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之庭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黄粱水
沈秦筝整理好自己的六品朝服,正了正自己的官帽,走出房门。
“走吧。”
沈秦筝再一次站在大明宫内,突然升起了某种隔世之感。上一次站在这里还是六年前,那时候他还能频繁地进入大明宫偏殿——曾经的政事堂所在。
而如今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两江巡抚使胡大人将中南区的京察情况上奏,沈秦筝按部就班地走完了程序,李肆客套了几句,便在没了后话。
仿佛那时候的腥风血雨,被所有人忘记了。
朝堂经过了这一插曲,刚刚有的波波澜此刻又一次沉寂平复下去。皇帝无心朝政,百官也懒得议事,除了御史台的诸位大人日常惯例打嘴仗,细数谁家又多吃了几碗饭多狎了几次妓以外,再没有别的事情。
李肆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年关将近,百官要恪尽职守”,朝会在一片沉默中结束。
然而这沉默却只是暂时的,下面深藏的暗涌却无时无刻不在澎湃翻腾。
这一点自沈秦筝刚到了户部就有所察觉了。他作为户科给事中新到此地,而一把手户部尚书竟然称下朝半路“少腹不爽,三焦不利”,早早回家去了。
虽说他一个户科给事中算不得多大的官,但好歹也是监察户部所有事务的人,户部尚书这下马威给的委实太明白了。
主事的表明了这样的态度,下面的自然有学有样。沈秦筝受了一早上冷落——户部众人当他空气一样忽略——心里的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唯一能表明存在感的,就是户部员外郎与郎中报过来的一摞又一摞的历年监察名录。
于是直到戌时快到了,沈秦筝才处理完今日的部分,饥肠辘辘地上了停在丹凤门的马车。
他刚一掀开帘子就看见了正经危坐,面色铁青的沈秦箫。
“呃……”
“就算有天大的事,不能托人出来通传一声,给你送点吃的进去吗!”沈秦箫递给他一个食盒,里面的饭竟还是热着的。
沈秦筝什么话也没说,他拿起筷子,沉默地吃东西。他早上从天香楼走的时候匆忙的紧,便没有再吃什么,一直挨到了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
沈秦箫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他怒气冲冲地问缩在一边的莫青:“他平日里就是这样将就吗!要命不要?”
莫青有些为难地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沈秦筝打断了。
“我错了。”沈秦筝抿了抿嘴唇,道:“第一天上任,有些不清楚的地方得问好。同僚关心,说忘了时辰,以后不会了。”
沈秦箫:“若不是我认识太医院的顾爷爷,从他那里讨了些饭食……我真想给你那面镜子给你照照!”
他伸出一只手,心疼地在沈秦筝的嘴上摩挲:“一点血色也没有,你就不担心自己在宫里哪条路上晕过去?”
沈秦筝抓着他的手,在掌心捏了捏:“怎么过来了?”
沈秦箫听到这儿,只“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觉得自己此时在这里很多余的莫青尴尬地解释道:“小公子申时从御史台都院出来便一直这里等公子了,一直等到此刻。”
吃了点东西,终于恢复了点力气的沈秦筝轻轻点点头,将他的手捏了捏,带着安抚的神情说道:“今次是真的说忘了,以后不会了。”
他说完,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当初从京城离开的时候,购了一些铺子。当时想着用你二伯的名义不好,用我的又太招人耳目,便借了你的名号。”
莫青很懂眼色的将随身带着的地契拿出来递给沈秦箫:“都是西市日进斗金的铺面。”
沈秦筝:“在朝为官,你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把这些都拿着吧。”
沈秦箫一一仔细看过,不由得有些咂舌——他不曾想过原来他的二哥这样有钱,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几家风流地与门庭若市的铺子竟都是他们家的资产。
沈秦箫有些惊愕:“……你什么时候弄的?”
沈秦筝:“元年的时候置得,阁里有几个经商是把好手,这几年行情很好,便发展得风光些,剩下还有些是先帝留下来的银钱。”
沈秦箫愣愣地又看了一遍手上的地契,感觉这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
不说别的,他违逆了沈寒潭的意愿执意进京,当时就被断了财路。
沈寒潭还特意修书给秦国公府说明,不准他住在国公府,任他自己自生自灭。
沈寒潭本意是想着让他捉襟见肘些,涨涨教训,让他明白活在世上除了“意气风发”的风光还有“柴米油盐”的无奈,不曾料到这一法子竟然就被这样打破了。
这些票子,真是解了沈秦箫的燃眉之急。
“都是给我的?”小财迷沈秦箫眼巴巴地问道,眼睛里几乎放出光来。
他终于能给府里的下人开月钱,还能给在家待着的徐行买些碎零嘴子了。
沈秦筝看他那样子有些好笑,半哄半认真地说道:“不止你的,我名下的也有些。我平日里用不太多,都请你替我保管着,好不好?”
沈秦箫高兴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行!小时候帮你保管什么都是要给保管的!长大了竟没有了!”
沈秦筝顺嘴哄道:“给给给,没说不给。”
“这还差不多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莫青的脸色。
莫青从沈秦筝说将所有地契都交给沈秦箫的时候,眼皮儿就忽然一跳。没来由的,他觉得心莫名跳的很快。他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他直觉,沈秦筝这样子很不寻常。
莫青暗想:“为什么觉得公子像是在交待……”然而思量此事不祥,他立刻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抛诸脑后。
当晚,沈秦箫在将军府用了饭,然后从将军府的后门儿回了家,顺便给在家里等人等的心慌的徐行带了足足两笼王妈新蒸的“苦丁糕”。
他前脚刚走,后脚莫青突然进了沈秦筝的房里。莫青:“公子,燕王急匆匆地出了燕王府,往宫里去了。”
现在都快宵禁的时候,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还是,燕王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呢?
无尘之庭 妒嫉
“燕王?”沈秦筝疑惑地问:“派人跟着吗?”
莫青点点头:“从晨日里就没出过门,直到酉时才急匆匆地往宫里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出宫。我们的人跟着,还不清楚是因为什么事,大内还有千牛卫与羽林军,不好探查。现在才传出来一点消息。但是公子……”
莫青吞了吞口水,然后将视线从地面挪到了沈秦筝那张脸,目光如炬:“属下有一种不好的直觉。”
大梁规矩,亲王以及三师是可以不用上朝点卯,能在家里好好睡个懒觉,虽然这事情跟他们八杆子也打不着,但是燕王背后可有个家大势大的亲家。
而这亲家不巧正是沈秦筝的死对头。
无论这事情有关于谁,能让燕王这样急着进京,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沈秦筝想了想:“明天我正好要去给李肆说一说永州的事情,你想个办法能不能往内务府那里去打探打探风声,宫里太监嘴不牢,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来一点什么。”
莫青:“今晚我等先夜探大内,虽然勤德殿有千牛卫不能靠近,但是在其他地方听些风声足矣。公子,不瞒你说。自我们回京,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还是稳妥些好。”
沈秦筝本想开口阻止,一想确实觉得这阵子的风平浪静有些蹊跷,于是点点头:“一切小心。”
“公子放心。”
皇宫内各宫的灯火渐消,回归寂静。但这么多年都不见点灯的御书房此时竟然点起了灯。
所有服侍御前的太监都清楚,章和皇帝并没有彻夜看折子的习惯。
章和皇帝是个标准的“白日派”,坚信有什么事要事一定要在白天做完,做不完就第二天再说。夜里是找妃子们睡觉的时候,是万不能浪给国事的。
而且他本人也并不是一个热衷于看折子的皇帝。有祖宗留下来的朝臣班子,不用白不用,实在没必要像先帝早年时候那样殚竭虑,宵衣旰食,晚年累了一身病,最后还讨不到什么好名声。
依他看,先帝晚年终于顿悟了“荒废之道”,国家不也挺安定的。
所以,这个点儿御书房还亮着,委实有些反常。
燕王恭敬地站在下方,他再一次轻微地动了动酸疼的脚后跟。
站了两个时辰了,就是个铁打的人,也不太能经受得住,更别说他这种常年声色犬马的闲散王爷。
“皇兄……”燕王斟酌着开口,顺便借此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李肆神色复杂地看向他,从章和元年开始他就很少亲近他如今在世的这唯一的两个弟弟了。
天元末年那场夺嫡直到今天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尽管燕王赵王他们俩那时候并没有参与进去,但是李肆心里明镜似的。
这两个并不是无意皇位,只是要么没什么能力进来掺和一脚,要么没来得及掺和一脚而已。
尤其眼前这个,要说他无意皇位,傻子都不会信。
但今日他差人送过来的这一封密奏,却让他直到现在都没办法平静,甚至终于还是没忍住,将这位“虎视眈眈”的人诏进了宫中。
下朝不久,御前小黄门送来了一封密奏,来源于平日里不问世事,清心寡欲的燕王。
“当年梁王盛宠,曾有一遗腹子,天元十七年中秋生于东宫,养在废太子侧妃,前翰林院首郭池之女郭侧妃下。梁王谋逆,先帝将此子留下,隐姓埋名养于秦国公府沈寒溪门下,入族谱后改名沈秦筝。”
密奏看到一半,李肆的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曾经如此看重的这个人竟然是他的侄子,是那个被他跟其他已经死了的皇子一起坑了的梁王之后。
不过就算到这儿,这事情也没有引起他太多的戒备。一个已经明面上死了的皇孙,能有什么风浪翻出来。然而直到他继续往下看——
天元末年沈寒溪将传位遗诏送往京城,此诏由皇室暗卫听音阁众护送至西北,如今此子手中便掌握有听音阁,是由先帝亲手交予他的。
因着天元皇帝死的匆忙,李肆等众皇子都没来得及见他们的父皇最后一面,这才引发了天元末年冬那场手足相残的噩梦。
那是场惨烈的战争,但之所以能乱起来,就是因为众皇子都知道——在真正的传位诏书出来尘埃落定以前,他们都是有机会成为九五至尊的。
毕竟老皇帝再最后那一年,无论是京中还是地方上的哪个儿子都不亲近。
可这封密奏直接指出了一个事实——老皇帝死前不久,是单独秘密见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孙的,这样甚至就能解释大梁将军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朔方节度使立了从龙之功。
而且天元皇帝一定就在那个时候,将这个他们都曾听说过其威名,但据说早已经解散了的“听音阁”交给了沈秦筝。
听音阁威名赫赫,可到底也就是传说,谁也没有见过,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更令人忌惮的是,老皇帝有没有给他别的什么?
再往深想一点,那封“传位于齐王李肆,承继大统”的诏书,是真的,还是说是被谁伪造的?
看完这一封密奏,李肆手心的汗已经完全将折子浸湿了。
他将这几句话来回看了好几遍,越看越心惊胆战,越想越坐立不安。最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将燕王诏进了宫。
其他事情他都可以用自己多心,事已成定局来安慰自己。
但是他们所有人都不可能忘记:天元皇帝曾经是多么偏心梁王,哪怕他废物到了满朝文武都议论纷纷的地步,他都从来没有动过要废太子的念头。
就因为他是先帝此生唯一的皇后所出。
李肆至今都忘不了当年梁王被处死的时候先帝看向他其他儿子们的眼神。
那根本不是一个慈祥的父亲看自己子女时候的表情,那是一个悲恸欲绝的老人看杀了自己儿子的仇人的眼神。
李肆那时在电光石火间明白了,原来所谓的沈贵妃圣眷正浓根本都是假的,天元皇帝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的发妻,那位美名满天下的明德皇后。
明德皇后薨逝以后,先帝亲近六宫原来都是做给世家们看的,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明德皇后的死也不单纯。
也就是在那时,李肆非常明智的告诉自己的岳父宁远侯暂时敛动作,在太原府蛰伏,不要太出风头。他自己远避地方,不要在正悲痛欲绝的先帝面前溜达。
他一直以为,正是自己这一份“识时务”,才换来了如今的九五之位。
原来他想错了。
原来这世上的一切,终究没有靠等能等来的道理。想要什么,除了靠自己去抢,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升起了熊熊的妒火。
太可笑了,就算到了今天他依然还是要活在梁王那个废物的阴影下,他依然是那个冷宫妃子生出来的,最不受宠的皇子,依然没有被先帝看重过。
这皇位是谁大发善心,怜悯他才让他所得吗?
他早年被封齐王,又是如今的天子,绝不容许被人如此践踏尊严。
他借着幽暗的烛火,看向铺陈在桌案上的折子,目光死死地钉在“沈秦筝”三个字上。
“臣弟也是在秦国公家醉酒,无意间听闻他们说漏了此事。”燕王李熠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发干的嘴唇。
这炸药本来是同沈寒林约好找个时机好好引爆的,但这两天下来他只觉得越来越兴奋,实在没有忍住。
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放手里这么久呢?万一不小心炸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燕王:“秦国公跟先帝义结金兰,此事一直瞒着皇兄虽有不对但臣弟愚见倒觉得情有可原。且臣弟敢以性命担保,秦国公府对皇兄之心天日昭昭,绝无二心。只是这个频繁与秦国公府作对的沈状元,臣弟恐怕就不太清楚了。”
“阿熠,”李肆打断了他,“你不用这么藏着掖着。如今留在京中的就只有我们俩。阿治因着赵贵妃的原因,不可能跟我们交好。朕日后还要长久倚仗你才是。当务之急,是朕绝不能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坏了皇室血脉与颜面。”
他一句话,将此事定了性。
燕王心中一阵狂喜,脸上平静的表情几乎要维持不住,花了十分的气力才让自己的喜怒不形于色,恭敬答道:“有一事臣弟一直磨在心里。几日前朔方节度使回京述职,臣弟不怎么放心,便着人去看了看。但是……”
他卖了个关子,李肆目光一凛:“怎么!”
“沈寒溪私自带了兵马入京,现已经驻扎在西郊九门之外,听百姓传言,他们打得旗号是‘清君侧’。”
“放肆!”李肆大怒:“反了天了!”
“臣弟一直等皇兄今日传召,就是想尽早上奏此事。朔方回京只需一道凉关,而凉关守将是沈寒溪当年座下副将。皇兄,京城危矣!”燕王说到这儿,屈身跪了下去,带上了假惺惺地哭腔:“臣弟家门外一直受人监视,直到今日方才有机会入宫。皇兄,他们是要反啊!”
“你可知带了多少人马?”
“约莫两万。”
“来人。”李肆大喝一声,叫来了守在外面的值夜太监:“大理寺卿何在?即刻抄家将军府,所有人立刻下狱!赐羽林军统领徐如兵先斩后奏之权!羽林军全面警戒,九门关闭,地方军如有擅入者,立斩不殆!”
火光瞬间照亮了大内的夜空,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
“公子!”一个侍卫闯入了沈秦筝的房门:“韩大人传信,事情有变,提前起兵。大理寺带着人来了,请您即刻前往九门,禁军已经打开了城门!”
冥冥之中就像是有预感一般,沈秦筝回头环顾了一眼房中,然后看了看西北的方向,然后在侍卫的护送中出了门。
待你醒来,一切都稳妥了。
无尘之庭 螳螂
“阿箫不好啦!”徐行撞开房门,衣衫不整地跑进沈秦箫的房中把他从睡梦中摇起来。
“西郊羽林军哗变了!说是燕王反了!”徐行气喘吁吁的,话都说得颠三倒四。
“这个蠢货。”沈秦箫暗骂一声,飞快穿好衣服连剑也来不及拿就夺门而出:“回国公府!”
燕王要反,势必会拖累秦国公府。尽管秦国公百世功勋,有丹书铁券,死金牌,但一旦明面上牵扯上谋逆,那便是神仙也救不得。
谋逆者,抄九族。
而沈秦箫并不知道,此时的国公府却是一派不同寻常的宁静,只有老国公的房内还亮着灯。
燕王进宫之时,他们就已经整装待发做好了一切准备。
其实也不尽然,他们早在一年前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了。如若不是因为李肆要削藩,他们还能准备的更长久,更完善一点。
但是今次却来了一个一箭三雕的良机。
史朝绪的那只枭鹰落在秦国公府的院落内时,沈弘当时就想出了这条部署。
照时间来推算,再过一天不到,西郊便会囤积着来自朔方的三万兵马。沈寒溪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沈弘不去猜测,可是只要他来了,他们便可借此刀杀人,浑水摸鱼。
而燕王入京告发沈秦筝皇嗣身份,便是起事的讯号。
戌正三刻,秦国公府祠堂。
沈寒林的手有些颤抖,他跪在沈弘的身后,对自己一直看向列祖列宗排位的父亲沈弘禀告:“父亲,大理寺去拿人了。”
烛火突然跳了一下,生出了苟延残喘的气息,然后回光返照似的“哔啵”一声,亮得更盛了一些。
“嗯。”沈弘那苍老却并不颓败的声音响起,他起身前去,给沈家的列祖列宗上了一炷香:“拿不住。”
沈寒林:“是,我们盯着韩泽的府门,他与昝太傅一道进宫。想必李冀此时也一并进宫,要去逼宫了。”
沈弘冷笑了一声:“老夫果然没猜错,韩泽手里一定拿着什么东西,会扯着他老师昝修搅这趟子浑水。燕王呢?”
沈寒林:“从李肆下令开始,就出宫了。一切都在您的计划内。”
沈弘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二弟……”
沈寒林:“已经让人去通传了消息,禁军已经开始行动。二弟此刻已经知道‘皇帝薨了’,想必……马上便要入九门内了。父亲,倘若二弟……”
沈弘打断他:“是我跟你母亲太过于放纵他,让他成了愚忠的人。若是他执迷不悟,那就……弃了吧。”
“父亲!”沈寒林全身伏在地上,颤抖不已:“母亲,母亲会伤心的……”
沈弘的声音有些嘶哑,但依旧没有转过身来:“燕王会饶他一命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沈寒林道:“……是。”
烛火再次“哔啵”一声,炸了烛芯。
就在此刻,一个下人来报:“老公爷,小公子带着人来了。”
在秦国公府能被称为“小公子”的人,只有沈秦箫一位,那是所有人的心头宝。
沈弘:“去把牢房与绳子准备好。寒林,你随我去正堂吧。”
所有人都没有入睡,正堂的茶已经热好,就等着贵客前来一品芳茗,一梦黄粱。
御书房内。
刚送走燕王没多久,御书房就迎来了乌泱泱一大片贵客。
李肆看着堂下跪了一片的老臣,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他喉咙中一片苦涩血腥,却连口都不敢张开。
李肆强撑着气力,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踹倒了一个官员——那是鸿胪寺主事陈万举。
“反了,反了!”他叫起来:“来人!来人!”
内务府却并没有人进来。整个皇宫自东宫到大内,甚至后宫,全部都被千牛卫控制住了。
李肆看了一眼堂下所谓的“肱骨”:同平章事崔阁老,韩阁老,太傅昝修,太师王汝阴,少师岑乐秀,礼部刑部工部各司郎中主事,御史台众言官……
他数到后面,眼甚至有些花,连这些臣子们面容也看不清了。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他这些年培养的“新党”。
韩泽跪着上前一步,捧起手上的先帝遗诏:“太子病危,请陛下效仿尧舜,遵循先帝遗嘱。太祖开国当年传位于皇孙李文,惠宗自知无力担起天下尚能禅位于叔父成祖李旳。陛下仁君之姿,传位于侄亦是师出有名。届时皇孙尊陛下为太上皇,享庙号,入皇陵,此乃顺天命得民心之举。”
李肆怒吼:“焉知惠宗不是被尔等犯上宵小所逼!”
众臣齐声再伏:“请陛下顺应天命!”
李肆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连续,眼泪一涌便出来了。
孤家寡人,他此刻方真正懂了何为“孤家寡人”。
他李氏宗族自陇西起兵,传世两百余载,他是第一位被自己亲手培植的臣子,逼宫禅位的帝王。
更漏“嘀嗒”一声,砸在了铜炉上。
亥时了。
李肆狠狠地闭了闭眼,猛地转过身去。他的哭腔根本抑制不住,颤抖地答道:“朕……允了。”
此言一出,李肆登时便卸了力。他的脚跟一软,瘫在了桌案前。
不答应能怎么办呢?朝廷党同伐异,他的羽翼如今长在了别人身上。他宁死不从,等着这些人纷纷辞官罢朝,他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大明宫吗?
李肆遮住了眼睛,有气无力地仰倒:“禅位皇孙李冀,让他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直守在门口的沈秦筝进来。李肆终于抬起眼看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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