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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骨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澈
“不,她什么也没说。”朱见濂道:“只是我一直怀疑她被人利用,今日又为了一句质问陪着沈瓷在门口等了我老半天,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他笑了笑:“卫朝夕是个贪吃好色的小姑娘,能让她这般相信的人,皮相必定不差。再结合先前东厂之事,将怀疑锁定到你身上,又有何难?”
杨福牵强苦笑:“所以,世子仍只是推测……”
“但你方才已经承认了,不是吗?”朱见濂站起身,剑柄仍握在手中,朝杨福身上点了点:“你还有什么想争辩的?”
杨福咬着牙:“没有……”
朱见濂心中沉沉叹息一声:“你最初接近我,便是因为东厂的指令?”
杨福迟疑了一瞬,答道:“是。”
“尚铭早就培养过你了,所以你才能学汪直这样像,对不对?”
“是。”
朱见濂再笑了笑:“他送你到我身边来,是为了什么?”
杨福此刻已经绷紧了神经,冰冷的剑梢每拍在他身上一下,身体便颤抖一下,他一边打探着周围的情势,一边答道:“最初只是试探,后来确定了世子想要杀汪直后,便是想要合作。”
“他倒是放心,让你在我身边潜伏这么久。”朱见濂紧盯着那张同汪直一模一样的脸,愈发恨得牙痒痒,别过脸去,说道:“还有一个问题,三年前的九月,你在哪里?”
杨福根本没在意他的问题,就在他瞧见朱见濂别过脸后,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已经蓄势待发,瞅准了时机,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剑朝马宁挥去,施展轻功便往外逃。
他竟是会武功的!
马宁一个闪身,还是猝不及防地擦伤了手臂。他来不及痛,立刻追了上去,但杨福的武艺比他想象中更高。原来,从前那次有意的试探,杨福竟是强忍住内功,生生在肩上受了那一剑,以此消除朱见濂的部分怀疑。
杨福轻功甚好,一个起落,身子已如一枝箭般射了进去。但好在朱见濂早留了后手,除了马宁外,还有六名护卫暗暗守在屋外,在杨福冲出的那一刻,立刻将他擒住。
杨福极不安分,奋力还想挣脱。朱见濂已下了令:“给我打晕了,别让他再乱动。”
话音刚落,马宁便拿着青铜剑梢朝杨福的后脑勺挥去,只听“砰”的一声,杨福睁大了眼,继而像一块软软的绸布倒了下去……
“绑起来,关进黑屋严加看守,不许让其他人知道。”朱见濂吩咐道。
“是。”马宁应声,指挥两个护卫将杨福抬起,趁着夜色送去了一处偏僻的黑屋,是朱见濂为了以防万一早就准备好的。几人用麻绳将杨福五花大绑,确定他无法挣脱后,又将他的嘴堵上。
朱见濂不放心,跟着他们一同到了此处,待料理完杨福回到驿站,已是晨光熹微,浑浊的天幕隐隐透出一丝光芒。
他在沈瓷的房外伫足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没有进去叫醒她。天色尚早,她昨日应是累了,且让她再多休息一阵罢。
“等沈瓷醒来,务必同我禀报一声。”他吩咐了下人,折身便回了房间。
此时此刻,他尚且不知,沈瓷早已不在房中。她同他一样,趁着夜色深时偷偷溜出了驿站,谁也没告诉,只带着心中的孤勇与决绝而去。<





瓷骨 132 晨光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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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疾步行走在街巷,道路都垫上了夜色,悄无人烟,只有月光灯光朦朦胧胧,映出她单薄的影子。
她去了瓷窑。
夜里,烧制的瓷器出现紧急状况,也并不稀奇。沈瓷借口自己有事,很顺利便进入,从晾晒的架子上找出她给汪直所做的那一件,伸手细细摩挲着瓷面上的纹路。
本欲送给汪直的斗彩玲珑瓷,已经入过一次窑,青花的图案烧制得非常成功。加之石榴花的五彩部分已经绘制完成,剩下的,便是二次入窑了。
第二次烧制所需的温度低,时间也短,沈瓷本想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可眼下,已是等不及了。
若这礼物是一种偿还,就以此为他们之间的恩义画上句点。除此以外,剩下的,便是狰狞的现实了。
修胎,装匣,入窑,燃柴,她竭力把每个步骤都做得稳稳当当,却掩不住心中的伤怀与愤恨,一恍惚便能看见汪直的模样。那细长的凤眼染上了诡谲的意味,一个眼风挑起,似千万条寒芒,冷得她全身发抖。
灼灼的窑火燃烧起来,烈焰与玄冰的滋味在心头交融。沈瓷突然间觉得这长长的一夜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只看见窑炉中的火星偶尔蹦出,发出“嘶嘶”的声响,愈发凄凄催人绝望。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临到晨光熹微,沈瓷才熄了火,在窑炉冷却的当口,去了汪府。
叩门,仍是前几日的那个守门人,他将沈瓷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问道:“又来找汪大人啊?”
沈瓷面无表情地点头:“他在吗?”
守门人想到昨日提及沈瓷时,汪直那不耐烦的面孔,已不敢轻易回答,只说道:“汪大人还在休息,等会儿醒来可能还要入宫,不确定有没有时间。”
沈瓷神色不变,平静道:“送他的礼物已经烧制结束,再过两个时辰便要开窑。汪大人上次说错过了入窑的机会,眼下出窑,特地来请汪大人见证。”
“等汪大人醒来,我会转达的。”
“好。”沈瓷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赘词,转身便走了,不愿在此处多呆片刻。
她相信,汪直一定会来的。就算他今日不来,总躲不过明日。朔风烈烈,发出尖锐的哨声,她整颗心都像是浸泡在血色里,在暗流涌动下执着地跳跃。
*****
另一边,汪直静静听完沈瓷托别人转达的话,久久没有言语。
若说她是为留在京城一事而来,又为何会叫他去瓷窑?难道当真是为了让他亲眼看见瓷器出窑的过程吗?
他沉吟半晌,终究还是站起身,穿好了外衣和长靴。
还是见吧,等留她在京城的圣旨下来,早晚都得见。他已物色好了一位新任的督陶官,虽然丝毫不会制瓷,可为人踏实,也算是能够交差了。
可是今日的他,已没了昨日的自信。
沈瓷爱慕着朱见濂,自己又曾杀害过朱见濂的亲近之人,沈瓷会不会成为朱见濂刺向自己的刀,帮助他除掉自己?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努力肃清自己的思维,想着那日沈瓷带着暗卫来救自己的场景,才终于沉下了心,迈步出门。
汪直到达瓷窑的时候,沈瓷的双手已带好护具,准备开窑。看见汪直到了,唇边勾起一丝异常灿烂的笑意:“你来了?”<




瓷骨 133 窑变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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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笑容看得汪直心头一松,同时又颇觉惊讶。她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吗?还是自己看花了眼?
“你稍微等一下,我叫两个窑工过来。”沈瓷说。
汪直不由叫住了她,试探问:“你是专程等着我来才开窑的?”
“这是自然。”
汪直盯着她看了片刻,渐渐有欣喜浮动上来,颔首道:“你去吧。”
沈瓷很快叫来两个窑工,没有祭拜窑神,便坚持开了窑。以往每一次开窑时,无论窑炉内的瓷器是名贵或平凡,她都会潜心祭拜,请求窑神保佑。可这一次,她压根已经不在乎成品如何,甚至隐隐希望这是个失败品,哪怕在制作之初,这件瓷器的确花费了她不少心思。
汪直看着眼前窑门大开,隐隐觉得缺少了一个环节,却又想不起来,很快便将此抛到脑后。不一会儿,沈瓷用长长的钳子将沾满灰烬的匣钵取出,放在了汪直脚下。
冷却的时间并不是特别充分,取出来的时候有些急了。手指碰到匣钵,还有温热的触觉。沈瓷清了清匣钵上的余灰,抬起头来看着汪直:“猜猜成品是什么样?”
汪直怔忡片刻,有些期待,心跳都快了几拍:“这哪猜得中。”
沈瓷脸上笑眯眯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火候但凡有所偏离,色泽便是另一番模样。”她把后半句话掩了下去:更何况,此次冷却的时间还不够长,连窑神的庇佑都没求。
沈瓷伸手揭开了匣盖,手上垫了方巾,慢慢将瓷器捧出。
缠枝石榴花斗彩玲珑瓷。
待看见出窑的成品时,不仅汪直愣了,沈瓷自己也愣了。
青蓝色的茎叶之上,石榴花一片火红,如同泣血的哀鸣,渲染得极尽艳丽。花瓣翩飞,锦绣绚烂,那火红的颜色亮得刺目,直人透不过气来。层层叠叠的花片似流动在洁白的瓷面上,明灭翻转,壮烈如冰雨,如烈焰,如浮生梦散。而那每一片火红花瓣的边沿都好似没了尽头,颜料肆意点染,泼洒开去,连带着原本光洁的白色瓷底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色,如同大海怒涛溅起的浪花,不规则地逸散开去。而那一个个雕琢出的玲珑小孔,便如渗透的关节,承载着透明易逝的关要。
沈瓷迟疑地望着手中瓷器,沉默半晌,慢慢吐出两个字:“窑变……”
所谓窑变,是因温度的变化使其釉色突变,成品不可预料。由火性幻化,自然而成,是窑火的神秘造化。
沈瓷也未曾料到,此次烧制而出,竟是这样一片火红灼目的景象。孤冷妖冶的石榴花烈烈盛放,朱红彩釉与青色底釉隐约互动,幻化出斑斓魅惑的色彩,凛凛散发出一种极致的韵味。
流光溢彩,亦令人心生胆颤。
“窑变,窑变了!”一旁的窑工神色惊异,手指着瓷器发颤,声音尖利:“窑神发怒,这可是极其不祥的妖物,必须马上砸碎了深埋!快,快!”
物反常为妖,对于窑变瓷器,往往都是立刻砸碎。
沈瓷冷冷瞥了窑工一眼,那人感受到她目光中的威慑,不由住了嘴。
沈瓷一动也没动,全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目光转向汪直。
但见他目光凝然,直直望着这件窑变瓷器,恐这般浓烈的灼艳,只可刹那开尽。然而这天然奇异、缤纷诡谲之美,又深深地震颤着他的心。
窑变之器,永远不可能再有人能复制第二件。
这便是真正的独一无二吧?
沈瓷问:“汪大人觉得,这件窑变的不祥瓷器该如何处置?”
她欲在临别之时送给他的礼物,竟在天意之下成了所谓的不祥妖物。
时也,命也。
她将心中的一腔悲愤融入瓷中,拾火纵情,瓷上纹饰泼洒野逸,与往常缜密清奇的画风形成鲜明对比。
大抵也是想用此般纠葛的怆痛,清算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恩义。
沈瓷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回应,突然笑了笑,欲将手中的瓷器递给方才叫嚣着要砸碎瓷器的窑工。
还未递出,手腕突然被捏住。
“这说法太荒诞,什么窑神发怒,都是胡扯。”汪直从沈瓷手中夺过瓷器,这是她特意为他做的瓷器,再是诡谲,也不可否认它的绚丽精美:“别砸,我很喜欢。”
沈瓷松开了手,任他将手中瓷器夺取,浅笑还留在脸上:“汪大人能喜欢,我也不算白忙活一场了。”
一旁的窑工还欲说些什么,但汪直已经发了话,不敢再做争辩,悻悻离开。
汪直修长的手指触上瓷壁,顺着柔润的曲线轻轻抚下,温热的手指与清凉的瓷面触碰,激起一股奇妙的喜悦。
这原本是临别的礼物,可如今,他即将留下她,同时又得到了这独一无二的窑宝,怎能不觉得愉悦呢?
可是……她不是已经知道他同皇上请旨的事了吗?怎么还能笑得如此平静?
暗香疏影,风动檐铃,两个人各有心思,短暂沉默。
最后是沈瓷先开的口:“前日,我也去找过汪大人,您可知道?”
她的言语甚是平静,汪直方才的喜悦却尽数褪下,手心里全是汗。
该问的,终究是逃不过。
他点头:“知道。”
可令他惊讶的是,沈瓷并没有任何为难的神情,淡笑道:“汪大人是因为怕我的质问,所以回来以后,也没派人告知我,是吗?”
她这神情让汪直琢磨不透,更何况,此刻她应该做的,难道不是请他收回念头吗?怎么反倒将关注点放在这般无关紧要的问题上。
他的思维还没理清晰,沈瓷又给了他一个更大的惊讶。
“我可以留下来。”她的神情缥缈,声音低而清晰。
汪直一时以为他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沈瓷你这是……”
“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这一次,她抬起头来看他,白如玉琢的手指轻轻搭在他怀中色彩诡谲的瓷器上,重复道:“我说,我可以留下来。”
一瞬间,难以抑制的狂喜涌了上来。汪直只觉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眼前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太过惊喜,一时竟觉手臂发软,差点没捧着手中那灼灼红艳的玲珑斗彩瓷。
无数话涌了上来,他想问,她为什么愿意留下?因为终于意识到心里有他吗?他和朱见濂的位置,到底谁更重要一些呢?这些问题在喉咙尖上堵得发慌,可张开嘴,却什么都没敢问,害怕她一回答,幸福的梦境便会一触即碎。
风还在吹,但沈瓷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变。唇角勾得轻轻浅浅,若不是细看,并不会发现这笑容中的僵硬。
“我盯了窑炉一整夜,现下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她说。
汪直对于她突然的转变还没反应过来:“回哪儿去?”
沈瓷看着他:“你说呢?”
这次汪直听明白了,脸上的笑容再没了拘束,一下子全然打开,他先拉了拉她的衣袖,还觉不够,又顺势牵住她的手,光洁细腻的触感激得他心中一阵荡漾:“好,好,我们这就回去。”
沈瓷没拒绝,但是在上马车的时候,状似无意地将手抽了回来。
马车一路颠簸,不多时,便到了汪直的私宅。
因为参与了开窑,沈瓷的衣裳沾了些灰。从前她在这里养伤时曾有自己的房间,此时汪直将她带回了这里,嘱咐道:“想着你会留在京城,房间是几天前便收拾好的。里面给你备得有衣物,先把这身脏的换下来吧。”
沈瓷愣了一下,走入这间她曾经居住了几个月的屋子,摆设布局依旧如初,就连给她配的丫鬟也还是过去那个。
可是心境,已是大不相同了。
从前她初入京城,他是从江上飞来的翩翩白衣,将受伤的她收留在此,她将他视作救命恩人;可眼下,离别京城之际,他的白衣却似染上了血红颜色,每一处都是狰狞,而他已成了她的杀父仇人。
难以言喻的痛楚再次袭了上来,那样悲哀,那样决绝。站在这过去与现在汇聚的地点,前尘往事轰然倒塌,眼泪堵在腺体里,只剩下哽咽。
丫鬟念着今日汪直高兴,也觉喜庆,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红衣,转过身道:“沈姑娘换上这件可好?”
沈瓷连忙将喉中的哽咽压下,瞥了一眼衣裳,是女装。
她明晓汪直的用意,点头,从怀中掏出他送给她的那支金丝凤鸾钗。
未几,沈瓷换好衣裳,从房中走出。汪直等在外面,侧过脸来看她。
一身绯红的锦衣,缠枝花罗的质地,绣着海棠春燕的纹饰。她的肩膀依然瘦窄,穿上这艳丽的红,带着一种娇媚的清秀。她许久没有着女装,额上贴一朵淡梅花钿,梳了一个扁圆状的桃心髻。
髻边插了他送她的那支金丝凤鸾钗。
钗头的鸾鸟仍是展翅欲飞,而不同的是,那两股坚硬的钗尾,已被打磨得十分尖利。
【小注】
关于窑变的描述,引自《景德镇陶录》:“窑变之器有三:二为天工,一为人巧。其由天工者,火性幻化,天然而成……;其由人巧者,则工故以釉作幻色物态,直名之曰窑变,殊数见不鲜耳。”
另,大家千万别误认为窑变一定是好的。窑变的成果,一是窑病,二是窑宝。大多都是窑病,釉色黯黄有裂纹;唯有少数窑变成品,可称为窑宝,天然奇色,罕有得之。
此外,虽然在现代啊,窑变瓷器是收藏爱好者的争相追逐之物。但古时候,窑变极少发生,而且产生的化学反应很复杂,古人不明白,只视为窑神发怒,当作不吉利的象征。<




瓷骨 134 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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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心中惊喜,今日如同做梦一般,一切尽是峰回路转。他期待她换回女装已久,而眼下,看着沈瓷身着久违的女装,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窈窕纤细的身体包裹在绯红色的锦衣中,自是喜不自禁。
他没往前走,等着沈瓷缓步行来,才将眸光完全放在她身上,说:“瓷器我已经收好了。”
沈瓷看着他,问:“汪大人不担心窑变的瓷器会带来不祥?”
“我从来不信这些,当初出了妖狐夜的案子时,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妖魔鬼怪。”
沈瓷静了片刻,幽幽道:“我也不信妖魔鬼怪,却是信吉凶之兆。”窑变的时机如此恰好,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暗示。她把头抬得更高了些,便能感受到髻上的金钗在轻轻晃动,神经又凝紧了几分。
汪直以为她是害怕,拍了拍她的肩:“担心个什么劲,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忌讳,道听途说而已。”
沈瓷没回话,展颐一笑,连带着额上的花钿也微微颤动。
汪直在她这一笑下如沐春风,两个人离得近,他能闻到她衣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从鼻腔灌入心里,念及她往后都会陪在他的身边,心念一动,胸腔那股燥热愈加浓盛,突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沈瓷趔趄着跌入,下意识想要挣脱,又被汪直一把按住。她往后退不了,索性往前将尖尖的下颌用力抵住他的肩,憋着心中的一口气,在汪直看不见的死角,眼神凌厉。
汪直感觉到她的反抗,并未置理。此刻,她的心跳在他的怀中,呼吸在他的耳畔,是如此真实的拥有。哪怕明知自己给不了她平常的夫妻生活,哪怕她必定会因嫁给自己遭受旁人的冷嘲热讽,哪怕除他以外她在京城孤苦无依。但因着这一刻,这样的贪恋,他不得不庆幸,将她留在京城是对的。
只要拥有她的陪伴,哪怕会因此毁掉她现在的人生,又有何妨?他会竭尽全力给她另外一种新的人生。更何况现下,甚至连她自己,也是愿意留下的。
汪直闭着眼,深深嗅了嗅她发间的气息,幸福已不能更多了。他漾在喜悦里,缓缓睁开了眼,蓦然看见眼前两条尖利的钗尾,从她乌黑茂密的发中探出,在日光下泛着寒芒。
一颗心慢慢往下沉。
他算是半个武人,对利器敏感非常。若当初自己送给沈瓷时,钗尾便是如此锋利,他必定会有所觉察。可她头上这件,分明是自己亲手赠予她的,为何要在后来将钗尾打磨得如此锋利?
他松开了沈瓷,怀抱彻底放空,风吹过来,夹杂了一丝冷。
他想着她今日的种种举动,先前只顾着惊讶和高兴,如今再看,才发现她浅浅笑容之下,还藏着结结实实的恨。
方才的喜悦瞬间一扫而空,原来所谓的峰回路转,不过是一场梦境而已。
她为了什么而来?
为了她心里的那个人吗?
这几日的猜想似乎成了现实,自己杀害了朱见濂身边的人,而她为了朱见濂,假意留下替他报仇。
若非如此,汪直找不到别的理由。
可是,她为了朱见濂,当真能做到如此地步吗?
汪直看着她平静得有些僵硬的脸,顿时觉得心如死灰,又在灰烬中,残留一丝希冀的火光。
他看着她,突然开口:“一会儿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嗯?”沈瓷一怔,很快道:“我昨夜在瓷窑一晚没睡,有些累了,要不我们改天再去吧?”
汪直轻轻摇头:“可是我今日特别想带你去。”
他语气坚持,沈瓷只好问:“那你想去哪里?”
“苍云山。”汪直鼻翼作酸,又狠命忍了下去,说道:“你先好生歇着,等日跌时分,我们再出发。”
苍云山东面有一座悬崖,从前每年都会不慎摔下几个人,加之植被不多,风景平平,近年来行人越来越少。若不是偶有登高望远之人到临,几乎快成了一座孤山。
汪直为何突然要和她一起去苍云山?沈瓷觉得古怪,可细细再想,反倒觉得此事颇有益处。荒山野岭,人烟稀少,更不需顾忌什么,或许还能借悬崖掩盖。
她于是点点头,说好。
两人各怀心思,都不由在胸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
日跌时分,汪直如约来寻沈瓷。她出来时,衣裳仍是之前那件,但鞋子换成了适合登山走路的软底鞋,他抬头看了一眼,她的髻上仍别着那一支尖利的金钗。
他无比希望是自己多心,可眸中所剩的光,还是不禁更黯淡了。
“走吧。”汪直的脸上撑不出笑意,侧过脸对沈瓷说。
两人上了马车,其余仅有一名车夫和六名护卫。马车疾行,从宽阔的道路到颠簸的小道,行到苍云山脚下,汪直拉着沈瓷下了马车,对车夫和护卫叮嘱道:“在这儿等着。”
护卫皱眉,抱拳道:“汪大人,近日不太平,这苍山地势险峻,入口又不止这一处,在下怕有人借此机会对您不利,还是让我们跟着您好。”
沈瓷的心微微提起,却见汪直摆摆手道:“不,我想和沈瓷单独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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