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骨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方才给御前太监塞金子的侍婢不知从哪儿跑了过来,朱见濂用眼角余光瞟了眼她,拍拍沈瓷的手背,道:“去吧,有什么事记得同我说。”
“嗯。”沈瓷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冰冷的皮肤已近回暖,松开,翩然而去。
待目送沈瓷走远了,朱见濂才将那气喘吁吁的侍婢唤了过来:“问了?”
“嗯,问出来了。”侍婢答道:“我说我是沈公公叫来的,想知道皇上是如何同意的。他原本还要推辞,但我说沈公公心情急迫,片刻不愿耽误,又塞了一锭金子,他这才说的。”
“不错,问法还算得当。”朱见濂压住自己忐忑的心情,严肃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侍婢面露难色,偷偷瞅了一眼朱见濂,咬唇道:“他说,汪直在面圣的时候,告知皇上他有一心仪之人,便是沈瓷。汪公公请求皇上收回督陶官的任命,让沈瓷留在京城。皇上不忍拆散他们,最终……同意了。”
朱见濂浑身一震,抿唇不语。
风起云涌,云涌风动,潺潺的细流聚集,在心头汇聚成滔天巨浪,狠狠席卷而来。
一道圣谕,便似一纸诀别。汪直够狠,够恶劣,爱慕不成,竟动了这般掠夺手段。他丝毫不怀疑沈瓷参与过这件事,因为再没人比他更清楚,沈瓷绝不会放弃回到御器厂的机会。就算她对汪直真的有意,也不会。景德镇是她的家乡,制瓷是她的执念。若要让她呆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只依附于汪直一个人,无疑对她是痛苦的。
汪直还是不够了解她罢了。
“皇上既然同意了……那么,可有颁发相关旨意?”朱见濂喉咙干哑,艰涩地问。
“皇上说,等汪直寻到合适的新任督陶官时,再一同下发罢免和任命的旨意。此外,今后还会在京城给沈瓷安排个差事,以方便他们在一起。”
还未公开旨意?如此看来,还有迂回的余地。
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便是早日解决汪直,让杨福顶替上去,便能保证沈瓷回到江西。可是先前两次失败的经验让他意识到,解决汪直,并非易事,更何况……现在沈瓷已经知情,一旦她决定暗中阻挠,此事更是举步维艰。
若要赶在汪直挑选出新任督陶官之前,他至多还有十日,或许,连十日都不足。
这般冷透心扉的滋味,这般从双臂蔓延到内心的惶然,这般不可付诸言语的惊痛和绝望,默默由他独自吞咽。他在心里默念,汪直,汪直,这两个字,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
时隔两日,沈瓷终于将玲珑瓷上的小孔镂雕完成,就连汪直胡乱戳的那个孔,也被她轻轻用刻刀磨得圆润,且据此设计出一幅画,主体为缠枝石榴花纹,茎叶行云流水,花心托起那枚独特的小孔,两相点缀,倒也不突兀。
她在一个个小孔上施以特制的透明釉,待用青花勾勒出底部图案后,再通体施釉。如此,便可进行第一道烧窑。
她将瓷胚装入匣钵,刚刚送入窑炉的中心,转过头一看,汪直已站在她身后。<
瓷骨 124 金丝鸾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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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有一瞬间的慌乱,又很快平定下来,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汪大人。”
“刚才入窑的,是准备送我的礼物?”
“嗯。”
“那我是来晚了一步。”
沈瓷顿了顿,声音轻轻:“不急,得入窑两次的。”
汪直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抑制住翻涌不停的心思,细细看了看沈瓷,从她刻意回避的目光中窥见闪躲,勾起唇角笑道:“我也不是第一次来,怎么感觉今天你这么慌呢?”
“哪有,只是有些累了……”
沈瓷面色沉静地别过头去,心里却道,又怎么能不慌呢?上次两人那般不欢而散,她又意外得知小王爷同汪直之间的旧仇,今日再见,已不似从前坦诚畅快的滋味。
静默片刻,汪直突然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京城?”
“大约还有十日。”沈瓷牵强笑笑:“离开前肯定会把给你的礼物做好,放心好了。”
“十日……”汪直不由重复一遍,他要在十日之内,找到可以顶替沈瓷的新任督陶官,还要让皇上觉得满意,时间略微紧迫。不过,想到今后沈瓷就能陪在他的身边,又于焦灼之中,泛出点滴欢喜的滋味。
他并不打算在此时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自然是隐瞒得越久越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已经留在了他的身边。到那时,他自会竭心尽力地待她好,以弥补他的擅作主张。
“我今日来,是想要送你一件东西。”汪直并不打算让尴尬持续下去,出口打破了沉默。他从怀中拿出一件形状瘦窄的漆盒,中央雕了几枚初绽的梅花,周围衬着的两组竹叶中贯穿了一叶芭蕉,倒是显得精致。
他将漆盒递给沈瓷,双眸定定看着她,蕴着不安,蕴着期盼,道:“打开瞧瞧吧。”
沈瓷一怔,恐慌和羞愧同时涌上来,惹得手心微微发疼,但终究还是伸出手,打开了盒盖。
一支金丝凤鸾钗。
钗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脖颈伸长,仰首向天,羽翼为赤色五彩,每个细节都雕铸得精巧细致。
沈瓷却是不敢多看,若是在他表明心迹之前,她或许还会大大方方地收下,但如今情势,却似乎变了味,令她不敢妄动。
“为何送我这个?”沈瓷抬头,看向汪直,顺势阖上了手中盒盖。
“不为什么啊。”汪直也不知自己该用一个怎样的由头,这金钗在他心中算是件定情之物,可他却不能如此告诉沈瓷。他顿了顿,见沈瓷目光有疑,想了半天,这才答道:“你的瓷器连皇上和万贵妃都万分青睐,送了我一件,我也得回礼不是?”
沈瓷嘴角抽了抽,苦笑道:“我如今每日做宦官打扮,压根用不上这个。”
“会有用得上的时候。”汪直心道,等她确定留在京城,他总会寻求时机揭开她的女子身份。他再将漆盒推了推,道:“你且收下吧,至于戴不戴,便是今后的事了。”
他的眸中有光,眉宇间添了一道深深的沟壑,看得沈瓷一颗心慢慢坠了下去。近旁,窑炉的温度已是升了起来,红光从缝隙里渗出,越来越亮,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映得明明晃晃,忽近忽远。
沈瓷的手紧了紧,犹豫片刻,突然绽出笑容,大方将漆盒放入袖中:“明白的,礼尚往来嘛。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地收下了。”
汪直这才暗暗懈了一口气,仰头看天,唇边却不自觉挂上了一丝舒心的笑容,本是魅惑的细长眉眼中点缀了些许柔和的光,修长的手指在背后交错相握,倒也显得舒坦亲切。
沈瓷看着他,这个人,这双手,他真的做过卫朝夕说的那些事吗?又曾经是以何种手段伤害了小王爷周边的人?她不自觉将手伸入袖中,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漆盒上的梅花镂雕,眼前微微一黑,只觉得窑炉腾腾的火光都暗了一下。
“……汪大人。”沈瓷轻轻唤了他一声,怕自己临阵反悔,未等他转过脸回应,便迅速说道:“我有一事,想要问您……或许太过唐突,可若是不知,我心中难安。”
汪直蹙眉道:“你说。”
“……”沈瓷咬了咬下唇,在脑中反反复复地斟酌言语,深吸一口气,试探问道:“汪大人可还记得,有一日在宫中,我曾问你……万贵妃残害皇上嫔妃之事是真是假?”
汪直不由面色一黯,半晌回应:“……记得。”
“那时候,你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沈瓷嚅嗫着,料想这番话问出后,若是真的,两人的关系必定再打折扣;可她毕竟还抱着那么一丝希望,万一是假的呢?万一只是别人误会他而已呢?这点小小的期盼使得她终于问出,抬眼道:“我知道在你还未成立西厂时,是万贵妃手下的人,总是想要问一问……你有没有,也曾经得到万贵妃这样的指令呢?”
汪直背脊僵硬,心中不可遏制的作痛,整个人顿时被寒冰冻住。他其实并不害怕别人问这个问题,但如今这问出的人是沈瓷,一切便大不一样了。
他的嘴角抽了抽:“怎么问起这个了?”
沈瓷轻轻摇了摇头,坚持道:“能不能先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汪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瓷看着他的眼睛,一颗心越来越沉,越坠越深,恳求般地求证:“没有的吧?或是就算提出,你也没有去做的,对不对?”
汪直听了她后面这番话,更觉痛楚,仿佛是一只被拿住了七寸的毒蛇,自知理亏,唯有用恼怒来遮掩破碎的心。他猛地转头,指了指沈瓷:“你心里没我,便拿这件事来做挡箭牌吗?”
沈瓷怔住,被他的一句反问堵得说不出话。
“人是我杀的,但并不是我想杀的。是我动的手,可下命令的人不是我。你看,我听命于主,过得并不那么逍遥自在。可是这又怎么样?沈瓷你说说,我待你如何,我伤害过你吗?这些事同你有半点关系吗?你这般问起,难道是觉得我有可能提着剑来杀你吗?”他心里越慌,语速越快,苍白的面容上泛起潮红,嘴唇发颤。
沈瓷被他这一长串话惊了一跳,不由后退了几步,一个趔趄,袖中的漆盒摔了出来,盒盖弹开,露出里面的金钗。
“你退什么?怕我吗?”汪直上前两步,从地上拾起跌落的漆盒,用手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目光定定看着盒中的金钗。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用意本在定情,眼下却是刺目。
沈瓷回过神来,敛去面上惊慌神色,可说的话却仍是生涩:“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问一问……”
汪直声音干涩,语气执拗:“现在你问完了,满意了吗?然后呢?”
然后?沈瓷也不知然后该如何。但从他亲口承认的那一刻,她的确有些相信小王爷的话了。
或许,之前也隐隐是相信的,只是不如眼下来得猛烈。可她同时也明白,汪直身为宫中宦官,总归有些不得已的立场。他既然敢承认,她便相信他本不愿如此杀戮。
她抬头看他:“我还是那句话,你的恩情我不会忘,我也是真的将你视为挚友,并没有改变。我只希望你是真的不得已,而且……如果可以,今后请不要再这样做了。”
汪直停住了。
他从她的言语中捉住一个词:今后。
听起来,似乎并无任何恩断义绝的意思。
他看了她许久,终于走近,将她覆在颊上的两缕碎发顺到耳后,道:“若我答应你,今后再不这样做,那你可愿继续陪伴我?”
沈瓷想了想,没弄清他口中的“陪伴”是何种陪伴,便将他的话作了改动,答道:“你仍是我在京中唯一的好友。”
汪直皱着眉头笑了一下,没有纠正。一时间再无任何话可说,只再掸了掸漆盒上的细灰,再次递给沈瓷:“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的背还有些僵硬,略带狼狈地离开,留沈瓷独自站在原地。背后,是窑炉冲天的火光,汹涌窜起,映红了半壁天空。<
瓷骨 125 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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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前脚刚迈出瓷窑,朱见濂后脚就到了。他报上名号,向守门那人打探汪直今日是否来过,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安。不等通传,径直便走了进去。
沈瓷刚将汪直所赠的金钗敛入袖中,侧眼便瞥见朱见濂急匆匆走进来,面上是极为罕见的焦虑神情。
“小王爷,你怎么来了……”
她话音刚落,便被一双大手拥住,跌入了他温暖的怀中。
“幸好你还在。”他将脸贴着她柔软的发,虽已尽力控制,声音却仍是隐隐带着一线走调。
沈瓷一直站在窑炉附近,脸上被映得火烫,此刻被朱见濂带入的冷风一吹,思维渐渐清明起来。她觉出朱见濂的异样,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我还能去哪儿呢?”
他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拥紧了怀中人儿。
沈瓷静了静,又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朱见濂慢慢直起身,但见她眼眶微红,原本澄澈的眸子如同被风吹皱,竟像是不久前激动过。他清了清嗓子,纵然心里翻江倒海,声音出口时已显平稳:“刚才我问守门那人,说是汪直方才来过了?”
沈瓷面上略略变了颜色,回过神后,轻轻“嗯”了一声。
“他可有同你说了什么?”朱见濂迫切问道。
沈瓷倏然想起方才同汪直的对话,在维护无辜人命和取得万贵妃的信任之间,汪直选择了后者,从此仕途顺遂,而在她的立场,却不能多说些什么。那个基于信赖提出的问题最终被他的答案搅碎,连带着她的心也揉成一团。
她心中叹了口气,摇头道:“并未说什么特别的。”
“真的没有吗?”朱见濂盯着她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轻而缓慢:“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他已同皇上请旨,罢免你督陶官的职位,让你一直留在京城吗?”
沈瓷浑身一震,双眸陡然睁大:“你说什么?”
“你听清楚了的。”小王爷见她如此神色,已明白她的确尚不知晓,对汪直的怨恨又多了几分,不由一讪道:“我原本担心汪直不等圣旨下来,便着急先把你带走了。现在看来,他倒是更聪明些,沉得住气,大概要等到尘埃落定再告诉你。”
“他怎么能这样……”沈瓷陷在巨大的震惊中,话语轻飘飘的,仿佛刚刚出唇,便融化在了空气中一般。她神思恍惚,半晌才回过神来,抬头蹙眉问:“小王爷方才说,圣旨还没下……那么,你是怎样知道的?”
朱见濂只反问道:“还记得今天早上御前太监同你说恭喜吗?”
沈瓷恍然,怪不得,怪不得今晨那人说了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如今醒悟,方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滋味,比刚才亲口确认汪直杀害无辜更为酸涩。
“不行,我不能让他这么做!”沈瓷身体紧绷,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好似都在战栗,她握紧了双拳,相互击锤,扬声道:“我得去找他!”
“我陪你去。”朱见濂也有此意,虽然他心中已有打算,但若是汪直能在沈瓷的劝说下自己放弃,倒也算省了一桩心思。
两人乘着马车到了汪直的府邸,沈瓷执意独自进去,上前叩响了朱红的大门,朱见濂则呆在马车内等她,同时命护卫撑足精神,以备不时之需。
门被打开,守门人认识沈瓷,一见她便笑了:“是来找汪大人的吗?大人现下不在,今日要去宫里,这几日忙,大概都不会过来。”
沈瓷只觉头脑一阵嗡响,只好道:“我能留个口信吗?若是他过来,请告知我,我有要紧事要同他说。”
“是,小的记下了。”
沈瓷脚步虚浮地回到马车,不经意抬眼,便与朱见濂相互对视。她坐稳,听见车轮的辘辘声响起,空气沉默得像是要粘黏在一起。
朱见濂方才已听见门口侍从的言语,并不需再多解释什么,往她的身边挪了挪,拾起她的手握紧。
沈瓷心中疲累,微微向内倾过,将头枕到了他的胸上,犹豫良久,轻轻问道:“汪直眼下去宫中,是因为忙着物色新的督陶官吗?”
朱见濂沉吟片刻:“大概是的,他时间紧迫,需要寻一个人来代替你。”顿了顿,又鼓励一般地补充:“虽然在那闭塞的宫里,并没有什么人能有足够的实力,但若是他想,很快便能寻得人选。”
沈瓷的声音仿若漂荡荡的枯叶,好半天才着了地:“那若是皇上真的下了旨意呢?我又能如何?”
“不会的。”朱见濂未有犹豫,果决答道:“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只要你不愿呆在京城,就算是圣旨下了,我也总会想办法把你带出去。”
“只是那时,就算回去,也只能偷偷摸摸生活了……”沈瓷抿了抿唇,顿时感觉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境况,当时她执意留在宫中,想要免去运瓷有失的罪责,如今,罪责的确是不再追究了,可她依然失去了一部分自由。
她已不知,自己到底是该感激汪直给她的机会,还是怨怼他的强行逼迫。
“小瓷片儿,别下定论。汪直他就算已经找到了属意的人选,但为了不让皇上感到他是草率推选了一人,必定还会拖上几日。我们还能有时间去找他,也说不定,他自己便能幡然悔悟。”
沈瓷闻之动容,闭上眼,把脸埋在了朱见濂的锦袍之中,深深嗅着他身上温厚的气息,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皱紧的眉头舒展了几分。
“你从前不是说想去看看我逮住小紫貂的那一片山林吗?现在是初春,太冷了,等到了夏日,天气更暖和些,草木也更繁盛,我们就去那里玩一阵。还有月瓷坊,你走了以后,便一直闲置着,回去我们好生经营,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从前在江西的日子,我们没能好好过,如此多的不圆满尚未弥补,我又怎会让你满心郁郁地留在京城?”
他虽说是在和沈瓷说话,却更像是自语,到了最后,已有几分下定决心的铿锵意味。平素里那双深深静静的眸子,眼下却亮了起来,灼灼闪耀,像是两簇燃烧着的小小火苗。
沈瓷听他言语,心中柔软,闭上眼偎在他的怀中,轻轻回了一句:“真好。”
当握在手中的夙愿岌岌可危,当饱满的幸福在几日之间一点点化为齑粉,好在还有身边这个人,在她快要无路可退的时候,为她再留一条后路。
*****
黄昏将逝,杨福的住处,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发问:“尚大人交待你的事,做完了吗?”
“初步的铺垫已经完成,先将汪直残害后宫女子及龙嗣的真事说出,让沈瓷先看清他是怎样的人……”杨福垂下头,低声道:“至于之后那一步,毕竟不是真的,说出需要小心……我还在等待时机。”
“你还在磨磨蹭蹭等什么?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那人语中愠怒,言道:“大人的命令,最迟明日,得让沈瓷听到大人想让她听到的。听明白了吗?”
杨福嚅嗫着,还想要争辩:“明日?是不是太快了啊……”
对方好似全然没听到他的话,眼中射出两道凌厉的光,强硬地重复了一遍:“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杨福只好答。
“很好。”那人终于点头:“明日,大人等着你的消息。”他说完便闪身离去。
杨福背脊已是冷汗连连,他缓了缓神色,看见天色一片青黑,叹了口气,给自己略略做了一番易容,便朝驿站走去。<
瓷骨 126 蹴鞠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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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朝夕正欲睡下,突然听见屋外一阵响动,趿着鞋下床,小心翼翼地把眼睛贴在窗缝间看,忽觉飕飕的凉风从后颈灌入,下一瞬,一只手从后面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惊了一跳,张嘴便要尖叫,还未发声,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耳畔漂来,轻轻吐出四个字:“别怕,是我。”
卫朝夕辨出杨福的声音,僵硬的身体霎时懈下防备,伴随着他松开的手,立刻激动转身,恰看见他经过易容的脸。她微微一愣,很快想起去醉香楼那夜,杨福也是这般装扮,不由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看见他鼻尖微微歪斜,终于实打实地确定是他,一下子扑过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居然会主动来找我,我……我真是太开心啦。”卫朝夕一双眼亮得如同明媚春水,满脸都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伸出一个手指头比在杨福面前:“这是头一次呢,头一次你主动来找我。”
她的喜悦越是单纯,杨福心中便越是不忍,用手掌将她伸出的手指包住,压低音量道:“小声点,我这次来,是有事情要告诉你。”
卫朝夕嘟起嘴抱怨:“有事才来找我,那要是没事的话,你就不来啦?”
这姑娘的关注点总是这样出其不意,一句话就把杨福刻意制造的严肃氛围搅得变了味,不知下一句话该如何接上。
好在卫朝夕也不是真的生气,憋了一会儿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逗你的呢,木头。”
杨福无奈地扶了扶额头,还是经不住笑意,眉目渐渐舒展开来。
似乎唯有同卫朝夕在一起,他才能有些许放松的情绪。
卫朝夕拉着他坐下,一盏飘忽的烛火立在两人中间。她兴奋难掩,从桌下的小屉里拿出几份糕点,一一摆在桌上:“饿不饿?吃吧。”
杨福皱眉:“怎么三更半夜你房间里还有这么多吃的?”
卫朝夕理直气壮:“我怕夜里饿。”
“你这么能吃,怎么都不见胖?”
卫朝夕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扬起下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天生丽质。”她两指夹起一枚如意果,喜滋滋地含在口中,味觉舒坦了,这才想起来问:“哎,你方才说,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来着?”
她倾着身体看他,眸光晶莹,不染尘埃。杨福心神一动,一股难以克制的温柔情愫蔓延开来,如同沉陷的泥沼,引他自甘堕入。
意识到这一点,他顿时打了个激灵,别过脸,强迫自己不再看她。
卫朝夕嗔怪着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啊?问你话呢。”
“我听见了。”杨福将情绪修缮了一番,被卫朝夕这么一搅合,即将出口的话都变得艰难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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