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半渡
两人见礼已毕,进后堂落座叙话,郑师爷告罪一声,退了出去。
“贤侄既已及冠,可有表字否?”
“家父当年曾赐表字‘云台’,只是晚生年少,不常使用。”
汪克凡虽有表字,汪?f却故意不用,有意无意的把他还当做小孩子,也是一种轻慢的表示。不过汪克凡刚刚穿越而来,稀里糊涂的没什么感觉,直到今天许秉中问起,才想起自己的表字。
“云台?很好,看来令尊对你寄予厚望呀!如今国事糜烂,正待中兴,贤侄应奋勉自强,以求建功立业,云台留像。”
所谓云台二十八将,都是汉代光武中兴的大功臣,刘秀把他们的画像摆放在南宫云台,千年以来被传为佳话。
“多谢老师提点!”汪克凡若有所悟,大明帝国危机重重,有识之士都看得很清楚,汪睿以‘云台’作为自己的表字,应该是为了寄托他心中的志向。
汉朝因光武而中兴,南明却即将覆灭,多了自己这只穿越而来的蝴蝶,汉家江山还有机会翻盘吗?……
“我和令尊已经两年未见,如今北方不靖,你可有他的消息?”提起故交好友,许秉中也非常关心。
“家父很久没有书信寄来,却有一些流言蜚语……”汪克凡就着话头,把最近横石里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
“汪?f竟然如此可恶,凭空污人清白!”许秉中怒气勃发,他和汪睿是同案举子,同气连枝,私交甚厚,汪睿被人泼了污水,许秉中的名声也跟着受损,岂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士林子弟岂能轻易变卖田产,贤侄尽管放心,此事我必还你个公道……”话说到一半,许秉中心思转动,突然有些犹豫。
山西的局势他更加清楚,邸报上写得明明白白,大同文武都降了李闯,此时为汪睿强行出头,万一他真的已经降贼,这件事就没法收场了。
正在上不来下不去的时候,汪克凡及时递过来一架梯子:“多谢老师仗义执言,不过汪家族中流言四起,家母为之心力憔悴,想搬到崇阳来静一静,家中的田产无人照看,还是卖掉了事。”
“哦……,既然这样,还是以令堂的身体为重,田产这些身外之物,卖了就卖了吧。”许秉中暗地里长出一口气,承诺道:“卖田之事不用担心,我署中郑选乃积年老牍,刑名钱谷样样精熟,明天让他去一趟横石里,帮衬你家把田产卖个好价钱。”
“全凭老师做主。”汪克凡再次起身行礼。
郑师爷他刚刚见过,是个精明干练的角色,有他出面,就不怕汪家搞什么小动作。
“你母子既然搬来崇阳,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嗯,你是在山谷书院就学吗?”
山谷书院是崇阳县本地的痒学,因北宋书法家黄庭坚得名(黄庭坚号山谷),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在湖广一带名气很大,类似于旧时空的省重点。汪克凡得病以前,就在这所书院读书。
“是的,晚生就读于山谷书院,不过,我打算退学!”汪克凡突发惊人之语。
“为什么?云台,你可不能意气用事,令堂我会着人照看,令尊的消息我也会帮你打探,总之万万不可退学!”许秉中惊讶痛惜之余,苦口婆心地劝告着。
汪克凡的回答却让他更加吃惊:“天下大乱,文事荒废,再读书也没什么用处。我看县衙外有一张征兵告示,湖广巡抚衙门正在编练新军,不如就此投笔从戎……”
明末科举无法正常进行,汪克凡很清楚,如果继续钻研八股,就只能参加满清的科举了。
何腾蛟编练的新军反倒是个机会,对于一个在部队中呆了多年的穿越客,在明末乱世中掌握一支军队,应该是最正确的选择。
“糊涂!”许秉中终于有些恼怒,斥道:“堂堂圣人弟子,岂可弃文就武,与武弁同流?纵然科举之路暂时阻断,我辈也应潜心研读,以求义理!”
明朝历来重文轻武,文官对武将的鄙视已经浸入骨髓,虽然崇祯末年因为长期战乱,武将的地位迅速上升,但文官对武将只是虚与委蛇,心底还是一百个瞧不起。
汪克凡更让他失望,科举不成就想去当丘八,书读的也太功利了些,有失儒家弟子修身养性的本心。
“义理践履,兼之为上。”汪克凡声音不高,态度也非常恭敬,许秉中却不由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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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明 第六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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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统的程朱理学中,向来信奉知先行后,朱熹就曾经说过:“义理不明,如何践履?”。
汪克凡却和朱子背道而驰,他刚才那句话用白话来说,就是读书人应该知行并重,一方面要追求世间的义理大道,一方面也要注重实践,身体力行。
这个观点更接近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也有点象王廷相的有用之学,在明末都是很流行的学术观念,许秉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实在是无从反驳,知行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无数圣人先贤为此耗尽了心血,随便展开一下就是一部大部头,绝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汪克凡以此来回应自己的批评,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不管怎么说,汪克凡不是那种死钻八股文的顽冥,能讲出这番道理算是很难得了。
“这个题目太大,投机取巧,云台其心可诛!”
许秉中倒是拿得起放得下,不失前辈风度,既然被后辈一句话驳倒,就不再继续争辩,又劝道:“贤侄纵然有志躬行践履,也未必非要从军,可从仕途做起嘛。自闯献贼寇远遁,湖广如今已是太平天下,再说了,巡抚衙门编练的这支新军也不是个什么好去处……”
湖广是太平天下?汪克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拱手说道:“征兵布告语焉不详,晚生只知其名为恭义营,对这支新军尚有许多困惑之处,正想请老师指点。”
“好吧,既然你如此执拗,我就说说这恭义营的来历,不过这是按察使司衙门分管的公务,有些细节我也知之不详。”
“按察使司?兵事不是该归都指挥使司分管吗?”汪克凡有些疑惑,明朝省级地方机构分为三司,分别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其长官类似于现代的省长、省法院院长、省军区司令,恭义营明明是一支军队,却隶属于法院系统,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恭义营的来历说起。”许秉中端起茶杯润了一口,然后缓缓说道:“我朝自嘉靖之后,卫所军户已大多不堪一战,湖广无边患之忧,军备就更加弛废……”
许秉中从头到尾仔细解释了一番,汪克凡才明白,原来这个恭义营是何腾蛟自己搞出来的一支新军,根本就不在明朝正规军编制之内,所以不归都指挥使司管辖,而隶属于按察使司。
这也是朝代更迭之际出现的特殊现象,如果放在十年前哪个巡抚敢这么做,铁定会被锁拿下狱,开刀问斩。
许秉中又接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了,恭义营新军初创,头绪众多,有些事情还要和都指挥使司协同处理,比如我武昌府的新军编练,就由武昌兵备道——堵胤锡大人主持。”
汪克凡点了点头,堵胤锡在历史上名气很大,是南明群臣中少有的杰出人物,以务实通变著称,可惜一生都受何腾蛟等人的压制,无法尽展胸中抱负,最后郁郁病死于军中。
有这样一位务实的上司,武昌府的恭义营新军应该还不错。
“现任的湖广总兵可是左良玉?”汪克凡问道。
“不错,左帅倒是忠烈之将,听说何军门(何腾蛟)也和他私交甚笃,只是他的部下大都桀骜不驯,兵不如匪,要不是有左帅弹压着,早就闹出乱子来了……”
左良玉竟然是忠烈之将?汪克凡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腹诽。
士大夫掌握着舆论和话语权,左良玉在朝争中站队支持东林党,自然就成了忠烈之将,何腾蛟和左良玉不仅私人关系密切,而且还是政治上的盟友,一个巡抚一个总兵,两人之间正处在蜜月期。
但是何腾蛟想不到的是,左良玉很快就会上演一出“清君侧”的好戏……
何腾蛟的志向也不小,一边和左良玉拉着关系,一边又忙着招募新军,还特意绕开左良玉这个湖广总兵,由按察使司负责编练恭义营,想搞出一支听命于自己的部队。
其实这也是一件好事,恭义营新军责权不清,主管不明,投身其中之后,可供运作的机会就更多一些……
许秉中把军中的情况介绍了一番,又再次劝道:“云台,军中都是争狠斗勇之徒,粗鄙武夫不知忠悌礼义,正人君子避之不及,你怎能自甘堕落与之为伍?再者说了,刀枪无眼,战阵险恶,你年纪尚轻,又岂知其中利害,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置令尊令堂于何地?投军之事,务必三思!”
这番话可算推心置腹,以许秉中的身份,话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对士子来说,从军入伍是个严重的污点,对个人的发展非常不利,而且还有生命危险,实在是不划算,不值得。
汪克凡有些为难,从明朝士大夫的角度来说,许秉中确是一番好意,反复相劝都是为自己打算,固持己见未免不通人情。
但他更明白,编练新军的机会非常难得,无论如何都要走出这一步。
明朝文贵武贱,投笔从戎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家中刘氏等人肯定不能理解。许秉中是一县父母官,更是父亲的知交好友,如果能取得他的支持,就可帮助说服刘氏,减少家庭带来的阻力。
没办法,只能伤一回许秉中的面子了。
汪克凡起身站了起来,负手来到窗前,凝眉注视着院中古柏,突然一掸青衫,悠悠然而吟。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
许秉中眼中一亮,紧接着脸上一红,又瞬间变得刷白,楞了片刻才嗫嚅问道:“可有全诗?”
汪克凡转身一揖,答道:“惭愧,只是偶得的残句,一诉平生之志罢了。”
“倒显得是我小气了,哎……,”许秉中口中喃喃自语,猛然间也站了起来,正冠整衣,向着汪克凡深施一礼:“云台有志若此,可受秉中一拜!”
……
带着许秉中写给堵胤锡的亲笔荐书,还有给刘氏的一封信,汪克凡心满意足地去找郑师爷,留下许秉中在内堂中发呆。
士大夫最重品德的修养,汪克凡把投军的事情拔高到国家大义的高度,自然势不可挡,劝无可劝。如果不是许秉中素有急智,坦然行礼认错,以后在士林中就无法见人了。
许秉中突然有所醒悟。
汪克凡该不是拿自己当枪使吧?此子可恶!
不过,那两句诗还真是精彩,铮铮风骨,跃然而出!
有如此的佳句点睛,尴尬之事也变得风雅了,长者坦荡荡,后生骨如竹,如果汪克凡真能在军中干出一番成就,今日之事传出去倒是一段佳话。
汪克凡能行吗?许秉中竟然有些期待。
……
辞别许秉中后,汪克凡找到师爷郑选,把他请到县城中最好的酒楼,包了个雅间小酌几杯。
酒酣耳热之余,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汪克凡将两个家人交给郑选,让他们回横石里卖田,然后会钞作别,独自来到码头。
搭上一条夜航船,出隽水,入长江,顺流直下三百里,第二天午后抵达武昌府,前往兵备道衙门投书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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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明 第七章 请征兵初露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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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骤然响起,惊起了几只正在湖面上觅食的白头鸭。
武昌府东湖岸边的磨山脚下,多年来都是军屯驻地,附近的百姓听惯了金鼓之声,也能分辨其中的含义。
“这是聚将鼓,大帅在点将哩!”说话的汉子颧骨高耸,脸庞瘦削,两只眼睛却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万事通加话痨,爱炫耀的角色。
有人接话问道:“大帅,哪个大帅?是宁南伯左大帅吗?”
“你可真糊涂,左大帅的总兵衙门在文昌门,离着十几里呢,这里是恭义营的牛协台……”说着话,又一阵鼓声传来,万事通兴奋地朝军营方向张望着,比手画脚地说道:“这是二通鼓啦,三通聚将鼓不到的,就要杀头!牛协台新官上任,说不定会砍上几个脑壳立威!”
“嘶……”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脑海中浮现出一位面貌狰狞的将军,脚下踩着几颗人头,手中的钢刀仍有鲜血不断滴下,犹如凶神恶煞一般……
……
万事通口中的牛协台,就是恭义营的坐营官牛忠孝,新加的从二品副将衔,官场中俗称协台。
此时此刻,牛忠孝正站在中军厅的门外,满面赔笑着双手抱拳,向着鱼贯走来的军将们连连作揖。
“拜托各位兄弟,今天恭义营第一次军议,迟了面子上太不好看,快点,快点进去哩!”
“牛协台,做么子这样紧张撒?咱们只是小小的恭义营,又不是何军门的抚标营。”众将却毫不在乎,有和牛忠孝熟稔的,还轻佻地打着哈哈。
牛忠孝连忙把手乱晃:“说不得,这种话说不得,这怎么对得起何军门?咱们恭义营也在何军门帐下,是巡抚衙门编练的新军……”
汪克凡跟在众将身后,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两天前他和牛忠孝见过一面,知道他就是恭义营新军的坐营官,却没想到他的性格如此绵软!
简直是个滥好人嘛!
选这么一个人担任新军的主将,何腾蛟用人的眼光真是与众不同。
随着众人走进中军厅,汪克凡独自站在后面的角落里。
在许秉中和堵胤锡的推荐下,他已经加入了恭义营,但还没有安排具体的职务,换句话说,他还处在实习期,今天就是来参观的。
渐渐有人注意到了这只混进羊群的骆驼,附近的军将都转过头打量着汪克凡,目光冷漠而戒备,时不时还互相嘀咕两句,猜测他的来历。
汪克凡却很从容,目光和谁碰上了,就和气地点点头。
“咚咚咚”三通点将鼓响,牛忠孝走进中军厅,来到正中央的帅案前。
“诸位,我恭义营刚刚成军,何军门对咱们可看重的很,正是前途无量的大好机会!大家一定要好好练兵,好好立功,将来求个封妻荫子!”
“全仗协台提携……”
数十名军将们疲沓沓地应着,都是一副懈怠应付的样子。
热脸碰上了冷屁股,牛忠孝干咳两声,转入正题:“眼下最紧要的事,就是补足恭义营的兵员。嗯,大家合计一下,怎么把这件事办好?”
牛忠孝的语气颇为急切。
他并非正统的军旅出身,而是南阳县中的胥吏子弟,年轻时就在县衙中当差。天启元年何腾蛟出任南阳县令,武艺出众的牛忠孝入了他的法眼,提拔重用之下,就此一直追随左右,做了十几年的领班护卫,深得何腾蛟的信任。
此次组建恭义营,何腾蛟把牛忠孝调来担任坐营官,又保举他升任都指挥使加副将衔,正牌的从二品武官,光宗耀祖之余,牛忠孝恨不得为何腾蛟肝脑涂地,以报知遇之恩。
何军门手中无兵,在左良玉那不知受了多少气,这个湖广巡抚当的也没有滋味,牛忠孝早已下定决心,要把恭义营练成一支精锐之师,为何军门分忧。
不练不成兵,恭义营这种刚刚组建的新军尤其需要认真操练,但恭义营三千多人的编制,现在却只有四五百士卒,兵还没有凑齐,如何去练?所以牛忠孝把征兵当做第一要务,在军议上提了出来。
不料话一出口却冷了场,军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头不吭气,把牛协台晾在了那里。
“牛协台,不是已经发了招兵告示么?咱们还急什么!”好久才有一名身材高大的哨官搭腔,语气却不善。
牛忠孝摇摇头,皱眉道:“虽然发了告示,却没几个人来投军,得另想办法把兵员补齐。”
那哨官却毫不在意地顶撞道:“嗨,发的那点安家银子比鸡屎还少,我费尽力气才凑了四十多人,再多一个也弄不来了!”
不待牛忠孝答话,一群军将纷纷跟着发起了牢骚,七嘴八舌,热闹之极。
“是啊,一个人才五两银子,谁愿意来卖命?”
“左帅的兵还吃六成空饷呢,咱们最少也得吃七成!”
“废什么话,营里已经空下了六哨,咱们再招兵,以后吃什么去?”
“大家都要养家糊口,牛协台,总得给弟兄们留条财路呀!”
……
牛忠孝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外来户,在军中没有资历,没有人脉,牛忠孝这个坐营官并不好当。这些军将个个身后都有背景,要么祖上是武职勋贵,要么就是军中将门子弟,说起来都是他的下属,哪个也不便轻易处罚。
但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五两银子的安家费已经不少,每个人还有两匹布,这样的招兵条件绝对不算差,而且每月还有一两半的饷银,足够养活一家老小。
不是招不来兵,而是这些军将不愿意招罢了。
明朝末年军中吃空饷已成惯例,不但主将要吃,各级将佐也是层层盘剥,军中缺员普遍超过一半,六成七成的也不罕见,而且会堂而皇之的公开承认,就连崇祯也无可奈何。
这些军将到恭义营任职,都把吃空饷,喝兵血当成了发财捷径,补齐兵员侵犯了他们的利益,所以才一齐闹事,抵制招兵。
“诸位,诸位,本将对天铭誓,绝无私吞军饷之意!”牛忠孝摊开双手,无奈地解释道:“营中还有六哨空置,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哨官,本将在此承诺,如果谁能招募到足额的青壮,无论队官什长,哪怕是普通士卒,一律提升为哨官!”
正己才能责人,牛忠孝虽然没听说过这句话,却懂得其中的道理,要想让这群军痞老老实实地听命,首先得补齐那空置的六哨。
何腾蛟对恭义营寄予厚望,练兵之法脱胎于本朝名将戚继光的戚家军,全营采用四四编制,十二人为一什,四什为一队,四队为一哨,哨官统领二百余人,由正七品武官把总充任,算是正儿八经的军将了。
牛忠孝开出的这个赏格不算低,换来的却是一片牢骚怪话。
“当哨官好呀!可惜没那个福气。整整两百人到哪找去?”
“别扯了,老子费尽了力气才招了三十多人,谁能再招两百人?吹他娘的狗屁吧!”最先说话的那个高大哨官颇为骄横,污言秽语脱口而出,引来一片笑声。
牛忠孝气得发抖,一拍桌案怒喝道:“胡大海!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一再口出不逊,你眼里还有本将吗?”
“协台,息怒,怒大伤身啊——!”叫做胡大海的哨官仍是蛮不在乎,阴阳怪气的,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你——!”牛忠孝想起胡大海的背景,一时气结。
嗡嗡嗡,周围响起了一片嬉笑议论,场面有些失控,牛忠孝热血上涌,就想不管不顾先收拾胡大海,但犹豫了几次还是无奈地吐出一口长气。
“算了,今天就……”
突然,人群后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
“启禀牛协台!末将愿请命征兵,请协台号令!”
汪克凡分开人群,越众而出。
如此尴尬的时候有人出来解围,牛忠孝只觉得又惊又喜,甚至还有几分感动,这个汪克凡不愧是知书达理的忠义之士,紧要关头果然挺身而出。
“好!一哨兵,二百二十人能招够吗?”牛忠孝笑容满面,语气和蔼可亲。
“责无旁贷!”
“好!很好!我就委任你为第七哨哨官,负责征召二百二十名青壮,以十五日为限,超期兵员未足,军法行事!”忠义之士理应重用,牛协台不吝高官厚赏。
“谢协台……”汪克凡刚要躬身行礼,却被旁边一人打断。
“等等!你是谁,是我恭义营的人吗?”
跳出来的正是胡大海,魁梧的身躯腾腾上前两步,像挑衅的斗鸡一样抵住汪克凡,硕大的脑袋不断向前压了过来,呼吸之气几乎喷到对方的脸上,目光凶狠,似乎随时就要暴起发作。
汪克凡平静地看着胡大海,眼对眼,面对面,却一步也不退。两个人的脸庞几乎要挨到一起,周围的军将们一阵鼓噪,纷纷大声帮腔起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胡哨官不要闹了,汪兄弟就是恭义营的,前两天刚刚入营,现任……,现任我恭义营提调官!”牛忠孝及时开口解围。
明朝军中也有提调官,类似于负责后勤的副参谋长,堵胤锡推荐汪克凡的时候,就想为他谋一个提调官,只是牛忠孝一直没有松口,这会儿场面窘迫,却一口叫了出来。
胡大海一愣,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汪克凡。提调官可是个肥缺,多少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位置,随便做点手脚就比吃空饷强,没理由来当一个哨官呀?
这家伙哪冒出来的,脑袋坏掉了?
“你是武举出身?”胡大海盘问汪克凡的底细。
“不是。”汪克凡摇头。
“武学的武生?”
“也不是。”汪克凡还是摇头。
“巡抚衙门的武职?”肯定不是将门之后,也不是武举武生,那只能是何腾蛟的子侄亲信,和牛忠孝类似。
“还不是。”汪克凡继续摇头。
“那你是做什么的?”胡大海茫然不解,看汪克凡的打扮,倒像个读书的士子,难道要冒充儒将吗?
汪克凡和气地答道:“小弟从军前是山谷书院的一名院生,庚辰年院试中的秀才,由武昌兵备道推荐加入恭义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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