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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宋庠趁势再参范仲淹言辞倨傲、不服处置,枢密副使杜衍上表力保,一时朝中争议不止。

    同年四月,好水川一战的处置发往陕西——夏竦被夺了经略安抚使的官衔,连降四级改任永兴军通判;韩琦和范仲淹也免去了副使的职务,前者改知秦州,后者改知耀州。

    卸任离职当天,延州城寂静得有些反常。

    狄青早早地到范纯祐门上,想帮衬着收拾收拾箱笼杂物;还未进屋便撞上他迎面出来,身后挎着轻飘飘的桑麻包裹,双眼弯弯地冲他笑道:“辛苦狄大哥跑一趟了。”

    两人一边往知州府上去,一边闲话着即将到任的延州知州。

    “是此前的陕西转运使庞籍。”范纯祐同他细说道,“他初初入仕之时,夏竦曾赞他有宰相之才。”

    “与夏竦亲近”

    范纯祐摆手笑道:“虽受了夏竦的举荐,庞籍却是个刚直不阿的,不受太后懿旨而敢于谏请官家肃清后宫、削减开度,此前还力保刘平一族,京中曾有一句话赞他——满朝谏官,独他一人是天子御史。”

    狄青闻言欣然而叹,转眼间两人已走近知州府了。

    却见高门大匾之下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马车,狄青忙三两步走上前去,蹙眉道:“昨日安排了五辆车,怎么就你一个人”

    范纯祐忙上前拉住他,笑道:“范大人也没什么杂物,只是些公文折子要带走,一辆车也够了。”

    那车夫忙赔笑道:“正是小范大人这话,昨儿小的来和管家的合过了,一辆车也能装得下。”

    “从车马行过来不过一里的脚程,你回去再叫一辆车过来备着,别出了岔子才好。”狄青仍是坚持。

    那车夫吞吞吐吐道:“车行现下也没人了....”天天书吧

    狄青见他们这般怠慢,正欲发作时,却听见门上抬着箱笼出来了——前前后后也不过两个大箱一个小箱,一辆车实在绰绰有余了。

    范仲淹脱了直脚幞头,露出满头花白的头发来,他昂首阔步地走下台阶来,一袭青衫长袍笔挺而利落。

    狄青骤然想起河中府那夜,转身远去的师父——也是这样坚毅而刚直的身影。

    范仲淹正欲上马去,又见狄青微微出神,便两步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走罢。”

    …

    时当辰初,延州城的街道清清静静的,许是都听闻了范大人降职调任的消息,故意避开这时辰出门。

    平日里热热闹闹地早市没了踪影,路边的面馆也关门闭户、毫无生气。

    直至一行人出了城门,也没遇上半个送行的民众。

    狄青望着范大人微微佝偻的后背,心下又是愤懑、又是委屈。

    范纯祐策马往他身侧靠了些,故作洒脱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狄大哥千万要珍重啊。”

    狄青转头看他,一袭月白的长袍在熹微春日下落满了柔光,清朗的双眼里有明光闪动,若不是与他同在这延州军中数百天,怎能相信这样温润如春风一样的公子也能长成边关屹立不倒的白杨

    未及狄青开口说话,几人忽而听得人声雷动。

    延州城外不知何时聚集起了数以万计的民众,有捧着春日新鲜蔬果的老妪,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鸡蛋的妇人,有扛着犁头、犁头上挂着风干牛肉的壮汉……

    待到瞧见范仲淹的车队出城,两侧的军民忙不迭地涌上前来、将手中的东西拼命往车上塞去。

    “范大人,您这一路上可要保重身体啊,这北风呼呼地,再别把您冻着了……”

    “……耀州的百姓有福了啊,您要是得空,也回来看看咱,咱延州百姓都挂记着您啊。”

    “……范大人,这牛肉是我亲手腌的,用的都是西夏的青盐,没得一点沙子,您一定记得用水泡一晚上再吃,不然咸的……”

    “范大人,这是我爹抓的药,他说您老肺不好,夜里早点睡,可别累坏了身子……”

    车队被堵截着挪不动半步,范仲淹俯下身去握住延州百姓热乎乎的双手,落下滚烫的泪来。

    那赶车的车夫被塞了满怀的土产果菜,直装到后头车厢里放不下了,才推着他们让别塞了。

    范纯祐忍俊不禁,乐道:“他们这样热情,一会儿都舍不得走了。”

    狄青也跟着笑,转头瞧见范纯祐落下两行泪来,也忍不住心中一酸。

    范纯祐映着春日的和风柔光,朗声笑道:“狄大哥,你可要多保重啊!”




第106章 杨太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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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花仍是赶着寒食回梅园挂了清,彼时正是孟夏之初。

    安亲王府靠着城南的避暑行宫,一如江南的气候,正是慈竹笋如编、蛙声作管弦的时节。

    新绿的叶子沾染上浓浓的夏意,清透晶莹的绿色间着乳白色的槐花,比风里的花香还沁人心脾些。

    焚罢一篮子楮锭,百花抬手抚上那无字的花冢——她不在,瑾瑜和细封氏将这梅园照看得好,石碑上半点灰尘也没落下。

    “阿皎想带贺兰姐姐回宛州,学一学中原医术。”百花低声道,“爹爹怕国主多心,就拿娘亲做了幌子,说想带我回中原祭祀亡母。”

    去岁夏日里,龙州发了疫情、太医院却束手无策,她方才惊觉大夏国的医者稀缺;待到贺兰接下她递出的橄榄枝,爹爹就替她上书国主、请求允她回乡祭祀。

    “那时候陛下只说,大宋正在调集兵马意图举事,就把这事按下不提了;如今好水川一战两败俱伤,也不知道大宋会不会停战议和。”

    “我在夏州这些日子,常常和贺兰姐姐出去闲逛,一来二去竟找出来数十种奇花异草——原来大夏的土地上也是有奇花异草的——贺兰姐姐都照着拓了样子,说要带着去中原请教请教。”

    “我让人在汴梁置了一处宅子,就在清晖桥边,听来倒是雅致清静。”

    孟夏的日光暖暖地洒下来,连银甲也柔软起来,偌大的梅园里只有轻快的鸟鸣此起彼伏。

    沉默良久,少女的声音骤然变得生硬起来:“若是能回中原去,我一定杀了那人、替娘亲讨回公道。”

    树梢上悠悠然的黄鹂忽而噤了声,扑腾着飞往别处去了。

    ...

    瑾瑜在外头候了半晌,瞧见小径深处有明光闪烁、忙上前去接了篮子过来,一壁同百花道:“公主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想必也饿了,许厨娘做了杏酪麦粥、已经送到皎月斋去了。”

    百花倒没觉得饿,只是一身尘土和着风霜黏在身上让她难受的紧,回了皎月斋便径直往里沐浴去了。

    净室里花香满溢、水气氤氲,百花直泡到四肢松软、周身都暖乎乎地才起来,披了件狐肷褶子披风靠在窗边晒太阳。

    “这杏酪放温吞了,”白芷摸了摸那杏酪的碗,轻声道,“我让白蒿换碗热的来。”

    百花忙抬手招她:“凉些的才好。我热得很,再喝热的杏酪怕腻着。”

    白芷摸了摸那碗边也不算凉,也就递将过去,回过头来再附身替百花轻轻擦着头发。

    一碗杏酪还未见底,屋里二人便听见珊瑚进来道:“天霜姑姑来了。”

    天霜是野利皇后身边的老人了。

    百花闻言拢了拢披风站起来,客客气气笑道:“方才沐浴出来,仪容不整的,还请姑姑不要见怪才好。”

    见她眉眼间还有几分疏懒,黑色的长发散在雪白的披风上,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弱,天霜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

    天霜恭恭敬敬福了礼:“公主长途跋涉,奴婢原不该来叨扰。只因娘娘挂念着,遣了奴婢来提醒公主——四月初八的马球会可别缺席了。”千军万马

    “我方才回了府,还不曾听说这事呢;如今姑姑来请了,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百花笑道。

    “不知道公主会赶在寒食回来,底下的人也就没敢往安亲王府来传,就怕落下个挑拨宗亲的罪名。”天霜垂眸笑道,“方才席上听说公主回来了,特意让奴婢来把话说清爽了。”

    百花忙点头称是,又叮嘱白蒿好好送天霜出去,回过头来就听见珊瑚道:“天霜姑姑平日里和蔼可亲,怎么今日说起话来这样生硬硌人”

    “天霜姑姑知道我不爱凑这些热闹,这是警醒我呢。”百花垂眸喝罢最后一勺杏酪,转头吩咐珊瑚,“去问问今日宫里在哪开的宴。”

    珊瑚领命去了,百花又捡了两块枣饼吃,回头又想起马球的事情来,抬头问瑾瑜:“皇后娘娘怎么突然办起马球会了”

    “兰美人为人张狂无度,想必是惹恼了皇后娘娘。”瑾瑜俯身过来,低低道,“偏她又最得圣宠,皇后娘娘才想了这个法子冷冷她。”

    贺娘子幼年便入了教坊司,想来不曾学过射御之术,自然也打不来马球;而纵观这兴庆府里,越是高门大户的女眷骑术越是精妙,说来还真是冷落她最好的法子。

    百花忍不住轻叹一声,只吩咐将一应马具都备好了,起身撩开珠帘往里间小憩去了。

    这一觉直睡到月出东山才醒,百花起身见屋子里一个人影也不见,倒是外头热热闹闹地。

    她取下一旁挂着的妆缎狐肷褶子披风,一面往身上裹着、一面往外头去;不料刚伸手拉开房门,外头站着的一院子人齐刷刷地望过来。

    作夫人打扮的楚清站在银杏树下,身侧琥珀几个围在一处不知闹些什么,笑声传得整个皎月斋都是。

    “好啊,皎月斋如今也是你的地盘了、任你来去自由了是不是”

    楚清连连咋舌:“你这一年半载地不在兴庆府,我也不知替你拿了多少主意,这会儿你倒嫌我是个外人了。”

    百花闻言笑道:“你这比针眼还小的气量,任谁也不敢嫌弃你。”

    “亏我还巴巴地跟着珊瑚来同你说今日宫宴的事,竟是自作多情了。”

    话音未落,百花忙上前拉了她追问道:“好姐姐,宫宴上如何”

    琥珀见状忙招了几人进耳房里去,余下二人在外头清清静静地说话。

    楚清这才道:“自然是有人说起你,陛下细问之下才知你回了兴庆府,皇后娘娘当着众人的面就让天霜姑姑往你府上传话来了。”

    “今日宴上有外臣”

    “你是说,张元”楚清也是个心思敏锐的,经这一点觉着真有些道理,“他如今打赢了好水川一战,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皇后娘娘想拉拢他也是人之常情——如今的皇后娘娘可不比从前坐得稳当,有些自己的盘算也是情理之中。”

    当着宴上众人的面、又遣了身边最体面的姑姑来传话,落在张元眼里可不就是格外关切的意思吗

    张元若真有什么心思,自然会向皇后娘娘靠拢。

    能让皇后这样迫不及待地靠拢权臣,看来那位兰美人,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第107章 芭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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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夏的夜风已全然褪去了凉意,带着幽幽香气轻柔地吹拂着。

    百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野利娘娘当着陛下的面向张元示好,就不怕步卫慕氏的后尘”

    “她是国母,替宗室子女张罗张罗婚事、也是情理之中,”楚清摇头道,“况且野利氏那样谨慎持重的人,自然是让怀亲王府那位当着陛下的面提过此事,这才出面做主。”

    又是一样的桥段。

    崔老太爷是文官清流,原不该和朝臣交往过密;如今含山三番五次地襄助张元,也不知是个人的一意孤行还是崔家的态度。

    野利氏部族豪强在外,崔家文官清流在京,张元这盘大棋也太张扬了些。

    如此想着,百花心里倒松泛了几分,笑道:“怎么,陛下也改了主意”

    “朝堂之上,人人都会见风使舵,陛下自然不能画地为牢。”楚清笑得意味深长,“但这船往哪边开,还要看这风是往哪吹的。”

    好水川一战后,“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的歌谣已传遍了黄河两岸,随之而起的有赞扬和叹服,也有无数的骂声和惊惧——

    在党项人民的认知中,张元仍是个汉人,是踩着成千上万同胞的尸骨登上顶峰、耀武扬威的冷血汉人。

    在李继捧一支归顺宋朝、边境党项部落又陆续被招安后,大夏国的党项人的种族情结愈发深厚。

    而张元这样的汉人,对待同族汉人已是这样的冷血无情,又怎可将大夏的国运托付与他

    “张元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跟这种人谈道义、不如谈利益。”百花冷笑道,“如今多事之秋,能用区区一名公主、留住这不世之材为我大夏所用,陛下岂有不肯的道理”

    楚清摇了摇头,笑道:“陛下只是忘了,你也是在中原长大的、汉人。”

    暖洋洋的夜风拂过,撩起楚清的鬓发,百花望着她从容的神态,忽地追忆起娘亲来、一时有些出神。

    厨房送膳来的人已在外头站了许久,瑾瑜得了这片刻的空隙,忙招了人送进了花厅,复而走上前去请两人入座用些茶点果子。

    寒食不宜开火,厨上备了五花八门的冷盘,壮美的羊羔肉提前蒸透了、压成紧实的一卷,一片片薄薄地切下来,精瘦肥美尽在一口之中;又有鲜嫩的甘蓝香瓜,用蜜水果汁拌作清清爽爽的一海碗,正是孟夏天才有的美味。

    楚清饮了一口热茶,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可曾定下去中原的日子了”

    百花摇了摇头,将李元昇递的折子、如何如何说辞都一一讲与楚清听了,又道:“想来这理由还是牵强了些,陛下才不肯放爹爹离开河套。”

    “如今宋夏交战,安亲王自然要留在河套防着甘州回鹘趁乱起势。”楚清美目一转,笑道,“我心里倒有个主意,等你应付过马球会,咱们再细细计较。”

    说起马球会,百花倒不十分在意,想着横竖不过是上场跑几圈敷衍敷衍。

    楚清见不得她这云淡风轻的模样,故意调侃道:“换做是我要拉拢张元,一定让人在你的马具上做做手脚;世间的女孩子,只怕没人逃得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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