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有归途

    胜利，然后活下去，交战双方所坚持的不过只这一条，他能接受这一切，能接受自己败了的结果，只是还有些不甘。

    朱姚将目光望向了梧桐宫内的韦先生，他心想终于能再次好好看看这个人了。

    二十年前，这个人横空出世，在皇宫内大战绝灭王。他有幸目睹了这一战，他从未想象过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强大之人。现在人们都说什么不忘城天剑客一剑飞仙无人可敌，但他心中一直很不以为然。

    你见过了最高处的风景，便不会对其他景色产生什么兴趣了

    于是那之后，他心甘情愿追随这个男人，这个他认为是天下第一的人。暗卫也好，谍子也罢，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但是，为什么你始终不认可我，人生于世向往强大有什么错，为了往上走，为了维护六御司的权威，杀些人有什么错，世上没有无辜之人，身在天下中，便为棋子，谁又能逃脱。

    朱姚就这么看着韦先生，有向往、茫然、困惑，最后都化为了怨毒，那是浸入灵魂的狠。

    韦先生微微叹息，终于说道：“当年你为了维护前任吏部尚书，擅自将那一整村的人屠杀殆尽，你就应该知道我们始终不是一类人，我也就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你的想法。但你又确实功劳颇多，我也不想杀你，所以将你压在六御司整整十年，既想着磨磨你的性子，也是怕放你出去后太过放纵而不可收拾。”

    朱姚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眼中露出一丝不屑。

    韦先生走前一步，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说你有错，或者说你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的安排，也许我真的变了。”

    韦先生眼中有一丝悲伤，或许是为朱姚，也或许是为自己。

    很长很长的时间以来，他所做之事似乎都不是最开始自己想要做的，那些曾经最为唾弃的黑暗、肮脏，这些年自己是洗也洗不掉，所以最后似乎就认命了，那些手段在自己的手里被用得淋漓尽致。北庭那边是怎么称呼自己的六御之主，万恶之源。想到这里，他不禁失笑。

    然后韦先生转头望着聂离，这个剑客身如标枪，一身剑胆毫无畏惧。自己这一辈子都想对皇帝出手，但最后始终是不能、不敢、不愿。

    于是那个女子死了，自己无能为力，若聂离面临自己当初的选择，想来结局会不一样，至少那个女子不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皇宫，至今自己连她的尸首也寻不到，也不知此刻在哪处化了枯骨。

    朱姚好像看懂了韦先生眼中的意思，嘴里发出一阵咯咯咯怪笑，像那厉鬼发笑一般。

    但他现在这番模样比之厉鬼也不差几分，让人望之不寒而栗。

    韦笑生，你最后不也是做了很多违心之事吗你和我也没什么不一样，那就好，我没错！

    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已经了了，朱姚终于不再坚持，他的身子缓缓倒下，似乎是他太瘦了，倒下时也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就像他这一生，活在最暗处，一辈子不想看见阳光，等到终于想出个响了，却在这样一个夜晚中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来收尸的话，怕是连他的脸都看不清。

    但江湖也好、庙堂也好，这样死去的太多了，让人不会再生出什么感慨。

    所以聂离根本不关心朱姚最后是否还有什么心结未解开，死了便死了吧。

    他转身再次面对着太子与韦先生。

    原本四散的侍卫和影卫又呼啦一声全部聚拢了上来，只是这次没有人敢出手，所有人都紧紧盯着聂离，也在用余光飘着韦先生，现在可只有这位老人家能制住此人了。

    “其实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聂离顿了片刻后说道：“皇帝真的知道绝灭王被关在无间狱吗皇帝怎么会允许绝灭王活着”

    他看着韦先生，眼中有一丝嘲讽：“所以知道绝灭王还活着，陛下是真的生气了，也是真的对您动了杀心。不，准确来说是杀机又多了一分。可笑的是，他这个时候还不能杀您，您死了，绝灭王说不得又得来一次皇宫。”

    韦先生微笑着，没有说话，那笑容中似乎还有一丝鼓励。

    于是聂离继续说道：“那太子殿下是如何知道的呢看到朱姚后我才有些明白了，他和那个牢头用得武功一样，都是虚若功，二者必然有所联系。加上无间狱内那些狱卒的尸体我一个也没看到，或许是那位牢头在您的授意之下，也或许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意中被朱姚知道了绝灭王还活着。于是太子殿下就知道了，这才有了魔教夜袭六御司的事。”

    聂离又看向太子，眼神玩味：“太子殿下，似乎您也被摆了一道！”

    太子听到聂离的话后，那双好看的眉毛终于皱起，他转头看向韦先生，似乎是在等韦先生解释。

    但韦先生会解释吗他根本不会，这个世上有谁需要他去解释，要是先帝还活着也许会，否则就是当今陛下在自己面前，他又何须解释半分。

    然后谁都没有继续说话，一片寂静，只偶尔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那也是压着嗓子不敢用力，生怕打破了这份寂静，谁也不知道当沉默被打破之后会发生什么。

    “哈哈哈哈！”便在众人沉默时，一声张狂至极的笑声突然传来。

    聂离眉头微挑。

    韦先生收起了笑容。

    太子向天边望去，想要知道来人是谁。

    “韦笑生！你当真好算计，那你算没算到若儿最后死在了这梧桐宫想没想过若儿死时会不会喊看着韦哥哥来救我若儿最后怕也猜不到，你不仅没为她报仇，甚至还帮着那个狗皇帝杀我。”一个人自天而降，落在了梧桐宫前。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惊喊了一声：“绝灭王！”顿时诸多大内高手骚动起来，他们中有人经历过二十年前那场大乱，此刻正主现身，那日血海滔天的景象恍若再次浮现。本以为已经消失的那份恐惧也再度出现。




第三十一章 拂衣去
    绝灭王来历神秘，世人不知他出身何地、也不知他姓甚名谁，他好像是突然从神兵山庄里出现在世间一样。

    他像一个魔鬼来到人间，没有任何征兆。魔鬼现于人间需要祭品，那是整整一座神兵山庄，上下几千人的性命。

    但世人一直没有留意，还有一位天下皆知的人物也很神秘。或许是因为这二十年里他实在太出名了，庙堂江湖之内无人不晓、无人不服，即便是他的对手也会佩服他，甚至以是他的敌人而为荣，所以人们便忽略了这些。

    韦先生是谁他来自哪里莫非地狱里派出了绝灭王搅乱人间，老天便将下韦先生收拾河山

    聂离知道真相没有那么离奇，因为他听到韦先生唤过绝灭王的名字。

    “文肃”，这应该是绝灭王的本名。更何况刚刚绝灭王一番言论里还提到了另一个名字，那个名为若儿的女子想必也与他们二人之间有一段故事。

    聂离对这个故事有些兴趣，太子殿下也很想听下去，在场有很多水晶心肝儿都嗅出了八卦的味道，大家都很有兴趣。

    但韦先生和绝灭王显然也没有讲这个故事的想法。

    韦先生眼中少有的闪现了一抹痛苦，聂离看到有些吃惊，他与韦先生相处日久，但似乎是第一次见到韦先生生出这种情绪。

    这位老人手握六御司，一手压着朝廷百官透不过气，一脚踩着江湖之人不敢生事，两个堂口混饭吃的人无人敢捋其虎须。

    就算是太子、泽王、穆隼这些人也只在陛下点头之后才敢扑上去张开獠牙，而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这位老人懒得理会。

    肉可以给你们吃，但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终止这一切，把这些扑上来的恶狼撕成碎片。

    所以太子只能继续等待，自己的身家性命现在似乎都在身边这位老人的手上，大内连聂离都拦不住，何况是绝灭王。

    聂离也不着急，他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想杀的人也杀了，想知道的事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所以现在竟是有些放松。

    他决定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然后再做出决定。

    绝灭王没有理会韦先生，他似乎对这个关了他二十年的人没什么恨意，但他的眼中充满了不屑，以及蔑视。

    那是自灵魂深处而产生的一种情绪，当你对一个的人看法由此而出，不管他最终取得了怎样的成就，完成了多宏大的伟业，那都不会改变，看不起就是看不起。

    “聂离小子，接下来你想做什么”绝灭王看着聂离，眼中有一丝欣赏。

    聂离摊了摊手，表示无所谓，看着太子说道：“今夜发生了很多事，我不知道泽王想做什么，但我想你们兄弟二人如此了解对方，殿下多少会猜出一些。”

    太子的脸上再次出现微笑，似乎对聂离杀了朱姚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欣赏道：“我只道聂大人武功盖世，却不料心智也是过人，你今日算是为孤解了不少疑惑。”

    然后转向韦先生，拱手一拜，叹道：“孤这才知道这一拜到底是为何，真是自作聪明，先生见笑了。”

    太子脸上有自嘲，更有佩服，而后起身说道：“怪不得父皇知道绝灭王还活着会那般惊讶，我还道父皇的演技实在是炉火纯青，想不到一切都是韦先生之计，只是孤有一事不明，您为何要自断臂膀”

    没有了六御司的韦先生依然会受天下敬重，但却将失去手中最大的权势，虽然对有些人来说权势不重要，太子也相信韦先生一定是这种人，但韦先生毕竟执掌六御二十年，为何能如此决然，将之毁得彻彻底底，他不理解。

    “一来六御司沉疴难返，我在能压住这头猛兽，若是我不在了，而又无人能降住它，六御司必然会危害大恒。”韦先生终于恢复了往昔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脸上没有了以往的笑容。他继续为太子解释道：“二来我当年入京最开始的想法便是要将六御司废除，只是陛下不允，所以才拖到了今日。”而后便不在说话。

    太子听过韦先生的话后，开始细细思量，他眉头紧锁，来回踱步。

    韦先生似乎不着急，那所有人就都不能着急，只静静等着太子思考。

    忽然太子余光瞟到了绝灭王，眼中一亮，轻声一叹：“韦先生，你这一局布得真是太深了，也太远了。真是佩服，佩服啊！”

    太子连说了两声佩服，说明他是真的佩服，能让一国储君如此佩服之事到底是什么太子看向聂离，说道：“聂大人感不感兴趣”

    聂离眉头一挑：“无所谓，绝灭王呢”

    众人倒是没想到聂离会提起此人，一时被韦先生、太子刚刚谈话吸引过去的心神立时紧张起来，到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尊杀神在此。

    绝灭王双目穿过太子与韦先生，定定看着梧桐宫内的景象，轻声说道：“她就是在这里生活了两年！”

    然后眼中充满了刻苦铭心的仇恨，他四下一扫，最后看着太子与韦先生，狞笑道：“本座会生生世世纠缠着你们，纠缠着这座皇宫，纠缠着你要守护的这座天下，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绝灭王冲天而起，瞬间便离开了此地，夜空他的声音回荡开来，太子脸色铁青，眼神阴沉，今夜至此，这位太子殿下似乎终于感觉到有一些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而他即将成为这座皇宫的主人，便更不喜欢了。

    但他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做，没有真正坐上那张椅子前便不能有一丝放松，自己还要去解决最后一个麻烦。

    远处的厮杀声已经传了过来，他知道那个弟弟终于行动了，这样很好，这样我才能安心杀了你。

    “绝灭王会离开京城，今夜之事他不会在参与了，殿下可放心！”

    “多谢先生提醒。”太子面无表情的回道，而后拂袖离开，竟是连聂离也不管了。

    他沉声喝道：“太极宫有变，随我救驾！”

    这一声将大内众人惊了一跳，他们不约而同将目光汇聚到了聂离身上，心道就不管此人了但接下来便是明白，想管也管不了啊，就交给韦先生吧。

    于是众人接连追随太子而去，几息过后，梧桐宫墙内墙外再一次恢复了以往的冷清，夜风吹过，衣袖飘荡，聂离与韦先生四目相对。

    “其实原本应该是四哥站在这里吧！”想到了那个人，聂离情绪不由有些低沉。

    韦先生笑了笑：“他做得未必有你好！师徒情谊之下，他那性子，此刻说不得便心灰意冷了。”

    “我们都是您的棋子。”

    “也许吧！”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要有我们这样有一颗棋子”

    聂离终于将心中最大的疑惑问了出来：“您的计策很完美，我没有明白太子佩服的是什么，但我想定然是此局之深远是他也未曾料到的。那我在这一局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就为了让我杀朱姚您自己动手岂不是更简单”

    聂离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但其实问题只有一个，韦先生到底要自己做什么，或者说韦先生想要元世阳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

    “成为我！”韦先生说了三个字，眼中有一丝欣慰。

    聂离却是不解，然后挑眉说道：“我们谁都不会成为您！”

    “呵呵！”韦先生轻声笑道：“有点激动，应该是说代替我。”

    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微微一动。聂离双目一闪，眼前就已经失去了韦先生的身影。

    他一阵茫然，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无奈一笑，这找谁说理去。



第三十二章 恐怖药兵
    太子很快便来到了太极宫前，发现此间的战况比自己想象还要惨烈。

    大殿之前，以章淮安为首的大内侍卫、影卫，以及十二监的太监高手，与泽王死士战得是天昏地暗。

    大恒历经三朝，尤其是当今圣上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如今可谓盛世。光是这座宫里林林总总加起来就有四万余人的光景。刨去皇帝、妃子和伺候的宫女太监，各类护卫也有两万余人。

    这两万余名大内护卫中更是不乏高手，章淮安虽为大内侍卫统领，但他这个级别的高手宫里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再加上深不可测的四大公公，所以太子认为无论泽王手中还有多少底牌，今夜只要他敢入宫，便是有来无回。

    只是眼前的场景还是出乎他的意料，泽王准备的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那些死士身若精钢，刀枪不入，加之药物效力更是内息浑厚，力大无穷，比之寻常江湖高手不知厉害多少。

    十人，仅仅十名死士，便让章淮安陷入苦战。类似的事情在太极宫外比比皆是，十数位大内高手皆是被十名左右的死士围困中央脱身不得。

    而其余侍卫和影卫被余下数千死士杀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太子双目微寒，喝道：“众将听令，剿灭叛军。”随太子而来的大军便是立刻加入厮杀，顿时喊杀冲天。

    而后太子沉声说道：“京都卫呢”

    一名侍卫赶忙上前答道：“殿下，已经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