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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不料这一队铁甲轻骑冲锋而过,似乎并无恋战之意,宋军将士正迷惑间,却见漫天箭矢从远处射来、掠过百步之外竟毫无势弱之态,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任福长枪回转,只觉得这箭的力道惊人,若无十分的猛力是万万挡不住的。

    一波箭雨方过,任福还未得片刻的喘息,忽而闻得后山之处有惊呼惨叫之声暴起;待到回头去望,却见四面山上不知何时立起了招展的旌旗,身着黑甲的党项人从山后涌出,狞笑着、耀武扬威着,恍如末世之际从地狱归来的厉鬼一般。

    在这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党项人如履平地、迅猛如飞,他们占据着有利的地势、从高处冲将而下,将孱弱的宋军部队压制在河谷之中,肆意杀戮。

    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寸步、大众亦要夺心——宋军在此重压之下,终于不可遏制地溃散开去,一意求生的将士丢盔弃甲、慌不择路,漫无目的地四散逃去。

    殊不知,这狭窄的山谷之中、这泱泱的夏军合围之下,哪里还有生路呢

    西夏军队中亦有久经沙场的好手迎面来战任福,四周的党项人一齐攻来;任福正不堪重压之时,忽闻后方有人来援。

    这一队数十人欺身而上、与包围着他的党项蛮子捉对厮杀,掩护之意不言而喻。

    待到回身相望,任福才知是从前提拔过的小校刘进前来相救,又听得他朗声道:“我等掩护将军杀出重围!”

    话音未落,却见西南山上立起了两丈余高的猩红大旗,那旗帜上书任福不认识的西夏文字,随着高处的狂风招展着、烈烈翻舞着,似乎已敲定了大宋的惨败。

    随着旗帜一同立起的,还有隐匿在山势之后的党项步兵,四面八方、漫无边际,竟不可知其数。

    任福此时方知,刘平面对十倍、百倍于己的敌军时,心中是何等的悲凉和绝望。

    乘势而起的党项步兵挥舞着手中长刀,四处围追堵截夺路而逃的宋军;宁静的河谷在这片刻之间,俨然已幻化作修罗地狱了。

    任福百感交集,俯身接过刘进手中长枪,仰天笑道:“吾为大将,兵败,以死报国尔!”

    一语说罢,任福冲将而出、挺身决斗,须臾之间斩下十余人头颅。

    不知何处的箭矢簌簌袭来,指头粗的箭身一根、一根穿透任福的胸膛,闪着寒光的箭镞划破任福覆满鲜血的脸颊。

    任福颤抖着、伸手拔出长箭,费力地抬起右手长枪,还欲拍马再战。

    不知何处刺来的长枪没入他的左颊,冷冰冰的箭头阻断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他脑中一阵轰然,不由自主地倒下马去。

    吾为大将,兵败,以死报国尔。




第101章 为鬼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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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白的信鸽带着悠扬的鸽哨而起时,好水川五里之外,前往笼洛川追击的武英、朱观一部,也遭遇了西夏军队的伏击。

    笼洛川地势狭长,山谷宽不及四里,通长却逾五十里。

    这日辰时,宋军方才进入山谷之中,忽而见山梁之上涌出大批党项士兵。

    西夏军队临高而据,俯压宋军,分明是出敌制胜的绝佳地势,党项人却按兵不动,似乎等待着什么。

    面对着围而不打的诡异阵势,武英和朱观毫不慌乱,当即议定突围之计,往东北方山坳处发起冲锋。

    这头武英纵马正走,只见两侧山后杀出两员大将,引两队步军前来阻截,武英断喝之下反手拔出大刀便砍,刀刃破风而出,只见衣甲平过、血如泉涌。

    武英不敢恋战,只图杀退众军、为后部冲出一条生路来;方一见这两支夏军且战且退、让出十余丈来,忙提枪夺路而走。

    宋军将士正大喜间,却见山坳处又涌上数百党项步军,手持弯刀冲将而上、在这山梁沟壑间纵横如飞、如履平地,生猛至极、势不可挡。

    山坳中比之河谷更难灵活进退,武英正欲下令后撤,忽听得身后惊呼声四起——不知何处埋伏的夏军飞速围堵了后路,意图瓮中吞没这一枝人马。

    ——这样狭长的河谷之中,竟不知藏了几多党项伏兵。

    武英心中暗叫不好,忙拍马回战,又见朱观一部也率兵来援;四周党项军队见状忽如鸟兽散去,任由武朱二部会军、退回河谷中去。

    方才激战之中、武英身上已挂了几处彩,还不待歇上片刻,又与朱观耳语几句,再向山坳处冲去;待到四周所伏士兵冲将而出合围而上,朱观亦领了数百人从后方袭去,正是螳螂捕蝉的阵势。

    不料这山谷之中的党项人好似杀之不尽拒之不绝一般、前赴后继地从山梁后头袭来,朱观见势忙掩护武英回撤、两队一并回马杀去。

    如此三番五次,虽与夏军同折了几百人马,宋军却终究无所突破、只得就地观望、以待任福、王珪来援。

    ...

    却说羊牧隆城守将王珪接到策应朱观的命令、当即部署城防,这日五更造了饭、便往笼洛川去;方才行至半途,忽闻探报好水川地区有西夏大军踪迹,王珪心下忖度事态,难免心生不安,这才又折头往好水川去。

    未及进入河谷,宋军将士便听得呼喊声、惨叫声震天价响着,传出这数里之外,竟未消解掉半分骇人之势,闻之令人心生恐惧。

    行伍中不少士兵闻声面面相觑,退缩之意溢于言表,只碍于主将威严才不得不跟随大军继续前行。

    待到终于挨到好水川,只见高大的山梁间早已横尸遍野、血流成河,里三层外三层的党项军阵中,破碎的宋军帅旗摇摇欲坠。

    王珪见状立刻下令列队备战,诸将士还未归位,却见前军一名盾牌兵面色发白,跪倒在地哭道:“前头西夏人少说也有**万,我们就四千个人,冲上去就是给人家当靶子啊!”

    话音未落,四周小卒面面相觑,随之跪倒者甚众,王珪鼓舞道:“前头被围着的,是任福将军,他是为了国家、为了来支援我们才会落入敌人圈套。我们四千人,只要能在这西夏人的围攻之中冲破一条生路,任福将军就能杀出来。”豆豆盒

    见一应数十人仍是跪地不起,王珪怒道:“情势危急,畏缩不前、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厉喝之下,游移不定之众渐渐起身归了位,带头起事那人见状苦苦哀求道:“将军,我家中仍有七十老母....”

    手起刀落间,犹自滚烫的鲜血溅了旁人满脸。

    王珪翻身上马,提枪高喊、声嘶力竭——

    “斩西夏主帅,赏钱万贯、官升三级!”

    主将的豪情万丈终究没有感染到身后士卒,这样泼天的荣华富贵在西夏数十倍于己方的兵力面前,亦是显得飘渺无力。

    十万大敌当前,被驱赶着上阵的士卒片刻间便吓得手脚瘫软、徘徊不前;两军尚未交战,但士气立见高下、战果自然昭而若揭。

    眼前境况如厮,王珪终于侧身向东而面,似是对着祖国的疆土、大宋的人民、庙堂之上的官家和相公们长叹——

    ”臣非负国,力不能也,独有死报尔!“

    说罢策马往西夏军中杀去。

    西夏步兵早已严阵以待,此时见泱泱宋军独一人出战,难免心生轻蔑;待这人一对铁杵铁鞭使出、登时打死数人,这一枝夏军才悔不该轻敌、重整钢盾铁甲出战。

    王珪单枪匹马斩过数百人,直杀到铁鞭折弯、铁杵断裂,杀到双手震裂、腕骨折碎,直杀到不知何处射来的乱箭正中左眼、贯穿头颅。

    右眼渐渐模糊起来,血腥的鲜红和喷薄而出的冬阳融为一体,那太阳升起的方向,还有他牵挂着的土地。

    ...

    却说朱观、武英一部突围而不得,直等到日头西斜,忽而听闻山谷对侧有浩大声势暴起;朱观心中的侥幸一闪而过,即刻便听得西夏士卒振臂应和——敌军竟然还有后援,听这阵势不下万人之数。

    宋军正人心惶惶间,忽而听得后军哗然——山谷后方不知何时也涌上大批人马。

    待到听闻是渭州都监赵律奉韩大人之命前来增援,三军士气大增,武英二人忙拍马回援,试图同赵律一部里应外合,将这铁桶般的党项防线破开一个缺口。

    山谷另一侧的党项人马不停蹄地赶来,武英早已存了背水一战的决心,三军将士心知此番突围再不成则必将沦为阶下囚,皆生出了十二分的勇猛,跟随主将杀去。

    宋军两部之间的西夏军队腹背受敌、千军难挡万马之攻势,终于在筋疲力尽之后破开了一道豁口;朱观大喜之下忙代领众人冲出,与赵律一部同往张义堡撤去。

    一行人还未跑出十里,却听得利箭破风簌簌射来——那党项人的巨弓长箭,三百步之内比河西马更快些。

    朱观正欲回马掩护大军后退,却被飞身而来的赵律扑倒在地,瞧见他双眼猩红、忿忿道:“武英已舍身掩护将军撤退,还请将军莫要白白辜负了!”



第102章 万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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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冬,白昼愈发短起来,时辰约摸到了申正、日头就渐渐西斜了。

    赵律和朱观前后夹击,终于在里三层外三层的西夏人中冲出豁口。

    宋军眼见就要突出重围谋得生路,正当此时、却听得身后喊声大作、惨叫四起。

    只见漫天箭雨如蝗虫成灾一般密密麻麻扑来,众多将士还未及回头、便已被巨箭射了透心凉、直愣愣地摔下马去。

    武英心知西夏大军已然追上来,不假思索便勒马回头、意图以自己这一枝百余人抗住西夏人的猛攻、掩护朱观两部撤退;这头还未挪开半步,又见耳边大氅猎猎作响——竟是耿傅耿大人策马上前来。

    耿傅乃是庆州通判,原是受命随任福前往驻守羊牧隆城,只因分兵之时任福疑心敌人有诈,这才将他分派往朱观手下。

    武英见他颇有英勇就义之态,忙拍马赶上、为他挡住箭雨,口中高声劝着:“后方已突围了,末将掩护大人撤退!”

    不料耿傅面无半分波澜、只是斩钉截铁回绝道:“吾与将军共进退!”

    正说话间,不知何处射来的箭堪堪擦过两人的耳朵,幸得武英拉着、耿傅才险险躲过。

    “英乃武人,兵败当死!”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武英面对着冥顽不灵的耿傅不由得生出了满腔的怒火,忍不住咆哮道,“大人乃是文吏、此战全无军责,何苦与末将一同送死!”

    耿傅仍是不答他,只费力抬起宋字大旗,呼喝着众将士一同列阵、抵挡住西夏人的攻势。

    武英见他去意已决,亦无心再劝,只苦笑两声,心中却少了几分孤胆英雄的悲壮;低头恍神的片刻,蓦地又想起白豹城一夜,那似曾相识的、有人并肩作战的畅快和踏实。

    他忍不住回头东望一眼——也不知道那小子在鄜延路听到风声没有

    ...

    河西的日暮似乎比东京汴梁要迟上许多,斜阳费力地照亮大地,笼洛川的半边天空火烧似的红着,让人分不出是血色还是霞色。

    狭长的山谷中,西夏军踩着堆积成山的尸骨缓缓前行。

    脚下流淌着的、缓缓渗入土地的猩红血液,一半是汉人的,一半是党项人的——生前鱼死网破的仇敌,在死后又以这样的诡异的方式血肉交融,怎样看来都有些荒诞的讽刺意味。

    队伍中有不及弱冠的小卒,见了这样鲜血淋淋的场景吐得昏天黑地,一旁的老翁见了拍拍他的肩,摸出一把干茶让他嚼了止吐,笑道:“打完最后一波宋人,就能回去了。”

    “我们死了这么多人,”那小卒颓然道,“活着的也累得精疲力尽了,还要继续打吗”

    那老翁瞧他这不情不愿的模样,像极了家里那个总是偷懒、不去放羊的小孙儿。

    再转念一想,自家孙儿也十二三岁了,再过两年、竟也要上沙场搏命来了。

    小卒见老翁不说话,心里生出几分疑惑,半晌才听得老翁笑道:“打!前头只有一千多人的残军败将了,把他们打得全军覆没、打得怕了,以后就再也不用打了。”

    老翁说罢,拉起小卒一步一步往前趟去——笼洛川之外有一处山坳,方才突围杀出一千余宋军占据了一处荒废的寨堡,借着一段不长的断壁残垣负隅顽抗。

    ——只要杀掉了他们,宋军就全军覆没了,中原朝廷大概就会议和了吧。127小说

    ...

    朱观一部千余人借着一方残墙守过了几波猛攻,眼看着西夏人越来越近,朱观心知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忿忿然呼喝道:“横竖都是死,有种的都跟我杀出去,换一个赚一个。”

    话音未落,四周将士还未及应和,却听得东面有马蹄雷雷;等不多时,越过残墙能看到红旗猎猎,上书的大字是汉字,是“宋”。

    不知谁高呼一句“援军来了”,四周将士登时精神大振,一个接一个地起身往残墙边凑去。

    只见为首那人快马疾冲,夕阳的余晖映射着他的青铜面具,竟如纯金铸成的金刚面容一般摄人心魄——

    那不是狄青又是何人。

    西夏人鏖战一天,早已是精疲力尽,只盼着收拾完这一队残兵败将撤回天都山。

    此时见这传言中的天将身披着漫天的朝霞和夕阳的余晖、飞驰来援,西夏将士立时惊骇难定,恨不得当即四散逃去。

    西夏主将见状忙下令回撤,却仍挡不住如洪水猛兽般袭来的宋军,转眼间便被斩过数十人,几名小校也相继落马。

    朱观见形势大好、忙列阵支援,千余将士都如涅槃重生一般执抢而起、奋勇而出,直杀得西夏人退入了笼洛川谷才作罢。

    待到两军鸣金收兵时,笼洛川外已死伤了千余党项兵卒,杀掳战马亦有数百匹。

    朱观得以喘息片刻,回头才瞧见率兵而来的乃是泾原路安抚副使王仲宝、整个泾原路最高阶的武将——想来是韩相公得了急报,这才令王副使前往增援。

    此时劫后余生,朱观还来不及庆幸,满心牵挂的尽是全无消息的好水川一部;待到开口问起,众人都是低头沉默。

    良久,才听得狄青长叹一声:“任福、桑怿、王珪几位将军,都已经殉国了。”

    朱观是何等的英豪男儿,闻言呆愣着落下泪来,片刻之后又不可置信似的再问一遍:“好水川的弟兄们,他们……”

    王仲宝见状亦是长叹一声,抬手拍了拍朱观的肩,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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