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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赤军
去岁南阳大旱,收获很少,张绣曾经一度向曹操求粮,但可惜曹家也不富裕,再加上正准备着要跟袁绍见仗呢,所以只象征性地送了他不五千石粮食而已。今夏,张绣军就几乎断炊,全寄望于秋季能有个好收成,可谁想“船漏偏遇顶头风”,九月间连场大雨,耽搁了收麦,所得竟然比去年还要惨。
张绣没有办法,他麾下万余兵马,靠着半个南阳郡,本来就吃不大饱,更何况连遇灾荒呢于是分派诸将,向刘表控制下的新野、朝阳、湖阳等几个县索粮,湖阳县长不肯从命,竟然被张家的骄兵悍将绑缚起来,狠狠抽了一顿鞭子。
刘表闻讯大怒,行文以责张绣,张绣知道自己理亏,赶紧复信致歉——致歉可是致歉,抢得的粮食可坚决不肯还回去。正好刘备自淮南战败,率残兵穷蹙来投,于是刘表干脆表刘备为南阳郡守,派他驻军新野,去跟张绣抢地盘儿。为怕刘备不是张绣的对手,还下令章陵郡守文聘兵进平氏,以威胁张绣的侧翼。
是勋探明了这些情况,不禁略略舒了口气——原来不是刘表主动要打张绣,从而威胁曹家后方,而是张绣先招了人家,把个刘景升给逼急了。当然啦,虽说曲在张绣,可是不能不理,终究他算是曹家的附庸,为曹操保障南线,若被刘备所败,则许都将会受到严重威胁。
换个别人也就算了,换了刘备呆在南阳,曹家怎么可能放心呢在别人看来,刘备才离开袁绍阵营投了刘表,谁知道他会不会身在刘营心在袁,再帮袁绍跟曹操见仗啊;而在是勋看来,刘玄德就是得点儿阳光就灿烂的主儿,这要让他在南阳站稳了脚跟,终必为心腹大患!
不成,我得写信警告曹操,万不可小觑了那个涿郡市上织席贩屦之辈!张绣战力也就平平,不是后来民间评书中的什么“北地枪王”,我老丈人曹豹就更二把刀,靠他们两个,未必能敌得过关、张啊。在原本的历史上,夏侯惇、李典都被刘备给击败过,基本上曹操一到,刘备就傻,换了别将,刘备必赢啊。
正这么琢磨着,就听张绣开口说:“宏辅再尽一杯,绣有一事相请。”
是勋微笑着举起杯来,朝张绣遥遥一敬,两口喝干,随即答道:“君侯但有所命,勋安敢不从”他刚才拐着弯儿地套张绣的话,难免夹杂一些言不由衷的谀辞,以摧垮对方的心防。这一时没拧过来,话接话的,说得就未免有些满了。话才出口,心里就想。他不是想我留下来帮他抵御刘备吧不成啊,我还有王命在身……况且,若能说动张羡反刘,那不比正面跟刘备相抗,对你的帮助更大吗
就听张绣言道:“吾知曹……朝廷方有事于北,倘南阳再起纷争,亦与朝廷不利,故而设宴相请刘玄德,以澄清误会,相约盟好。宏辅既到宛城。可能同行,为两家解之”
啊呦,张绣想去跟刘备谈判,正好我到了宛城来,所以想把我也拉上。嗯。你老兄运气真好,要是身边儿有贾文和吧,定然战不畏战,和不畏和,可是如今没有贾诩,手下光一票关西来的大老粗,就怕谈判桌上说不过刘备。天幸降下我这么个舌辩无双的杰士来。
那么,自己是不是要答应张绣呢跟不跟他一起去呢是勋一琢磨,左右不过宴会相请,还是张绣先提出来的,不是对方设的鸿门宴,吾又有何可惧再说我也正想面见刘备。再探问一下他的志向哪。
在原本的历史上,其实挺奇怪的,刘备从兵败汝南直到退经长坂,前后七年,就一直窝在新野小县之中。似乎丝毫也没有扩展势力的**。他是一时蹉跎,英雄气短了呢还是暗中在收买人心,就等着刘表一咽气,好整个儿把荆州全都给吞了呢倘若不是刘琮继位,继而降曹,那还真保不齐啊。
所以是勋想去见见刘备,探查一下他的真实想法。谁的人生都有低谷,进入低谷就难免颓唐,若非豪杰之士真不易走得出来,而就算刘备这种豪杰之士,也很难说在这条时间线上,会不会就此颓丧下去……虽说很可惜,但是为了天下大局,是勋感情上不好接受,理智上却非常希望能够如此。
况且,这会儿刘备身边儿也没什么人啊,只有一个智谋二把刀的简雍……哦,对了,还有自家的老师孙乾,他连麋氏兄弟都没能捞到哪。但逞口舌之利,是勋又何惧之有
想到这里,不禁朝张绣微微一笑:“诚如尊命。”
第二天,甘氏的香车也进入了宛城。曹淼好不容易才肯放甘氏到是勋身边儿来,他可舍不得这就再给轰回去,心说有黄射跟黄祖预先通了声气,自己从南阳经江夏前往长沙,这一路上就未必能有什么凶险——再说了,四百部曲带在身边儿,还有郭淮、孙资等人跟着,小风小浪平淌着就过去了。故而在安邑接到消息以后,就让甘氏改道南下,前来宛城跟自己会合。
只可惜才跟甘氏见面,尚不及互诉衷曲——更别提干别的什么事儿了——他就被迫要跟着张绣去跟刘备相见。宴会的地点,安排在新野城北一处邓氏庄院之中——邓氏为南阳显族,族内邓羲曾为刘表从事,因劝刘表绝袁绍而归曹操,遭到拒绝后忿然辞职,回乡隐居。既是刘氏故吏,又偏偏心向朝廷,由他做中人,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双方各带僚属与百名骑兵,即于庄外相见,假惺惺地见了礼。刘备倒是挺诧异是勋突然出现的,连声致意:“自徐州一别,忽忽已四年矣,是君风采更胜往昔,备不胜钦慕之至。”
是勋赶紧也唠叨了几句套话,然后转过头去再大礼参拜孙乾,孙乾忙不迭地避让:“宏辅今得康成先生亲授,乾安敢再以弟子目之”双手搀扶,是勋也就顺坡下驴站起身来了。他一瞟眼,就见刘备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认识,乃简雍简宪和也,还有一个,三十多岁年纪,身着儒生冠带,却肩雄体阔,英气勃勃,不似寻常士人——“敢问此君……”
刘备举手一招:“此备之僚属,颍川徐元直也。元直,可来拜见是侍中。”
啊呀,刘备动作好快,这就已经把徐庶给捞到手里啦!
,!





汉魏文魁 第十五章、新野之宴
徐庶徐元直,在演义中段是个挺着名的配角,因为他还衍生出了一句歇后语:“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演义里的徐庶是诸葛亮的垫脚石,先让他出来辉煌一把,然后再跟刘备推荐诸葛亮,说:“以某比之,譬犹驽马并麒麟、寒鸦配鸾凤耳。”
史书上对徐庶的记载很少,说他原名徐福,为单家子(因而演义衍为化名单福),少好任侠,尝为人报仇,为吏擒获,旋为同党所救。打那以后,他就弃武从文,潜心向学,后来跟同郡的石韬(广元)一起避难荆州,结识了诸葛亮。刘备屯驻新野,徐庶亲往相见,得到刘备器重,于是就向刘备推荐了诸葛亮。
这些事迹,其实跟演义相差也并不大,但接着演义就开始虚构了,说程昱假冒徐庶之母,写信召儿到曹营去,徐庶至孝,因此背刘备而投曹操。其实真实的历史上,徐庶一直跟着刘备,直到长坂坡之败,他老娘这才在跟随逃亡过程中无意中落到曹操手里,徐庶就此别去——还扯上了石广元。
而且徐庶进了曹营以后,也并非一言不发,一直做到右中郎将、御史中丞的高位——当然啦,比起诸葛亮在刘备手底下要差得远啦。
在原本的历史上,刘备还得两年以后才南投刘表,再六年得着诸葛亮——诸葛亮是徐庶推荐的,不见得老徐在刘备手下窝了好多年才想起自家老朋友来,故而徐庶也且撞不上刘备哪。
但是如今历史改变了,没想到刘备跑荆州还没几个月呢,就能把徐庶给收揽喽。当下徐庶大礼拜见是勋,是勋还了半礼,他一边打量这位徐元直,一边心里就想啊:这不是个善碴儿,我可得小心应付。
徐庶是不是真能将兵,是不是真有奇谋。那都是小说家言,做不得准的。但徐庶曾经深得刘备器重,后来又在曹魏做到高官,理论上起码不会比简雍差。诸葛亮曾经跟徐庶、石韬、孟建(公威)三人说:“卿三人仕进可至刺史郡守也。”说你们做到二千石顶天了——这其实不过戏言耳。后来石韬果然做到郡守一级。徐庶名位更高,诸葛亮听说以后还慨叹:“魏殊多士邪,何彼二人不见用乎?”魏国人才就那么多吗?这二位竟然排不上号儿?
可见在诸葛亮真正的评判标准里,徐庶他们,是可以做朝廷重臣的。
是勋不敢小瞧了徐庶,当下打点起精神,跟着主人邓羲进入庄中,引入正堂。是勋名位最高,和邓羲一起坐了主位,下面刘备和张绣左右分座。刘备身后有徐庶、简雍和孙乾陪着——是勋进庄前瞧见了,武将他光带了个赵云来,在堂下巡视——张绣身旁也跟着他两个没蛋用的无名参谋。
先行一轮酒,然后切入正题,张绣开口就问:“朝廷明诏我为南阳郡守。而刘牧复表玄德,何故也?”
刘备淡然一笑:“刘牧欲表,吾又何从得知?”推了个一干二净。简雍在旁边儿帮腔啦:“吾主为豫州刺史也,暂居新野而已,南阳之事,唯君侯与刘牧商议者。”其实我主子名位比你高,今天不是俩郡守会面。你先搞搞清楚吧。
张绣瞟一眼是勋,只见是勋低头夹菜,丝毫没有要发言的意思,他终究沉不住气,当下冷哼一声:“豫州刺史见为袁曜卿(袁涣),吾不闻尚有刘豫州也!”
孙乾抗声道:“袁涣何如人。如何与我主相比?我主乃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
是勋听了直起急,心说你们这几个货啊,一方问得无益,一方答得无理。话题要是这么瞎扯下去,对大家伙儿都没啥好处啊。其实这条时间线上的刘备,还真不敢自称皇亲,因为他的血统太过疏远了(如果真有刘家血缘,而不是假托的话),许都宗牒里还真未必能找得着名字。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得在吕布败亡之后,跟曹操回了许都,那才经过宗正按查、天子承认,挂上了个宗室的名头。正打算质问孙乾,安敢冒认皇亲,想了想又给咽了——这种破事儿,根本辩不清楚,说也无益。
就听张绣喝问道:“未知玄德为豫州刺史,可有朝廷诏命?”
孙乾答道:“袁青州所表。”
张绣冷笑道:“袁氏妄动刀兵,欲劫天子,乃诏讨之。袁谭所表,如何作数?!”
孙乾笑道:“朝廷并未褫夺袁青州之职,况其表奏我主之时,尚未曾叛,如何不能作数?”
“地方私表,无朝廷诏命……”
简雍又插话了:“昔曹司空表袁涣时,朝廷何在?未闻其有诏命也。”
是勋心说好,这句话倒抓得准。确实,曹操表袁涣做豫州刺史的时候,他还并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呢,但因为有全天下诸侯全都擅表的盲区存在,大家伙儿也就认了,过后没想着补一道诏书,就这么给简雍揪住了小辫子。不过还是那话,你们光顾着说这些,究竟有啥意思?
算了,还是我给你们限定好了辩论范围,别让你们再离题万里吧。当下痰咳一声,朝刘备浅浅一揖:“玄德今寄寓荆州,未知刘牧遣玄德入驻新野,是欲问罪于张将军乎?”
刘备点头:“实不相瞒,刘景升总统荆州八郡,为张君侯所部骄纵不法,截夺粮秣,擅殴长吏事,行文召张君侯赴襄阳自解,而君侯不往,故使备来申斥责之意。”
张绣心说废话,我能跑襄阳去吗?那还不是送羊入虎口?一瞪眼睛:“玄德欲兴兵伐我耶?”
是勋心说你这也废话,他要不打算来打你,你用得着设宴跟他谈判吗?就听刘备缓缓地说道:“备既寄居,则刘景升之命不可违也。设君侯朝往襄阳,则备夕解兵也,安敢与君侯相并?”
张绣身后一名参谋开口了:“吾未闻以州行文,召郡守往自解也,朝廷安有此制?”
简雍笑道:“孝灵皇帝中平五年,太常刘君朗(刘焉)上奏,以为四方多事而刺史威轻。既不能禁,又用非其人,乃增暴乱,建言改置牧伯。镇安方夏,清选重臣,以居其任。今刘牧非刺史也,乃州牧也,为伯也,伯之所召,守安敢不从?”
张绣另一名参谋冷哼道:“伯者相召,则诸侯从,君以为今乃春秋耶?天子尚在,其威日盛。非季周也!”
“然而张君侯虽冠侯名,终列侯也,非诸侯也!”
这怎么……怎么又跑题了呢?如今天下丧乱,名与实全都不能相符,你们光在这些问题上揪来揪去的。有意思吗?是勋就不禁想啊,刘备干嘛要带那俩货过来?张绣为什么要带俩更不靠谱的东西过来?双方各带武将,比着地图,计点钱粮,商量咱们是打一场比较有利,还是谈一场比较有利,直接开条件。不是简单省事儿得多吗?
你瞧,徐元直就不肯开口,光跟那儿面沉似水地倾听着,他心中肯定也很无奈吧?是勋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朝徐庶瞟了过去,正赶上徐庶也转过头来望他。两人四目相对,是勋就忍不住苦笑,同时微微摇了摇头。他的意思:此等无益之言,你我皆不能忍,而又不得不忍者也。
他这是因为看过后世的记载。所以认定徐庶乃智谋之士,本能地把对方的位置摆得跟自己齐平,所以才有这种表示。可惜徐庶理解不了,徐庶心说这位是侍中朝我摇头苦笑,究竟是何用意?自己身份、名望都很低——就算在荆州,不,在南阳郡内,徐元直之名都未必有多少人知道——加上这跟是勋才是初次相见,就完全不可能想到是勋会看重自己,会认定自己的智商比简雍、孙乾他们高一大截,几可与他名满天下的是侍中相拮抗。因而徐庶误会了是勋的表情,心下便不禁一凛。
徐庶之归刘备,其实是件很偶然的事情。在原本的历史上,刘表虽然名满天下,把荆州也治理得很不错,各方士人来归,但所谓的“归”,大多只是找块地方避难而已,真正肯在刘表麾下出谋献策的,绝对数字很大,按比例来算,相对数字却不怎么样。原因有二,一是不管怎么说,刘表都只是地方势力而已,他所任命的各郡、县官员,都只能表,只能算署,没有朝廷正式诏命,未免名不正则言不顺,相当多的士人,还是希望当朝廷的官儿的——先不管朝廷究竟控制在谁手中。
第二点,就是刘表曾经郊祭天地,僭越了礼制,加上他为人倨傲,任人唯亲——初来荆州的时候,筚路蓝缕,被迫重用蔡、蒯、黄等大族名士,等站稳了脚跟以后,那就光信老人,不纳新人啦,所以王粲、裴潜、傅巽、赵俨、杜袭等皆不得重用也。这种态度摆在那儿,还有谁肯再投之刘表门下?比方说诸葛亮,他老丈人是黄承彦,黄承彦跟刘表一样,都是蔡瑁的妹夫,所以理论上来说,孔明乃景升之外甥婿也,想傍刘表很简单,想受重用也很方便,可诸葛亮偏偏就宁可在家种地也不往襄阳去。
后来刘备来到新野,一方面此人亦汉室宗亲,且为豫州牧、左将军、宜城亭侯(那正经是还在许都的时候,受过朝廷诏命的),名位与刘表同列,加上为人谦逊,礼贤下士,所以诸葛亮等荆州士人才会觉得这是个比刘表不差的选择,可以跑他哪儿去试试水。刘表比刘备强的地方,也就势力大点儿嘛,可正因为势力小弱,才有我等的发挥余地啊。
徐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去跟了刘备的。他跟诸葛亮又不同,不但出身、名声低了很多,而且年岁大了,再不出仕,怕会蹉跎终身,所以会主动求到刘备门上去。诸葛亮则要等老友徐庶推荐了以后,再施施然坐等刘备来“三顾茅庐”。
当然啦,原本的历史是如此,但在这条时间线上,情况又大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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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争取再加一更。




汉魏文魁 第十六章、孰轻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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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是勋穿越而来的这条时间线上,刘备的名位比原本历史上要差得太远。首先,如今的他只被公孙瓒表过平原国相,被陶谦表过东海都尉,被袁谭表过豫州刺史而已——州牧比公,刺史的权柄虽然有所扩大,可论秩仍然百石,还不抵国相和都尉呢。简雍那是偷换概念,其实刘备的身份,比虽然同为郡守,但身上还挂着将军号和列侯号的张绣差太远啦。再说了,这年月他的宗室身份还没被普遍承认。
再说声望,原本历史上的刘备正经统治过大半个徐州,还实领豫州,先后跟吕布、曹操见过恶仗,可在这条时间线上,他始终寄人篱下,就没怎么单独蹦跶过。再加上初到新野,恩威不著,这时候别说徐庶了,比徐庶身份、名声更低,年岁更大更等不及的,也未必就肯上刘备的门。
徐元直是因人所荐,这才暂与刘备相见,结果见面一谈,才发现这位刘玄德不得了啊,正所谓“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焉”,因而欣然出仕。那么是谁推荐的徐庶呢?原来徐庶当年在颍川老家杀了人,为吏所擒,被他一伙儿游侠同党给救了,其一人正巧就臭味相投,跟了关羽为心腹部曲了,正是此人,在新野市上偶遇徐庶,因此相荐。
但是徐庶虽然觉得刘备这人不错,甘心出仕,但内心深处,隐隐的也有一些不安。首先,刘备的势力实在太过弱小,如今并非初平年间,几个大的势力——袁、曹、孙、吕,还有荆州刘表和益州刘璋等——都已经成了气候。就算刘备是高祖复生,他还有机会冒出头去吗?自己跟着他,会不会明珠投暗?
其次,刘备曾经跟随袁谭,跟曹操见过仗。但如今曹操在原之争占据了优势,又手捏皇帝,刘备与之为敌,前途将更为坎坷。自己辅佐刘备,要历经怎样的艰难险阻,才可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况且更大的几率是。历经艰难险阻,最终还是被灭掉……
所以这回是勋注目徐庶,苦笑摇头,徐庶就误会了,心说是侍难道是在为我可惜,投了刘备将毫无个人前途不成吗?想到这里。就不免心下一凛,通体生寒。
酒席宴间,双方谋士你来我往,大放厥词,听得是勋一开始不耐烦,后来索性昏昏欲睡了。眼见得红日西沉,估计今天是谈不出个丑寅卯来啦——能不能拉回正题都大可打个问号——他脑筋一转。突然把面前的酒杯一推,开口道:“吾已不胜酒力矣,今夕要叨扰孝了。”
邓羲赶紧作揖:“侍驾临敝庄,蓬筚生辉,何言叨扰二字?”他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啦,这谈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结束的,而就算今天真能谈完,也不能让客人再打着火把跑几十里地赶回去啊,所以早就安排好了各人的寝处。是勋在众人名位最高,他既然不想再呆了。又给张绣打了个眼色,那干脆就撤了席,有仆役引领众人前去安歇。是勋单居一院,由邓家负责卫护,刘备、张绣各居一院。各有己方十名部曲卫护,余部皆宿在庄外。
是勋所以赶紧打断了双方无意义的口水仗,他是想着,这种事儿得明白人跟明白人当面谈,也就是说,我得单独去见刘备。而且他此来的主要用意,也是要探查刘备如今的状况,是不是仍然抱有宏图大志,还是历经挫折,有些萎了——刘备要是还打算雄起,自己就争取把他说萎,要是已经萎了,那自己干脆再踏上一只脚,踩得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进入寝室以后,即唤人取冷水来擦了脸,稍怯酒意,然后换了常服,出门来访刘备。才到刘备暂寄的院门口,突然一人自树影迈步出来,深深一揖:“奉吾主之命,在此迎候侍久矣。侍请随庶来。”定睛一瞧,果然便是徐庶。
是勋也想跟徐庶好好谈谈,但可惜院不大,没几步就到了寝室门前,所以他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刘使君欲为窦耶,欲为隗耶?卿其为张玄耶,其为刘钧耶?不可不熟思之……”
是勋说的这是东汉初兴时事:窦即窦融,联合河西五郡,称大将军,后降光武帝,官至三公,名列云台;隗是隗嚣,割据陇右,阳从汉室而阴拒之,终为来歙、耿弇等将所灭。张玄是隗嚣麾下辩士,曾奉命游说河西,劝窦融等“各据其土宇,与陇、蜀合纵”,共同抗拒汉兵;刘钧为窦融长史,奉命向光武帝奉书献马,以申投诚之意。
说白了,是勋是在问:刘备肯不肯归从朝廷呢?还是专意割据一方?你徐庶作为刘备的臣,是会助纣为虐呢,还是顺天应人,劝说刘备放弃无意义的幻想,跟从曹操呢?你仔细考虑一下吧。
徐庶当然会考虑,倘若刘备最终也无法成事,连割据一隅的蜀汉昭烈帝都当不上,那他跟着还有什么意思啊?要是劝说刘备降顺曹……朝廷,说不定还能得封侯之赏。徐庶跟诸葛亮不同,他对刘备,就如同黄权、孟达对魏室一样,还真没有那么强烈的忠诚之心——再说了,这时候他跟刘备时间也还并不长啊。
当然啦,徐元直终究是有节操的,他不会这就撇下刘备跑路,也不会立刻暗通曹氏,是勋只是看出了他的犹豫,所以再略略加以点拨,使他内心的负面情绪得以扩大而已。
两人来到寝室门前,刘备已然出门相迎,把是勋让进室内,分宾主坐下。是勋先开口,问刘备:“玄德早料吾将夜访欤?”
他初见刘备,是跟太史慈一起去平原搬救兵,当时刘备为平原国相,故而称之为“刘府君”;后来在徐州再见,刘备说我已弃平原,你就别这么称呼啦。因而尊称为“玄德公”。但是如今是勋的名位已经比刘备高过太多了,他也得自重身份——这年月,自重者人恒重之,虽然这所谓自重,不过是自重名位而已——故而直截了当。就称呼刘备的字了。
刘备倒也不以为忤,当下略略一点头:“备闻侍为曹司空守牧河东,遽尔来至南阳,必奉使命,欲与备有所语也。适才宴间不便相谈,私心揣度。必驾临备所,故此相待。”
“玄德当世人杰,惜乎时不与卿,乃至蹉跎至今,”是勋开门见山地问道,“昔从陶氏。而陶氏归曹,未知玄德何不同归,而反呼应袁谭?公孙将军见在,与袁氏不共戴天,玄德如此作为,岂不为人所笑?”
刘备苦笑道:“此亦无可奈何之事也。陶恭祖与备恩厚,然自恭祖逝后。孟章(陶商)唯信令大父(曹宏),欲夺备兵,适有平原故人来访,备乃不得不暂从袁显思(袁谭)耳。”
是勋心说你这就是扯淡,固然你算麋竺一党,曹宏掌权以后不会重用你,但既然连麋竺都没在后陶谦时代遭到清洗,更何况你呢?我怎么就没听说曹宏打算对你下手?当然也不必要当面揭穿刘备,他只是问:“如今袁氏势蹙,玄德又难以北归。因而寄寓荆州,未知真欲奉刘景升为主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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