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有归途

    他很自信，五千死士乃是他从大恒七路十三省各处暗中救出的死囚，这些人有江洋大盗、也有江湖巨匪，都是些十恶不赦且武艺高强之人。

    毕竟最后是要杀进皇宫，大内中高手无数，就算是抽调京都卫大营中最精锐的五千士兵前来，那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若只是这样似乎不够，这些死囚可没什么忠心耿耿的品质，拿高官厚禄许诺又未免太看不起人家的脑子了。

    所以泽王殿下又从五千人里边选了最聪明的十个人作为心腹，把剩下的人一股脑练成了药人，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只会杀戮的药人。

    这才是最完美的死士，才有资格与大内侍卫和影卫硬碰硬。

    至于魔教，就算是太子送的大礼吧！自己借花献佛再送给韦先生，也许还能亲眼目睹韦先生与绝灭王惊天动地的一战。

    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泽王有些兴奋起来，他用力握了握剑柄，说道：“天启，你们也可以开始了。”

    天启圣使伸出手指了指远处，微微一笑：“已经开始了。”

    只见整座京城失去了以往的肃穆与寂静，四方开始一处一处的起火，身穿黑衣的魔教众人向冲出牢笼的猛兽，将獠牙对准了手无寸铁的百姓，短短一刻时间，已不知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

    长衣街上，六部高官皆是被惊醒。

    赵悠之铁青着脸看着上京内四处火光冲天，双手握拳，怒吼道：“传令绣衣郎，全城缉拿这帮贼人，一个不留。杀！”

    京都卫的反应快了些，已开始各处围剿作乱的魔教众徒。

    现在是京都卫左军统领的郑天河与碧落尊者正战作一团，二人功力相差无几，一时间谁也拿不下谁，只好是相互拖着。

    但郑天河心中却是甚为担忧，天启未现，魔教三大护法没有找到，还有绝灭王，他到底在哪里。

    当下情况紧急无比，既要抓捕这些魔教余孽，也要扑灭大火。魔教这帮人简直无法无天、穷凶极恶，几百余孽分散开来到处点火，若是火势控制不住，这上京城今夜就完了。

    大火、救人、厮杀，六部大小衙门各司其职，皆是有了动作，奈何事发突然，又是深夜，光是传令便花了不知多少时间，等各部官吏行动时，几乎半座上京城都已经陷入了混乱。

    到处都是鲜血，刀剑声与哭喊声交织在一起，火光中人们绝望的脸庞忽明忽暗，魔教众徒疯狂的笑声，绣衣郎与京都卫冰冷的武器，上京城每天都在死人，却从未如此疯狂过，不过是天子家事，但这些只知辛苦养家的汉子，相夫教子的温婉女子，还有街头玩耍的幼童，以及无数无数最为平凡的百姓，成了权力争夺的祭品，无力挣扎。

    穆隼还是在自己府中的那座破败小楼里，还是他与那名年轻文士。

    年轻文士现在是文忧阁的官员，但他没有穿那身黑纹白袍，他此时也不敢说话，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穆隼晚间将他叫来此处，二人便一直待在这里，几乎一动未动，也一句未说。

    他们当然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因为穆隼就是策划者之一，齐修然也自然参与了计划。

    直到传来上京大乱的消息，穆隼才是轻声开口：“泽王还是没有用毒，这倒是让老夫有些意外，看来他虽然疯了，但还没有成魔，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太累了，还是心情不佳。

    齐修然略微沉默片刻，沉声说道：“我推演了很久，还是觉得此番行事成功可能颇小。就算有聂离在宫中牵制，就算绝灭王能拖住韦先生，但陛下手里牌还是更多，五千死士还是要在宫里折戟沉沙。”

    穆隼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那若是陛下有事呢”

    齐修然脸色微变，不知该如何接话，而后锁眉思索穆隼此话的深意。他不信泽王与穆相会对陛下出手，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根本不可能。

    无论是下毒还是刺杀都不可能，太医院有神医药谷子，陛下身边有御前公公与章淮安等无数高手，无论是哪一种方式都行不通，除非…

    他猛地抬头看向穆隼。

    穆隼轻笑出声：“陛下若不是觉得自己身子不行了，为何如此急迫的对六御司出手，而韦先生如此心甘情愿陪陛下演这出戏，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他摇了摇头：“那座皇宫毕竟不是密不透风，洪安瞒得再紧，本相还是能嗅出些味道的。”

    穆隼站起身来走到屋门前，伸手将大门推开。

    今夜斜月高悬，月光朦胧，却也别有风景。

    穆隼仰头望天，他知道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这二位皇子的本事了，泽王的本事出乎意料，直到今夜自己才知道他居然豢养了五千死士。

    那太子的自信来自何处，他凭什么敢放任泽王行事，自己最后的结局又将是什么

    但他其实更想知道聂离的结局，朝堂这点事他玩了数十年，什么都见过了，也就什么都不在意了。如今便对聂离产生了兴趣，他很想看看这个披了五年的官皮，最后还是选择了江湖之路的剑客到底会走向何方




第二十九章 金阳当空
    江湖是快意恩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身不由己，儿女情长。你骑着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江湖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只要你的剑足够锋利，足够快，很多问题就很简单。

    六御之变是个死局，谁都解不开。

    聂离被皇帝、太子、韦先生、赵悠之，包括穆隼和泽王绕成了一团乱麻。

    若想破局也很简单，姚鱼服在地牢里给过自己一次机会，那也许是皇帝陛下给自己的一个选择。

    只要他愿意，京都卫、绣衣郎、文忧阁总会有他的位置。以他的能耐，在哪里爬不到一个很高的地方

    没有了六御司的聂大人，还会有其他地方的聂大人。

    只是聂离不愿意，也许从伤心谷脱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决定自己的路便只能由手中的剑决定，他不接受任何安排，皇帝不行、韦先生也不行，谁都不行。

    他始终是个江湖人，他只是一个剑客。

    如果需要，他的剑可以对准任何人。

    他现在没有剑，但剑气更加凌厉，无形之剑更加肆意，让他很痛快。自惊蛰血乱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朱姚发觉聂离的剑气更加迅猛，于是他只能更快。

    朱姚的身形几乎要在庭院中消失了，无数剑气激射而出，在空气中渐渐泛起一道道涟漪，这说明聂离的剑更快了，也更强了。

    梧桐宫内本就已生机全无枯木再遭劫难，残枝零落满地，四周院墙不断出现着一个又一个指头粗细的黑孔，此时爬在孔前还能看到外面的光景，这剑气竟是穿墙而过。

    朱姚知道不能如此下去，一方院落的空间实在太小，继续下去早晚会中招，在聂离的剑气之下他几乎无法近身，虚若功的阴绵之力自也难显奇效。

    他避开了一道剑气之后，一纵逃出了院子，聂离冷冷一笑，紧跟而出。

    逃出之时，聂离双手各伸指而出，两道剑气倏然射出，朱姚知道已然避之不及，身形再次虚化，剑气穿过虚影后直奔前方前方两名侍卫。

    那二人不料飞来横祸，兵器只举起一半，已被剑气刺中，二人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四下大内高手不由骇然，要知这二人绝非弱手，竟在这剑气之下不堪一击。都说聂离一招之间便杀了孤心绝、玉飞虎二人，他们本来还不信，如此看来，此人武功比之传闻只强不弱。

    朱姚身形消失之后，突然出现在聂离右侧，一掌袭来，众人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觉他好似瞬移一般出现在聂离身前，此等轻功，简直匪夷所思。

    聂离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掌风，虚若功杀人向来是无声无息。但他在刚刚一击不中之后便已是有所防范，右臂下沉，左手双指横点，一道剑气直击朱姚掌心。

    朱姚暗叹一声，不得不回招闪避，双脚一点，飘然退后。聂离一个转身左手五指其出，又是五道剑气射出。

    朱姚见聂离出剑越来越快，知道独身应战之下胜算已是极小，猛然一喝：“上！”

    见他此次没有化为虚影，反而双掌其出，其双掌不再是看着绵绵无力，而是泛起一丝奇异的金属光泽，原是弃了虚若功，用了一套刚猛掌法要硬接聂离的剑气。

    朱姚双掌伸出之时，五道剑气便已是射中，只听得砰然一声，朱姚身子足足向后飞去数丈距离。

    落地之后他只觉双臂微微发麻，感到手掌微微有些吃痛，便赶忙翻起双掌，发现双手之上左右加起有五个血斑出现。

    朱姚看着五个血斑，眼中阴沉无比。他刚刚所用武功名为陨铁手，其双手在那一刻坚若精钢，即便是一些绝世神兵也难伤分毫，但却是被聂离的剑气所伤，此子的无形神剑居然有此等锋芒，着实可怕。

    他望去前方，这时聂离已经与诸多影卫和大内侍卫厮杀在一起，但众人皆是近身不得，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聂离有若杀神降世，十指翻飞间杀敌如砍瓜切菜，片刻之间周遭已是尸首累累，血流成河。

    朱姚心中冷哼：“即是如此，就耗死你！”

    他一个闪身便加入围攻之中。朱姚武功之高与聂离相比仅仅差之分毫，他一现身场间情况立时发生变化。

    只见朱姚虚实不定，双掌如飞，已然是全力出手。

    有了朱姚牵制，聂离只能将大部分心力放在朱姚身上，虚若功神秘莫测，一个不小心被他击中，那便再无胜算。

    大内高手也绝非是酒囊饭袋，反而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其中不乏堪比洛天裳与江一念等人的存在。

    有了朱姚吸引大部分剑气，几人眼中一亮，攻势更猛。

    参与围攻的八名影卫，八刀其出，刀势迅疾无比，刀身上更是有刀气萦绕，好似八道闪电直奔聂离而去。

    聂离此刻正背对他们，但也已感知到身后被袭，而前方朱姚也是一掌击来。

    危急之刻他双足用力一蹬冲天而起，飞起一刹，八道刀芒倏然劈下，咚的一声，地面尘土飞扬，出现了八道丈许长的刀痕。

    但聂离的危急还未解除，朱姚几乎同时跃起，更有三名大内侍卫腾身出手，三把长剑与朱姚形成合击之势。

    而地面之上，在聂离下方，加之刚刚出手的八名影卫，又有八人出手。

    十六名影卫同时纵身，十六把长刀化作一张刀网自下而上逼向聂离。

    空中聂离已无法借力再次窜高，朱姚武功之高，若是不全心对待，反而分心应付其余人等，必然会被其所伤。

    而若此时应对朱姚，不管是三面长剑，还是下方刀阵，他皆无可避。

    杀机就在一瞬来临，死阵也在此刻来临，他逃得过么

    空中聂离双臂张开，神色淡然，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此刻的处境，像是在迎接自己的死亡。但朱姚知道这个人不会就这么放弃。

    就像玄武堂那次一样，他不会放弃生的希望，他会给对手致命一击。想到玄武堂朱姚脸色猛变，怒喝一声，双掌画圆，其周身出现一个圆形光罩，光罩无色，但真气流转间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住，远远望去，朱姚好似被一个水球包住了。

    也就在这时惊变发生。

    空中一轮金色曜日出现，光华刺眼无比，众人望之皆觉双眼生疼。

    这轮金日又在瞬间开始扩张，淹没了朱姚，凌空的三名大内侍卫，还有下方跃起的十六名影卫。

    同时金日之内又有无数剑气射出。噗噗噗！四周数十名大内高手躲避不及，应声而倒。

    这一下众人才反应过来，这轮金日竟然是剑气所化，惊骇之下，呼啦一声，原本将聂离重重围住的大内高手如同鸟兽四散，梧桐宫外立时出现了一大片空地，只剩下那煌煌昊日高悬。

    梧桐宫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太子正与韦先生站在距门槛三尺处，正好看到了此等绝伦景象。

    韦先生轻轻向前一步，一道无形气墙出现，将自己与太子护住，只听得噼里啪啦之声不绝，正是那堵气墙在抵挡不断激射而来的金色剑气。

    太子眼中满是惊叹，不由说道：“好一个天下一剑，这一招如何称呼端是霸道无双啊！”

    “天下霸道！”韦先生轻轻吐出四个字，他眼中也有一丝惊讶，没想到修成了无形剑气的聂离再用这一招时居然会有此等威力。

    这天下霸道之下便是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而后韦先生无声一笑，想来天下一剑问剑天剑客的日子不会太长了。



第三十章 真相？
    天下霸道是聂离的成名剑法，但玄武堂一战无形剑气现世，四道剑、孤心绝、玉飞虎皆是死于这剑气之下，随着风声传出，人们便只觉聂离练成了更强的剑法，而忘了其他。

    加之今日聂离剑气纵横间如入无人之境，众人更是只想着如何应付这无坚不摧且迅疾无匹的剑气，浑然忘了天下一剑最为霸道的剑法是什么。

    聂离更强了，这一招也就更强了。

    金日持续的时间比众人想象的要长，望着那煌煌大日，诸多大内高手皆是骇然，只道围杀聂离的几人怕是都凶多吉少了。

    十几息的时间很短，但足够高手们互过几十招，也够你喝下一杯茶，但此刻却显得那么漫长。仿佛过了许久，在人们的煎熬之下那光芒消散，剑气不在。

    聂离再次落在了地面，双眼璨若星辰，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四周空荡荡的，只剩下朱姚半跪在他面前。

    但朱姚现在的状况可不太好，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那身黑纹白衣的官服已经完全被鲜血染透，脸上手上也尽是伤口，远远望去如同一个血人。

    聂离微微挑眉，他倒是没想到朱姚还活着，但他对自己的剑很有信心，朱姚即便还没死，可也只是暂时。虚若功确实神奇，但面对天下霸道也不够。

    是的，朱姚知道自己要死了，此刻无数剑气残留在他的身体里，正在不断地摧毁着他的经脉，而他的丹田被一道剑气击穿，已经无法用内力驱逐这些剑气。

    他从未感受到如此无力，这种没有力量的感觉真是让人不快。

    他盯着眼前的剑客，他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

    败就是败，这没有什么，技不如人的结果而已。这在江湖上很常见，你的武功比对方强也好，你的计谋更胜一筹也罢，哪怕用了暗器、用了毒药，这些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