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狄青。”一行大师瞧见他进来便开口唤他去,抚着他的背道,“慧真施主就要走了,你同他们告个别吧。”
狄青心情一落千丈——还以为来了一个和他一样的小孩子,还以为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百花心里感念他的善意,笑着走上前来:“你叫狄青。”
狄青也往前走了两步,她的眼睛真亮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百花星星一样的眼睛眨了眨,笑道:“谢谢你,我会记得你的。”
…
众僧仍在用早斋,狄青站在放生池旁望着慧真父女两渐行渐远的背影发愣,一行大师揉了揉狄青的头。
狄青鼻子酸酸的。
还没来得及问她党项人都什么模样呢。
第4章 聚散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狄青 ”查找最新章节!
慧空先回了寺里,余下一行大师和狄青望着空无一人的山路静立不动。
“师父,你早知道慧真师兄是党项人吗”狄青抬头看向师父,见一行大师点了点头,又问道,“党项人是我们的敌人吗”
“没有人生来就是仇敌的。”一行大师笑道,“党项人、汉人、回鹘人、吐蕃人都是一样的。可是,狄青啊,人心不足蛇吞象,当人被**支配时,便有杀戮、战争、流离失所、哀鸿遍野,而你、我、汉人、党项人、回鹘人,在他们眼中,都是蝼蚁而已。”
狄青虽不知慧真蛰居四年所图为何,但隐隐觉得是为党项民族对抗大宋,便抬头望向一行大师,问道:“慧真师兄看起来像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他学了那样厉害的拳法,师父放他走,不是放虎归山吗”
一行大师瞧着他一本正经的小脸,笑道:“他已然开悟了,放他回去不过是以一灯传诸灯,只盼万灯皆明。”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如今只盼他勤计慎战、不做穷兵黩武之人,若是将兵法和佛法一道传入党项,两国百姓能幸免于难,便是无上功德了。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师父再告诉你这些道理。”
狄青点了点头,又思索片刻,道:“师父,你会慧真师兄学的那种拳法吗”
一行大师笑而不语,又听他继续说道:“师父教我练武吧,等我长大了就去镇守边关,我们就再也不用怕慧真师兄了。”
…
却说午后玉玲儿兴冲冲地跑进寺庙,沿路差点撞到香客,引得人人侧目——不知是哪家的小女娃,如此奔跑也不怕扰了佛门清净。
玉玲儿从前院到禅房都寻遍了,不料遍寻不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连狄青也不见了,她心中失落、只得独自去捡柴火。
白云山林木繁盛,郁郁葱葱、密密层层,阳光被叠叠的枝叶切割成千丝万缕,好似流沙一般。
玉玲儿一边想着狄青二人莫不是去哪玩了,一边气鼓鼓地寻枯枝,忽而瞧见前面黑影晃动,她慌忙蹲下、从树干后慢慢探出头去。
眼前是茂密的矮灌木,灌木外面有禽鸟漫步在草地上漫步,只见它颈毛淡绿,又有一层白羽,拖着暗黄色的美丽长尾,竟是一只七彩锦鸡。
玉玲儿瞧着不由得心中大喜,忙将背篓取下放在地上,矮着身子,双手前伸,蹑手蹑脚地靠近那锦鸡,走到它背后便双手往前一扑。
那锦鸡受惊乱窜,玉玲儿早有防备,只不远不近地追着它跑,也不知跑了多久,那锦鸡往一旁拐弯、扎进草丛里没了影。
玉玲儿忙跑去拉住一名路人问:“请问刚刚可有一只七彩锦鸡跑过”
路人看着面前这小姑娘,想着她定是追丢了锦鸡,笑道:“不曾见到。”
玉玲儿大喜,顺着草丛望下找果真瞧见一根红紫色尾羽,蹲下身将它捉了出来。
那路人奇道:“小姑娘,你怎么知道这锦鸡在这”
玉玲儿两下将这锦鸡捆绑好,抬头炫耀道:“我可追了它一路,它跑累了自然要扎进草丛了。”
那路人更觉惊奇:“这样简单便能捕到”
玉玲儿摇头道:“有些锦鸡羽翼丰满,会到处飞窜;有的健壮好斗,会跑入深林,遇到那样的,我就不追了,只叫我爹爹来。我爹爹不仅能捕锦鸡,还能捕狍子呢。”
那路人闻言大喜:“小姑娘,你能否引我去见你爹爹”
…
天气渐渐冷了,山里的树林渐渐地染成了黄绿色,又渐渐成了金黄色。
落树层层叠叠地铺满了白云山,给萧瑟的深秋添上了几分柔软。
雨季一过,云台寺的香客也多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狄青每日都往半山开阔处习武,直至太阳下山方回,夜间也练至三更,五更天诸人便要晨起早修;一来二往虽是睡得少了,但神思却清明许多,每日过斋更要吃上两大碗。
这日狄青也下到半山,正捧着拳谱默记;正潜心致志间,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待到回过头来,却见十步开外一只猿猴正拿着《伏虎拳法》耀武扬威。
狄青忙上前去追,不料那猿猴三两步往石壁上攀去,他估摸着断崖往上仍有数十米,岩壁险峻陡峭,他一心要抢回那书,便两三下攀上石壁。
起初尚且顺畅,爬了十数米山势便陡峭起来,又时常找不到着脚之处,不一会儿便觉得双臂酸软,他抬头见那猿猴就在上方,一只长臂掉在岩石上,另一只拿着拳谱挥舞。
狄青一咬牙,右足使劲一登,抓住那猿猴的右臂,整个人扑倒在石壁上,周身被撞得生疼。
这头还未站稳,狄青手上一松,登时掉了下去。欧欧电子书
好在被树枝挡住了势头,又跌在厚厚的落叶上,狄青身上倒不觉太疼,只双腿如有火燎,他忙起身,瞧见裤子已被磨破,双腿前侧磨伤了大片,想来是刚刚跌下时被山石所刮,那石头坚硬锋利,这伤口还不知有多深。
他咬咬牙,捡起一旁的拳谱便一瘸一拐往山顶爬去。
…
慧空一面与他上药,一面念叨他未免太皮了些,狄青只咧嘴笑着不说话。
“你如今学了句读,若是觉得无聊、去经楼读读书也好。整日里调皮捣蛋,有甚出息”慧空道。
狄青嘿嘿笑道:“经楼里都是经书,我可看不懂。”
慧空瞧他有几分狡黠之色,摇头叹道:“经楼里的书多得很,除了经书,还有香客们捐赠的各家经典;众师兄弟也会时常前去参阅。”
言语间伤口已清洗上药完毕,慧空看他双腿摔破这么多,伤口又那样深,回来却没叫过一声痛——这小子虽是皮,倒是招人喜欢。
所幸天气愈发冷了、患处不易溃烂,慧空也不再唠叨此事,复而想起一事:“小玲儿今日来寻你,让你明日午时一定在后门等她。”
狄青点点头,疑惑道:“这么久不见她,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
第二日狄青还未开口问起,玉玲儿就已乐得不知从何说起。
“那天那个怪人原来是卫国公,卫国公喜欢斗鸡,据说府里养了好多斗鸡,一只要好几千贯呢。”
“但是现在府里的人都不会照顾斗鸡,老是第二年就养死掉了。”
“卫国公还喜欢吃野味,他家里有好多野鸡野兔,还有斑鸠。斑鸠那样小,也能吃得饱吗”
“那天他见了我爹爹可高兴坏了,请我父亲去他府中当差、替他管这些家禽,我们家就要搬到汴梁去了。”
阿娘说,爹爹要先去卫国公府上,等到安置好了再回来接她们去;卫国公府在东京汴梁,那可是全天下最富庶最繁华的地方。
她双眼睁得大大地,好奇道:“比宛州城还繁华吗”
玉玲儿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宛州,最远的地方就是去镇子上赶集。
镇子上可热闹了,有金碧辉煌的酒家,有穿着漂亮衣服的娘子们,还有冰糖葫芦呢。
阿娘哈哈笑道:“都说了,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宛州城可差远了。”她一听便要跟着去,爹爹拗不过、便带她去了一趟汴梁。
“汴京城可大了,城里的街道比云台寺的院子还宽呢。街上有好多好多铺子,还有好多好吃的,不仅有冰糖葫芦,还有糖人,吹成小孩子的模样。”
玉玲儿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又觉得京城里的好东西实在数不胜数,只好道:“反正啊,就是天宫一样的地方,你去了,一定会喜欢的。”
狄青瞧她说得开心,又听得有趣,便不住地点头。
玉玲儿拍手笑道:“狄青,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卫国公给了我们很多钱,比我们在这山上一年还多呢。等到去了汴梁,我请爹爹也给你谋个差事,还可以帮你找你阿娘呢。”
狄青一怔,不料她提起这茬来。虽则他是受了灾又失了亲长,但他来这寺里,寺中众人无不待他如幼弟一般。
昨天他调皮捣蛋,慧空师兄也不骂他,只给他上药,还讲道理给他听;这段时间他学书不认真,慧语师兄也格外关心他;还有慧因师兄,每天都叮嘱他多吃一碗饭,慧尘师兄还问他衣服够不够......还有师父,师父对他更是恩重如山。
而玉玲儿,他们不过是每日一起玩耍,她和她的父母竟然愿意带他到东京去、照顾他,还愿意帮他寻他的娘亲和哥哥。
狄青想起这许多事情来,一时觉得鼻子酸酸的,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他忙吸了吸鼻子,嘻嘻笑道:“玲儿,谢谢你。但是我还要跟师父师兄学本事呢,我现在什么也不会,等到我学会了本事,再去京城谋差使。到那时,我一定来找你玩,请你吃冰糖葫芦和糖人。”
玉玲儿早已猜到他要这样说,心里却然难过得很,原本飞扬的眉毛落了下去,嘴角也垂了下去:“明日我们便要走了,你到时候再想和我们去,可就来不及了。”
慧语师兄也说过,以前的人送别的时候,都会折一支柳条,因为“柳”就是“留”,这不是真的要挽留远行之人,而是表示自己很舍不得他,希望他留下来。
狄青想着、往四周看了看,跳下石阶钻入树林里去了,片刻之后又拿着几缕细长的草叶跑着回来。
玉玲儿看他席地而坐,双手灵活地翻花,竟编出一支蚱蜢来。
“我什么东西也没有,只好编这个送给你当临别礼物了。过几年我一定到汴梁来找你,你再用蚱蜢来我这换好东西。”玉玲儿接过那蚱蜢来,坐在台阶上同狄青说了一刻钟的话便去了。
山上的树叶金黄金黄的,零零散散地飘在空中,有了些秋天的肃杀。狄青呆坐在那,看着缓缓飘下的树叶,一片,又一片。
第5章 阿皎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狄青 ”查找最新章节!
百花是记得父亲的,父亲有黑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
她很小的时候、记忆还有些许模糊的时候,父亲抱着她,她伸手抓他的耳环,问道:“爹爹为什么要带耳环”
爹爹笑着拍拍她:“阿皎,我们是党项人,我们的先祖就戴耳环,我们戴耳环是为了铭记他们。”
百花瞧见父亲的双眼有着难以名状的喜悦:“我们的故乡在美丽的大草原上,那里有成群的牛羊、有甜蜜的香瓜,等百花长大了,爹爹就带你和娘亲回去......”
再后来,百花就没见过爹爹了,她向娘亲问起,娘亲只摸着她的头道:“爹爹去做重要的事情了,事成之后,就会来接我们。”
小小的百花记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说是替爹爹给他们送交子,许八娘说,那一张交子可抵好几千缗呢。
她想,爹爹一定是去做十分了不起的事情,才会有这样高的酬劳。
他们家有一围七八间的院子,爹爹走后就只有她和娘亲两个人住。
后来娘亲用这些钱置办了许多东西,将空闲的厢房拾掇成了染坊,在院子里搭起了高高的木架。
那些雪白的布匹在厢房的染缸里变得五彩斑斓,抱出来挂到这些木架上,一条条罗列开,像森林一样热闹。
娘亲染的布匹极为漂亮,有的扎染而成,蓝色的染料晕成一圈一圈的花样;有的由白渐深,恍如黄昏时被朝霞染红的天空。
更有天青色的料子,仅仅一匹,就能让远近成衣铺子的老板踏破了门槛挤破了脑袋来抢。
这染坊开了两月,便在宛州声名鹊起,更有从东京汴梁远道而来的布商。
一时间,豫州之地竞相宣扬着,云阳有位元夫人,染的布料一尺千金;又过了些时日,街头巷尾竟议论起这位元夫人的模样来。
在百花眼里,娘亲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柳叶儿似的眉毛,宝石一样的眼睛,花朵一样的嘴巴,只是右耳根有一道蜿蜒的伤疤,直爬到脸颊上。
流言在街头巷尾开始蔓延的时候,娘亲连夜带着她搬到了郊野乡间,也再不开染坊了。
新的小家只有一间小屋,带着一方篱笆围成的院子。
娘亲将屋子拾掇得窗明几净,小几上铺着一尺千金的天青缎,桌角摆着汝瓷的细口瓷瓶,插着几支野花;临窗的床上挂着层层叠叠的细纱,早晨看着阳光都像月华一样温柔。
百花隔壁住着的陈三娘同她年岁相仿,常常带带她去田野里、去小溪边、去摘桑葚,去采野花。
娘亲不用调色染布,便有了大把的时间来教她读书。
百花有时念着书,就听到隔壁院子里陈三娘的笑声——她白日里总是在玩,不玩的时候也不读书,只是做女红。
百花趴在书本上,嘟哝道:“娘亲,我为什么要学书呢阿皎不想当女先生。许八娘家的女先生总是被她们捉弄呢。”
娘亲放下了书本,眉眼柔和得如同外头的春光:“那阿皎长大了想做什么呢”
百花偏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起身笑道:“我想和娘亲一样,染出最好看的布料来。”
“阿皎,染布也好、女红也好,不过是一门手艺罢了,娘亲不想让你仅仅做个手艺人。”娘亲循循善诱,“这里放着的这些书,都是几千来智慧的结晶,那些写书的人不在了,那时候的君主将相也不在了,可这些书会永远流传下去,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些书记载了自然的变幻、社会的规律、做人的原则、治国的根本,学会了这些书,你就能明白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它们是怎样存在、怎样变化的,到那时候,阿皎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样子,才能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就算那时候你还想和娘亲一样开染坊,也能染出比天青色更好看的颜色来。”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