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穹烬
有一个瞬间我的脑袋里窜出一个疯狂的想法:要是我立刻跳下车,说不定我会幸运地赶在陌生的他睁眼之前回到房间,然后顺理成章地和他在楼下那间小家庭厨房共进早餐,通过愉快交谈将前半生的琐事娓娓道来,可能最后再牵着手去旁边看上一场电影,用嘴喂对方裹着糖浆的奶油爆米花,顺便在荧幕里上演激烈交火时见缝插针地接个吻……
然而我所做的只是将背靠回车座,随手摇上了车窗,用另外一只手掌遮掩住眼帘。
亚瑟从台上的扶手椅间站直身体,饱含了太多的复杂语声却意外显得平稳熨帖,所有强烈的语气起伏都被压制:
“我爱了她十年,从来没有放弃过,从来没有停止过。”
他转而望向副机位的摄像机——至少克丽丝汀和所有观众都是这么认为的。
只不过,他的视线擦过镜头,落在了我蓄起热意的眼底。
“因为爱她,我曾经失落,沮丧,愤怒,绝望。”他说。
“但也是因为爱她,我体验到的幸福无以言表。”他说。
他垂下眼帘,薄唇合拢,掩去声息和叹息。
全场观众都不约而同地缄口静默着,等待他接着说下去。
过了不久,亚瑟的嘴边泛起一丝极其淡薄的笑意,眸中仿佛有冷蓝的坚冰彻底融破,引燃了身边的空气都升腾起快乐而明亮的光:
“没人要求我一直爱着她,忠实于她,可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么做。”
空气里像是浸着温过的蜜酒,灼烧得我的喉咙有些发疼,又有些发痒。
所有浸没在回忆里时而鲜明时而黯淡的场景,就如同经受风挟的砂砾那样倏忽飘散了。
伊恩莱斯·亚瑟·麦考伊。
起初他默默无闻地爱了我十年。
现在他一直想要说出口的话,被我和千千万万的观众一起听见。
暖气好像才刚刚发挥作用,热意从脚尖爬到胫骨,我伸手堵住涌到唇边的轻声啜泣,喉头一阵哽咽。
身边陌生面孔的摄影师循声望来,继而大惊失色地瞪圆了眼睛:
“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我迅速从台上收回视线,跳下侧位摄像机旁边的塑料椅子,头也不回从后门飞快跑出了摄影棚,踩过防滑垫一不留神被鞋跟绊了一跤,说不清是不是踝骨断裂般的剧痛使然,我的眼泪在一个低头的刹那间突然滚了出来。
我想进洗手间简单整理一下狼狈不堪的脸,却在门口撞见了同样眼眶发红的爱丽丝。
“他每说一个字我都能想到书里对应的情节。哦,快过来……”
她擦着眼角紧紧地抱了我一把,“那些都是真的吗,佩妮?”
“我们之前分手了。”
我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尽管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上会儿。
“……”
爱丽丝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像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半晌过后又一次不由分说地展开双臂,将我结结实实搂进怀里,“你真是个幸福的倒霉蛋!”
“……”
我默默承受着她收紧的手臂,在心底叹了口气。
我不是什么倒霉蛋,是个幸运儿。
那次访谈不出所料成为了红极一时的争议性话题。街边巷尾大小书店、和各种网上销售渠道的《y》被抢购的热潮席卷一空,亚瑟工作的律师事务所也借机依靠营销手段频繁地进入大众视线,我负责的那档插播节目收视率更是直线飙升,带动这个一度濒临倒闭的小电视台积攒了一定的名气,广告合约源源不断。
克里斯蒂安对他一手营造的结果表示相当满意,直接把我的职位从劳苦奔波的现场记者转成了一档晚间新闻节目演播室主持人,除去薪水翻了一倍以外,播出方式从直播变为录播,我也有了更充裕的闲暇时间……和亚瑟约会。
网上愈演愈烈的热议从“谁是佩妮”转到了“佩妮到底有没有认出亚瑟”“他们曾经在一起过吗”“他们为什么会分手”……我明智地选择了袖手旁观。
访谈结束后,我们四分五裂、陷入绝境的恋爱关系好像自然愈合了。
每周我和亚瑟都会抽出几天单独约会,或者是他带我走遍伦敦的大街小巷品尝一些布莱登从不让我接触的“正常”食物;或者去到哪家私立美术馆,他负责欣赏那些不知所谓的艺术画作,而我则负责目不转睛地欣赏他。我们会躲到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偷偷接吻,然后他开车——是的,这辆新车还是我们一起挑选的——送我回家,带着几分绅士式的克制给我一个恰到好处的拥抱。
如果气氛和情调刚好,我总会牵着他的领带将他扯进卧室,两到三个小时后轮番钻进年久失修的浴室、伴随着忽闪的弧光灯洗个热水澡,他顶着星辰稀疏的夜空离开前会回头亲一亲我的额头。
……说是“自然愈合”,又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后来我想通了:他每次到我的公寓都来去匆匆,这总让我对我们目前的关系感到患得患失。
“我想换个房子。”
一次晚餐桌上,我一面用餐叉对付碗里滑腻的意大利面,一面小声对他说,“我不喜欢那儿的环境。”
现在我比初到伦敦的那段时间有钱得多。在新闻演播室里,我的工作能力得到了更充分的体现,半个月以后就有几家至少我听说过名字的电视台找上了我,想提供同一类型的节目交由我负责。
这里头或多或少有着《y》巨大影响力的功劳。所以我眼也不眨地委婉拒绝了。
克里斯蒂安听说了这件事,认为这是我对他宣示忠诚的体现,还提前给我发了年度奖金。
“嗯。”
亚瑟探出一根手指,替我擦掉嘴角沾上的一小块肉酱,欲言又止地迟疑道,“或许你可以……”
他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半小时后他照例送我到了楼下。
时值午夜,狭隘的巷道上只剩左侧一排路灯笔直站成一线,散发出的沉光喑哑昏黄,交相融汇,在柏油路面两边映起半明半昧的分界:一部分明亮鲜洁甚至可以捕捉到灯下成团的浊尘,另一部分却黑魆魆教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外头正在下雨,他没带伞,我便叮嘱他留在车里,自己小跑着一头钻进楼道。
双页门的安全锁早就锈坏了,近日来连绵的阴雨让台阶上的湿气霉味更重。我屏住呼吸转到第二层,脚下的灯光虚晃了两下啪地熄灭,只有楼道尽头一粒老旧的灯泡孤独地亮着。
我走到房门前掏钥匙。
走廊拐角处传来一阵沉甸甸的脚步声,一团高大模糊的人影被灯光拉得很长。
夜半,旧公寓,独身女人……
直觉警惕地尖叫起来,危险的气味让我头皮发麻,翻找钥匙的手更加急促。
有如重锤的脚步声忽地快了一倍——
我果断转身想跑向楼梯,不料被人一把扯了回去捂住嘴按倒在墙壁上,脖颈间横上一把雪亮的刀片,陌生人浊重的喘气声就在我头顶漂浮,背光处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听到奇异生硬的异国口音冷静地说,“不要动,不要叫。”
他握着刀的手在哆嗦,连提带着我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给我你的钱包和手机。”
牛津腔 第49章 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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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打扰了,请问我们能不能换个病房?”
挂断给克里斯蒂安打去的请假电话,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一个端着无菌托盘路过的护士,示意对方看向隔壁床几个不断向这侧探头张望的陌生人。
“对不起,女士,恐怕不行。”对方想也没想就半点儿情面也不留地一口拒绝了我的要求,只在临走时顺手拉上了透光的浅绿色隔帘。
我无计可施地耸了耸肩,转头重新面向垂着两肩半靠在床头的亚瑟。他眉间横着两道防止伤口迸开的紧急绷带贴,半透明蛋清色质地下隐约可见一道残红疤痕,吊针的流液软管搭在肩头,药品液滴顺着针端流落进苍白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里。
他身着的统一制式医院病服是奶黄色的,上头还有琐碎细小的鸭子图案印花。
“好歹比刚才强了一点儿。”
我冲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继续不久以前没能完成的动作——给他轻度皲裂的手指骨节裹上创可贴。
“嗯。”他安静地耷拉着指头任由我摆弄,全身都纾缓放松,眼光从头到尾一直没离开过我身上,尽管他脸上的困意难以掩饰地愈发浓重了,他还是勉强支撑着眼皮,昏昏沉沉地偏头看着我。
“说老实话……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至少在当时。”
将创可贴边缘粘合起来,我顺手把纸屑扔进床脚的垃圾桶,有些犹豫不敢迎向他的双眼,“我是说……你应该开车离开的,我的钱包没什么要紧。”
“嗯,你最近很有钱,我知道。”
亚瑟试图牵起半边嘴角,无意间扯动到脸侧的一小块淤肿,导致他眉头一紧,尔后又缓缓平复放松。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将五指扣进他没挂吊针的那只手间。
其实我不害怕,一点儿也不。这多少使我有些诧异。
回想起一个小时前那幢昏暗的居民楼里发生的一切,我的确还尚存着心有余悸的感觉,但更多的……
我伸出另一只手将帘盖的缝隙合紧。
“你怎么发现我遇到了危险?”我小声地问。
“你窗口的灯一直没亮。”
他眼中的平静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与我交拢的指节压紧,把额头抵到我的额头上。
差不多到了天边朦胧地泛起白亮的时候,亚瑟才得以被允许离开病房。我挽着他的手臂走出医院正门,细凉的风混合着清晨四溢弥漫的光雾,拂晃得眼角酸胀发干。冷意从侧面灌进裙装的领口,他把自己的一条卡其色格纹围巾另一端缠到我颈间,同时抓着披在自己肩上不断受风吹鼓的风衣边角。
不同光源的照明灯底下,亚瑟脚边形成了一片阴影,一小部分光从室内打在脸上,我发现他的眼睑正在不受控制地沉沉往下坠,脸庞显得比平日里还要没血色,看上去非常疲惫。
我拦下一辆黑色出租车,把他塞进后座。
“回你那儿?”钻进车座另一端后我低声问他。
亚瑟微合着双眼,后颈贴在靠枕上,显然被用以保持清醒的最后一丝气力也被耗竭,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挣扎着抓住我放置于腿侧的手,从鼻腔里浅浅出了声:
“嗯。”
他做出回应时若有若无的吐息让垂覆在鼻翼上的淡金色碎发细微拂动了一瞬。
把裹在脖颈的围巾解开,我对司机报出了邮编和街道名。
出租车向目的地启程,我身边的亚瑟逐渐陷入沉睡,失去了对外界刺激的感知,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车辆调转的方向滑下来,肩头在几下减速带造成的颠动后朝我歪倒,半边脸贴到我并拢的膝间。
我用双手将他枕在我膝头上的脑袋扳正,借此想让他睡得更舒服点。马路两边的昏黄街灯影影绰绰地透过车窗玻璃投在他的眼窝,在睫毛下方构成半明半昧的淡阴面。
他肯定累极了。
我抿着嘴唇垂下眼,拨了拨挡到他面孔的短发。
尽管那场公寓楼道里的搏斗仍然历历在目,我却不太感到害怕——至少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很担心他,从他拦下那柄短刀的时候开始——或许更早。我想尖叫着告诉他赶快离开,但那时他已经呼唤着我的名字、加快脚步飞身撞开了将我压制在墙角的劫匪。
要是当时他没有出现,我根本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然后我看见血迹,借着喑哑带有噪点的光斑更加触目惊心,一部分从他的额头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一部分渗透他开裂红肿的嘴角,更多的则沾黏在他撕破的西装外套和灰白衬衫领口——当时我浑身发抖地打开门,他踉跄几步跌撞进去,一只手臂还用力揽着我的肩头,低声告诉我他在这儿。
紧急报警电话的接线员还在试图安抚我的情绪,不停地对我说着例行公事的“警察已经在路上”,我不知从哪儿胡乱抓来了一丝理智,对她说还需要一辆救护车,然后啪地挂上了电话。
我给房门落了锁,双手颤抖不已,头脑一片空白,机械地凭借常识和本能冲进屋,四下翻找一切能消毒止血的绷带或者药膏,期间甚至不敢回头去瞧上一眼,唯恐自己看到一具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躯体,浸润在止不住的浓稠腥血里——或许更糟。
后来还是亚瑟脱下了脏污凌乱的上衣,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哆嗦不已的肩臂。
他受的伤并不太严重,只是显得相当吓人。
“我没事儿。”
他身上还沾有极其淡薄的腥甜气息,在体温的蒸腾下氤氲升华,一遍又一遍地用温和的声音重复着,“不要紧,佩妮。”
听到这句话,我双腿一软,怀里匆忙搜集的冲剂、毛巾和其他瓶瓶罐罐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崩溃地大哭出声。
……
我不太愿意回忆那个场景,因而使劲眨了眨眼试图冲淡眼眶中又一次浮起的酸红,用指腹轻柔地按压着亚瑟不住抽跳的眉心,同时留意着避免碰触那块结痂的疤痕。可能是在夜晚里愈发清晰的引擎声使然,他睡得不太安稳,皱着眉头将我的手一再抓紧,愈加急促灼烫的呼吸落到我的膝盖上。
“男朋友在酒吧喝醉了?”
一个过于漫长的红灯让出租车司机无所事事地从后视镜窥探起我们。
“不。”
我下意识地没否认“男朋友”那个部分,含糊其辞地说,“我们遇到了一些麻烦。”
比起英国人最喜欢聊的天气,对方更热衷于八卦这种无关痛痒的私人话题:
“感情上的麻烦,还是生活上的麻烦?”
“……事实上,两个都算。”
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闲谈,我本来想要打个呵欠,不料下颚张到一半就变作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于是停下来揉了揉鼻子才继续说道,“不过好在已经快要解决了。”
……不管是感情还是生活。
凌晨时分,街道上弥散的薄雾稀松,只能远近见到零星几个不真切的人影。接下来的一段路面平整状况良好,出租车向前匀速行驶,路灯伴随太阳的升起愈发黯淡,模糊的弧光带有神奇的催眠功效,冲刷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疲惫。
很快我就跟膝头的亚瑟一起睡着了。
最后还是出租车司机友善地叫醒了我们。
昏昏沉沉地付完车费,我和亚瑟牵着手相互扶持着走进楼门,彼此都藏不住像是远行归来一般的疲态。兰斯洛特翻着肚皮瘫在门口,四爪舒张一动不动,可能是它在细小地打着呼噜,也可能只是我的耳鸣声。
亚瑟拖着沉重的脚步径直到卧室取出换洗衣服。
我们都一夜未眠,他更是比我要倦怠得多,鼻端结着汗水,瞳孔收缩双眼发红,整理措辞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上一拍,“……今晚住在这儿吧,佩妮——我是说,如果你想。”
“我猜你的意思是‘今早’——当然,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我皱起眉头望着他勉强把自己裹进一件西装外套,“你还要去事务所?”
亚瑟将两条胳臂塞进袖口,垂着眼睛说:
“嗯。”
“嘿,别去了。”
我捉住他费力地系着纽扣的手,知道自己不能直接劝他放弃一天工作,就像大学时我从没成功让他别在生病的时候写论文一样,只好拐弯抹角地建议道,“我感觉有点儿……不安全,你能不能陪着我?下午我们还得一起去警局做个笔录。”
眼看他有所动摇,我接着说:
“而且你也不想穿着小鸭子病号服去上班吧?”
“……”
亚瑟匆匆一瞥深色西装内的病号服上滑稽的卡通图案,不由得扯了扯嘴角略微摇头,“好。”
我一边帮他把西装剥下来,一边牵着他往卧室走:
“嗯,现在让我们去睡一觉吧。”
唯恐他身上的病服沾染了什么从医院带回来的真菌病毒,我在亚瑟把自己摔进床上一睡不醒之前叫住了他,他听从我的话十分乖顺地坐到床沿,两肩松散背脊微弓,任由我解开颈后的细绳掀去整件宽大的一体式衣服并丢到坚硬的地板上。
他赤.裸的上半身就这样瞬间暴.露在空气中,有几块很难让人不去注意的新鲜淤肿和青紫,不规律地分布在他白皙得过分的皮肤上……显而易见,这是他劈手夺下弹簧刀后劫匪挥起拳头造成的。
我不想开口问些诸如“疼不疼”之类的蠢话,虽然我没怎么受过伤,却也清楚这一定很疼。
亚瑟躺下的时候我几乎可以听到骨缝间发出细微到无法辨清的咯吱声,比那更清晰可闻的则是肘关节处的红痕被不慎挤压时他竭力压抑的一声低吟。
“晚安,然后早安,亚瑟。”
我低俯下.身吻了吻他汗湿的额头,漆黑长发从肩头流漏到他胸口,“你想让我去客房,还是留在这儿?”
“我感觉有点儿不安全,”
他拉着我的手态度诚恳地说,轻淡的语气显得有点儿可怜,“你能不能陪着我?”
我立即听出这是半分钟前我为了诱导他不去工作而找的借口。
“你真是个合格的律师。”
我在他身边侧卧下来,面朝着他的方向。
……
迷迷糊糊间,有条结实的手臂正从我颈下缓缓抽离,温热汗湿的皮肤摩挲着我的发根。我双臂紧紧抱着被子,条件反射地蜷起身体,额头不经意间碰触到他来不及收回的沁凉指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睁开眼睛,惺忪视野中刚好捕捉到他披上睡衣离开房间的背影。
窗帘遮不住天边暖红色的夕阳,暖洋洋地扑照在脸上,我揉着眼胡乱把被子蹬开,索性光脚踩在地板上,蹑手蹑脚悄悄来到客厅——亚瑟正面对流理台切着一根胡萝卜。
比起昨晚显而易见的疲态,他现如今的脸色称得上好看了不少,那些困乏劳累的神情也几乎全部消失殆尽了。我转眼注意到他指节上驳杂的几块止血贴,头脑立刻清醒,一手扶着墙壁走出藏身的拐角:“我想你该再去休息一会儿,亚瑟。”
他握着细刀的手一顿,稍微抬起眼帘来看我,表情并不太惊讶:
“晚饭是胡萝卜和牛肉。”
他的视线一垂便看见我站在光滑地板上的一双赤足,尽管阳光已经把复合木料烘烤得足够温暖,他还是放下手里的刀柄,一步跨过门口懒洋洋打着瞌睡的兰斯洛特,在鞋架上抽了一双拖鞋搁到我脚边。
“你为什么不去喂兰斯洛特呢?它饿得毛都秃了一半。”
我干脆上前不由分说地占据了他原先的位置,将他切到一半的胡萝卜挪到自己面前,“亲爱的,你好像忘了我会做饭。”
他高高挑起半边眉毛,嘴角收紧,流露出的居然是一种奇异的“质疑”。
……看来是时候证明一下现在的问我不止会做水果拌肉了。
“去喂兰斯洛特。”
我扭身自冰箱冷鲜室取出一块黄油和一瓶水,撕开封口箔将纯净水倒进一个玻璃空碗里,转头发现他还没挪动脚步,“……然后我喂你。”
当若干分钟后兰斯洛特终于把头拔.出空空如也的食盆,我的黄油三文鱼也顺利地盛进了盘子。哈士奇贴着亚瑟的裤脚不断摇摆尾巴,嘴里发出心满意足的哼唧。
我把三文鱼切块端上流理台,只随手拿来了一只餐叉,抢在亚瑟弯腰替它挠肚皮之前叉了一块递到他嘴边。
“我可以自己来,佩妮。”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有半点儿起身去再拿一套餐具的意思,目光里沉积着愉快的神情,从容笔直地注视着我。
“哦,哦,我当然知道,麦考伊先生。”
我挑着三文鱼的那只手故意前后晃了晃,“但是作为一名律师,你认为照顾自己受伤男友的权利应该被剥夺吗?”
话音刚落,我和他都愣了一下。
那次访谈过后,我们的关系从没得到过正式确立,倒不是刻意规避这个话题,只是谁都没有提及。
气氛定格的时间不长,一声椅脚擦过地面的划响过后,他离开椅背倾过身来,一口含住了我餐叉尖那块三文鱼。
“不应该。”他慢条斯理地回答,同时唇角浮现一丝笑意,“非常美味。”
不知是为他的前一个还是后一个答案,我暗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就该去做笔录了。”
若无其事地叉起另外一块三文鱼,我另提了一个更为迫在眉睫的话题,“那儿肯定会有不少记者,我敢赌上五英镑。”
亚瑟若有所思地沉思了一下:
“看来我需要洗头发了。”
我立即义不容辞地说:
“我来帮你。”
亚瑟稍作沉默,颇感好笑地掀了掀嘴角,低声提醒我:
“我并没有失去自理能力,佩妮。”
“……好吧。”
我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大惊小怪,却在喂给他另外一块鱼后坚持说,“但是你受伤了。”
他不再反驳,神色愈发地柔和起来,脸颊有些微红。
饭后我脱下衣服只披了件亚瑟的衬衫到浴室调试了一下热水。一手抓着莲蓬头,还忙着把湿重的头发抹到脑后,他的这件衬衫刚好垂到我的大腿,过分宽长的袖口被我挽到手肘,被水珠浇打的部位洇湿到透明。察觉到凝视的目光,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亚瑟在浴室门口安静地旁观着,明显微突的喉结上下细微攒动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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