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骨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澈
但他终究还是说了,咬咬下唇,歉意与谎言一同从牙关里迸出:“我今日听到了一件事,一件大事。”
卫朝夕挤挤眼,刚从轻松的氛围切换过来,还当他要讲笑话,嘿嘿笑着:“什么事呀?说来开心开心。”
杨福面无表情,严肃道:“这事儿不开心,同你的朋友沈瓷有关。”
卫朝夕立马便不笑了。
“阿瓷,阿瓷她又怎么啦?”她声音迫切,想了想,又问:“难道是与上次我们说的那个汪直有关?”
杨福颔首:“正是。”
“怎么回事?”卫朝夕开始充分发挥想象能力:“难道……是汪直杀惯了女人小孩,这下准备对阿瓷动手了?”
“并非如此。”杨福别过脸,眼前霎时浮现出三年前,景德镇沈氏瓷铺里,那满地的鲜血和破碎的瓷片。他紧了紧拳头,无声地吸入一大口气,继续道:“不是准备下手,而是三年前,两人便有所关联。”
“不可能。阿瓷告诉过我,她是入京之后才遇见了汪直。”卫朝夕辩驳道。
“这话不是我说的,三年前的事,你跟我解释没用,我只是把我听来的告诉你而已。”杨福立刻撇清干系,道:“我问你,你既然是沈瓷从小长到大的好友,可知道她在三年前遭遇的变故?”
“知道。”卫朝夕钝钝点头,想起当年,仍是心有余悸。
杨福看她恍惚的神情,顿生怜惜,脑中隐隐冒出两分放弃之意。他立马将念头打住,硬着头皮道:“原本,汪直是想刺杀淮王的,却没料到沈瓷的父亲突然挡了过来,这才失手杀错……”
“你的意思是……汪直之所以同阿瓷亲近,是因为他当时错杀了她的父亲?”卫朝夕大为震惊,忆及沈瓷对汪直的种种好感,不由在手心捏了一把汗:“那汪直到底是想斩草除根,还是想要弥补过失?”
杨福皱着眉摇了摇头,心想言多必失,只迂回答道:“这些我就不知道了,我听到的东西十分有限,但这源头却是可靠的。”
“源头?”卫朝夕微有怀疑:“三年前的旧事了,怎会如今突然提及,你是听谁说的?”
“淮王。”杨福说出早已想好的答案:“三年前,淮王的人就在追捕中看见了刺客的脸,正是汪直。只是到了今日,我才得知。”
淮王是事件的直接参与者,说的话颇有可信度,卫朝夕歪着头想了想,终归还是相信了杨福,真把他方才的话听了进去。
登时,汪直在她脑中已成了一副狰狞危险、面目可憎的模样,禁不住磨着牙斥道:“……汪直谋杀皇亲国戚未遂,为何现在还能逍遥法外?淮王既然知道,又怎么不见丝毫动静?”
杨福叹息一声,心中已是不愿再说,却仍要配合着卫朝夕:“汪直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与他对峙还不知谁输谁赢。淮王……或许是在等待一个汪直失宠的契机。”
卫朝夕手指绞成一团,又霍然松开:“淮王要如何,我不想管,我担心的是阿瓷……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杨福鼓励道:“对啊,她是你的朋友,你不能让她蒙在鼓里啊。”
卫朝夕被杨福的话语煽动,握拳道:“说得对,阿瓷有权利知道。”话音刚落,语气又软了下来:“可是,她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看起来虽然若无其事,瘦瘦小小的,但临到认真时,却固执得很。我担心……担心她一时想不开要替她父亲报仇,反倒会被汪直所害……”
这其实也是杨福所担心的,他已经亏欠过沈瓷一次,不想再亏欠她第二次。但思维斗争之后,终归还是自身的目标占了上风,再次引诱卫朝夕道:“沈瓷是个聪明人,不会轻易做出莽撞之事。倒是不让她知道,才更加危险。此事没有万全之策,你大可权衡下来,到底如何做,才是利大于弊。”
卫朝夕此时已是焦灼不定,顺着杨福的话一想,果真觉得有道理,勉强点了点头道:“现在已是半夜,她必定已经歇下,且容我再想想。”
杨福见她神色已是动容,再劝便显得刻意了,只在最后叮嘱道:“莫要拖得太晚了,没多拖一日,危险便会增加一分。”
“嗯……”卫朝夕已是心乱如麻,浅浅应了一声,也再没心思与杨福打趣。她目送他轻手轻脚地从窗户离开,又坐了良久,这才起身灭灯,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好不容易折腾睡着了,第二日醒来,却发现已是日上三竿。
沈瓷已经离开了。不仅是她,连带着朱见濂,也都不在驿站了。
*****
一大清早,沈瓷便同朱见濂上了马车。今日,正是一年一度的蹴鞠赛,因着皇上都喜爱,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纷纷到场,场面甚是热闹。
沈瓷陪朱见濂行到了宫门口,便调头去了瓷窑。朱见濂则带了几名亲信入宫,在几名宦者的引路下到达蹴鞠赛场,座列前排。
座位前有一张长台,水果茶点样样不缺,有上次入宫觐见时认识的官员前来寒暄,朱见濂一一应对,不知从何时起,对这些已是游刃有余,分寸拿捏得很是妥当。
他正与福王世子说话时,眼角突然瞥见不远处的一道熟悉的人影。宦者衣饰,却是双手负立,姿态挺拔,还是那副眼风微微向上飞的傲慢,似用眼白看人一般。朱见濂转过头细细看去,才发现那人也正正看着他,两人中间隔了几张长台,那目光却恨不得化为利刃,一刀一刀朝对方狠插过去。<
瓷骨 127 近身厮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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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的情绪并不掩饰,越是对视,眼中的锋芒便越是尖锐,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朱见濂沉着脸看他,在汪直有意的挑衅下升起一团火,掩藏在幽粼粼的眸光下。他的新仇旧恨,都与汪直紧紧关联,而眼前这人竟是丝毫不懂收敛。
朱见濂握了握拳头,提步便要朝汪直走去,被一旁的福王世子拉住:“去哪儿啊?皇上快到了,别乱窜了。”
“我很快便回。”朱见濂说完,再欲前行,却听周围人声骤然清静,他转过头,正看见皇上的车辇徐步行来,紧接着一道拖长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朱见濂只好停住脚步,站在自己的座位旁,与众人一同参拜。
不多时,正式的蹴鞠赛便开始了。在这之前,各方队伍已经角逐多场,而能让皇上和百官亲自来看的这场,便是最终的夺魁之战了。
比赛相当精彩,满场的叫好声中,却有两人心不在此。
汪直的位置虽是西厂提督,但座位依序安排在皇室成员之后,一抬头便能望见朱见濂的背影。但见他与周围人寒暄得体,辗转有余,偶尔在与人对话时,半边脸转过来,往汪直这儿瞟一眼,暗流在深处汹涌流窜。
汪直想不通,这人到底用了什么把沈瓷牢牢迷惑住。明明放她独自一人入京,又跟过来穷追不舍,总还拥有失而复得的机会。而汪直自己,莫说失而复得,连“得”的滋味都未尝过。同是爱着一个女子,他的境况却远不如朱见濂,凭什么啊?
汪直眉眼挑起,想要把朱见濂看得更清,看清他这副俊朗皮相下的叵测心思。他瞧得清晰,朱见濂方才本是要过来的,这正合了他的想法,只不过皇上突然驾临,没能成功。
没关系,他们还有对垒的机会。
这机会很快便来了。
决战结束,皇上兴致甚好,重重赏赐了魁首队伍,趁着热情高涨,又展开了即兴赛,在座的官员皇亲皆可参与,皆是重重有赏。
规程宣布完毕,皇上的眼风瞥向汪直。汪直会意,二话没说就上了场,背着手盯住朱见濂,狭长的眉眼带着一丝轻蔑,便似挑衅的邀约。
朱见濂吹了吹手中清茶,不疾不徐地饮了一口,重重将杯盏跺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声响,果断迎战。
多人蹴鞠是需要团队合作的事,对于即兴组来的队伍,必定混乱。因而,即兴赛采取的是双人鞠,两两对峙,多组同时进行,可自行选择对手。
福王世子也参加了,他方才坐席的位置,就在朱见濂旁侧,两人聊得不错,此刻便朝他发出邀约:“咱们俩试试?”
朱见濂却好像根本没听见,只将目光凝在一处,攥着拳头向前走去。
两人四目相对,周遭一切嘈杂褪去,只成了模模糊糊的背景音。
福王世子自讨没趣,只得再去寻他人对阵。
每组一个鞠球,放在对垒的两人中间。令官手执一柄小红旗,向空中高高扬起,汪直与朱见濂对视一眼,便立即向着中间那球直冲而去。
汪直率先跑到球前,飞起一脚,鞠球便以猛烈之势朝朱见濂砸去,挑的位置还是在脸上。朱见濂反应极快,立马侧闪两步,用缓冲鞠球的冲力,将球控制在了自己脚下,又带着球朝汪直的球门跑去。
情况便是在这时失去控制。
朱见濂带着球,汪直从前方围堵过来,突然伸手捉住了朱见濂的臂膀,猛力朝外一拧,紧接着一脚踹在他的小腹,拼了狠劲,没留丝毫余地。他这番动作严重违犯了规定,可因为来得突然,众人只顾掩嘴惊呼,竟是没反应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朱见濂顺着他用力的方向转了身体,保住了手臂,却没躲过那一脚猛踹,小腹重重一击,整个人向后跌在了地上。
他按捺着腹中疼痛,迅速起身,眼里火光冒出,直朝汪直扑去。两人都顾不上鞠球去了哪里,近身撕缠,扭做一团。
没有刀剑,只有拳头。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都拼了全劲,眼睛红得快要瞪出血来,如同仇恨满溢的兽,每一回厮打都是冲着对方的性命而来。皇上开始还饶有兴致地看着,渐渐觉出不对劲,站起身连声喝止。
那两人谁都没听到。
直到裁判官看皇上快要龙颜大怒,这才集结了几个人上前,把两人强制分开。
他们的比赛自然是终止了,两人的脸都是皮开肉绽,青红一片。朱见濂小腹出血,手臂脱臼;汪直后脑勺磕了个洞,那两根包扎上的手指被折了骨头。两人都是一副惨象,却还拿眼死死瞪着对方。
皇上本欲责问,结果看到这两人的模样,连责问的心情都没了。摆摆手,不耐烦地让人先把他们送去太医院,一派好兴致都被破坏。
鲜少有人猜得出,西厂提督与淮王世子是如何结下了如此深仇大恨,竟是忍不住在皇上面前撕斗起来。明眼人瞧见,最初是汪直率先动手,若要惩罚,也必定更为严重。不过,好在汪直深受皇上宠爱,因而连带着两人的罪责,皇上都没有再追究。
朱见濂和汪直都被送入太医院,脸上身上缠满厚厚的纱布,一身药水味。两人分别被各自的马车送回去修养,结果临跨出太医院门口时,又遇见了。
挑衅的氛围已经过去,两人又都已是一身伤痕,精疲力尽,竟是没有再打。冷冷地,朱见濂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你最好早点放弃让沈瓷留在京城的想法。”
汪直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愣了片刻后讽刺一笑:“有本事你自己去同皇上求赐婚啊,你那世子妃的位置,她能坐得稳吗?”
“又搬出皇上,你除了靠皇上的恩宠而活,还能如何?”朱见濂嗤笑一声,凛凛看向汪直:“没了皇上,我依然是我;但没了皇上,你能是什么?”
未等汪直回应,他又摸了摸下巴,补上一句:“哦……说得不全对,没了皇上,你还有万贵妃做靠山。”
汪直身体绷紧,又生出朝他嘴上打一拳的冲动,可两手都被纱布束缚得紧紧,不远处的人又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俩,只得作罢,轻哼了一声道:“你犯不着在这儿冷嘲热讽。你若是全然有信心得到沈瓷,今日又怎会气急败坏地同我打起来?说到底,还是知道你自己无能为力。”
他说到最后,重重强调了“无能为力”四个字,可说出口,却觉更加无能为力的是他自己,爱慕不得,竟只能以单方面的意愿将她强行留下。
朱见濂眸中泛出寒光,盯着汪直道:“我今日同你斗,只有一半是为了沈瓷,还有一半……大概你杀过的人太多,已是记不起来了。”
汪直抬了抬眼,不由问道:“你在说谁?”
“死在你刀下的无辜女子,难不成你还一个个记得她们的名字?”朱见濂敷衍回答,今日已是撕破了脸,再强装和谐,谁都觉得虚伪,正色道:“新仇旧仇,今日我且当做与你一同算了算。你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该明白,沈瓷是不可能跟你留在京城的,早些放手吧。”
汪直反唇相讥:“那也比做你的世子妃来得更好更轻松。”
朱见濂微微一笑,言语却是愈发锥心:“你哪来的自信说出这句话?你一个宦者,又能给她些什么?”
汪直双唇抿紧,气得浑身发颤,右拳捏紧,正欲不管不顾地再同他厮打一顿,脑中突然电石火光般地闪过一串念头。
怪不得。
怪不得沈瓷特意问他,杀害后宫女子之事,到底是真是假。若是朱见濂真的同他有旧仇,是不是早就告诉了沈瓷。而她,其实是朱见濂派到自己身边的间谍……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汪直不由惊得冷汗淋漓。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出不对劲。若是沈瓷真要配合朱见濂加害于他,那日他在瓷坊附近遭遇埋伏时,沈瓷便不会出现……若是那样,自己现在便已是命殒黄泉。
这原本的巧合,被汪直这般串联起来,心中不由一阵悸然,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着流。他没了心思再与朱见濂对嘴,身体趔趄着上了马车,不一会儿,车轮掀起一阵尘埃,恍恍惚惚离去。
朱见濂看了看汪直离开的方向,心中的沉滞却丝毫未减,反倒感觉压迫得近乎窒息。一旁的侍从过来,扶着他走向马车,还未踩上踏板,却突然被一个跑过来宦官拦下。
那宦官伏低身体,鞠躬为礼,拿出腰牌呈到朱见濂面前,道:“我家大人听闻淮王世子到了宫中,不知可否请您前去一叙。”
朱见濂瞟了一眼那腰牌,椭圆形的紫光木檀上,清晰刻着两个字:东厂。
【小注】
蹴鞠起源于战国时期,唐宋时期极其兴盛,明朝时仍广泛流行。既可以两人对打(称为打二),也可以多人同场比赛,被视为中国古代的足球运动。<
瓷骨 128 希冀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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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回到府邸,守门人迎了上来,见他一脸青红颜色,顿时惊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汪直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朝内室走去。行了一段路,发现那人竟还跟在身后,不由暴躁,不耐烦斥道:“还跟着我做什么?滚回去!”
那人颤颤巍巍,犹豫片刻,大着胆子道:“回大人,沈……沈瓷来过了。”
汪直这才回过神,睨着眼发问:“她来过?什么时候?”
那人见汪直终于有了反应,暗暗庆幸自己说出来是对的,舒了一口气道:“大约在昨日哺时。”
“昨日哺时?”汪直皱起眉头想了想,声音似喃喃低语:“那时我才刚从瓷窑离开……她这么快找我做什么?”沉吟片刻,抬首问道:“她可有说些什么?”
“她说她有急事,让您回来后,知会她一声。”
在汪直的印象中,沈瓷似乎没有遇见过会让她着急的事。她总是不疾不徐,惊慌一瞬后就镇定下来。
想到在太医院门口朱见濂说的那番话,汪直猛然醒悟。既然朱见濂已经知道了他在皇上面前请旨留下沈瓷,那么……沈瓷也应该知道了吧?
他一个趔趄,连忙扶着廊柱,一种被拆穿的无所适从令他站立不稳,喘息连连。
“汪大人,要不,我知会沈瓷一声,便说您回来了?”
沉默持续了良久,就在那人以为汪直已经默认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冷冷道:“不需要。”
“啊?”
汪直下一瞬便暴躁起来:“听不懂吗?我说不需要!”
那人闻之胆颤,哆哆嗦嗦应道:“是是,那小的这就退下了……”
“滚!”
汪直停在原地,心底深处翻转出无尽的窘迫与悲辛。她这样快就知道了他的目的,还如此急切地想要商谈,不是拒绝是什么?再算上今日朱见濂同他说的那几语,他有何颜面在此时见她?
她纵然再不愿意,再多挣扎,也得先留下再论。他的想法不会变,因而她的诉求必定得不到回应,如此,再多商谈,只不过是无用功而已,只会显得窘迫。
他不想面对她,也不敢面对她,唯有选择回避。
哪怕明知无望,也可藉此,希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
窑炉仍是沸火滔天,沈瓷仅在晨曦时去看了看,顺带同把桩师傅说了会儿话,临到日中,便回到了驿站。
卫朝夕早已等了她许久,一看见她便扑了过去。
“阿瓷,你去哪儿了?”卫朝夕扯着她的衣袖:“早晨醒来,你不见了,朱见濂也不见了,谁都找不到。”
“我去了瓷窑,小王爷入了宫,今日有蹴鞠赛,他去随便看看。”
卫朝夕舒了一口气:“怪不得,大概是我今日心里不安,什么事都疑神疑鬼的。”
沈瓷轻轻替她理了理衣领,又顺手将她颊上的一丝乱发别到而后,笑道:“你平日不是喜欢赖床吗?怎么今天好像起得还挺早?”
卫朝夕没有回答。
沈瓷嗔怪,抬起头,竟正对上卫朝夕焦灼的眸子,嘴唇张了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问道:“怎么,有事?”
卫朝夕别了别嘴巴,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嗯……的确有事……还是必须得告诉你的事儿。”<
瓷骨 129 会面东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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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沈瓷见卫朝夕神色有异,不由也凝重起来。上次她这般神情时,正欲同自己说起汪直嗜杀一事,而今日她眉目间忧思更甚,竟像是比上次还要严重几分。
卫朝夕凝目盯着自己足尖前方的一小块阴影,磨磨蹭蹭了许久,才慢慢才视线移到沈瓷脸上:“那个,那个汪直……”
“怎么了?”沈瓷的音调不自觉提高。
卫朝夕心想反正早说晚说都得说,一咬牙,出口的话却还是直哆嗦:“汪直,很可能就是当初在景德镇,杀害你爹爹的那人……”
这番话钻进沈瓷的脑中,顿时空旷一片,她回过神来牵强一笑:“朝夕,你开玩笑呢吧?大白天的说这个,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跟你开玩笑。”卫朝夕见沈瓷这时候竟还顾着笑,顿时有些急了,一把抓过她的手,将杨福同她说的话一股脑塞给了沈瓷。
沈瓷静静听着,一句没插嘴。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悲哀,渐渐地,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近日,她周围的人似乎都同汪直扯上了关系。小王爷就不必说了,但是朝夕一个天天只顾着吃喝玩乐的女孩子,为何会两次特意来告诉她同汪直有关的事?
她不是不信任朝夕,却更不愿意接受她所言之事。
待卫朝夕气息不均地说完,沈瓷才静静发问:“这件事,你是亲耳听到淮王说的?”
“嗯?”卫朝夕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先前听杨福讲时,倒没想起这茬,现下又不能把心上人交代出来,否则必定会引起后续更多牵扯。她吞吞吐吐,紧了紧袖中手帕,言道:“我是不小心偷听到的……”
沈瓷眼神一瞥,见卫朝夕的手已探入袖中,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沉下心中的浮躁,说道:“朝夕,自你们入京一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你甚至还进过东厂大牢,我担心……你是不小心搅进了一滩浑水,被人利用了。”
卫朝夕迟疑了一下,杨福会利用她吗?那般好看的眉眼,厚实好闻的气息,那点神秘的色彩更是锦上添花,早已将她那点冲动稚拙的少女心俘获。
退一步而言,哪怕是他被利用,她也心甘情愿。
可现下并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她仍是担心沈瓷,搓搓手心道:“阿瓷,我们先不论这事,就说上一次我告诉你的消息,你觉得是真是假?”
沈瓷一时哑然,叹了口气道:“……的确,是真的。”
“既然上次你都相信是真的,为何这次偏要逃避?汪直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当初接近你,说不定原本就抱有目的!”
“这次同上次,怎么可能一样……”沈瓷嘴唇发白,上一次,她虽是失望,却终归感激汪直待她的好,两人的关系并未改变什么,但这一次……
沈瓷别过头,闭上眼道:“这番话太过荒谬,我……我不相信,不能相信。”
卫朝夕凑到她身前:“就因为他救过你,你就不相信他对你另有所图吗?说不定他就是因为欠你的,才假意出手救你,用心可谓险恶!”
“他待我是真诚还是假意,我能够感觉得出。”沈瓷脊梁处渗出丝丝凉汗,她强撑着身体,整个人看起来硬邦邦的:“淮王的房间离你极远,你不会没事跑到他房外去偷听。空口无凭,并没有什么依据,谁都不能仅凭揣测给他扣下这般罪名……”
卫朝夕此时经过沈瓷方才的话,也多了几分怀疑,不敢再下定论,她犹豫片刻,咬着唇说道:“我……我当时可能也没太听清楚……不过,汪直确实有这样做的可能性,你想,他连女人和婴孩都杀过,做出此事也并不奇怪……阿瓷,你还是不要太相信他为好。若是……若是你还有疑虑,便去问问朱见濂吧,淮王若是知道,他应该也了解一二。这事儿是真是假,朱见濂给你的消息,总该是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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