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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尘之庭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黄粱水
沈秦筝狐疑地接过那块鸡血石珏,充满戒备地看着他。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那人紧接着又说道:“为了装得像一点,您可能得吃些苦头了。”
说完,沈秦筝毫无防备地在脖子上挨了一记手刀,昏了过去。
等醒来,眼前就是这副样子了。
沈秦筝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沈秦箫,轻声问道:“怎么回来的。”
沈秦箫已经完全哭得顾不上说话,在一旁的徐伯只好替他回答道:“我们在街上看见小少爷正慌里慌张的跑,于是就赶紧赶过来。发现您就倒在地上,小少爷说的那三个蒙面人已经不见了。你的钱袋子空了,许是遇上了贼寇。好在人没事,真是万幸!”
沈秦筝心想:“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他在身上摸了摸,把鸡血石珏攥在手中,他想起了那人称他为“殿下”。
沈秦筝眼睛眯了起来:为什么要称他为殿下呢?他自小都在沈府长大,没离开过沈府一步,自己又是沈寒溪从战场捡回来的弃婴。
沈秦筝琢磨了一会儿,决定把此事装在心里,并不告知沈府众人。反正对他来说,这里也没有几个值得信任的人。
一月快要过去,沈秦筝依旧独身一人在家里呆着,沈寒溪长期驻守边关,老国公和沈府众人就像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既没有人过来探望,也不曾有人前来送药。
只除了沈秦箫。
沈秦箫天天拉着徐伯过来,在二房院子里一呆就是一整天。说来也奇怪,每天送走了授课和教武艺的师傅以后,沈秦筝全部的时间都被沈秦箫占据了。
沈寒潭夫妇长期在陈州待着,沈秦箫一个人在京城里养在长公主屋里,每日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吃饭睡觉。沈秦箫自己无聊得紧,沈秦筝也乐得有人陪。
因为一旦要让自己去直面这些冷漠,再怎么样还是意难平的。这世间,有的是沉沦的欢乐和苏醒的痛苦。
他其实很想问上一问,如果把他捡回来就是这样不管不顾,家中的人也对他置若未闻,那为什么当初还要把他捡回来呢?为什么还要养他到十五岁呢。他在这个家里既不像个少爷,也不像个仆人,这里的人又当他是个什么存在呢?
“当你是阿箫的亲人啊!”沈秦箫如此说道。
“这里的人都是你的亲人,可我不是。”沈秦筝起剑,看向正蹲在门口看自己练剑的沈秦箫。
“那这样吧。”沈秦箫想了一想,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和沈秦筝之间,没有面对亲人一样的感觉,于是改口道:“你是阿箫的哥哥,阿箫有很多亲人,可是只有一个哥哥。”
沈秦筝踏入海棠间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句孩子气的话,不由得失笑地勾起了嘴角。随即,他整理了一下神色,朗声开口:“沈秦筝应一月之约而来。”
屏风后坐着一个大人,正向着窗外看些什么,听见他的声音也并不答话。过了一会,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孩子,过来。”





无尘之庭 离别
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让沈秦筝禁不住怀疑这满屋子飘香的那壶碧螺春,可能是用来当“熏炉”用的,并不用来缓解这老人的口渴。
沈秦筝看了一眼前面的侍卫,那侍卫只是躬身,做了一个“请入”的姿势,而后便杵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地开始发挥自己门柱子的作用。
沈秦筝想着,反正此刻已经“逼上梁山”,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半刻,一脚踏进了屋子。
天香楼不愧是这京城里的第一销金窟,雕栏玉栋锦瓦绸幕比比皆是,就连区区一块屏风镶角,都用得是上好的蓝田玉。碧螺春的香气已经氤氲了很久,将整个屋子浸染的都是满满的茶香。
这屋子里的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沈秦筝一边想着“这个人这样大周折地把他弄过来,究竟想要干什么呢”一边转过屏风,下一刻,当屋内的景色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桌上放着一盆盛放的四季秋海棠,旁边坐着一位黄袍鹤发老者,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带着慈爱又悲伤的目光。
“咳咳,来,到朕这儿来。”
待沈秦筝回到沈府小院,已经是日落时分了。远远望过去,夕阳将整个皇城的轮廓勾勒的十分清晰,像是为所有的房屋棱角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血色。
他的小院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前几日的热闹与随从们忙进忙出只是暂时的景象,并不是什么常事。
沈秦筝叹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鸡血石珏,感觉自己心中充斥着无法言说的情感。这些情感就像乍起的狂风,卷着他这艘破船在航线上四处漂泊,最后越过痛苦的汪洋,抵达了绝望的边缘。
而他空荡荡地身后,竟恰到好处地传来了一声低声询问。紧接着,空地上凭空出现一个身影,正是方才杵在海棠间门口的那根“大柱子”。
那柱子问道:“主子为何叹气?”
沈秦筝暗自安抚住自己的心跳,就算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已经知道了以后要习惯这些人的存在。可这样突如其来的出声,还是让他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可能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优秀。
沈秦筝走进院子,尽量平心静气道:“无事。”
他复而又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嘱咐一遍:“以后不用这样跟着我,我自幼独来独往惯了,并不同于你往日里侍奉的那些主子。”
那暗卫本连忙应道:“是。”
“你叫什么?”沈秦筝边走边问道。
“听音阁每换一位新主子,都须得新阁主赐名。”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沈秦筝居住的堂门前。沈秦筝将手放在门前,准备推门而入:“那你以前叫什……”
“嘘——”
话还没说完,暗卫突然出手,按住了他的动作。
屋内有人!
沈秦筝向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会意,向后退了一步,竟然凭空消失在大庭广众之下。接着,沈秦筝屏住呼吸,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了平日里冷漠疏离又带着一点寄人篱下的苦楚样子,推门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坐着一个人。
能悄无声息地打开他的房间,坐在他的桌子上安安静静地等主任回来,其实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其他人。然而今天沈秦筝做贼心虚,反而大惊小怪起来。
“阿箫。”沈秦筝转身关好门,从善如流地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口茶水压压惊。
沈秦箫百无聊赖地坐在沈秦筝的书塌前,正拿着一支沈秦筝刚从湖山斋新买的羊毫,在纸上写写画画。
沈秦筝一凑上前去,好家伙!
本以为此子家学渊源天赋异禀,能和他爹沈寒潭一样写得一手好字。可这纸上的墨迹要是放在每年京城“西山会”上,只会让京城诸位才子们唏嘘感叹“虎父犬子,欲哭无泪”了。
横不成体,竖不成锋,跟他爹沈寒潭那一手“铁钩银划”的书法差了十万八千里。
沈秦筝叹了一口气,取过小孩子手中的毛笔,在寥寥无几的空白处写了一个“永”字,道:“喏,先把这个字练好再想别的。怎么又过来了,你爹呢?”
小团子沈秦箫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这个人的御笔,本来的愁眉苦脸立刻多云转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正在一笔一划给他写分解字体的那只手,好像恨不得想把这只手据为己有:“爹跟爷爷正在谈事,娘偷偷放我过来玩。”
沈府众人各家,能不让自己家的小辈儿和沈秦筝一块儿来往,就绝对不会靠近西苑,这在国公府好像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家规。
除了三房那来自江湖的大家闺秀少奶奶——秦飞霜。
沈秦箫想了一想,觉得自己没说完整,复而又补充道:“二哥,爹要接我走了。”
写到最后一笔的手突然顿住了。
“唔。”
手又恢复了开始的笔走龙蛇,似乎是觉得光写一个“永”字,以后可能不够这小团子练的,于是又拿出一摞新纸,随便在心里想了几个字写上去。
沈秦箫浑然不知正在给他写字帖的人,此刻心中的想法,只是一直看着自顾自地道:“娘说让我把自己的东西都拾了,过不了几天就走。”
沈秦筝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些什么。他觉得他心中像是一面破破烂烂的筛子,本就千疮百孔到什么也留不住,现在更是漏了个大窟窿,从下面透过来的风刮得他的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依靠和承载。
他用力握了握笔杆子,在砚台蘸了墨,然后用尽全部的气力控制住自己的失落,以防沈秦箫看出自己的情绪,强打神说道:“是得好好拾拾。”
沈秦箫兴致盎然地看着他,道:“二哥,我给娘说,想带着你走!”
沈秦筝僵住了。
手中的墨在雪白的宣纸上滴了好大一团墨迹,沈秦筝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团墨迹上。沈秦箫也看着那团墨迹,可惜一般地嘀咕道:“脏了……”
沈秦筝闻言惊醒,连忙回笔放在笔搁上,移开镇纸,手忙脚乱地将那张废纸扯出来。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失落和狂喜的边缘来回走动并被拉扯,像是一把正在挑着灯芯的剪子,每剪他一次,他就亮一分。可是那只是饮鸩止渴而已,等剪到再无可剪的地步,他就会被灼热的灯油淹没,最终熄灭殆尽。
他是皇帝用来安抚“国之肱骨”的暗棋,是沈家用来向皇帝表明忠心的诚意,还是一个永远见不得天日,永远认不了宗亲的落魄皇子。他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从一而终,只是京城各方博弈的掣肘。等到有一天平衡木断了,再也不需要被衡量了,他也就没用了。
棋子,是不能拥有自己的想法的。
沈家不可能让他离开京城,而那位才见过不久的亲人,更不会同意。
可这不代表,他甘愿变成一颗没有心的黑棋,甘愿随人摆布,甘愿没有人问过他到底愿意不愿意。
沈秦筝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那上面的墨迹突兀而刺眼,就像是一颗大大的泪滴落在了某个人的心上,一点一点将心染成冷铁般坚硬。
他深吸了一口气,挤了挤自己的微笑,发现这样实在是太难为自己,遂而又放弃,只是僵硬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情感撕碎蹂躏,最终丢到再也看不见、谁也找不到的角落里。
沈秦箫本以为他这温文尔雅,百依百顺的二哥听了这个消息会开心,可是看见他这幅逐渐冷下来的脸色,突然觉得刚刚那一滴墨迹好像落进了他的心里,然后在湖中慢慢蔓延开来,消失殆尽。虽然这水看着透明,可是自己知道,心里这汪湖水再也不干净了。
小小的孩子心中还不能懂得这样的情感,只觉得自己好像被遗弃了一样难受。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并不看他的少年,问道:“二哥,你不想去吗?”
明明是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却激起了千层涟漪。随着湖水的摆动,破碎到再也无处找寻。
沈秦筝低下头,过了良久,说道:“好呀。”
小团子闻言,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方才的小心翼翼飞得无影无踪。
“我去给爹爹说,二伯一定会同意的。”走之前,沈秦箫抱这他二哥新给他写好的字帖,兴致勃勃地回头道:“二哥,你也快去准备吧。”
再见,已是咫尺天涯。
天元三十二年冬,天元皇帝驾崩,享年六十七岁,谥哀帝。齐王李肆在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夺嫡之路上披荆斩棘,上位登基,改元章和。
除了燕王,赵王两位没来得及掺和一脚争储的皇子以外,寥落的皇城已经吸干净了李氏宗族的鲜血。
章和元年,沈寒溪护诏有功,在危难时刻送来的那一份密诏,为这场浩浩荡荡的自相残杀画上了休止符,终于一锤定音。同年,燕王奉哀帝遗诏,迎娶秦国公家的大小姐,吏部尚书沈寒林的独女沈秦笙。
因守孝三年,婚期延后。
章和元年秋,朔方节度使沈将军的儿子沈秦筝新科三元及第,成了新朝第一位状元郎。
“该你了。”
皇宫御花园内,一阵秋风吹过,引得一旁的紫竹一阵骚乱,纷纷抖落了自己的老叶。
大梁新主李肆刚刚落完他绝伦的一步棋,嘴角的笑意中还带着得意之色,抬起眼皮儿看了看对面正苦思冥想,刚荣升至翰林院供奉的新科状元沈秦筝。
霜降才至,勤德殿内的炭火盆子却早早就从白露时节烧到了今天。整个屋子暖和的像是没有经历过今年刚开春时皇城内的层层血染,一如上一位仁爱慈祥的老皇帝,始终带着一种天下安乐的意味。
“今天的冬天来得早啊,”李肆掀开茶碗盖子,拨了拨上面的浮叶儿,微微啜了一口岭南贡上来的岩茶,感慨道,“沈爱卿觉得呢?”
沈秦筝拿着一颗白子久久不落,像是被圣上这一步棋困得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救场,思忖良久,终于将白子放在一边,笑着答道:“陛下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微臣自愧弗如。”
“御花园里的紫竹林都知道,老叶要化为新竹的肥土,老天爷也不忍心让他们苦等这么久吧。”沈秦筝抬手缓缓将白子入棋盒:“今冬早至,瑞雪兆丰年,来年国库粮仓丰腴,是天下之幸。”
李肆轻哼一声:“你倒是会说话。老叶子虽知趣,他下面的土倒是很念旧情,还愿意养着。来年的新竹,哪里等的了落红回心转意,化为春泥。”
他随即起身,掸了掸衣服,双手向后一背,吩咐身旁的太监:“让内务府去把那边的土换了。”
李肆回过头,对着早就已经站起身的沈秦筝说道:“红颜亭的枫叶正当时候,沈爱卿随朕一道去赏赏。”
沈秦筝刚要应声,双手已经做好了揖,却让皇帝的下一句话当场定住了身形。
“想必沈尚书已经在那儿等了很久了吧。”李肆向前缓缓走去:“走吧。”




无尘之庭 对台
吏部尚书沈寒林。
秦国公沈弘长子,燕王未来泰山大人,刚同秦国公府分家的沈将军的亲哥哥,沈秦筝的大伯。
自朱雀门兵变,沈寒溪正式成为新帝的倚重,而早早和燕王定了姻亲的沈寒林就处在了非常尴尬的地步。沈寒溪常年戍边,这个时候分门立府,也算是给自己的亲哥哥留一个颜面。
可沈寒溪常年待在西北,天高皇帝远,怎么会有天元帝的立储遗诏呢?
只有沈秦筝知道,之所以会这样一个情况出现,根本原因全部出在他身上。因为那封遗诏,是老皇帝在天香楼海棠间交给沈秦筝的。
只有自家人才是最可信的。
老皇帝思来想去,终于想起了自己放在秦国公家养着的那个孙子,于是将遗诏连同一些别的东西一同托付给了沈秦筝,或者说,托付给了当时的朔方节度使沈寒溪。
朝廷上下苦自天元元年就盛行已久的拉帮结派、党争之风久矣,可站队抱团,早就成了大大小小官员下意识的想法。与其说这些人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倒不如说是他们“吞声踯躅不敢言。”
大儿子是燕王党,二儿子成了皇党。沈家最成器的一文一武两个儿子,经过老皇帝这一手“釜底抽薪”,为了避嫌再不复往昔。而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在这一场清洗中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些旁支远亲牵扯进去,对比起在京城风云中依然独善其身、盘虬卧龙的秦国公府,自然又忌惮了三分。
自新帝上位,沈寒溪又上书请命,早早跑到自己的老地方朔方躲着了。留在京城处理这诡异的关系的,便只有一个十六岁的新科状元,沈秦筝。而这个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连金榜题名的喜宴,都不敢在自己的本家秦国公府办。
沈寒溪当然瞒下了密诏的来源,就算是这样,长久在沈府不受待见的沈秦筝也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看。如果让老国公彻底了解事情的因果……
沈秦筝私下里苦笑着琢磨过很多次:“大概会不顾皇家的脸面,把我赶出去吧。”
秦国公德高望重,权倾朝野,自然有这个魄力。
而沈秦筝觉得自己今天,着实被这新皇结结实实坑了好大一把。他暗自嘀咕:“来者不善啊……”
他回手紧跟上前,在心里不住地盘算着待会儿要怎么应付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大伯。
御花园内。
红颜亭四面透风,大内众人就算早早放上了防风帘,可这深秋一阵阵的凉风还是吹得沈寒林直哆嗦。
沈寒林刚下朝,还没走出宣政门,就被传唤到御花园里头的赏枫亭里头来“伤风”,顺便听政。黄衣舍人【注】把他带过来以后是这么说的:“圣上有旨,今儿议政殿的炭火烧得太足,沈尚书在朝中太热,在红颜亭里吹吹风,凉快凉快。”
沈尚书一把黄连紧紧含在嘴巴里,一个字儿都不敢往出蹦:新皇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要从他这儿烧起来。
这一吹,就是一个时辰。
此刻已近午时,沈尚书早上在府里喝的那碗稀粥,早就化归丹田,滴水成河。小皇帝让他再此等候,他更是不敢离身前去如厕,此时此刻真是又饿又急,坐立难安。
一阵抬着步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沈尚书松了一口气,连头都不敢抬的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沈尚书平身。”李肆从步撵上下来,状若无意地径直走入了亭子,丝毫不管身后之人接下来即将面对什么。
沈寒林还憋着一肚子的水,本来也不敢长时间的躬着答话。闻言立刻起身,然后不出意料的看见了一路随着皇帝走过来的沈秦筝。
此时此刻,也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沈秦筝暗自想。
虽然满朝文武都知道沈家这伯侄势同水火的微妙关系,但是该应付的客套话还是要应付的。沈秦筝躬身恭敬地拱了拱手:“伯父。”
沈寒林此刻真是不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中所感所想。他本来被这一顿下马威,已经吓得兢兢业业,只等此刻向新皇好好表表忠心,阐明立场,早就酝酿好了一脸的微笑;可当新皇后面还跟着一个如今基本上要撕破脸的侄子时,他这发自内心的微笑又发自内心得笑不出来,卡在满是褶子的脸上,成功僵硬成了一截风烛残年的老杨树皮。
天知道当他在进士任状上写上“新科进士一甲沈秦筝,京城人士,授翰林院供奉编修”时,心里恨成了什么样。尽管早就心知肚明天元皇帝选择他们家与燕王结亲,已经是放弃了燕王,可事到临头知道是自己的亲弟弟盖棺定论,还是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老国公和他本来还抱着一丝指望:连废太子梁王那样一个荒淫无度的人,天元帝都能选为储君;那总该轮到稍微强了那么一点,长期侍奉在京城的燕王来近水楼台了吧。
可惜半路杀出来一个本来远在洛阳,身后有着宁远侯支持的齐王,最后一把火,还是秦国公家自己添上去的。
说实在的,沈寒林自己都想不明白,他们家的立场现在到底是哪边的。
沈寒林逼着自己神色如常,皮笑肉不笑地客套:“几日不见侄儿了。”
已经在又加了几层屏障的红颜亭内坐好的皇帝李肆捧着手炉,似乎是觉得这场戏看上去太过平淡,于是又添了两勺油:“素闻秦国公家的二公子手谈一流,于是在勤德殿里下得久了点。爱卿看这园子里的枫叶怎么样?”
今年内务府招揽的园艺师傅手艺好。霜降打过,红海翻飞层林尽染,枫叶随着秋风摇摆不停,洒下一地鲜红。
不由得让人想起几个月前,那些血染的盔甲。
做舅舅的就在这四面透风,肃杀凌冽的地方反省,做外甥的竟然反倒在暖阁里陪皇帝下棋拍马屁!
这世道!
沈寒林兀自吞下一口老血,平静的接道:“皇上的御花园,自是天下莫及。”
李肆瞟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沈秦筝,终于是放弃在二人之间煽风点火看戏,谈起了正事:“今日叫爱卿过来,原是为了考课和两个月后开恩科选试之事。”
大梁开恩科一般定于立春过后,谷雨完科。但今年因为种种事务,吏考任和补录进士足足拖到了芒种,方才尘埃落定。
以前那些因为砍了头抄了家而余下来的人事亏空,急待着新人补充。因此朝廷决定额外开一次恩科放榜,在上一次吏部选试的佼佼者中再选一次进入殿试。
算起来,这些被牵扯进争储的已故官员们也算是做了件好事,给寒窗苦读十余载的莘莘学子们挪了窝。
李肆:“沈尚书掌管吏部经年已久,劳苦功高。上皇在世屡屡称赞,朕本来也放心将选试一事交由爱卿。只是前翰林大学士郭池致仕前向朕力保今年的新科状元沈大人,一同作为今年再开恩科的选试辅官。本来按照资历,翰林院里由孟大学士做主,排不上沈大人。但郭池致仕前曾是朕的授业恩师,何况沈大人的策论是孟大学士和昝太傅亲自拿到朕跟前儿夸过的,想来作为辅官也能说得过去。就是两位爱卿的关系……”
沈寒林自然知道新皇指的是同出沈氏一门,须得避嫌。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是让他来想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的。
尽管心里已经恨得牙痒痒,沈寒林还是一脸端正道:“皇上无须忧虑,此事以往并非没有先例。微臣敢以乌纱作保,开春恩科如何,那么年末的选试便是如何。”
今年选试,沈秦筝再夺榜首。
主考官孟正孟大学士等人明卷记名时才知道今年这位文采斐然的头名,竟是同为考官的沈尚书的外甥。沈尚书为了避嫌,将自己外甥除名,此事当时还传为一段美名佳话。主考新晋翰林院首孟正孟大学士和太子太傅昝修昝太傅惜才,将沈秦筝的策论上递天听,这才促成了沈秦筝三元及第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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