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骨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澈
随后,两人得到授意,杨福被带入京城,送呈到了尚铭面前。
尚铭同他提出条件,他助尚铭除掉汪直,且在汪直死后暂替身份;而尚铭,则为他取掉淮王性命,不仅要淮王死,还要让他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这无疑是比让淮王单纯死去更诱人的结果。
杨福答应了。
整整两年的训练,杨福依照尚铭的要求,按汪直的饮食起居生活,模仿他的身姿、神情、音色……以及其余的一切。
原本敦厚憨然的声线变得狂傲冷峻,原本微有驼背的身形强撑得挺拔笔直,原本亲和厚实的神情变得漫不经心……因着生活习惯的近似,他与汪直的面目竟也越来越像。
慢慢地,他已不是他,而成了汪直的影子。
只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才会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
比如,一年前在乡间蒲苇中装作偶遇朱见濂时,为了引他入局,杨福特地乔装了一番,而这乔装的憨样,竟是他原本的自己。
再比如,看着卫朝夕小眼发亮,满嘴喷香地啃着栗子糕、绿豆糕、枣泥糕等一切好吃的食物时,他的心也禁不住温柔,眼中点缀着熨帖的气息……
如今已是三年,他成了一个无法再做自己的人,事事都需小心谨慎。一面做着尚铭的棋子,一面做着朱见濂的棋子,周旋其间,如履薄冰。
一切,只为了心中那个目标,一个尚铭答应助他完成的目标。
可眼下,尚铭已是动怒,就在杨福晃神的间隙,手掌猛拍在扶手上,起身朝门外走去。
“尚大人,留步!”杨福慌忙制止,急急上前将尚铭拦住,额上冒着虚汗:“今日叫您前来,并非有意戏弄。而是因为,因为……”
他焦灼之下语无伦次,尚铭等了片刻,见他久久没“所以”出来,抬腿又要走。
杨福下意识拉住尚铭的衣袖,咬牙脱口而出:“是因为我今日发现,这个夹在汪直和淮王世子中间的沈瓷,正是当年我刺杀淮王不成,转而误杀之人的女儿!”
尚铭顿了顿,没了动作。
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句:“怪不得。”
杨福眼巴巴望着他,看不清态度,一颗心悬在空中。
尚铭道:“你考虑的东西和人太多,便会顾此失彼。前几日是卫朝夕,今日是沈瓷,如此下去,何时才能成事?”
“我孑然一身,并没有什么好顾念的,这是最后一次特例……我对这位沈姑娘已有巨大亏欠,不想再做伤她安危之事……”
“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尚铭语带嘲讽,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可以答你,不伤她安危。”
“当真?”杨福转忧为喜。
尚铭冷言补充:“没说不用她,只不过变一套方法而已。”
“……”
“我得到消息,淮王曾差人在京中,打听汪直在某段时日的动向。而那段日子,正是你三年前刺杀淮王的时间。”尚铭看向他,一双眼泛着幽粼粼的光:“由此可见,淮王当时将你认作了汪直,只是心中并不确定,派人到京城求证来了。这事儿后来不知怎么没了动静,想来应是淮王害怕汪直弄权,性命也无恙,便暂且放下。”
杨福听闻此言,浑身打了个哆嗦:“淮王不知我的存在,朱见濂却是知道的,会不会他已经开始怀疑我,或者一开始就是为了求证此事才将我纳入麾下?”
“怀疑有可能,但若一开始便是为了此事,他便不可能将你在身边养这么久,还想法设法把你带入京城。根据他入京后的种种迹象,也可确定,他是真的想杀汪直。”尚铭踱了几步,重新坐回椅子上,继续道:“退一步而言,就算他已经怀疑上了你,也是不敢确定,只能提防提防,毕竟为了完成他的事情,还不能同你翻脸。”
杨福颤声道:“可若是仅仅因为刺杀怀王未遂,就要除掉汪直,此举未免太过疯狂……朱见濂看起来,并不是这样的人。”
“这也是我想到的,所以,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尚铭沉吟道:“更何况,如果只是想除掉汪直,需要你做什么?必定是希望你在顶替汪直过后,利用这个身份替他做一些事。他可曾告诉过你,之后要你做什么?”
杨福亦是沉思:“对啊,他能让我做什么呢?”
尚铭瞪了他一眼:“我若是知道,还问你做什么。”
杨福垂下头,不敢作声。
尚铭留着杨福,是为了稳定局势,免得汪直死后,皇上第一个怀疑到他头上。他得先稳住情势,再寻一个完全与自己无关的契机,比如皇上派“汪直”带兵打仗,再让其消失在京城的千里之外……
可是朱见濂,又能让“假汪直”做什么呢?
尚铭无论如何也想不透。
但好在,两人除掉汪直的初步目标完全一致,虽不相识,也算是助力。
尚铭思忖半晌,丝丝缕缕理了个大概,终于又将话题扯了回来:“既然他们怀疑杀掉沈瓷父亲的人是汪直,不如将计就计,索性就让沈瓷把这当做真的。”
杨福眉心一跳,一股不安的预感窜出:“您的意思是……”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眼下这情势,你说让谁来杀汪直,最不费吹灰之力?”尚铭唇际划过一抹诡谲笑意,幽幽道:“自然是这位沈瓷姑娘了。”<
瓷骨 113 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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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身置瓷窑,面对眼前这一摊胚料,不知从何入手。
汪直的心境,她虽不敢多想,却也隐隐能够体会的。临别时一件亲手所制瓷器为礼,不可随意了事,亦不敢过于郑重。
随意,便没有用心。郑重,或许会在无意中附加了多余的情愫。
她便这样静静坐在辘轳面前,有时脑中想着,有时放空一片,隐隐地,仿佛觉得心里开了一个无数个小孔,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透过空隙缓缓流逝,味同失去。
她想到这儿,胸口微微发闷,深吸一口气,悠悠再看了一眼面前胚料。
突然便想到一种瓷器,与她此刻的内心如此相符。
玲珑瓷。
玲珑明澈,镂花梦影。于流逝中晶莹,浮梦往事皆似剔透。
若是说不够独特,便再于玲珑瓷中,添上斗彩技艺。眼下,斗彩的制瓷技艺还未外传。玲珑斗彩瓷,总该应了他口中的独一无二。
她沉下气息,就这样做了决定。
轮盘转动,如葱细指在旋转的胚料上揉捏提拉,慢慢让瓷泥在她手中流动成形。仿佛有阳光透过心中的罅隙照射下来,泛出点点莹白的光晕。
*****
杨福自从与尚铭面谈后,几日都处于强烈的内心挣扎中。
在尚铭的计划里,一步一步,逐渐击破,让沈瓷最后认定当初的杀父仇人就是汪直。而这一步步计划当中的关键,正是在杨福身上。
除此以外,还免不了要利用卫朝夕。
杨福思来想去,告诉自己,这其实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借沈瓷的手除掉汪直,是最简单容易的方法。若非如此,按照尚铭之前以沈瓷为诱饵的计划,还会让她承受许多身体之苦。至于朝夕……如今的他,尚没有谈情说爱的资格。
可是,沈瓷原本的杀父仇人,毕竟是自己……
杨福闭上眼,在两种不同的声音里来回穿梭。他忍隐负重蛰伏三年,为的便是尚铭当初许诺的一句话。既然还未让淮王身败名裂,便不能放弃。而汪直作为西厂提督,手中沾满的人命和鲜血必定不少,如此行径,便当做为那些死去的亡灵报仇罢……。
他以如此借口说服自己,终于心头一定。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便听到一阵敲门声。
两轻一重,是卫朝夕特有的叩门规律。
杨福心头一紧,忙收拾好心绪,打开了门栓。
刚刚透出点门缝,卫朝夕的小脑袋便凑了过去,待杨福抬起头时,眼前直愣愣地映着卫朝夕的脸,靠得那样近,近到他能够看清她脸上细细软软的汗毛。
杨福不由一怔,别过脸去。
卫朝夕却是全然没意识到杨福的怔仲,轻快地踩进了屋,手里拿着一个袖珍的小食盒,乐呵呵道:“我的好朋友昨晚做了点梅花董糖,特别好吃,我带来给你尝尝。”
杨福揉揉耳朵,有点不相信:“你还有把好吃的分给别人的时候?”
“这话怎么说的,听起来好像我多抠门似的。”卫朝夕佯装愠怒,下一刻便没憋住地笑了:“不过,你的话也没错,我以食为天,平素只有我抢别人手里好吃的,还真没怎么心甘情愿分给别人。”
她顿了顿,一双明媚眼中如凝秋水,看着杨福:“但是,若把对象换作是你,我心甘情愿。”<
瓷骨 114 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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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福被她一语击中,鼻子突然觉得有点疼,为了逃避她的话语,径直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食盒,打开看了看,着实是色香诱人。
他随便挑了块放进嘴里,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这是谁做的?”
卫朝夕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低低答道:“我的好朋友,阿瓷。”
杨福被这个名字提醒,心中立刻警醒起来:“哦,对,沈瓷,你同我提过的,她和汪直关系不错吧?”
卫朝夕撅着小嘴,步子拖沓着坐了下来,没说话。
“怎么了?”杨福问。
卫朝夕刚刚借着食物倾诉了衷肠,却见杨福半分回应也无,懊恼道:“我来看你的时候也不多,怎么总顾着转移话题?”
“我也不是无缘无故提起这位沈瓷姑娘。”杨福咬咬牙,朝她走近了两步,借着刚下定不久的决心,开口道:“上次你被东厂的人抓走后时,我看她是真心关心你,所以如今她有了危险,也想着提醒一下你。”
卫朝夕一惊,原本懊恼的心思刹那烟消云散:“危险?阿瓷有什么危险?”
“我记得上次汪直专门到驿站把她带走了吧?那可不是什么好人,身为西厂提督,嗜杀成瘾,恐怕沈姑娘会被他所牵连。”
“哎,这事啊。”卫朝夕摆摆手:“阿瓷同我提过汪直,说这人挺好的。民间的风言风语不能全信,更何况人家受皇命办案,也不一定是自己愿意为之。”
“我并非道听途说。”杨福正了正神色,掩盖发虚的内里:“我讲的是实情。”
卫朝夕见他神色郑重,转念想到杨福既然能够从东厂的监狱里把她捞出来,必定也有能力接触到一定内情,不由端正了表情,问道:“那你说说,实情如何?”
杨福照着尚铭告诉他的话说了下去:“诚然他是受皇命办案,但沾染的鲜血中难道没有无辜的人?而且,汪直原本是万贵妃的内侍,在西厂建立之前,他主要便是替这位贵妃娘娘做事。无论是宫中怀了孕的嫔妃,还是皇上临幸的宫女,甚至是皇上稍有属意的美貌女子,万贵妃都不愿轻易放过。而那时她派去了结对方性命的人,大多都是汪直。”
卫朝夕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女人他也杀?”
杨福点点头:“若实在因为对方家中权势没法下手的,也得想办法把龙嗣除去。”
卫朝夕嘴唇白了白,沉默良久后,小心试探道:“或许……那是因为他在万贵妃手下当差,被迫才如此的。他还救过阿瓷的命,听阿瓷说起来也不像是坏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便像是蚊子哼哼,连带着眼睫也垂了下来。
杨福见她如此神色,语气也放软了些:“或许真像你说的,他如今不再残害无辜的女子,待沈姑娘也是真诚。既然汪直于沈姑娘有救命之恩,她必定心中对他有所感念。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最好还是能给沈姑娘提一个醒,哪怕并不能改变些什么,也让她心里有个数。”
卫朝夕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恩情不能忘,但也不能让阿瓷全然信任。我得去告诉她。”
杨福得了她这句话,初步目标已是达成,就等着卫朝夕替沈瓷将这心理铺垫做好。他稍稍松下半口气,旋即又心虚地凝滞起来,伸手再拿了一块梅花董糖,酥脆的香甜漾在舌尖,却不知为何,竟品出了一丝涩的滋味。
*****
一周的强制幽闭结束后,汪直的身体亦差不多恢复无恙。
他听下属汇报,说现下沈瓷正在瓷窑,点点头,抽出佩剑在庭院中练了一阵,手还没生,可这过程却是索然无味。他精神不集中,练到一半,陡然没了气力,剑跌落在地,却不愿去捡,想了想,进屋更衣,还是决定去瓷窑看看。
春日抽条新绿中,他又看见了沈瓷。她手握刻刀,坐在院里的藤架之下。阳光照在她脸上,被藤架的阴影分割得支离破碎,一格暗一格亮地拼凑出她侧脸的容颜。
时光仿佛静止下来,年华凝固,温好无声。
他以前没发现自己竟也会这般诗意地去欣赏一帧静止的画面。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沈瓷的手微微一顿,转过头来,看见是他,眸中似有云雾缭绕,一时错愕,竟不知该以那句话起头。
汪直眼角微挑,也看着她,由远及近。
他十分不喜这般欲言又止的氛围,走了过去,看见她在手中的素瓷杯盏上,镂刻出一个个有规则的小米孔,两壁洞透,如同扇扇小窗。
“这杯盏,连水都盛不了吧?”汪直问她。
这样自然的开场,似乎已经忘记上次两人见面时说过的话。沈瓷松了一口气,手里心里都更自在了些许,展开一抹春阳笑意,答道:“汪大人在宫中,应当是见过玲珑瓷的,只是眼下仅是半成品,一时没认出罢了。”
她指了指素胎上的一个个米粒状的“玲珑眼”:“现在虽然看起来盛不下水,但上釉烧窑后,便不是这般模样了。雕刻完成后,先如同窗户糊纸一般,给这些小孔上一层特制的透明釉,然后再通体施釉。烧制出来后,这些洞眼便成了半透明的亮孔,明彻透亮,不洞不漏。”
汪直想了想,的确有些印象。宫中万贵妃日常用的碟碗,似乎的确有一部分,上沿有些半透明的小孔。他所见的玲珑瓷器多为青花,既有镂雕艺术,又显青花特色,既呈古朴、又显清新。水盛在碗中,阳光便透过小孔照射在桌面,粼粼还带着水的细纹,煞是精妙。
“这是给我做的?”汪直不由问。
沈瓷微笑,点了点头。
小孔刚好镂刻了一半杯盏,还剩下一侧并未雕出。汪直从她手中拿过素胎,转一圈玩赏了半晌,笑道:“剩下的一半我来雕吧。”
沈瓷犹豫了一下,玲珑瓷,只要一个孔雕刻失败,便是前功尽弃。不过,既然这礼物原本就是送给汪直的,加一些他自己制造的成分也无妨。她把手中刻刀递给了汪直:“你若觉得好玩,试试也无妨。”
大不了她重新再挑个素胎雕一次。
汪直接过刻刀,真的坐下来开始动手,拿刀在素胎上比划了两下:“握刻刀的手法对吗?这样,还是这样?”
“这样。”沈瓷的手搭在他的手指上,飞快地矫正了他的动作。
触感,清凉如玉,纤细如瓷。
汪直不自觉握住了她正欲抽离的手腕。
下一个瞬间,却又陡然松开了。
他并没有再被拒绝一次的愿望。
偏过头,似乎刚才只是一场错觉一般,重新将目光凝在素胎的小孔上。沈瓷也没再提,顺势抽回了手,便这样就此揭过了。
“不过是挖个洞而已,有什么可难的。”他轻嗤一声,不知嗤的是自己还是素胎,不再询问,只将手腕转动,在素瓷上缓缓雕刻,终于成功刻出了第一个孔。
与先前沈瓷雕刻得匀称流畅的小孔相比,汪直手下的雕刻,果然,奇丑无比。
汪直眉头蹙起,眼角是一个不开心的弧度:“我不刻了。”
沈瓷从他手中抽出素胎,仔细看了看:“难看是难看了点,但还难看得挺有特色的。”
汪直:“……”
她抬眼看了看汪直:“汪大人只刻一个孔的话,倒也有修正的法子,只不过,您是想继续要这件,还是我再雕一个新的给您?”
汪直想也没想:“我第一次雕刻,自然是要用我亲自刻过的。”
他早知自己雕刻出来必定不是什么精美模样,可依然坚持要如此。他不在意她送他的瓷器要多么名贵珍稀,只希望这瓷器能融汇他和沈瓷各自的痕迹。纵然今后,沈瓷可能制瓷无数,但唯有这一件,是属于他和她的。
这才是独一无二。
【附图】
在百科上找了一件玲珑瓷的图片,可以感受下。手机不方便看到图片的亲们,搜索一下玲珑瓷也就知道这长什么样了。不过,这是青花玲珑瓷。和文中要做的斗彩玲珑瓷,还是不一样的。
玲珑瓷,是景德镇四大传统名瓷之一。其余三大分别是粉彩、青花、颜色釉。<
瓷骨 115 再度倾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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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到瓷窑的时候,原本便不算太早。没过多久,日光稍暗,沈瓷看了看天色,说道:“我得早些回去了。”
“好。”汪直无奈应声,喉咙发干。
彼时,太阳还未落下,纵然两人都尽力维持平日的愉悦氛围,终归还是有那么点不同。
汪直看着她将雕刻完的瓷器放置妥帖,仍觉依依不舍。
自从她被皇上授命为督陶官以来,两人说话的机会便越来越少。每一次见面,不是有事相议,就是时间紧迫,话说不上几句,面目还没能看清,便又匆匆告别。他有时想起来,万分怀念她初来京城的那段时光,甚至后悔将她所制的瓷器送呈给万贵妃,若她能一直都是那个呆在画院的小宦官,只在宫中受到自己的庇佑,该有多好。
可事态已是如此,回溯不得,若是再来一次,也未必就能比现在更好。
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他就这样想着,却不知,更糟的一切,尚在以后。
*****
沈瓷在马宁等人的护送下回到驿站。
“今日回来得这么早?”朱见濂牵过她的手,又听马宁在他耳边轻轻附了一语,登时便明白了。
因为汪直去了,所以回来早了。
此番不寻常背后,是怎样一番曲折心思?
上次沈瓷同汪直道谢回来后,朱见濂便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今日如此推演,已隐隐猜到事由。
他一句也没有多问她。
只弯下身,轻轻将她冰凉的手捧在掌心,待捂得暖了,才开口道:“卫朝夕让你回来后去她房间找她,有事要同你说。”
沈瓷感觉心也好似被他温暖的手捧着,浑身上下一片纾解,不由笑着点头道:“好,我这就去。一会儿再过来找你。”
朝夕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不说则已,一旦想说,便卯着一股冲动随时准备出口。若再让她继续等下去,该得着急了。
沈瓷同小王爷屈膝为礼,转身离开。待她走远了,朱见濂才将目光移向马宁:“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近日跟着沈姑娘的暗卫,除了我们的人之外,还有汪直的人。平素里并无任何风吹草动,应当也是为了保护沈姑娘。”
朱见濂冷冷一笑:“汪直还真是管得挺周到。”
马宁头皮一阵发麻,问道:“那您看怎么办?”
“能多一些暗卫保护,我自然放心些。”朱见濂背过手,沉吟片刻后说道:“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那日在街上马匹失控后,她便再也没有遭到过任何威胁。不知对方是已经偃旗息鼓,还是看她周边护卫过多无法下手?”
马宁答不上来,只说道:“无论他们放没放弃,照眼下这情势,想要劫走沈姑娘,都不是易事。”
“她不出门时,汪直派来的暗卫在何处?”
“一半仍在驿站附近,还有一半散去休息,大抵是轮着班的。”
朱见濂眸中泛起一丝凌冽冷光:“我之前还真是小瞧了汪直对她的心意。”
马宁是武人心思,摇首道:“我不懂,汪直既然是宦臣,您又何必有这般担心……”
朱见濂看了他一眼,从牙齿缝里慢慢蹦出几个字:“你知道对食吗?”
“……”马宁悚然一惊,支支吾吾道:“的确,的确听说过……”
朱见濂叹息一声:“我相信小瓷片儿,但我不相信汪直。看她今日的避嫌举动,想必她已觉出汪直对她的心意。她能当上督陶官,重回御器厂,是有汪直的举荐,但不一定是汪直的本意。既然我们料不准汪直之后还会做些什么,便要让行动需尽快。这几日她呆在瓷窑的时候,恰是绝好的进攻时机,你明白吗?”
“绝好的时机?”马宁细细想了想,汪直刚解除幽闭一天,皇上不会派给他太多事务,多半仍会住在他宫外的私宅,因而有迹可循;汪直抽调了一部分人去护着沈瓷,性格又是疏狂,自身的防范必定有所疏漏;汪直时常会去看望沈瓷,而瓷窑地处偏僻,只要在这条指定的线路上设下埋伏,未尝没有成功的可能……
马宁将这般条条缕缕理顺,眸中霎时一亮,抱拳恍然道:“明白!”
*****
那一头,沈瓷刚推开房门,便看见卫朝夕双手互相揣在衣袖中,皱着眉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步子里透着焦灼。
“朝夕?”沈瓷轻唤了她一声。
卫朝夕踩着小碎步迎了上去:“阿瓷,你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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