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穹烬
我对这样闲适的新生活相当满意,看得出亚瑟也是一样。
有一天晚上,我蜷着腿坐在沙发边,跟身边的亚瑟共享一条毛毯,兰斯洛特懒散地趴伏在我们中间。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英国大选进程报道,突然听见亚瑟说:
“埃米莉想在家里借住几天。”
“埃米莉”——我花了几秒钟才想起这个名字属于谁,“哦,没问题,我可以先搬到酒店去。”
“不……”
亚瑟看着我,神□□言又止,“你可以搬到我的房间,如果你想的话。”
“你的意思是,”
这段时间我们的确是分房睡的……有时候我睡在他那儿,有时候他睡在我这儿。
我稍作停顿,“搬到你的床上?”
不等他回答我就点了点头,“没问题。”
即使如此,在听完亚瑟的叙述,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隔膜。当然,我明白麦考伊夫人和亚瑟跟埃米莉一家关系十分亲密,也能理解埃米莉想来伦敦追求更好的生活,但我想这并不意味着她一定要借住在亚瑟家……
然而很快我就懂了——当我看见她怀里软成一团的幼嫩婴儿的时候。
牛津腔 第52章 生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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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乔治分手了。”
单人沙发上,埃米莉拭去宝宝嘴角的奶渍,弯腰将他放进婴儿车,抬起头来时唇边泛起温和的笑容,“准确的说,是我把他甩了。”
我充分理解地点了点头。
乔治的心理状态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个控制狂的典型案例。要不是我当时在布莱登的提醒下察觉到了这一点,或许现在意外怀孕陷入窘境的会是我自己。
幸好埃米莉成功地从乔治留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决定开始新生活。除了眼角处藏得很深的一丝憔悴以外,她跟圣诞节时见到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在几个面试公司的中心位置订了一间酒店,”
随后埃米莉说道,视线不断飘向手边体积不容小觑的婴儿车,面上显得有些腼腆和发愁,“但是我不能带着安迪和莫莉……”
“没问题,亚瑟已经提前通知我了。只要你放心——我敢打赌亚瑟能把这两个小不点儿照顾得很不错。”当然,我可对小孩子束手无策。只要他们流露出一点儿哇哇大哭的征兆,我就会胳膊一软不由自主地把那团小东西扔到别人怀里。
身旁的亚瑟一直没有出声,眼神柔软地徘徊在婴儿车边,只在听到我这么说的时候微微侧目。
我把装有果汁的玻璃杯朝埃米莉推了推,“你完全可以住在这儿,埃米莉。我是说,既然我们已经整理出了客房……”
“噢,谢谢你们,不过我早就付清了酒店的账单。”
埃米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我解释道,“事实上,我本来想带着安迪和莫莉一起住在那儿,但是麦考伊夫人不赞同我的计划,说她会联系亚瑟来暂时接管……”
她所说的这些我并不感到意外,毕竟约翰逊和麦考伊一家私下交往密切,麦考伊夫人会主动提出这个建议也情有可原。
后来,埃米莉把一切照顾宝宝的注意事项详尽地交代给了亚瑟,又亲了亲安稳熟睡中的安迪两边软塌塌的脸蛋,将一旁莫莉的睡姿动作轻柔地摆正,这才恋恋不舍地别开视线,整理了一会儿情绪终于下定决心起身道:
“我该去办理入住手续了。”
我想到自己初来伦敦时面临过的诸多难题,于是问她:
“这儿的地铁线路和购票系统都不太方便,需要帮忙吗?”
门厅里换好了鞋的埃米莉一手拖着行李箱,冲我摇了摇头,“没事儿,我想我可以应付。”
——当门在她身后阖上的那一刹那,原本酣睡正浓的莫莉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奇异的联系,发出几声幼细的呜咽忽而扯起尚且稚嫩的嗓子号啕大哭。她奶声奶气的哭泣惊动了同一辆婴儿车里正在酝酿睡意的安迪,小男孩儿扁了扁嘴,漫无目的地挥动起肉乎乎的手掌。
我一回头便看见亚瑟附身抱起了缩成一团的莫莉,动作流畅十分娴熟——这得益于数天前开始他在便利店买回了一个形状奇异的南瓜,对着视频网站上的育儿指南练习技巧。
莫莉在亚瑟经验丰富的安抚中渐渐平息下来,脑袋软软地耷拉到一边,呼吸开始变得平稳绵长。然而被留在婴儿车中的安迪却逐渐显现出躁动难安的模样,亚瑟赶快放下莫莉抱起安迪,而原本恢复安静的莫莉又撇着嘴发出细小的呜咽声——最终亚瑟抬起双眼,诚恳求助般地望向我。
……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了未来一个月内等待着我的“家庭生活”究竟是什么。
自从家里多了安迪和莫莉,我和亚瑟才维持了没多久的舒适生活就彻底一去不复返了。闹钟从八点被调到六点半;厨房里的大部分橱柜空间都被奶粉、尿布、维生素辅食和其他零碎繁杂的婴儿用品所占据;客房设成了临时婴儿房,还装上了从母婴用品店买来的实时监控系统,以确保不论这两个小麻烦精发出怎样细微的动静,在主卧室都能清晰地侦听。
也多亏了这个感应灵敏得过了头的系统——天知道我有多久没有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睡上一夜好觉了。
“噢天哪!”
我被狗叫声猝然惊醒,反应飞快地从床上弹起身,来不及踩上拖鞋就光着脚跑向客房,嘴里语气用力地小声低喝着,“你不能进到这儿来,兰斯洛特!”
窗外滑进昏暗的月光,我借此看见安迪靠在兰斯洛特软绵绵的肚子上,两只小手里各自抓着一簇细长厚密的绒毛。莫莉趴在哈士奇屁股后头,咯咯笑着不断试图捉住它左右摇晃的尾巴。
我和亚瑟对视了一眼,根据半个多月以来形成的独特默契,他倏然回头径自走到厨房冲调奶粉,我将安迪和莫莉抱回床头,刚要顺手拿上两片尿不湿,仔细回想并分析了一番他们适才的行为,便默默又缩回了手。
如果淑女莫莉弄脏了裤子,她肯定要一改顽皮嬉笑的模样,格外扭捏乖巧地缩在角落里。而要是换作安迪,他的哭声绝对会引来不下十封来自邻居的投诉信。现在他们既没哭闹也没表现得不同寻常,估计还没到换尿片的时候。
“是不是有点儿烫?”过了几分钟,亚瑟端来两个巴掌大的奶瓶,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我。
我半靠在床头,感到一阵睡意涌来,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再从塑胶瓶口挤出一点乳白的奶汁,沾到嘴唇上稍作感受。
温度刚好。只要我没有因为生理上的困乏导致反应迟钝。
“应该吧……你也试试,我不太确定。”我如实对亚瑟说。
安迪瞪着一双苍绿如同翡翠的漂亮眼睛,目光好奇地盯着我们打转。
亚瑟若有所思地对上安迪的视线,突然伸手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们,旋即没等我作出任何反应,上身前倾在我唇边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短吻。
“嗯,温度很合适。”他一本正经地说,低磁嗓音振在我耳膜,紧接着绷起的上唇忽而一痒,被他湿热的舌尖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明天我带他们去住旅馆。”
给莫莉喂奶的时候亚瑟事先毫无征兆地开口说道,“你可以跟他们好好谈谈。”
我一愣,随后意识到这两个“他们”分别指代不同的对象——前一个指的是安迪和莫莉,而后一个指的是即将来到伦敦的布莱登和加西亚。
前几天我接到一通电话,加西亚告诉我,她收到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邀请,作为客座讲师进行短期学术活动,布莱登也会陪她一起来到伦敦。
他们想和我见上一面。
牛津腔 第53章 布莱登和加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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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别重逢,加西亚依旧是光鲜亮丽的精致模样,踩着细高跟红底鞋稍微弯下腰,隔着深蓝色短风衣给了我一个紧实温暖的拥抱。而布莱登则打扮得更加随意一些,站在她侧后方不远的地方垂着眼,眼珠时不时漫无目的地轻微转动一下,跟我的目光不经意对撞时匆匆点了下头,甚至难以察觉地翘了翘嘴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西亚的缘故,他的脸色要比以前红润不少,眼神也不再每时每刻都暗藏着尖锐的讽刺,自始至终放得非常柔和。
“想喝点儿什么?”
我侧身把他们让进客厅,转而走向厨房里的冰箱,“有果汁、咖啡和罐装可乐……哦,还有几盒儿童果泥。”
那是留给安迪和莫莉的。想起两个小捣蛋鬼,我不由得有些恍神,扶在冰箱门上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不知道亚瑟带他们和兰斯洛特在公园里玩儿得怎么样?兰斯洛特会一直乖乖地离他们一英尺远吗?哦,上帝保佑,希望别有哪个粗心鲁莽的家伙不小心撞翻了他们的婴儿车……
“咖啡和可乐。”
见我没有立即做出反应,坐在沙发一侧的布莱登重复了一遍。
“噢,好的。”
我取出一听可乐,顺便给自己拿了盒果汁,再从流理台上的壶里倒出一杯凉咖啡,回到客厅分别递给了两人。
布莱登肯定是喝咖啡的那个。因为自我有意识的年纪以来,就从没见他碰过除咖啡以外的任何饮料。
然而这回,布莱登将那杯咖啡转手递给了加西亚。
“我从没碰过咖啡以外的任何饮料。”
见我的视线望了过去,加西亚笑着对我说,指腹摩擦着杯身,神态非常稳定平和。
“我喝了二十年,还是觉得非常难喝。”
白皙指节砰地一声扯开拉环,布莱登说着,突然微不可见地低头笑了笑。
布莱登很少笑,至少在我记忆里他弯起唇角的次数寥寥无几,扳起指头都能数的清。我直到六七岁才开始能模糊地记住一些事情,那时他正在攻读博士学位,对任何人都态度轻蔑地报以讥诮嘲讽,以至于除了他十几年的好友菲尼克斯,没人愿意和他接触。
我一度以为这又是一个孤僻天才的最佳佐证。
住在布莱登隔壁的是他十几年的好友菲尼克斯,有天他给我看了一张手机里的照片,上头的布莱登——我花了许久才勉强辨认出他的脸——穿着一件棒球衫,柔软兜帽垂搭在额际,半蹲在篮球场的折叠看台边,一手挎着菲恩的肩,笑得相当开心。
他眼底阳光繁盛,不带半点阴霾的痕迹。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因而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给我们拍照的是加西亚。”菲恩若有所思地说。
“谁是加西亚?”我问。
菲尼克斯的神情突然变得不太自在,立即将手机收了回去,欲盖弥彰地低声说:“……一个高中老师。”
“哦。”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三秒钟,耸了耸肩垂下眼帘,“我明白了,她是我妈妈。”
“……上帝啊,你这个小怪物……”
菲尼克斯力道不重地揉了揉我的脑袋,然后用双手将脸埋起来,“布莱登一定会杀了我的,一定!”
“放心吧,菲恩。我肯定不会告诉他,我保证。”
后背一松,我靠到硬邦邦的木头椅背上,耷拉在下头的两腿摇晃着,仰头信誓旦旦地对他说。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得知加西亚的存在。从小到大,布莱登只用“你妈妈说过……”作为一种落伍的教育手段,有意向我描述加西亚的性格、生活方式和无关痛痒的小细节,却对一切重要信息避而不谈,以至于菲尼克斯摸不清什么能对我说而什么不能,便索性一概三缄其口。
“你从厨房回来的时候在担心什么,佩妮?”
加西亚把咖啡杯搁到桌边,肩颈舒展,笑得十分开心。
“没什么。”很奇怪,我完全不想让她知道有关安迪和莫莉的事,哪怕是他们的名字。
加西亚的眼光落到我的脸上:
“别傻了,好姑娘。你难道忘记了我的专业吗?”
“事实上,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说得很冷静,语气也平缓如常,却使她的笑容猝不及防凝固在嘴角。
上帝作证,我完全没有想要激怒她的意思,甚至也压根不曾因为她在我人生里缺失了二十年而耿耿于怀。当我从菲尼克斯的表情里第一次解读到“加西亚”这个名字时,我只把它当做一个普通的陌生人默记在心,并未产生过诸如“羡慕别人有妈妈关怀”的情绪,也对她缺乏必要的好奇。
布莱登告诉我的,我全都记住;如果他不说,我就从来不问。
对我而言,加西亚与其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家庭角色,不如说只是个象征意义模糊的符号——换句话说,我一点儿也不认为,她间隔二十年的去而复返对我造成了哪些严重影响。
布莱登沉默着握住了她膝上的手,眼神频繁闪动,却没看向我。
她很快整理好神态,以一种我无法解读的表情与我对视:
“你还不知道我在大学里的研究,对吗,佩妮?”
“新行为主义。”
我很快回答,“那是布莱登研究的课题。我想肯定和你一样。”
“你猜对了。由于我突出的成就——”
加西亚不太为坦言自己的学术造诣而感到难为情,稍稍顿了顿便继续说道,“获得博士学位后,我被邀请前往非洲进行心理援助和研究调查。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介入变量来达到使原住民从思维上社会化、城市化的目的。”
“那年你还不到半岁。”
加西亚直面我愈发复杂的目光,诚恳地说:“我不可能带着你去非洲,佩妮。”
她的五指收拢,与布莱登的双手交缠得更紧。
看得出,她平稳的情绪终于再度有了波动。
“我非常抱歉。”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碎发疲倦地掩住眉骨以上的额头。
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我闭口不语,只集中精力望着她的脸。我本来指望能在她的面孔上看到懊悔或是自责,但除了真切的歉意以外其余都是一片空白。
我终于能理解她含蓄的隐意了——“对不起,佩妮,但我无能为力”。
“如果你是在向我解释……”
我语速轻缓地开口说道,尴尬的气氛刺得皮肤有些发痒,“这没必要。”
我是真的这样认为。
加西亚适时切换了这个谁都不想碰触的话题:“你刚才在担心一个孩子,对吗?”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回答,布莱登忽地抬起双目:
“两个。”
他眯了眯眼,看着我确认道,“是两个。”
“女孩儿?”
加西亚向我所处的方位随意一瞟便摇了摇头,“男孩儿?”
布莱登压根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一男一女。”
“看来没错——你比我更了解她。”
加西亚懊恼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布莱登,后者乖顺地做了个自动噤声的手势。
我无端地感受到一股燥热,喉咙几乎在一瞬间泛起干渴,连带着嗓音都拖起滞涩:
“……谢谢你们的关心,但我不是研究对象。”
布莱登拉了两下加西亚的手指,得到了一个解除噤声的眼神,方才出言道:
“你从来都不是。”
我的余光找到了桌缘的橙汁,一把将玻璃杯捞进手里,冷凝在杯身的水珠稍微中和了温凉透硬的质感,将我的掌心浸得黏稠濡湿。
“哦,得了吧。”
无从克制地,我的喉头在发抖,声带一阵接着一阵地缩紧,可声线却毫无变化,“别以为我没发觉,你想把我培养成第二个加西亚——”
布莱登凝望了我短暂的半秒钟,无声地摇摇头。
“不是我。”
他轻声叙说着,口吻前所未有的柔和,“你想成为她,佩妮。”
力气霍然被抽离指节,我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玻璃杯。
“我的确在努力矫正你——但不是朝着你想的那个方向。”
布莱登的目光像片鸦羽,轻飘飘地跌在我的面上,却压得我呼吸骤停、近乎喘不过气来:“你认为自己不需要她,因为你在扮演她。”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其实你也不需要我——至少在精神上。”
他接着说道,“你是你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
我以僵硬的姿势坐在他面前,连转动脖颈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咽喉一再缩紧,焦躁和枯渴不动声色地流进血管里。
“所以你拒绝家庭。”
布莱登的声调倏忽低了几度,目光也沉坠下来,“你一个人,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牛津腔 第54章 MissPenny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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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登和加西亚走后,我将自己埋进沙发上的羊毛毯里,抱着膝盖默然出神。
天色逐渐黑沉,转眼只拉了一层的窗帘外完全黯淡下来。亚瑟快回来了——或许吧,希望如此。我没有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一眼时间——实际上,我连根手指都没动,只是垂着眼帘,目光漫无焦点地在毛毯细密的花纹上转圈。
“你应当有个幸福的人生,佩妮。”加西亚临走前亲了亲我的额头,在我耳畔悄声说。这是我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一晃而过的歉意和愧疚,尽管它们弥散得飞快,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能看得出,至少在那一刻,她是真心实意的。
加西亚和布莱登一直想要对我做出弥补,可他们所用的方式从头到尾都错了,错得离谱。我早该接受这个事实——我有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和一个负责过度的继父。他们一手造就了我心里那道坚不可摧的壁垒,然后选择用最迅速有力的方式把这道墙击垮——他们单刀直入地将一串逻辑缜密、条理清晰的分析结果摆到我眼前,逐次告诉我是何种原因引起了我现在的窘境,而我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我毫不怀疑在离开我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将我研究得相当透彻。
因为他们所说的一切我不能、也无法反驳。
门扉开阖的响动没能唤醒我的注意,安迪和莫莉稚嫩的咯咯笑音也被我完全忽略,直到亚瑟走过来牵起我的手,才总算有了一丝反应。
我动了动嘴唇,还没开口说话,他已经屈腿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沙发往他那一头倾斜下陷,我重心略微一晃,整个人靠上了他的肩头。
亚瑟自然而然地将我抱进怀里,温暖而干燥的左手亲昵地缠进我的五指之间。
我将额头埋进他胸口,疲倦地叹了口气。
“说老实话,我实在很讨厌他们,却又没法不承认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我的嗓音带着些沙哑,或许是不久前经历过一次情绪爆发的关系,想要振动枯涩的声带显得困难极了。
亚瑟把滑落的毛毯重新盖上我的肩头,沉默了一会儿,偏头低声问:
“他们说了什么?”
他说话时湿润的气息熨烫着我的耳廓。客厅顶灯半明半昧,在黯淡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柔软,直望着我的双眼明亮蔚蓝得过分。我想起了片刻之前加西亚对我说过的话,不由得转过眼,将视线投向自己的指尖。
我斟酌了半天,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想说的话。将近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我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于是过了足有一分半钟,我才勉强缓慢地说道:
“布莱登告诉我,我现在过的生活,其实跟我以前所抗拒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亚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环住我肩背的那只手向上移去,摩挲着垂坠在领口附近的发梢。
“嗯。”他最终发出一个低沉的音节。
“没错,他们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我想我的确是渴望着一个家庭的。一个真正的、完整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焦渴,“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即使我很想要,想极了。这或许就是我对它恐惧的原因……”
“嗯。”
他没有多说什么,目光收敛,下颌抵在我的发间。
兰斯洛特蜷在地毯一角打着盹,安迪和莫莉不声不响地在卧室里午睡。屋内静谧极了,除了亚瑟心脏搏动的声响和均匀平稳的呼吸以外听不见任何声音。过了一会儿,我抬头对他说: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伸手探进沙发靠垫后,抽出一个标准规格的透明文件夹。
亚瑟的视线接触到文件封面,神色倏地变得不太自然。他匆忙起身,低着眼不再看我,小声说道:“我去看看安迪和莫莉。”
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袖口,故意板起脸:
“等一下。”
我其实并没有用上多大力气,亚瑟却没再坚持,安静地垂手站立着,淡金额发拉下的阴影遮住眼睛,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浓密的短发和光洁紧绷的下颌,表情因过度复杂而难以捉摸。
“你想不想喝果汁,佩妮?”他忽地问道。
我固执地说:“不想。”
他轻叹一声,仿佛认命般坐回沙发上。这一回,他谨慎小心地和我隔了一段距离。
我缩回手,看见他的眼神微微浮现波动,旋即又故作镇定地恢复正常。
一时间我和他各自缄口不语。
亚瑟的嘴角僵硬地凝固着,半晌过后轻声说:
“对不起。”
“你以为我不会注意到这些小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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