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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骨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澈
竹青不知沈瓷如何还能抽得出手,却自知自己已坚持不住,便提议道:“姑娘,你也同我一起歇会儿吧。”
沈瓷紧凝着眼前的柱体,分毫未动:“这立起的胚料离了手,便会塌下来,你先去吧,我没事。”
“那我来帮你!”朱见濂毫无征兆地发了声,音色甚是嘹亮,惊得两个女孩都是肩膀一抖。他兀自暗笑,谁让你沈瓷这么久都没发现有个人在背后,就是得吓吓才长记性。
他坐在竹青方才那条小凳上,颀长的身材便缩成了一团,玉树临风之姿也塌了下来。他自己浑然不觉,还陷在方才吓到沈瓷的得意中,伸出手试了试摇杆,便咕噜噜地干脆转了起来。
“小王爷,使不得!”竹青意识到朱见濂所做之事后,连声惊呼。这等下人做的事,怎么能让小王爷亲自动手?她满心惶恐,却发现朱见濂丝毫未动,固执地坐在矮矮的小独凳上,好似已玩上了瘾,半晌,才听得小王爷幽幽道:
“怎么,我玩玩摇杆都不行?”
竹青连忙道:“行,行,只是……”
小王爷皱着眉头轻咳了两声。
竹青闷下头,彻底不敢吱声了。沈瓷在惊吓之余,再看小王爷无意间流露出的这幅神情,心中竟脉脉生出几分暖意,面上也不禁带了笑。竹青瞧着眼前两人都是各做各事,无动于衷,突然觉得自己甚是多余,只得默默再端了个小木凳,自己跑屋外歇息去了。
辘辘的轴轮旋转着,牵动起纤纤素手中的胚料。朱见濂刚刚被竹青阻拦时,心里的那股劲儿也冒了出来,把摇杆转得飞快,竟将胚料中的几点泥渍甩了出来,溅在了自己脸上,像只故作正经的大花猫。
沈瓷见状低笑,看着朱见濂眉心的一处泥渍,不由地想起了前程往事,笑道:“记得从前,小王爷在店铺内侃侃而谈时,我当真以为是遇见了行家,原来是个连拉坯都不懂的,泥点子都甩出来了。”
她说的是调笑话,往常朱见濂遇到这般情势,必定要回击几句,这次却丝毫未觉难堪。他想,她竟是记得他,在灾祸发生前便记得他。这多多少少带给他一些柔软的情绪,手中的摇杆随之稳定下来,一圈一圈,均匀地转动着。
沈瓷心底欢愉,手指也愈发灵动起来。她用双手扶住柱体,往中间不停的推挤,坯料向中央隆起后,又将拇指放在边侧的窝内,慢慢地下压。
沈瓷拉的是一个圆碗,她的动作很慢、很轻,还有些不太熟悉。从前在景德镇的瓷窑里,虽然看父亲做过许多陶瓷,自己动手的机会却不太多。陶艺,说简单了,只是练泥、拉坯、利坯、晒坯、刻花、施釉、烧窑这七个动作。可若真实践起来,却需大量的学习和经验。
沈瓷用衣袖拭了拭额头的汗水,把窝提高,左手探入窝内,右手扶在外沿。两手四指相对挤拉泥窝,使外延变得更薄,不久后,终于捏好了一个敞口碗。碗沿向外翻起,流畅圆润,透出一点精致。<





瓷骨 024 拉坯之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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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濂在一旁看着,只觉拉坯新鲜有趣,顿时起了玩心。
“我来。”他站起身,强行霸占了沈瓷方才的位置,然后指指一旁的摇杆:“你来转这个。”
沈瓷被他挤在一边,暗地里却笑了笑。朱见濂没有丝毫经验,她料定他会做得一塌糊涂,却也乖乖地坐在旁侧,一句话都不叮嘱。谁叫他刚才故意吓她来着?
朱见濂挽起袖子,将胚料甩在辘盘的中心,准备将泥土拢成柱形。他聚精会神,屏气凝神,贯注全神,然而,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小王爷还没能将陶泥扶正。
沈瓷不动声色地转着摇杆,心里估量着已经让他尴尬够了,若再拖下去,恐怕就成了难堪。她朝门外望了望,用眼神示意竹青过来,将摇杆进行了交接,也没说话,只是扶住了小王爷的手,重新拢起歪斜的胚料。
她的身体尚与他隔了一段距离,可衣料上淡淡的沉水香气,已不受控制地混入他的鼻息。一时间,屋内其余的气味统统敛去,只余下她身上袅袅的蜜香……以及,她手指冰凉的触觉。
她的手指怎么会这样凉,贴在他火烫的手背上,却有一股莫名的熨帖。她和他的皮肤间隙沾了浓腻的泥,仿佛是一滩沼泽,引人沉陷,又游离不前。
沈瓷望着手中不停旋转的胚料,不由想起从前在景德镇时,爹爹也是这般手把手地教她。他一边牵引着她的手,一边念着归纳的拉坯口诀:“逆向发力,由下而上,由外及里。”想着想着,这口诀便从自己嘴里脱了出来,化作器物上一道道旋转的纹路。沈瓷恍惚有一瞬间的失忆,仿佛自己仍是景德镇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不需思考今夕何夕,亦无过往世事更迭。
手中的罐胚渐渐成形,朱见濂却感到沈瓷的手指发起了抖,待雏形初出时,她已没了再拉下去的兴致,手腕一撤,连带着竹青也停下了摇杆。
朱见濂仍觉鼻腔呼吸困难,亦怕沈瓷看出端倪。待慢慢转回身,看见她满脸不知所谓的恍然,暗暗松了口气,开口笑骂道:“想什么呢?教人拉坯到一半还甩手了?”
沈瓷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心中突突乱跳,低声道:“并非如此,而是这拉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我跟在爹爹身边学了三年拉坯,也不能达到应用自如的水平。初学者若能扶正陶泥,已是不易。”
这话给朱见濂拙劣的拉坯技术找了个借口,他觉得舒坦又好笑,摆摆手道:“罢了,今日便这样吧。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眼下得回去了。”
沈瓷低头应道:“是。”
然后便没了下文。
朱见濂转身离去,心里还在嘀咕,她难道不应该送送他吗?一个“是”字就把他打发了,像是话说了一半,总觉着欠缺些什么。可纵然他心里这般腹诽,临到门口,还是回过头来,朝里淡淡说了句:“明日,我让下人送一批陶艺书籍到你房里,你这小手艺,还得好好练着。”<




瓷骨 025 往事迷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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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过后,沈瓷与竹青回了住处。
竹青掩不住地兴奋,轻捂着嘴看沈瓷:“我还差点真以为小王爷收你做偏房,是晾在院子里闲的呢。今日得见,才明白并非如此。”
沈瓷正翻看着一本画技,抬眼看了看她:“小王爷玩性大发,尝尝拉坯的新鲜而已,你想得太多了。”
竹青仍旧笑道:“哪里是我想多了?若真没事,姑娘你还能直接上手去教他塑泥?”
沈瓷反问道:“我不直接上手,难道还要小王爷先让个位吗?若是如此,他摆出那副笃定的模样,最后连泥都没扶起来便被赶走,必定觉得脸上无光。我是怕得罪他,好歹这样扶起泥,有他的一半功劳。”
竹青想了想,觉得沈瓷说得亦是在理。可她回忆起这两人同手拉坯的情境,仍觉眉目间有温柔流转,看得人砰然心跳。她把脑袋摇摇晃晃转了一圈,手指撑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又道:“无论如何,小王爷的脾性是真淡定,如今府中的风言风语都快闹翻天了,他还能有闲心同你慢慢拉坯,还吩咐人给你找陶艺书籍,当真不为所动。”
沈瓷眉头蹙起,立刻放下手中的画集,问道:“什么风言风语?”
竹青愣了一下,才道:“都是下人之间传来传去的,毕竟不好听,可能没到主子耳里。我一不留神就给说了出来,被有心人听到,是会遭苦刑的……”
“我不算是主子,你直说无妨,不会怪罪于你。”
“自然是能同姑娘说的。”竹青如今颇为信赖沈瓷,定下了心,蹲在她身边,轻声道:“小王爷……可能做不成世子了。”
“为什么?”
“小王爷是嫡长子,但并不是王府唯一的嫡子。还有一个,是杜王妃的孩子,早些年被送去京城当质子了。”
沈瓷问:“这跟他不做世子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啊,当时小王爷收了姑娘你为通房后,府中有下人便说小王爷行事放浪、德行散漫,当然,这并不是多大的打击,哪家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的呢。可关键的是,最近府中又掀起一种说法,称小王爷身世有疑,并非原王妃所生,不配为世子。这不,京城那位嫡次子,不就快顶上来了么?”
沈瓷闻言,霎时僵怔在那里,脑中一片乱麻,似有不安在跳动。
而窗舷之外,是云掩清月,花枝乱摇,檐角上的风铃叮珰作响。晚风渐悄,初春的夜色已是到了深处。
*****
杜王妃的宅院里,这日迎回了一个消失半月的人。
半月前,碧香按照王妃的吩咐,前往夏莲的故乡寻人,如今风尘仆仆地赶回,竟是带回了出人意料的消息。
“奴婢亲自去了夏莲的家乡,打听了好半天,才有人依稀记起了她。可按照周围人的说法,这夏莲自从与淮王府签了卖身契以后,就再也没回过乡,也没人见到过她任何踪迹。更离奇的是……”
碧香顿了顿,存心卖个关子,杜王妃已是不耐烦道:“说。”
碧香弯下腰,沉声道:“在王府记载的薄子里,夏莲赎回自由身是在两年前的十月。而在十二月,她的老家就有人宣称夏莲被淮王所杀,这人似乎挺想把事情闹大的,还给夏莲建了一座衣冠冢。”
杜王妃惊道:“王爷?杀夏莲?她不是王爷最亲近的侍女吗?”<




瓷骨 026 往事迷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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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香摇摇头,道:“这种说法,仅是乡人所传,不可全信。更何况当时宣称此事的仅有一人,还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小男孩。因此乡民们听听,也没什么人当真。就算当真了的,因着惹不起淮王府,亦不敢多嘴。没过多久,这事儿便这么销声匿迹了。”
杜王妃挑了挑眉:“这便完了?”她背靠向木椅,勾起唇角冷嗤道:“可是,你并没有带回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说了一大通废话。”
碧香此时也不敢再绕弯子了,连忙道:“方才那都是引子,下面的话,对王妃娘娘您大有裨益。”她躬下身子,继续道:“奴婢听了乡人的言论,想到夏莲已死,原本也觉没什么用处,想要打道回府了。可最后多了个心眼,又想去查查那个闹事的小男孩。”
杜王妃轻轻抬了抬眼:“你找到那男孩了?”
碧香摇头道:“男孩虽然没找到,却顺着这条线,从旁人那儿探得了消息。十余年前,夏莲在路边捡到这男孩,便收作了养子。后来因为家贫,夏莲卖身王府为婢,却仍每月同这个男孩见面,予他生活的银两。可是有一日,夏莲一次性给了男孩五月的银钱,且告诉他近日再无法见面,据那人回忆说,当时看见夏莲的小腹微微隆起,疑似有孕……再细问时间,大约便是朱见濂出生的前几个月。”
杜王妃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碧香并未直接作答,只慢慢道:“奴婢想,原王妃李氏生得第一子后,便再也没怀过其余子嗣,其中是否存有内情?再者,李氏得了这唯一的儿子,应当金贵得很才是,为何还总是爱答不理?”
杜王妃沉吟片刻:“的确是值得怀疑。可是,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空口无凭,如何能说明朱见濂并非嫡出。”她想了想,又问:“当初的接生婆子是谁?如今在哪儿?能否买通?”
碧香早已想过此法,先前有线索之时,即差人回府探查过,如今,只得摇头叹道:“不能了,奴婢已探听过,当初的接生婆子,早已不在人世了。”
屋内霎时陷入沉默,杜王妃只觉自己好似走到了死角。刚刚看见了一点希望,却又阻断在成功的当口。这滋味,比一直不抱希望更令人扼腕,刮得她的心钝疼。
她想起她的淀儿,远在京城,扣为质子,离家远乡。世子的殊荣,本该是属于淀儿的。可是如今,样样都被朱见濂占了先,她又怎能容许自己继续苦苦地等下去?
杜王妃憋着一口气,索性不管那么多了:“没有证据,便换一种方式。先把这些疑点一一剖出来,再买通几个府中旧人添油加醋一番,我们不把事情说死了,但要把疑点凸显出来,让闻者自己揣测想象。”
她冷哼一声,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之中:“传言勾兑人心,朱见濂不是偏爱那个叫做沈瓷的民女吗?有一句话,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如今这般不顾身份与一个民女在府中放肆,便是遗传了王爷的秉性,与夏莲那侍婢生下了他,还妄想混淆嫡庶。这猜测扩散开,就算是当不得真,也得让他坐不稳位!”
碧香被王妃浑身渗出的狠戾气息震动,连忙跪下叩首:“奴婢遵命,奴婢这就着手去办。”<




瓷骨 027 黄雀在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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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迟迟,嫩芽抽新。午后的日晕携着澹澹的和风,扑入阁中,掀起一阵翰墨书香。
朱见濂坐在案前,翻看着眼前一本本陶艺书籍,凭感觉从中择了三四本,交给一旁研墨的丫鬟,吩咐道:“你把这几本书送去沈瓷那儿,告诉她,若看完觉着有用,再来找我讨别的。”
丫鬟领了吩咐,依言退下。出了阁门,却见秋兰静立一旁,似在思索些什么。
秋兰虽然也是朱见濂身边的侍婢,地位却不容小觑。这些年,她倾尽全心照料朱见濂,虽然年近三十,却仍未婚嫁。自从几年前夏莲赎身返乡后,秋兰便被淮王调到了朱见濂身边,成为他身边为数不多的亲近之人。
丫鬟捧着书籍站了一会儿,见秋兰仍沉思,不由轻轻地唤了句:“秋兰姐姐。”秋兰这才醒过神来,看了看她手中最上面的那本陶艺技法,心中便有了数,温声笑道:“快去罢。”
阁内,朱见濂手执一柄短锋狼毫笔,在洁白的宣纸上随性勾勒。笔下禽鸟逐渐成型,线条流转自如,他停下手凝视片刻,突然便禁不住想,若是将此画绘于瓷上,该是如何模样?
秋兰入了阁,瞧着朱见濂执笔沉思,默默走到一旁替他研墨,她一面将磨好的墨汁推入砚池,一面提引道:“小王爷,如今府中下人言论纷纷,您可曾听说?”
朱见濂正要再次下笔,听得此问,手肘微微一僵,又不动声色地继续落笔道:“听说了,无妨。”
秋兰心里面替朱见濂着急,面上却又不敢表露过多,她将清水慢慢滴入砚面,同时琢磨着怎样开口劝他。
如今,小王爷的身世之疑传得猖獗,若是明令禁止,恐怕适得其反。可若是任其发展,那么他的世子之位,也便摇摇欲坠了。
秋兰眼里出神,心中却是叹息,小王爷如今还有闲趣作画,难道只有自己才这样着急吗?这样年她全心全意辅佐他,如今到了紧要关头,小王爷能不能听她一句劝呢?
谁知静默了半晌的朱见濂在纸上点了一滴黑墨,便将手中的笔搁下,侧头看着秋兰道:“你是不是听七嘴八舌的言论说我不配当世子?希望我想办法保住世子之位?”
秋兰愣了一瞬后低声道:“……论嫡庶长幼,那位置,本就应该是您的。”
“可我真不稀罕,无非是个名号而已。说到底,父王作为藩王,又能有什么实权?自永乐以后,藩王分封不锡土,不过是顶着个爵位,还要时时遭受皇上的忌惮。地位是高了,但于我而言,便如同富贵犯人,无趣得紧。”
秋兰抬头望了他一眼:“那小王爷对下人的不敬私语,就完全不介意?”
“心里不舒服是有的。”朱见濂道:“可是听了那些疑点,任谁也不能不怀疑,连我自己也忍不住想……母妃从前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是不是正因为我原本不是她的孩子?”
秋兰闻言大骇,心慌得快要跳出来,音调也不禁提高了几度:“小王爷,不可相信这些胡言乱语!”
“开个玩笑而已。”朱见濂笑笑,但那笑只不过是轻轻牵动了嘴唇,辨不清是真是假:“有人为了夺世子之位,不惜混淆虚实,这个道理,我是懂的。”
秋兰暗暗松了一口气,却见朱见濂顿了顿,话锋又是一转:“秋兰,如今我身边可信的人不多。但既然有这么一通说法,还是得去查查看。此事便交予给你,如何?”
秋兰的呼吸急促起来,后背冒出涔涔冷汗,但仍是强装镇定:“秋兰听从小王爷吩咐。”
朱见濂点点头,该交待的已经交待完了,无需再多言,摆摆手道:“你退下吧。”
秋兰却是纹丝不动。
她骤然想起,今日她来,是有任务在身的,尚未达成,便还不能离开。<




瓷骨 028 黄雀在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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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兰手中攥着墨锭,身体还僵直着,慢慢抬起眼,想到自己即将要说的事,目光变得冷静镇定:“小王爷您不同闲言碎语的人计较,是您宽宏。可就算被蒙蔽者无罪,这传出事端的人,可不能这样放过。”
朱见濂被秋兰一瞬冷静的声音震动,愣了愣,这才抬起头来看她严肃的脸,道:“你我都清楚此事一出,谁获益最大,但她在府中地位重大,无凭无据,不可谬言。”
“不是谬言。”秋兰已经完全褪去了方才的惊惶,她本就是精明的人,只在小王爷对自己身世有所怀疑时,才不可抑制地心慌意乱。她眯起眼,两片薄薄的嘴唇微抿着,沉声道:“杜王妃的长子虽然被送去了京城,但这些年她掌管着王府的账目,可没少给自己捞好处。您可知她从府里提走了多少钱?”
朱见濂看着她,没说话。
秋兰伸出三个手指头:“大手笔的,有三次,小的便不计其数的。更重要的是,她悄悄变卖了王爷两处田产,上个月还卖了淮王的一处庄园,把得来的金银全部私吞挪走了。”
朱见濂听出不对劲了:“她挪去了哪儿?”
“还能去哪儿?挪回了杜家呀。”秋兰道,那双眼焕出了光,已在想象中将杜氏彻底击垮:“几年前杜家势力强大,王爷在李王妃去世后,便将杜氏扶正。可近两年,杜家生意不稳,日渐衰微,还得靠杜氏挪走淮王府的钱维持着。如今的权势,已无需惧惮。”
朱见濂蹙眉:“父王封地广阔,俸禄丰硕,既然之前无人发觉,说明也不是极大的数额……”
秋兰嗤笑:“所以,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王爷有那么多田产店铺,她一个小小的杜家,再贪心也吞不下太多。可若是这不守妇道的帽子扣下来,便是大事了。”
朱见濂心口一悸,定定地看着秋兰,觉得此时的她精明又强势,再不复平日谨慎模样,不由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奴婢在府中多年,也探出些门路,绝对属实。”秋兰不愿纠结于这个话题,又把言语挑了回来,继续道:“小王爷,如今您正在风口浪尖,下人们虽然嚼舌根,但也知道这背后得利的人是谁,若是这个时候揭出此事,指出杜氏对淮王府居心不良,许多问题便可化解……”
朱见濂沉吟片刻:“你是让我同杜王妃挑明白了,拼个你死我活?”
“不,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秋兰眸色沉沉,一字一字地吐出:“世子之位仍是你的,而她,身败名裂。”
“……”朱见濂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去,看着方才点在纸上的那滴黑墨,浓稠如同深不见底的洞,浸入浸入,直让人看不清前路。
*****
秋兰从小王爷的阁中出来,并未直接回到住处,她左右看看,瞧见四下无人,低着头走出了院落。
有人还在等着她的答复。
穿过游廊和厅堂,她在东侧一处偏僻的阁楼前停下。这是淮王私有的藏书处,平日鲜有人至,如今门半掩着,似等待着来人。
秋兰跻身进去,看着前方负手而立的背影,低声道:“王爷。”
“都同他说了?”
“您交待的,都说了。”
“什么态度?”
秋兰斟酌道:“小王爷没答话,闷着头不语。可依奴婢对他的了解,怕是不屑于做这事儿的……”
里面的人闻言,陷入冗长的沉默,良久,才深深叹息道:“让他再好好想想,若是仍旧毫无动作,我再择日亲自动手。”<




瓷骨 029 梅花董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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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内部,如今已是暗潮涌动、诡谲起伏,沈瓷却对这一切尚未知晓,只安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春灯沉醉,她捧着朱见濂送来的书籍,在烛光下细细地看。陶瓷业的专著原本便不多,精细的便更少了。从前在景德镇,也多靠师傅实践引导,阅读的机会并不多。
淮王府藏书丰富,某些民间难寻的书籍,在此亦能寻得。沈瓷从朱见濂送来的书籍里,发现了一本异常珍贵的《陶记》,竟是详细记述了各种陶瓷原材料的等级、来源,上釉的技法,器物的式样,就连烧制程序与火候掌握都有详细记载。
她惊喜不已,抱着书便不撒手了。直到烛光渐淡,才暂且合上书卷,用案上的剪刀除去已烧得卷黑的灯芯,又将灯烛挑亮了一些。
摇曳烛光下,室内一片清净。沈瓷读得入了迷,突然听见门外的竹青惊叫一句:“小王爷,您怎么来了?”
朱见濂这几日颇有些忧悒,他记挂着自己的身世,又时不时想起秋兰的言语。虽暗笑自己思虑过多,徒劳无益,但终究有些心乱。遂趁着月华清风,在庭中信步漫走。初春的夜晚,还携着点冬末的凉意,风扑在后背,寒气像细针一样刺着皮肤。朱见濂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走到沈瓷的居处,瞧见屋内的灯还亮着,便索性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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