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骨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澈
沈瓷见她语气急促,先拉着她坐了下来:“慢慢说,怎么了?小王爷说你有事找我。”
“是,是……我这正想着这事呢,就是不知道该怎样同你说。”
沈瓷轻声问:“和我有关?”
卫朝夕点头。
沈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柔:“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听着的。”
“就是……就是你上次同我说过那位西厂提督,你说他生得身姿挺拔,风流俊美那个。”
沈瓷听着她此番形容,不由苦笑:“你的重点在哪里?”
卫朝夕手捶了一下大腿:“总之就是那个西厂厂公,阿瓷你得提防着点。”
她一股脑地把杨福的话原封不动地倒给沈瓷,又道:“纵然他办案时难免沾些鲜血,但若真的如此戕害无辜女子,实在不让人放心。”
沈瓷听完,嘴唇白了白,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问卫朝夕:“谁告诉你的?”
卫朝夕之前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喉咙一下子像被堵住了,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我是出去闲逛时,不小心听几个当官模样的人说的。”她有意回避此问,将音调拔高了一截,慌忙道:“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只想把这事告诉你。也没任何目的,你该如何相处还如何相处,就是心里多一层提防罢了。”
沈瓷早知万贵妃飞扬跋扈,在宫中亦听说过她残害女子之事,却并不知这里面许多都是汪直去做的。她想起自己曾经问汪直,万贵妃残害皇上子嗣是否是真,却没料到他原本怡然的神情陡然沉下,良久才轻轻吐出了一个“是”字。
那时并未在意,如今想起,方才拼接无误。
可她仍觉难以置信。
民间的风言风语再多,终归不在她真实的认知里。可如今,她最好的朋友特意来同她说了这番话,又恰与一段回忆不谋而合,着实令她打了个寒颤。
汪直是怎样的人,重要吗?她从不担心他会加害于她,也愿意对他报以信任,可若是……
沈瓷思绪混乱,只觉脑中的线绕成了一团,理不清晰。
*****
翌日,沈瓷照旧去了瓷窑,与此同时,朱见濂的计划亦开始蠢蠢欲动。从汪府到瓷窑,有一条偏僻的必经之路,他们便蛰伏于此,伺机而动。
汪直来看沈瓷时,总是随性而为,毫无规律,且往往是一人独行。即便上次在京郊受伤后,平日里会多带那么两三个人,但在寻她时,也总习惯性地把其余人撇下。
今日亦是如此。
念及沈瓷十余日后便要离开京城,他的步子又不自觉地朝瓷窑迈去。昨日的话还没说完,这人,是见一天少一天。一旦离开,今生还有机会再见吗?
他这般想着,只觉胸中涌出一股悲凉,拉了拉马的缰绳,双腿一夹,马儿便撒开腿跑了起来。
一直跑到距离瓷窑不远处的一条偏僻之路,汪直突然感到周围异动。下一个瞬间,便见数十道黑影从房檐瓦砾后飞出,直朝他倾轧而来。<
瓷骨 116 蚀骨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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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破空而来,汪直迅速将腰上长剑拔出,临敌以待。
人数比他想象中更多,显然埋伏已久。汪直凝目闻声,一股肃杀之气出现在脸上。伴随着刀剑相交的凌冽寒音,在一片黑影之中闪动出一袭白光。
汪直左右轻闪,以剑护身,右手执长剑千回百转,携着劲头,朝四面的黑衣人挥去;左手仍紧拉马鞍,双腿猛地一夹,马儿受惊狂奔,欲从层层包围中突出。
领头的黑衣人见状,未有丝毫犹豫,一刀便斩断了马的前蹄。
骏马长嘶一声,倏然跪地,连带着汪直也倾身向下,险将跌落。他平静气息,迅速翻身跳下,足尖在地面打了几个漩,稳住身形的同时,伸手到口袋里摸出信号弹,迅速引爆。
信号弹一点反应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巧?
汪直这才感到气息紊乱,继上一次受伤后,他出门随身携带信号弹,却没想到,早已被人换成了一记哑弹……
他大伤初愈,动武过久,不多时已是面色惨白,为从突围中杀出,招招都是夺命之势。这队人的武艺亦不差,两厢缠斗,血光四溅,落在地面的积水之中,不多时便漾成刺目的红。领头的黑衣见汪直已是疲惫不堪,选准时机近扑而上,左手挥剑直入,右手突然抽出一把小匕首,倒持横划,直直相逼。
汪直一阵愕然,立刻收紧小腹,腹背受敌之际,但见匕首在半空中横飞过一个弧度,朝汪直的胸口掷去。他躲闪不及,只得以手为盾,两指夹住飞来的匕首,指缝间顿时血流如注。
未及缓和,又是两柄匕首飞来,左右夹击。
是谁?是谁如此处心积虑地蓄谋杀他?
他横臂在前,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飞旋的匕首打在他骨节,手松开,剑落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痛极,仰头向后,无数朵乌云变成无数个虚影,渐渐看不清晰……
*****
沈瓷左手捧着素瓷,右手执起刻刀,只需再雕出三个“玲珑眼”,镂刻便能完成。她眼里看着昨日汪直胡乱刻出的小孔,心里想着卫朝夕同她说的那番话,手悬在空中良久,仍是没有动作。
于她而言,汪直是恩人,是挚友,就算这一切是真的,也无法抹杀她对他的感激。可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她发现自己对他还称不上了解。
无法静下心,不如暂且放弃。
沈瓷扔了刻刀,起身在庭中踱了几步,捺不住心中思虑,披上外衣走出瓷窑。
她想从他那儿亲口得知,卫朝夕的话,只不过是谣传而已。她不愿在京城遇见的唯一深交之人,还需自己时时提防。
派遣在沈瓷周边的暗卫,也随着她一同移动。
待走到一段人迹稀少的道路,忽然听见前方拐角处传来刀剑相交的锐利声。
沈瓷脚步顿下,扶着墙角微微探出头去,还没有看清,便感觉数道人影从自己身后刷刷掠过,加入了纷乱的斗局。
竟是汪直派在她身边的暗卫!
此刻,她并未涉险,所有暗卫却为何倾巢而出?沈瓷心下一愕,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揉了揉眼,终于看清,那身置血红乱局的中间之人,正是汪直!
她眼见着他用两根手指钳住匕首,血液从指缝间不停涌出;而下一瞬,两柄匕首疾速飞出,从左右两侧分别朝汪直逼去。而他以臂相挡,筋疲力尽地朝后仰去……
“不!”伴随着沈瓷的惊叫,暗卫们已突出重围,杀到汪直身边,将他包围在中间,驱退重重进攻。
情势很快发生了逆转。
有沈瓷引来的暗卫加入,黑衣人渐渐落了下风,汪直虽已昏迷,但暗卫将其护得严严实实,再难攻破。
“撤!”黑衣首领下了命令,其余人听命,从数个不同方向四散撤去。
那黑衣首领撤离的方向,正是朝着沈瓷。
沈瓷眼见着他带着两三人朝自己跑来,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便丢了性命。可多看了几眼,竟发现那首领的身形有些眼熟,再细细观察那露出的部分,左眼的眼角长了一颗痣。
她隐隐记得,马宁左眼同样的位置上,也有一颗痣。
沈瓷浑身一震,咬紧发颤的牙关,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从墙角跑出,挡在黑衣首领身前。
追赶的暗卫瞥见情况,忙要上前阻止。沈瓷微微抬手,示意不用,目光直视着黑衣首领。
那人看沈瓷突然出现,一时竟也顿住了脚,眸中大骇,急急倒退两步。
沈瓷从他这般反应中得到确切的答案,握紧手中石块,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问:“为什么?”
那人没有说话,睁大一双眼,反应过来就要绕开沈瓷继续逃。
沈瓷的手止不住颤抖,酸得快要拿不动手中石块,喑哑着轻叫了一声:“马宁。”
声音不大,只有两人可以听见。
那人的脊柱有瞬间的僵硬,没有回头,提着剑飞身跃起,很快湮灭了踪迹。
哐当一声,石块从沈瓷湿热的手中跌落,狠狠砸在冷硬的地面上。她的眼前一片飘忽,仿佛陷在一滩软泥,情愫在思绪的翻腾中千回百转,终究寥落成虚妄的一瞬。
“别追了。”沈瓷阻止了还要继续追赶的暗卫,黯然道:“还是先去救汪直,更为要紧。”
那几名暗卫对视了一眼,汪直令他们保护沈瓷的安慰,如今他昏迷不醒,自然便是听沈瓷的话了。
暗卫点头,未再追逐,返身回到汪直身边。沈瓷跟了过去。
“他怎么样了?”沈瓷低哑问道,可这低哑中透着焦急,听起来便有些撕心裂肺了了。
一名探过汪直伤势的暗卫答道:“除了指缝间的伤口外,并没有什么较大的创口。”
在如此攻击下,竟还不及上次伤得重。也亏得沈瓷今日突然想起去寻汪直,将他的暗卫及时引了过来,方才侥幸逃过一劫。
沈瓷下意识去看他的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清晰裂着两道伤口,正是方才他以手指夹剑所伤,隐隐透着嶙嶙骨头,看着颇为惊心。
她心痛之余,想起那下手之人,又对汪直多了几分愧疚。她从自己衣上撕开一条绸布,先帮汪直将伤口大致包扎了一番,轻柔动作间,竟见汪直的睫毛颤了颤,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打量了一番眼前情境,唇角微微一勾:“呵,我还活着呢?”
沈瓷大喜,忍不住泪光泛泛:“是的,没事了,让你受苦了……”
汪直静静看着她,片刻,轻笑道:“本是让我的暗卫保护你,没想到到头来是你带着他们来救了我……咳咳……”他胸口起伏,剧烈咳嗽。两名暗卫将汪直半扶坐起,纾了纾他的胸口,才稳定下来。
“你别说话了。”沈瓷忙道:“先回府去,我叫几个医师过来。”
汪直没管她的话,再次开口:“你怎么会来?”
沈瓷心中颤动,回避道:“先别问,稳定心神。等你缓过来,想问什么,我自然会答。”
将汪直送回府中后,医师开了药,称汪直此次并无大碍。而且因为他当时是右掌执剑,伤在左掌,不影响平日用手的习惯。
汪直闭上眼,长长抒了一口气:“两次捡回这条命,真是难得。”他看了看沈瓷,叹道:“当初救你一命,你现在还我了。”
“没有什么还不还的,救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暗卫。”沈瓷想起马宁的身影,想起小王爷对汪直的敌意,甚是愧疚,生怕哪句话不下心便泄露了情绪,拿起医师留下的药说道:“我去煎药,你先休息会儿。”
“煎药的事,就让下人去做吧。”
“不用,我来就好。”沈瓷坚持,逃一般地出了门。
今日思绪过于繁杂,在煎药氤氲升起的湿气中,她像是溺在晦涩的牢笼,欲言还休,于悲恸中彷徨。
小王爷,怎会对汪直下如此狠手?
是两人之间有什么未解的仇怨,还是因为——她?
一股若冰的寒寂霎时冻结了她的心,只觉四肢百骸都被冰封起来,动弹不得。<
瓷骨 117 对食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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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药煎好,沈瓷盛了一碗,放在木质托盘里给汪直端去。
“这药熬得可真够久。”汪直看着她,几缕乱发垂了下来,脸色仍是不佳。
“熬得久一些,才有药效。”沈瓷朝前走了几步,见汪直左手已被白布牢牢裹住,暂且将药碗放在桌上,先将他扶了起来。汪直略略动了动手指,本想拒绝,又有些贪恋,终究还是任凭她的气息靠近,间隔着薄薄的衣料,若即若离地感受她指尖的温度。
她的手冷得如冰一般。
汪直皱起眉头:“怎么你的手比我这个病人还凉?”
沈瓷没想到这样他都能感觉到,默默低头,极力克制自己再去想今日小王爷的这般行径,平静道:“方才吓得不轻,体寒所致,过一阵便好。”
沈瓷扶他坐稳,从袖内取出巾帕,捧住略烫的药碗,看了一眼汪直的手,稍有犹豫。
仿佛看穿沈瓷心中所想,汪直瞟了她一眼:“我都成这样了,你难道还不能喂我喝药?”
沈瓷原本便是心有愧疚,听他这么一说,更觉对不住。嘴唇动了动,还未开口,便见汪直朝她伸出了右手:“算了,我也不想一口一口慢慢喝下这么苦的药。”说罢将她手中药碗抢过,单手一饮而尽,如同豪迈饮酒一般,咕噜几声下去,最后皱着眉将碗递还给她。沈瓷顺势瞧了瞧,连碗底的药渣都被他喝得干净。
“苦。”他舌头微麻,只用一个字作了评价。
连带着沈瓷心底也觉得苦涩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汪直突然问。
“应是刚到未时。”
“哦……”汪直在心底默默盘算着她还会留在这里多少时间,自嘲笑道:“不知怎的,在你面前,我的狼狈就一桩接着一桩,这已经是第二次让你看见我这样了。”
沈瓷心中一动,轻声问:“听你这么说起来,似乎遇见我之前,从不曾狼狈过?”
“可以这么说。”汪直倚在身后的软垫上,悠悠叹道:“从前向来只有我杀得别人措手不及,顶多再被弹劾两句,没多久便又一切无恙。东厂尚铭虽然把我盯得紧,却也不敢贸然动手,却没想到,最近接二连三的受伤,今日还正巧被你看见了。”
沈瓷面色一沉,小心问道:“汪大人是觉得,今日之事是东厂所为?”
汪直蹙眉道:“开始我也以为这是东厂的把戏,可多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沈瓷屏住呼吸问道。
汪直道:“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只是感觉而已。东厂想除掉我,是为了独揽霸权,得到皇上更多倚重。但若是有所差池,所付出的代价更大。今日之事,距离上次京郊事件安排得太近了,若是东厂,应当会等风头完全过去再做,毕竟弹劾了这么些年,耐心还是有的。可我却觉得,这行事之人有些着急了,似乎是赶着要尽快完成任务般。”
沈瓷心擂如鼓,见汪直神色如常,似乎并未怀疑她同此事有何关系,这才稍稍定下了心,再问道:“那除了东厂,你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
汪直眼睛一闭,朝后靠了靠:“我树敌这么多,我怎么知道?”
沈瓷被他的话哽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方才你去熬药之时,我已差人去查了,也问了些当时的状况。行事之人心思缜密,黑衣人当中就算是被我杀得只剩下一口气的,也都被带走了。他们必定在周边部署了隐藏之地,我有几个暗卫追上去,竟是没见着影。”他慢慢地说完,睁开眼睛,看着沈瓷问:“方才暗卫还说,他们要去追黑衣领头人时,是你叫他们不要去追的?”
沈瓷只觉一双手已然凉透,两腿忍不住打起颤来,她极力稳住心神,这才缓缓道:“我并不知那人是头领,只看见黑衣人从八方逃走,过于分散。如你所言,我当时看见已有几个暗卫追了别的黑衣人,我自己又没什么武功,若是此时再有一拨人袭击,便真无任何招架之力。我怕再有什么差池,便想着多留些暗卫在身边。”
汪直原本便没怀疑她,此刻听她口中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点了点头道:“防患未然,你做得挺对。”
沈瓷却仍是不敢擅动,背脊一阵阵发冷。愧疚与不安的情愫夹杂,甚至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恐惧,然平静的语气、歉意的声调似也掩盖不住心底的犹豫,只低低回了一个“嗯”的语气词。
“你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我。”汪直突然又道。
沈瓷的神经再次绷紧:“什么?”
“其实方才那些,是谁动了手,查清有几何,都不是该同你探讨的问题,这些也不是同你说说便能解决的,反倒惹你忧思了。”汪直抬眼看着她,目光里有期待:“可我很想知道,你原本是在瓷窑的,为什么突然离开了。而且并不是去驿站那条道,你是来找我的?”
沈瓷想了想,答道:“是。”
“找我做何?”
眼下汪直受伤,沈瓷总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卫朝夕的话拿来问他,抿了抿唇,借口道:“你昨日雕坏了玲珑瓷的一个孔,我想到了补救的法子,却不知此法合不合你心意,特地来问问。”
“原来是这样。”汪直神色微黯,期待如退潮般散去:“你说说看。”
沈瓷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缘由,斟酌着说道:“能不能让我把你雕的孔再扩大些,刻成一个较大的水滴形状,居于纹饰的正中,便不显得奇怪了,反而能多些特色。”
“不行。”汪直回答得斩钉截铁,他原本便是想在她的瓷器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往后看见,也能忆及两人同行的场景,遂当下拒绝道:“我也不是什么鉴瓷高手,有点瑕疵不介意,就像昨日那样别变了。”
沈瓷倒没想到他会有这般回答,不过好在方才他提出的问题已是暂且避过。她稍稍舒了一口气,应了声“好”。
忽然一阵烈风刮过,冲开了原本虚掩的窗弦,冷风从缝隙里窜出,汪直鼻尖微痒,被激得咳嗽了两声。
沈瓷起身,替他将窗户关紧,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天色,雾蒙蒙的,是一片压抑的乌灰。
正似她心上布满的疑云。
那模糊不明却纠葛不已的心思,才从紧蹙的眉头上滑落,又堕入怯怕的心窝,越想越看不清晰,怎么都无法摆脱思维的桎梏。
她好不容易将时间挨到现在,以为自己可以在时间的流逝中冷静下来,却仍是疑虑绕心,没有丝毫纾解。
不能再如此逃避,沈瓷想。她得回去,得当面问一问小王爷。哪怕成效甚微,也不能听之任之。
她关上窗户,走回汪直的身边同他说:“天色看起来不早了,汪大人,我还有些事,先回驿站了。”
“这么快?”兴许是受伤时的神经比平日虚弱许多,他暂且忘了平素里那股总是扬着下巴看人的疏傲,话语脱口而出,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搭在沈瓷的手上,左手叠在右手之上,牢牢抓住她纤细的柔荑。
沈瓷微愕,反应过来的以后,却不敢挣脱。他左手两根手指的伤口,她仍是历历在目,生怕自己稍稍一动,便牵扯出他的一阵疼痛。
两人便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小心抬头,正巧遇见了对方的眼睛。这个瞬间,沈瓷看见了汪直眼中复杂的情愫,留恋、无奈、惊痛、彷徨,而须臾之后,这复杂中又闪过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光。沈瓷心中一悸,别过脸,已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尴尬与惭愧。
可汪直却没有放手,而是用那只受伤的左手,将她的脸又正了回来。沈瓷担心他的伤口,全无办法,忧心之下,不敢做丝毫反抗地随着他的手转过了脸。
她听见他略带嘶哑的嗓音,低低相问:“做我的对食,好不好?”<
瓷骨 118 以心相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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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身体僵直,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汪直。待确定他的言语后,全然不知如何作答。
沉默许久,一语难言。
她期待像上次那般,不等她回应,汪直便自己将此事揭过。于是两人便可默契地当做从未发生过,不需有回应的尴尬。
可是这一次,等了良久,汪直却依然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定定看她,一字一句再重复道:“做我的对食吧。”
沈瓷在巨大的震惊中后退了一步,不经意触碰到汪直手指的伤口,听见他痛得“嘶”了一声,立刻定住,只得僵硬地维持着动作,任他捧住自己的脸,不敢再有丝毫偏移。
汪直从她惊讶的双眸中看见无措,却未再开口,只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他经历过欲言又止,经历过出口便收,可是这一次,他偏要默默赌一回。睹她在亲眼目睹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后,能够发觉某种隐匿深处的情谊;又或者,不发现也好,就算她为了安抚他的伤情答应留下,原本的无情也是可以培养的。
强人所难,这原本就是他常做的事。只是放在她身上,突然变得格外宽容了而已。
沈瓷好半天才从震动中回过神来,牵强勾起一丝笑意:“汪大人……是想让我今晚同您吃饭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汪直知晓她必定明白,不过是故意绕弯子而已。自己同眼前这人,如今每一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他不想让她再逃,哪怕这结果是残忍的,也不会比她离去后独自饮恨更糟。
心思如同菲薄的刀刃般锋利,他不想再去管什么朱见濂,管什么督陶官,管她的什么梦想和目标。沸腾的情绪连带着灼痛的伤口,将他的情绪推向不管不顾的方向,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他用未包扎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忽觉似乎太迟太晚,又抱着那么一丝残存的期望,字字句句清晰无比:“沈瓷,我想让你今后每顿饭都同我一起吃,今后每一段日子也同我一起过。这样说,你能听明白了吗?”
沈瓷愣怔片刻后苦涩一笑,玩笑口气道:“汪大人,您也知道,十余日后,我就得离开京城。这想法实在不现实吧?”
汪直看着她,认真道:“不离开,不就可以了吗?”
“这是皇上的旨意。”沈瓷轻声道。
“你还未赴任,一切并未成定数。”汪直眉眼挑起:“只要你留下,我会想办法。”
“可我不愿意留下,我想回景德镇。”沈瓷终于加重了语气,在他的步步紧逼下有些急了:“汪大人,我来京城,原本就不是为了新鲜玩乐,而是想在御器厂立住脚跟。我当初之所以入宫,为的什么,你也再清楚不过。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为了你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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