如今一见,还能冷着娘娘到什么时候去
楚岐打开盒子,展开那卷观音像。
“皇帝有心。”楚佩看了
第十二章 梅园初见(二)
此时无声胜有声。
楚岐拉着绾妍往外边走,从掌心传来的震感似是在诉说一个女子紧张的心。紧张他极轻地哼了一声,倒是有疑问了。
“你很怕朕”在辇轿旁停了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看她,似是有些不悦。
她是郑伯忠和楚佩的女儿,天下第一寺所拜的宛雏之女,既是天命加身,又是这样的家世,性子该最是跋扈骄矜才对。为何在他面前故作柔弱,一而再再而三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皇上一直拉着臣妾,臣妾手酸。”绾妍微微一怔,旋即老老实实道。话本子里的皇帝都是不苟言笑威严极了,如今听他这样一问,她倒是不怕了。
看来倒不是什么暴君之流。绾妍垂下眼眸,不仅如此,她还惊觉他的眉眼与母亲还有几分相似——亲姑侄,皆是亲缘呢。
楚岐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回话,一时有些错愕。
绾妍见他不言语,便一面盯着他的神色,一面将袖子小心翼翼地从他掌心中抽出来,见他也不发作,心才松下来。
宽大的袖袍里,她动作幅度极小地活动着之前被楚岐扯着的那只手,“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真是又酸又疼。
“皇上不是要去承乾宫么,臣妾瞧这天色,只怕是又要落雪了。”
绾妍正说着,一时没忍住,当着他的面极力压抑地打了个喷嚏。她搓了搓冰冷的手,才想起之前落在寿康宫的手炉,那可是她最喜欢的手炉,是父亲前几年送她的生辰贺礼,只好下次再去寿康宫讨要了。
楚岐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她空荡荡的手,嫌弃道:“手炉呢丢三落四”。他又带几分嘲讽的意味,扫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身后,“你一个妃位,出门竟连个跟着的侍女也没有么”
“自然是有的,只是方才都被母亲……大长公主带走了,眼下只怕是在寿康宫陪着太后写字。”绾妍话音刚落,旋即又打了一个喷嚏。
唉,这下肯定是真病了,回去肯定要听乔鸯的唠叨。绾妍缩了缩脖子,两颊陷进披风上的狐毛里,痒丝丝的。她想起昨日喝的药,口里仿佛又泛起苦味来,脸色也有几分难看。
“罢了,朕也不想六宫之人说朕苛待妃嫔。”楚岐将右手握着的手炉递给她,也不再跟她说话了,只吩咐了抬辇的太监们往承乾宫去。
绾妍谢了恩,乖顺地接过那只手炉。那是一只紫金的小金炉子,触之温润如玉。果然是御用的东西,比父亲送的更精巧,她好奇地揭开錾在小金炉上头的薄盖子,只见里头余几块覆着薄银色灰烬的淡红炭块,看样子也是要燃尽了。
一只将要燃尽的手炉,没暖着她的手,倒暖了她的心。
从寿康宫出来的冯安掂了掂在袖子里藏得深深的金元宝,这是方才大长公主赏他的,沉甸甸的重感让他喜上眉梢,他满意地咂了咂嘴,果然是嫡公主,出手就是大方!
咦,站在前头穿着青衣裳的,莫非是昭妃娘娘么
“给昭妃娘娘请安。”他迎上去,打了个千儿,“老奴是皇上身边的冯安,是头回见您。”
“噢……冯公公,你可看见一个穿绿色衫子,梳着双环髻的丫头许是跟在大长公主身边的。”
“老奴出来时,那姑娘还陪在大长公主那儿。”冯安道,他又想起大长公主让她好生照拂昭妃,好处少不了的话,又道,“快要落雪了,要不老奴替您传轿辇来”
“不用了,本宫在这儿等她回来。”绾妍让冯安替她捧着手炉,自己将披风上的花结紧了紧,又将手炉接过来。
“老奴告退。”冯安施了一礼,甩了甩拂尘,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绾妍手中的小金炉,这皇上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若是心悦昭妃娘娘,为何不陪着回翊坤宫倒叫人站在雪地里头,自己倒去承乾宫了。
绾妍在外头没等多久,便瞧见绿衫子笑嘻嘻地跟着几个宫女走出来。绿衫子显然以为绾妍随着楚岐回去了,瞥见绾妍竟站在前头,惊得眼睛都直了,小跑过来,看着脸色微沉的绾妍,忙不迭地告罪。
“哎呦我的好主子,您不会一直在这儿等
第十三章 许家有女
在东西十二宫之中,承乾宫是与勤政殿离的最近的宫室,能在承乾宫占上一席之地的,都是最得宠的妃子。
如今在承乾宫的这位,是许湄,楚岐登基那年大选出来的。那时千娇百媚的秀女一排排地走进来,坐在上头的楚岐只掠过了一眼,便瞧中了许湄,赐了承乾宫,允她一人独居。
何等殊荣
许湄在宫里只有几年便从贵人晋到了妃位,这样快的速度令人咂舌。除非是在潜邸的旧人,能在新帝登基时捞个妃位嫔位,按照旧例,通过大选而进宫的女子,须得有子,还得有资历才能一步步升至妃位。
皇后看着许湄风头正盛,也是常往寿康宫跑。太后倒是不介意后宫多出个妃子,在这样的小事上送楚岐个顺水人情,她求之不得,随便宽慰了皇后几句,又暗地里提了嫡子的事情,皇后只能将委屈咽回肚里去。
皇后休养了好几日,妃嫔们停了几日的请安也恢复如常。眼下天色尚早,众人都还没过来。知书伺候皇后梳洗,见皇后今日精神好些,才小心翼翼地告诉她皇上赐了协理六宫之权给淑妃。
皇后气不过,将那妆奁内的簪子钗饰掷了一地,只恨自己不争气,让淑妃钻了空子。
“皇上当真是偏宠许氏!”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半句的,气息不稳,知书也听不真切。
皇后的脾性知书是最清楚的,听到淑妃得利,这位生气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知书执着白玉梳的手一顿,力道轻了几分,这个当口可不敢触怒了皇后。
气性虽大,但若是有些头脑,也不会被宜嫔掣肘了。皇后没把郭贵人放在眼里,所以上次被气成那个样子,自然是宜嫔的做派。知书垂下眼眸,她也是吴家人,虽对宜嫔不喜,也不好在背地绊她,只能委屈郭贵人接下这口锅。
又过了半个时辰,妃嫔们三三两两地过来。坤宁宫外头,几架小辇按照主子的位分整齐排开。许湄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紫貂皮暖手焐子,跨下小辇,正要往正殿走,却听得后头响起宜嫔的声音。
“淑妃娘娘安好。”宜嫔搭着婢子的手走上前,笑盈盈的道,“听说昨日皇上去寿康宫时,瞧见了昭妃娘娘”
许湄出身新贵之家,亦是饱读诗书的才女,她对这位宜嫔想来不屑一顾,倒不是介意云泥之别的家世,而是实在厌恶这位的人品。
“怎么”许湄见是她,便睨了她一眼,语气不善,“宜嫔是想窥探圣意么”
“嫔妾随口一问,娘娘何须动气”宜嫔并未惊讶,显然是已经猜到自己在许湄面前得不到什么好脸色,“窥探圣意嫔妾是不敢的,只是想提醒娘娘,昭妃住的可是翊坤宫啊。”
宜嫔的眸间划过一丝狠戾,见许湄不做声,又道:“姐姐入宫也有几年,又是读过许多书的,不会不知道翊坤宫是什么人住的吧”
许湄微微一怔。
翊为辅佐之意。皇后居坤宁,翊坤即副后之居,为权首之宫。若有一日皇后薨了,按照旧例,继后许是昭妃。有的时候,明文规定确实不如约定俗成让人心服。
不说这旧俗,昭妃是太后的人,还有个好娘家,自己是没有的。
许湄又想了想皇后那把身子骨,陷入沉默。
“宜嫔与皇后不是最亲的么为何跟本宫说这样的话莫不是……咒皇后娘娘”许湄说着说着,便嫣然一笑,腮边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宜嫔的这些话,本宫待会儿跟皇后娘娘说道说道,想来皇后也能感知你的一片忠心。”
宜嫔见她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第十四章 倾诉衷肠
夜已深了,翊坤宫中的灯火依然亮着。
暖阁中,绾妍和绿衫子叽叽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眉飞色舞地谈着请安的趣事。
“按我说,淑妃娘娘今儿就不该来,您别看皇后娘娘面上和和气气的,竟对淑妃说‘还好你来帮本宫,多个人多个帮手’,心里啊,肯定一百个不乐意,回去又怄病了可怎么好”
“你这丫头,淑妃若是不来,就当真是恃宠生娇。不过,皇后确实不愿意被别人分走权柄。”绾妍又想起宫人们说许湄宠冠六宫的事,又道:“既然六宫之中淑妃最得宠么,皇上还将协理六宫之权给她,岂不是有意让六宫嫔妃心里不平”
乔鸯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见绾妍与绿衫子说入了迷,边走边笑道:“从中午就不肯喝,直赖到晚上,煮好的药都凉了许多碗,这都不知是第几副了,娘娘这可喝了吧喝了好睡。”
绿衫子亦是哄绾妍:“主子昨儿晚上咳醒,眼下应该听乔鸯姐姐的话,她最为你好了。”
绾妍这才不情不愿地喝了,刚擦干净嘴角的药汁,就尖叫着要甜糕。
绿衫子与乔鸯见她乖乖喝了药,也纵着她吃了两大块桃花酥。绾妍口里的苦气淡下去,一张皱起来的小脸才平和下来,“方才说到哪儿了”
“噢……说到为何淑妃得宠,皇上还要将协理六宫之权给她。”绿衫子来了精神,“乔鸯姐姐怎么看”
乔鸯聪慧,略沉吟一会子,似是有些眉目,话到嘴边却摇了摇头:“或许是皇上高兴吧。”
“如此看来,咱们皇上当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啊。”绿衫子瞥了一眼桌上的小金炉,揶揄起绾妍来,“娘娘别急,好日子在后头呢。”
绾妍对上两个丫头暧昧的眼神,羞赧一笑,又佯装生气,凶起来,揪了一把绿衫子的腰肢,二人滚作一团……
元和五年冬,绾妍在爆竹声中,度过了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春节。
许是因着许湄协理六宫,内务府的人为了巴结这位圣宠不衰的美人,暗中自掏腰包,足足添了一倍的开销做赏赐,甚至连守冷宫的嬷嬷都有一份,让许湄在众人面前极有脸面。街头巷尾,各宫的底下人无一不对这位人美心善的淑妃交口称赞。
银白无暇的瑞雪、流光溢彩的华灯与肃穆悠远的新年钟声,让绾妍有些仿佛自己跌进了一个纸醉金迷的梦境。
宫人们在窗户和柱子上贴上各色各样的剪纸窗花,如年年有余、和和美美的,为的就是在新的一年讨些吉利,这些平日里如一棵枯木似的没有生气的人们,只有在喧闹的爆竹声中,找到一些久违的活力。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绾妍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从桃花小榻上坐起来。
外头的绿衫子放下手里的剪子,忙过来应着:“现在是酉时了,主子午觉竟睡到现在,这会儿要传膳吗”
“天冷人就是爱犯困。”绾妍抱着厚厚的锦被不撒手,懒懒地瞧了一眼绿衫子手中的窗花,“你这丫头,手艺越发精巧了,你拿近点,唔……是喜鹊登枝么”
绿衫子惊喜地点头,自豪地笑了笑,她原先也是不爱做女红的,只是……这翊坤宫的日子,也太漫长了,若不干些什么来打发辰光,是很难过的。
想至此处,活泼如她,脸上也多了几分落寞的神情。绿衫子将那幅喜鹊登枝贴在窗户上,过来坐在绾妍面前。她看着面前碧
第十五章 初探他心(一)
楚国的官员们除了每月三个旬休日,便只逢二十四节气日休假,其中,元日与冬至的假期有七日。虽然对于级别高的、拥有自己的官邸的官员,休假与不休假都可以与家人在一起,好似没什么不一样;但对于一些低位的、没有自己官邸的幕僚,他们也就是这些日子能回家看看家人,与他们团聚。
趁此黄金假期,何不套上马车,与家人一起去城郊的湖边赏雪破冰一叶舟,怀中拥炉火。“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耳边传来稚子的牙牙笑语,身侧的妻子温良恭顺,在百忙之中与家人同乐的时刻,最是令人神清气爽,可谓是千金不换。
这惬意的几日过后,百官依例上朝,楚岐的假期亦是结束了,这个年轻的帝王,将要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带领他的国家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元和六年。
虽然百官休息,可是一个庞大的国家,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在各级官员忙得焦头烂额,将这七日的事都写好文书层层上交至勤政殿时,勤政殿已是堆满雪片般的奏折了。
楚岐给素华加了一个“行走”的职位,方便这几日他能帮着自己处理一些政务,更为重要的是,他们这几年来一直策划的暗部,将要在今年开始露出冰山一角。
“去年刘李二人的死因,朕交给大理寺去查,查来查去,竟成了一桩悬案。自那时起,言官就收敛了许多,不再弹劾郑家,素华,你说这是为什么”楚岐拨弄着廊下金笼中的一只雀儿,享受着今日难得的日光。
侍立在一旁的素华轻笑:“只怕是他们都以为,是郑家手眼通天,亦是……您不及郑家。”
“认清朕是一个无能软弱的帝王之后,他们便对朕少了期许,就不会撺掇朕去为他们争口气。”楚岐目光一闪,眼里带了分明的笑意,“这样也好,朕亦会省心些,他们若有神通去跟郑伯忠斗,就随他们去吧。”
“咱们先作壁上观,郑伯忠有兵权,与那些文官本就不和,若是他们集合在一处,也够郑伯忠喝一壶了。这些人满口仁义道德,其实亦是想揽权的,不过是郑伯忠压制着,便打着忠臣的名号利用您罢了。若是能借郑伯忠的手除掉,也不算可惜。
楚岐拍了拍素华的胳膊,素华谦卑一笑,“如今朝堂之上的派系泾渭分明,倒是有一件要紧的事,咱们得挑选日后要用的人。”
“您是说淑妃的父亲许氏一族为人低调,算起来也算是书香名门。”素华略一沉吟,沉声道。
“素华知我,我知素华。”
“最近郑伯忠抱病不出,留下一摊烂摊子给宰相收拾,你回去之后,替朕好好慰问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儿,楚岐的嘴角勾起,“这个老狐狸,每封请安折子上都写挂念女儿,如今不也是说女儿离家,今年过年膝下寂寞伤了心,才告病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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